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愛

  下午一點半,城北博業嘉德商業廣場,沈惜與巫曉寒在某KTV正門相聚。

  約瞭沈惜今天一起唱K的,正是巫曉寒。對她這個建議,他其實有一定的保留。在沈惜看來,反正就倆人,就算是個小包廂,也多半會顯得冷清,最後說不定還會很尷尬,要麼是沒人唱歌導致冷場,要麼就是兩個人不停地唱累到死。

  還不如隨便找個地方坐一坐,喝點東西聊聊天呢。

  隻是巫曉寒執意地想去唱歌,沈惜也就由著她。

  端莊地坐在沙發上的巫曉寒,優雅美麗一如往常,穿瞭身合體的丁香紫色包臀連衣裙,配Tiffany純銀心型項鏈,簡約中透著貴氣。

  這一點尤其難得。很多男人女人一旦鬧起離婚,往往會變得迥異於往常。不管他們平時顯露在人前的是本性也好,偽裝也好,總之會把一切的斯文、雍容、理性等等統統撕破,好端端的人,非要搞得渾身上下都戾氣滿滿,人憎鬼厭。在巫曉寒身上,卻看不到這種狀況,持續瞭幾個月的離婚官司好像對她完全沒有任何影響。

  等服務員把酒水、果盤什麼的都送進來以後,巫曉寒突然招呼正在機子前選歌的沈惜把臉轉過來,她伸出左手,在他面前不住揮動。

  隻掃瞭一眼,沈惜就明白瞭她想表達的意思。

  “終於結束瞭?這樣的結局,雖然遂瞭你的心願,但我該說祝賀的話嗎?”沈惜皺皺鼻子,略顯無奈。

  巫曉寒的左手無名指上空無一物,一直戴著的婚戒不翼而飛,這意味著她已經正式與周旻離婚。從她此刻臉上輕松的笑容來看,多半女兒的撫養權也沒有旁落,如果不把離婚看成一件壞事的話,倒是可以說是萬事遂心。

  當然,在沈惜的角度,他不能妄自揣測,這究竟算是喜事還是壞事。

  巫曉寒扁扁嘴:“說吧!我也想聽聽,你對離婚這種事還能說出什麼樣的賀詞!”

  沈惜伸手撓瞭幾下鼻尖,暗暗措辭,這還是他第一次要開口祝賀別人離婚,難免有點缺乏經驗。

  頭疼片刻,終於讓他想到一句相對還算得體的話:“二人若不同心,豈能同行?祝賀巫大小姐在人生旅途上和一個不太合適的旅伴說瞭再見。”

  “咦?你還讀過《聖經》?”巫曉寒略感訝異。

  沈惜翻翻白眼:“什麼叫‘我還讀過’?貌似我讀過的書,應該比你多那麼一點點吧?”

  巫曉寒撅起嘴笑,糾正此前的說法:“好吧,算我說錯瞭。應該這麼說,你也讀《聖經》啊?”

  沈惜老實承認:“隻是翻過兩遍,記得一些片段而已。”

  “好吧……”巫曉寒也沒真把沈惜究竟讀沒讀過《聖經》這事放在心上,她此刻想的是另一碼事,“我本來還以為你會對我說,祝賀我心結解瞭,所以……”

  “嗯?”沈惜有點發懵。“心結解瞭”這四個字聽著好像有點耳熟,但又想不起在哪裡聽過。

  巫曉寒做出個很不爽的表情:“你忘瞭?”

  “你在說什麼?”

  “哼!男人啊!都是這個樣子!”巫曉寒大失所望,“真是不可信賴啊!什麼承諾都能拋到腦後,連你都這樣!”

  沈惜一頭霧水:“姐姐,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哼!不說瞭!老娘要唱歌!快給老娘點歌!”離瞭婚的巫曉寒仿佛一夜之間從人妻人母回歸到青春正盛的大小姐時代,裝模作樣地頤指氣使,倒也挺像那麼回事。

  “好嘞,姐姐您想唱些什麼呀?今天就咱們倆人,您唱個痛快,我給您伺候著!”沈惜湊趣地幫腔。盡管巫曉寒看上去對離婚這事並不太介懷,但畢竟是結束瞭十多年的一段感情,這種時候能多讓她開心一點,總是好的。

  巫曉寒滿意地點頭:“乖!伺候得好!姐姐給你吃糖!”

