那時候我雖然還很小,但我知道這世上的人並不能簡單地以好人和壞人來區分。可是秀兒不同,在她眼裡這世界就是簡單的,我是好人,老爹是壞人,她如是說。

  「如果好人為瞭好的目的而做瞭壞事,或者壞人為瞭壞的目的而做瞭好事呢?」

  我問她,她眨巴著雙眼想瞭半天,幹脆不再理我。

  其實這個問題我也沒有答桉,隻是純粹的一時不忿所以故意刁難她而已。向我們這樣的孩子,天生就註定要吃苦,無論是什麼苦頭,吃得多瞭,也就成瞭習慣。

  秀兒終究還是從那天的陰影中走瞭出來,也逐漸適應瞭她現在是老爹的女人這一事實,在供老爹發泄完欲望被丟到一邊後她也不再躲起來哭泣,而是可以坦然地穿好衣服來找我說話。

  我不知道她的內心裡是否有著不為我知道的苦楚,但我有點不甘心,應該說很不甘心。如果我是好人,老爹是壞人,那為什麼好人隻能試著去治愈壞人逞兇後留下的傷口,卻沒有半點反抗之力呢?

  這個問題我同樣沒有答桉,就如同以往千千萬萬個問題,為什麼我生來就是個瘸子?為什麼我的父母可以狠心拋棄我?為什麼我沒有能力保護秀兒?很多很多,都沒有答桉。

  有一天超子很早就推我出去,那天他抄瞭一根木棍,在經過一傢商店的時候忽然沖上去砸碎瞭它所有的玻璃,然後推著我就跑。

  我們跑瞭很遠才停下,他累得說不出話,卻坐在地上哈哈大笑。

  「你知道我為什麼砸他傢玻璃嗎?因為我女朋友跟我說,小時候跟這傢人是鄰居,她老被他傢孩子欺負!」

  那一天我明白瞭,喜歡一個人,就是她曾經受過的傷害,就連她自己都不再介懷的時候,還依舊狠狠地梗在我的胸口。

  那天回去的時候我沒有見到秀兒,別人告訴我老爹把秀兒賣瞭,因為城裡有個很有錢也很有權勢的人想養個水靈的小丫頭玩玩。

  「嘿,別難過,日子還長著呢,總要過下去。」

  超子拍拍我的肩安慰我,意有所指。我忽然覺得也許他那麼早帶我出去並不隻是為瞭砸玻璃。

  一年後,老爹再次提著我的衣領把我從輪椅上提到半空對我嘶吼怒罵的時候,我用手裡的刀片劃開瞭他的喉嚨。

  這當時他從脖子裡噴出很多血,噴得我滿臉滿身都是,鮮紅一片。可是,這片鮮紅,遠沒有那天晚上秀兒雙腿間的那一抹刺目。

  然後,在超子的支持下,我從瘸子變成瞭瘸子王。

  其實我不姓王,沒人知道我姓什麼,因為這樣的稱呼比較霸氣,僅此而已。

  我以前沒想過未來,認識秀兒之後開始想,等到終於想出一個未來的時候秀兒又離開瞭。我不知道這座倉庫的其他孩子是否有關於未來的想法,也不知道一個註定受苦的孩子去想這些對不對。但是我想到秀兒說的未來,想到她說我是好人,於是決定做一些和老爹不同的事。

  其實說白瞭仍是乞討,談不上什麼改革,唯一的不同是瘸子王不留人,誰想走都可以,出去繼續乞討也罷,找點別的營生也罷,隻要想離開這個工廠的,瘸子王不會強留半句。

  這世上多得是不想做乞丐的人,也多得是不得已淪為乞丐的人,我能收納他們,但是我留給他們一個幻想未來的權力。

  超子是第一個離開的人,再幫我站穩腳跟之後,他跟我說他要走,要去結婚生孩子。他說要想過體面的日子,就必須先成為一個體面的人,這和有沒有錢無關。所以歷任的老爹都住在這工廠裡,就怕外面的日子讓他們把自己是誰都忘瞭。

  我還沒有老到要兄弟們稱我一聲老爹,但我知道也許我這輩子也體面不起來。

  那一刀在別人眼裡果決而狠辣,隻有我知道它遲到瞭很久,而那段它遲到的時光,滿滿地寫著我的懦弱。

  我曾以為我再也沒有機會彌補,但現在,秀兒就在我的面前,可是,她拒絕瞭我。

  我說:我是瘸子。

  她說:我知道。

  十三年後的重逢,我們都沒有忘記對方,卻沒有再次重逢該有的喜悅。

  其實,本來也沒有約定過要再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