  她想要唱的第一首歌是許茹蕓的《破曉》:“忘瞭時間,忘瞭人會改變;忘瞭虧欠,忘瞭夢隻剩一瞬間……”

  巫曉寒從小就是文藝骨幹,能歌善舞,高中時是班裡的文藝委員。這麼多年過去,歌喉一點都沒有變化。這首歌她唱得很動情,從沈惜坐的位置望過去,她神情淡然,看上去隻是在認真歌唱,緩緩講述心情,但她此刻心底究竟在想些什麼,恐怕隻有她自己最清楚瞭。

  “我愛你到明天,從此不再相見……早知道,你對我太好,隻是不能到老。倒不如,愛過瞭,就夠瞭,苦過瞭,就忘瞭,你我形同陌路,天涯海角……”

  聽到最後一段,沈惜耳邊像響起一聲沉重的嘆息。

  “早知道,你對我太好,隻是不能到老。倒不如,愛過瞭,就夠瞭,苦過瞭,就忘瞭,你我形同陌路,天涯海角……”

  三十歲的人,聽到這段歌詞,總會比十幾歲的小孩更有感觸。

  巫曉寒一口氣唱瞭四首歌,基本上和《破曉》都是同一種類型,沈惜對此倒也不奇怪。無論在離婚這段時間裡,她和周旻之間鬧成瞭什麼樣子,此前畢竟有過十幾年的感情和五年的婚姻,無論她性情多麼灑脫,剛離婚沒幾天,總不能指望她馬上就在KTV唱《嘻唰唰》。

  所以沈惜一直沒說什麼,隻是靜靜坐在一旁,每當巫曉寒的視線騷過來,就輕輕鼓掌。

  巫曉寒總是展顏一笑。

  唱得累瞭,她終於放下話筒,靠在沙發背上休息。沈惜為她點的是杯果汁,但她還是給自己倒瞭杯酒,和果汁換著一起喝。歇瞭一小會,她仰起身對沈惜說:“我不太會唱男人的歌,你會不會唱《命懸一線》?我突然想聽這首歌。”

  沈惜稍感為難,以他的唱歌水平,在KTV和朋友們一起玩玩,倒是不差,但在巫曉寒面前總覺得相差太遠,有班門弄斧的尷尬,好在也就兩個人,丟臉也隻是丟在她一個人眼前。

  “歌我倒也聽過,不陌生,可這歌有點偏門,這兒不一定有。”

  巫曉寒很執著:“那我不管。我就想聽這首歌。機子裡要是沒有,你就清唱給我聽唄!”

  話說到這份上,沈惜隻好去點唱機裡搜找,好在這傢KTV的歌庫還真的很龐大,居然真讓他找到瞭。這首歌他平時唱得很少,好在不是完全陌生,至少聽過很多遍,歌曲本身難度也不大,唱起來還不至於荒腔走板。

  其實,沈惜很明白巫曉寒為什麼突然想聽這首歌,這歌的歌詞恰好貼合巫曉寒如今對愛情的許多看法:“廣場上有多少人在表演,努力試驗去投入熱戀。有人反復說著誓言,用力相信信念,離去時卻倉促像一陣煙……”

  唱過一段,進入間奏時,沈惜回頭看瞭眼巫曉寒。她盯著屏幕上的字幕,嘴唇微微開閉,像在喃喃地跟唱。

  “……一句話從生澀說到熟練,臺風雨造訪瞭風球第幾遍。總有人情願去吞下謊言,看不到甘甜後要背負的鎖鏈。一首歌從深情唱到敷衍,壞掉的卡帶它倒不回從前。總有人相濡以沫二十年,卻輸給天真或妖冶的一張臉。高架橋依然喧囂著蔓延,摩天樓分割天空視線。人群中匆匆陌生眉眼,依然各懷心願,在一無所知時彼此擦肩。”

  “‘相濡以沫二十年,卻輸給天真或妖冶的一張臉’!唉,是有過什麼樣的經驗,才讓人寫出這樣的歌詞!好像有句話叫什麼……情義千斤不如……不如什麼來著?”

  沈惜苦笑:“你還真是什麼話都聽過。‘情義千斤,不如胸脯四兩’!”

  “對!對!不如胸脯四兩!”巫曉寒把手中的酒杯拍在桌上,低頭看瞭看自己本就豐滿,被束身連衣裙緊緊包裹著,曲線愈發明顯的胸部,“我這裡應該不止四兩吧?你說我又有情義,又有胸脯,為什麼婚姻還是這麼失敗?”

  沈惜支著下巴,若有所思:“愛情這個東西,沒道理可講的。純潔高雅如奧黛麗o赫本,被人看作是天使一樣的女人,一生也有過三段婚姻;艷美聰慧如伊麗莎白o泰勒,甚至結瞭八次婚,有過七個丈夫……”

  “結八次婚,七個丈夫?”巫曉寒好奇地插嘴,一時沒想明白這裡面的道理。

  “是啊。有兩次,她是和同一個人結婚。理查德o伯頓和伊麗莎白·泰勒,結婚、離婚、復婚、又離婚,這不就和同一個丈夫,結瞭兩次婚嗎?你說像赫本、泰勒這樣的,她們是少情義?還是少胸脯呢?或者是少地位,少頭腦,少財富?她們的婚姻還不是照樣分分合合的,哪有那麼多道理可講?”

  巫曉寒淡淡地笑,無言地搖頭。

  “所以愛情這種事,有時候隻需要經歷,不需要思考。因為思考要依循邏輯,而在愛情裡面,沒有邏輯可言。來,我再給你唱首歌。”

  “好啊!”巫曉寒“啪啪啪”地鼓掌。

  沈惜開始唱黃舒駿的《戀愛癥候群》:“關於戀愛癥候群的發生原因,至今仍然是最大的一個謎……”

  這首歌沈惜唱過很多遍,哪怕它號稱是史上歌詞最長的中文歌曲之一,他也幾乎可以不看屏幕上的歌詞就完整地唱下來。

  “……不管你同不同意,自古到今許多例子證明,戀愛不但是一種病態,它還可能是一種變態。一般發病後的初期反應,會開始改變一些生活習性,洗澡洗得特別幹凈,刷牙刷得特別用力,半夜裡突然爬起來彈鋼琴。有人每天站在陽臺對路人傻笑,有人突然瘋瘋癲癲突然很安靜,有人一臉癡呆對著鏡子咬著指甲打噴嚏,有人對小狗罵三字經……”

  “……隨著病情越來越變本加厲,人會變得格外敏感勇敢和惡心。寫的說的唱的都像天才詩人一般才華洋溢,愈肉麻愈覺得有趣。有人戀愛之後每天躲在廁所哭泣,有人開記者會宣佈戀愛的消息,有人總是喜歡兩個人躲在黑漆漆的地方,像做瞭不可告人的事情。每天忙著找人算命,挖空心思改變自己配合對方的習性,把每天都當作紀念日,把自己當作紀念品……”

  “……經過一段轟轟烈烈熱戀時期,不久就會開始漸漸痊愈。兩人開始互相厭倦互相攻擊對方缺點。所有甜言蜜語都隨風而去,然後開始從錯覺和誤解中清醒。驚訝自己為何如此不聰明,為瞭愛情不顧一切,不顧父母朋友姐妹兄弟,開始感到後悔不已。然後開始感到疲憊沉悶氣喘心悸牙痛頭痛夢囈,然後是精神不濟瞳孔放大脾氣暴躁四肢麻痹,終於受不瞭要分離……”

  巫曉寒並不是第一次聽這首歌,但每次聽到時還是會為歌詞中時不時透出的促狹和透徹而忍俊不禁。

  “唉,黃舒駿把戀愛形容得那麼麻煩,可還是有那麼多人前赴後繼想要戀愛啊……真是自尋煩惱……”

  沈惜能理解巫曉寒的感慨。

  “呵呵,何止是戀愛呢?婚姻不也是一樣?顛顛倒倒,糾結反復,五味俱全,不外如是。愛情中,錯覺和誤解其實永遠都是占大頭的。總有一天,甜言蜜語會隨風而去。剩下的,終歸是沉淀下來的平淡。僅此而已……何必多想,徒增煩惱。”

  “哎呀!高僧啊!”巫曉寒一拍巴掌,“大師真是一語驚醒小女子啊!”

  沈惜翻瞭翻白眼,沒理她。

  聊瞭這些,兩人似乎突然陷入各自的思緒中,一時無話,也都不想唱歌。沈惜把原本點瞭的幾首歌的原聲放瞭出來,兩人在歌聲中靜靜對坐,各自喝著杯中的酒水,偶爾對望,相視而笑。

  聽瞭幾首歌,巫曉寒喝完最後一口果汁,把空杯往桌上一放。

  “好瞭!我又想唱歌瞭!幫我點首《淚海》吧。”

  “你還真喜歡許茹蕓,又唱她的歌?”沈惜一邊碎碎念叨,一邊利索地幫她點好瞭歌。

  接下來,巫曉寒又連唱瞭三四首歌,充分顯示出她今天強烈的試圖表達的欲望。沈惜本想著今天任由她做想做的事,隻是聽她總唱這些苦情的歌,難免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抱著逗她開心的目的,他搶過話筒,唱起瞭歡喜鬧騰的《胡說胡有理》。

  對這首歌,沈惜不太熟,又不太適應這一類的曲風,好幾次都沒進對,還連著唱錯詞,總算嘴皮子還算溜,勉強把這歌唱完瞭。好在選這首歌就是想借著歌詞來逗巫曉寒開心,唱得多爛都無所謂。

  巫曉寒極少聽花兒樂隊的歌,這還是她生平第一次聽到這首《胡說胡有理》。聽著相聲包袱似的歌詞,覺得很新鮮,剛開始她還隻是抿著嘴笑,在聽到“大傢要等我說開始以後再搶答,一定要等到我的始(屎)出來再搶……明白嗎”這句後,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很快就唱到瞭最後一段“‘知道去年護城河碎屍案誰幹的嗎?’‘啊?’‘知道上月有人被打成弱智誰幹的嗎?’‘啊?’‘那前兩天就你站這地方捅死一人,你應該知道誰幹的吧?’‘啊?我不知道啊,你要幹什麼啊?’‘你真不知道啊?’‘我真不知道啊!’‘哎?那你還不來份法制報!’”,巫曉寒被逗得前仰後合,完全不顧淑女形象,放肆地笑著滾倒在沙發上,不停大喊著:“太賤瞭!”

  她今天穿的包臀裙下擺並不很長,隻是到膝蓋,滾倒在沙發上以後,裙底正對著沈惜,兩條瑩白圓潤的長腿極其亮眼。好在包廂裡燈光並不明亮,裙下春光並沒有完全暴露,這使沈惜在面對她此刻不甚優雅的姿勢時,還不至於太過尷尬。

  大笑瞭一場,巫曉寒的心情明顯好瞭很多,選歌不再一味走之前苦情的路子,又唱過兩首別的風格的歌曲後,突然選瞭首黃齡的《癢》來唱。

  “來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時光;來啊,愛情啊,反正有大把愚妄;來啊,流浪啊,反正有大把方向;來啊,造作啊,反正有大把風光;啊……癢……越慌越想越慌……越癢越搔越癢……”

  唱得興起,巫曉寒站起身,在屏幕前伴著歌聲扭動身軀跳起舞來。她身段美妙,腰肢綿軟,在燈光搖曳明暗掩映的KTV包廂裡,顯得格外妖嬈。

  一曲唱罷,她回眸一笑:“癢不癢?”

  沈惜微微一怔,望著她滿臉的紅暈和因急促呼吸而顯得劇烈起伏的飽滿胸部,不由得有些胸悶氣短,莫名下身起瞭點反應,趕緊借著喝酒來遮掩情緒。

  “呵呵,是你在唱這首歌,應該問你自己癢不癢吧?”

  “癢啊……就是因為有點癢,所以才要唱這首歌啊!哼哼,反正現在老娘單身,想癢就癢,誰也管不著啦!”

  沈惜低著頭大口喝酒,不去看她。

  巫曉寒自顧自地又點瞭兩首快歌。包房裡的氣氛和之前有瞭微妙的變化。

  又覺得唱累瞭,巫曉寒學著沈惜剛才的處理辦法,放出歌曲原聲當背景音樂,兩個人閑坐聊天,有時也不說什麼話,隻是安靜聽歌。

  “喂,問你個事!”巫曉寒喝完果汁以後一直都在喝酒,也不知是不是微醺的緣故,言行舉止都顯得略顯放縱,她不怎麼顧忌儀態地斜靠在沙發背上,把兩條長腿都架在面前的矮桌上。女人擺這樣的造型本就有些不妥,何況她今天穿的還是一條包臀裙,事實上,在沙發上搖來扭去這麼長時間,裙擺已經往上縮起瞭許多,巫曉寒又始終沒拾掇裙擺,此時此刻連內褲都快要露出來瞭。

  沈惜不能不看她,又要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的視線不至於死盯著她的兩腿之間。

  “姐姐您說……”

  “你交新女朋友瞭嗎?”

  沈惜倒是沒想到她會突然關心自己的感情問題,微感詫異。

  “沒有……哪那麼快?”

  “那就是說,你和我,現在都是可憐兮兮的單身嘍?”

  沈惜轉轉眼珠:“是啊……無處收留的孤男寡女……呵呵……”

  巫曉寒微笑著,像要說什麼,卻突然停口。

  劉若英的《不朽》的前奏剛剛響起,她很想聽這首歌。

  “我走出那扇門,又變成一個人,但我知道自己不會再轉身。陽光裡的灰塵,飛舞得再興奮,也猶豫不瞭夢想啟程。風也許太冷,心跳卻像打鼓聲,寒冬裡奔跑熱血會沸騰。不妥協的靈魂,不絕望的認真,配不配不無聊的人生。在眼光裡有一種笑容,我推開玫瑰和說謊的手。越勇敢越有用不完的自由,原來不朽的是,做自己的快樂。我走進一群人,心情卻像空城,他們不能理解我膽敢純真。最微弱的星辰,在某一個清晨,將證明自己叫做永恒。朋友問恨不恨,曾讓我傷痛的人,我說我有很忙碌的青春……不停地走,世界就沒盡頭,從綠洲沙漠大海到港口,以後到底會是什麼。我越來越懂,原來不朽的是,自由!”

  “姚若龍的詞寫得真好……”不知什麼時候起,巫曉寒已經坐正瞭身體,整理好瞭裙擺,手肘抵在腿上,雙手攏在胸前,眼神變得十分溫柔。

  “聽得懂的人才會覺得好。”沈惜微笑著補瞭一句。

  “沈惜!”

  “嗯?”

  “和我一起唱首歌吧……”

  “好啊。”沈惜拿起桌上的另一個麥克風。

  巫曉寒跑到點歌機邊,認真選瞭好一會,終於挑出瞭一首,張信哲和劉嘉玲對唱的《有一點動心》:“我對你有一點動心,不知結果是悲傷還是喜,有那麼一點點動心,一點點遲疑,害怕愛過以後還要失去……人最怕就是動瞭情,雖然不想不看也不聽,卻陷入愛裡。我和你,男和女,都逃不過愛情,也許應該放心,讓愛一步步靠近。”

  沈惜望著她望向自己的清澈如鏡,溫柔似水的雙眸,心頭像被重錘撞擊似的。

  放下麥克風,兩人坐回到沙發上,一時都不知說什麼。

  還是巫曉寒先開口:“和你商量個事……”

  沈惜毫不遲疑:“說。”

  “收留我這單身女人幾天,方不方便?”巫曉寒雙眼緊盯著沈惜,看似隨意,心底卻萬分緊張。

  沈惜微微發愣,隨即若有所悟。

  “行啊!巫大小姐想來住,隨時開口,不方便也要創造條件給你方便!”

  巫曉寒做瞭個得意的鬼臉。

  “那長假剩下這幾天,我可都賴在你傢瞭!你想好怎麼招待我哦!”

  說好瞭要去沈惜傢,兩人也就都沒什麼興致唱歌瞭,正好時間也到瞭下午四點,他們結賬離開瞭KTV。時間雖還不算晚,但天色卻陰沉得像即將要入夜一般。最近一周一直在下雨,昨天難得陰瞭一天,今天又變得暴雨如註。

  沈惜先把巫曉寒送到她父母傢樓下。離婚後,她和女兒就住到父母傢中,此前她與周旻一起住的那個房子,離婚後雖然仍歸她所有,也還有很多個人物品存放在那邊,但巫曉寒已經確定今後不會再回那邊去住瞭,準備過段時間就把房子賣掉。因為說好接下來幾天都要去沈惜傢住,所以她需要先回來取些換洗衣服和個人用品。

  約好一個小時後再來接她,沈惜駕車離開,在附近找瞭傢大超市,精心挑選起這幾天可能用得上的食材來。

  之前好幾天裡,沈惜都沒在自己傢裡吃過飯。上周六是他與沈惋的生日,中午在爺爺傢裡吃飯,晚上則去瞭沈惋傢中,和姐姐一傢三口共進晚餐。和姐姐姐夫一起喝瞭點酒,不方便開車,他索性就在姐姐傢過瞭夜。周日,沈惜應約去瞭袁姝嬋傢,和她一起窩在沙發裡看瞭一下午的電影,順便做瞭幾次愛做的事,晚上也沒回傢。國慶前兩天,他在自己的書店辦瞭個本市知名青年作傢的聯合簽售會,忙忙碌碌,更沒空回傢從容做飯給自己吃瞭。再加上昨天晚上王逸博小兩口請他吃火鍋,細算下來,他已經有五六天時間沒用過自傢的爐灶瞭,冰箱裡空空如也,好像連牛奶都已經喝完瞭。

  聽巫曉寒的口氣,接下來的國慶假期都要在他傢過,那就還剩下整整五天六夜,總不能總叫人傢陪著自己吃外賣吧?沈惜又不是不會做菜,怎麼可能如此怠慢貴客呢?

  采購完畢,返回巫傢接上瞭巫曉寒,五點半多一點的時候,沈惜載著她回到自己傢裡。巫曉寒不是頭一回來,輕車熟路地將自己的簡單行李放進客房。沈惜讓她在傢裡隨意活動,自己一頭紮進廚房,忙活起晚餐來。一個多小時後才招呼她上餐桌吃飯。

  “餓死啦!餓死啦!七點多啦!新聞聯播都開始瞭,要是在我爸媽傢,這時候碗都洗好瞭!”巫曉寒一邊笑瞇瞇地看著沈惜快步往來於廚房和餐桌之間,將菜一盤盤端上桌,一邊輕輕拍著桌子抗議玩鬧。雖說表達的是不滿,但瞧她滿臉開心的笑意,哪有半點生氣的樣子?

  沈惜也不辯解,隻是抱歉地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手慢!”

  巫曉寒本就隻是傲嬌地鬧一下,在他第三次從廚房端菜出來時,就不想再玩瞭,剛想提筷子,卻見沈惜再次轉身走向廚房,不由得有些驚訝:“還有菜啊?你做瞭多少啊?這已經三個菜瞭,我們就兩個人,吃不完的!”

  沈惜很快又端出來一碗湯,再取出一瓶白葡萄酒,這才在桌邊坐下。

  餐桌上擺放著簡簡單單的三菜一湯:蠔油芥蘭牛肉、西芹炒百合、蔥香蒸蟹和海帶蘿卜湯。全是些傢常菜,說起來都不復雜,但看上去色澤豐富,綠、紅、白、黃、黑,搭配得煞是好看,熱氣蒸騰,香味撲鼻。

  “哇!看不出你這麼能幹啊?”巫曉寒先夾瞭一筷百合,塞進嘴裡,還沒等咽下,就對著沈惜不住點頭表示贊許,又把筷子伸向牛肉。

  “到瞭英國,想吃點好的,隻能學著自己做。你也知道國外那些所謂的中餐館,究竟是什麼味道。你別說你不是這樣過的啊。”沈惜先給巫曉寒舀瞭一碗湯,小心放到她面前,再分別給自己和她倒瞭杯酒。

  “那倒是,我也是自己做的。”巫曉寒深有體會地點頭,“隻是沒想到,你一個大男人燒起飯來還像模像樣的!我做飯也不差哦!這樣,住在你傢,多少也該幹點活,明天我來做,讓你嘗嘗我的手藝!”

  “好啊!”沈惜舉杯祝酒,巫曉寒燦爛一笑,舉杯回應。

  一會開上幾句玩笑,一會討論某種菜式的做法,一會又說起幾件讀書時的趣事,兩人的這頓晚飯吃得開開心心,圓圓滿滿。

  飯後,沈惜收拾完廚房和餐廳,巫曉寒已經洗過澡,換瞭身純黑無袖真絲睡裙,坐在沙發上翻著雜志。沈惜趕緊也去沖瞭個澡,回到客廳後,站在沙發邊問:“要不要喝咖啡?”

  巫曉寒抬眼望著他,眼神中柔情萬種,她輕輕搖瞭搖頭,突然問道:“外面是不是還在下雨?”

  “啊?”沈惜一怔,反應遲瞭半拍。

  “我想知道,外面還有沒有在下雨?”

  沈惜走到正門右側床邊,掀起窗簾望出去。

  “還在下,雨很大。”

  “我猜也是。室外風雨如晦,而我們剛剛享受完一頓豐盛的晚餐,洗過瞭澡,舒舒服服地坐著,可以安心閑聊,我怎麼覺得那麼幸福呢?”巫曉寒微閉雙目,淡淡地感慨。

  沈惜微笑不語。過瞭一會,巫曉寒像突然想起瞭什麼,睜開雙眼:“你還記不記得?‘風雨如晦’這個成語,是小學的時候你教我的。”

  “是嗎?”沈惜真的想不起這麼一件小事瞭。

  巫曉寒雙手合十,放到唇邊,微微搖頭嘆息:“你看,對同樣的兩個人,就算是一起經歷過的事,記憶卻不一樣。我記瞭那麼多年的事,你卻一點都想不起來瞭。”

  沈惜在她身邊不遠處坐下。

  巫曉寒沉默著,像在想什麼重要的事,沈惜也就不開口,免得打擾瞭她。

  “你和孫易峰還有聯系嗎?”

  沈惜不太理解巫曉寒為什麼這時突然提起她的高中男友。

  “幾乎沒聯系。大學的時候,有年暑假,辦過一次高中同學會,見過一次。後來我在英國的時候,又辦過一次,但我沒參加……”

  “那次我去瞭,我那個時候已經從澳大利亞回來瞭吧。孫易峰那一次也沒去,我沒見到他。我記得,高中時候你和他也算是比較要好的朋友,為什麼後來一直都不聯系?是不是因為我啊?你這麼講義氣?”

  沈惜認真想瞭一下。

  “可能真的是因為你吧……雖然,平心而論,當年的事很難說誰對誰錯。你們的戀愛,發生在我們都還那麼年輕的時候。在那個年齡,我們自以為什麼都懂,其實什麼都不懂;我們自以為最懂愛情,其實最不懂的就是愛情。那個年齡段,很難說誰真的愛誰,更說不上誰辜負瞭誰。從理性來講,我知道不應該因為他和你分手,就不和他做朋友。這樣好像有點幼稚。但是……這都是站在今天的立場上,三十歲的我,回頭看過去,才能這麼淡定地說這番話。在我們十八歲的時候,對於他那麼無情地和你分手,對你造成的傷害,我是怪他的。”

  巫曉寒歪著頭,盯著沈惜的眼睛,嘴角稍稍上翹,有一絲難言的意味。

  “怎麼說呢?現在想想,孫易峰那時候可能真的很糾結。一方面他要專心讀書,準備高考;一方面又有瞭感覺,想能和你在一起。他沒能控制住自己,主動向你表白,和你談瞭大半年的戀愛,可一到高三,高考的壓力一大,成績有瞭波動,他最終還是果斷地選擇與你分手,全力備考。我可以理解他身上的壓力,作為從下面縣裡考進一中來的農村孩子,作為中考時的全市第三名,作為高中那幾年裡常年的年級第一,所有人都在說他一定會考上清華,肯定有壓力。在最關鍵的時候,他選擇集中精力,無可厚非。但他的選擇讓一個女孩子承擔她原本不需要承擔的痛苦,這是我當時無論如何都說服不瞭自己去原諒他的。在這段感情裡,你沒做錯什麼,相反,你付出瞭很多。好多次,放學後我們學生會留下開例會,你都會呆在教室裡等著和他一起走;很多個周末,我們在學校裡有活動,你會到學校裡來陪著他,哪怕隻是遠遠看著。孫易峰長得比我帥,成績也一直都比我好,體育什麼的,我們差不多,他足球技術比我差,但籃球技術比我好很多,總而言之,在學生時代,他沒什麼地方比不上我,相反,很多地方都要強過我,可我從來沒有羨慕嫉妒過他。你知道嗎?隻有一次,一次,我對他有那麼一點點羨慕……”

  “什麼事啊?”巫曉寒對此大感興趣。

  “那次,你在校廣播站為他放瞭一首劉若英的《當愛在靠近》。在廣播裡,你沒說他的名字,隻說想把這首歌送給一個人。可誰都知道,那個人,是孫易峰。”

  巫曉寒微微張口,眼神飄忽,像是陷入瞭多年前的記憶。

  “孫易峰堅持要和你分手,不能說是犯瞭多大的罪過,但我更不願接受,他這樣做是對的。時至今日,即使我能更加寬容地看待年輕時候的我們,可我還是想站在你這一邊。不管我們能做到多麼理智的程度,人,總還是會有立場,對吧?”

  “我為孫易峰放那首歌,應該是那年的九月的某一天,反正是高三剛開始的時候,是吧?那時候好像規定我們高三的播音員繼續參加廣播站活動,最多隻能延續到國慶假期為止,然後就要退出廣播站瞭,所以我就假公濟私地播瞭一首歌。那時候,我根本想不到,一個月以後,孫易峰就對我說要分手。我當然很難過,好像為這事還請瞭兩天假,沒去學校……”

  “對。那時候我們說要去看你,但你拒絕瞭所有人。很多朋友都擔心會不會影響到你高考的狀態,但你回來上課後,卻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期末還考瞭全班第四,比我考得還好。更沒想到,高三下半學期,你一邊備考,一邊又和周……旻談起瞭戀愛。”說到最後一句時,沈惜稍有停頓,見巫曉寒聽到那個名字完全無所謂的樣子,就坦然把話說完。

  “我很厲害吧?是不是很堅強啊?”

  “是啊,小弟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其實沒什麼厲害的。一開始的時候,我也覺得自己很堅強,明明在一起的時候好像很喜歡他,失戀瞭卻完全不當一回事,很快就放下瞭。一直到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自己沒有那麼厲害,我為當時的狀態找到瞭真正的答案。”

  “嗯?那是因為什麼?”

  “初二的時候,有個男生追我,我告訴他,我隻想考上一所好的高中,努力學習,再考上我最想去讀的大學。高考之前,我絕不會為瞭談戀愛而分心。沒想到,我斬釘截鐵說出來的這句話,在進瞭一中第一個星期以後,就作廢瞭。我發現,自己好像喜歡上瞭一個男生。”

  “哦?”沈惜微微一怔,巫曉寒和孫易峰的戀愛是從高二開始的,而且一直以來所有人都知道當時是孫易峰苦追巫曉寒,誰都不知道,原來她高一時就另有心上人。

  “我和我喜歡的那個男生其實早就認識瞭。初中沒在一所學校,高中又分到一個班裡。而且,我們還一起成為瞭校廣播站的播音員,第一次播音就是和他一起。我經常會在足球場上看到他,每次我的目光都會隨著他的身影走……我覺得,我真的是喜歡上他瞭。”

  沈惜的笑容慢慢凝固在臉上,他越聽越覺得,巫曉寒口中的那個男生很像一個他從沒想到過的人。

  “可那個男生好像對我一點意思都沒有。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可我看得出來,他對我,沒有一點點男生對女生的那種喜歡。那時候我膽子小,心裡有感覺,卻不敢主動去找那個男生表白。一年多過去,我們一直都是單純的好朋友的關系,我覺得可能我真的沒機會和那個男生在一起瞭。就在這時候,孫易峰向我表白。說真的,在那個時候的我看來,他和我喜歡的那個男生很像,長得也都很順眼,成績都很好,都很擅長運動,課餘活動能力也都很強,參加瞭很多學生會的活動。如果把這些標準列出來一條條細細對比的話,孫易峰可能看上去還要更好一點點。他說喜歡我,我沒有馬上答應,但心裡還是有一點點開心的,畢竟,我也不是沒人喜歡,對吧?他們那麼的像,而孫易峰對我又那麼熱烈地表白,讓我覺得,這種感覺也挺好的。剛開始我真的不知道對他到底是什麼感覺,時間長瞭,慢慢的我就覺得自己也挺喜歡孫易峰的,終於有一天,我答應做他的女朋友。”

  沈惜知道此時不是插嘴的好時機,但還是忍不住問瞭個很重要的問題:“那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他呢?”

  巫曉寒吐吐舌頭:“如果我說其實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會不會覺得我那時候很不負責任啊?”

  沈惜若有所思,但非常認真地搖瞭搖頭。

  “其實,這哪說得清啊?‘含著淚,我一讀再讀,卻不得不承認,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在那麼年輕的時候,我們誰能想得那麼清楚呢?我們愛的究竟是那個人,還是那個人身上的某些光環?我答應做孫易峰的女朋友,是因為我喜歡上瞭他,還是因為他在各個方面都像我喜歡的那個男生?真的,我不能下斷言,我不知道。但至少在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很認真,我真的想要好好對待自己人生裡第一個愛的人。後來,孫易峰說要專心讀書,不能再分心,所以要分手。我很難過,因為我很投入,我覺得自己被辜負瞭。三十歲的我,回頭看那個時候,真的會想微笑,大概隻有小女孩才會那樣投入一段感情吧,哪怕其實這段感情根本就說不清楚……可在傢待瞭兩天,很快我就發現自己好像並沒有那麼難過。我一直對自己說,那是因為我足夠堅強,才能那麼快就治愈情傷。可是後來有一天,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觸動瞭我,讓我突然間意識到,不是的,我沒有那麼堅強。我之所以隻難過瞭很短的一段時間,是因為在我內心深處,我知道,孫易峰隻是很像很像我喜歡的那個男生,給瞭我愛的錯覺罷瞭。像,就隻是像,孫易峰,畢竟隻是孫易峰,他,不是……沈惜。”

  沈惜低下頭,輕輕吐出一口長氣,隨即又盡可能自然地仰起臉,繼續保持平靜。

  巫曉寒像要把過往十年裡的細碎思緒統統一吐為快:“可是沈惜並不想和我有除瞭朋友以外的關系,隻有孫易峰才喜歡我,那又怎麼辦呢?而孫易峰也隻是喜歡我很短的一段時間而已。也許是我天生就不吸引像你們這樣的男生?那換一種類型會怎麼樣呢?高三時周旻追我,我知道在我所有的朋友,包括你的眼中,我和他根本就不合適。可那個時候,對十八歲的我來說,我真的被他身上的一些優點打動,他膽子很大,很講義氣,而且對我很好。他的世界對我來說,很陌生,有點害怕,可也很有吸引力。何況他和我在一起後,慢慢地改變瞭很多。我感受到瞭他願意為我做出改變,我很感動。既然我曾經喜歡的男生隻把我當作好朋友,那和一個和他完全不一樣,雖然看上去壞壞的,但對我真的很好很好的男生談戀愛,其實也挺不錯的。對很多人來說,我和周旻在一起,好像是因為被孫易峰拋棄之後的自暴自棄,不是的,我是真的覺得很開心,才會和他戀愛。即使到瞭今天,我也不會說自己當年的選擇是錯的。就像許茹蕓唱的‘早知道,你對我太好,隻是不能到老’,雖然現在我和周旻到瞭離婚的地步,可此前我們在一起十幾年,回想起來,還是開心的時候更多。如果這些歲月裡陪著我的是另一個男人,我是不是也能和他在一起整整十年呢?誰都說不準。”

  沈惜默默點頭。

  “從澳大利亞回中寧,工作,和周旻結婚;我當年喜歡的男生也從英國留學回來,做生意,談戀愛……我們過著各自的人生,常常抽時間見面,吃飯,聊天,很完美啊。我沒想過自己對這個男生還會有舊情復燃的可能。年輕時候的喜歡,就像一種美好的紀念。長大以後的友好相處,像是在宣告我們各自的成長。隻有不切實際的人,才會一直活在過去的夢裡。人,總是應該站在現實,然後向未來看。如果沒有後來發生的事,我想,我應該會和那個男生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喜歡,真的隻是曾經的懷念而已。”

  沈惜認真地望向巫曉寒,她也沒有逃避,兩人不約而同凝視著對方。

  “可是,事情有瞭新的變化。我和周旻終於無法走下去瞭。那天晚上在酒吧,他那樣對我,那個男生沖進來救我,他站在我身前,不管有多少人多少事,他都為我擋著,他牽著我的手離開那裡,在被他的手握住的瞬間,我好像回到瞭十八歲。現在我離婚瞭,我已經三十歲瞭。十八歲的時候,我沒有勇氣向自己喜歡的男生表白,三十歲的我不能再放棄這樣的機會。如果這時候我還是不說,也許真的一輩子都沒有機會瞭。所以,我想對你說,沈惜,我愛你。”

  沈惜輕咬嘴唇,目不轉睛,眼神溫柔如水。

  “你不要說話。因為這時候我不想聽到任何回答,無論你想說什麼。其實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對我說你也愛我,對吧?”

  沈惜緩緩點頭。

  “對。曉寒,我很喜歡你,可我覺得好像那不是愛的感覺。就算我們從今天開始,將來有一天,我會找到對你的愛,那也不可能是在此時此刻就馬上爆發。如果我那樣說,就是個感情騙子……”

  “我就知道!”巫曉寒皺瞭皺鼻子,滿臉都是可愛的表情,“你這傢夥,我剛才多深情的表白啊,就換來你這麼一句回答,哈哈哈……”

  沈惜輕輕嘆氣,能聽得出巫曉寒話中略有遺憾,卻並不傷感。她很清楚自己今晚說瞭些什麼,那還不是最重要的,真正的重點在於,她也很清楚沈惜會怎麼說,會怎麼想。

  即便不可能馬上迸發出蓬勃的愛意,但沈惜心中還是感動不已。

  “不過無所謂啊。不需要你立刻就愛我愛得死去活來,隻要你喜歡我,就夠啦!喂,健忘的男人,我要提醒你一件事哦!”

  “什麼?”沈惜自問沒有忘記過和巫曉寒之間任何重要的約定,不知道為什麼被扣上一頂“健忘”的帽子。

  “你記不記得自己答應過我啊?‘如果有一天,你心結解瞭,興趣來瞭,隻是單純想要看一下的話,我會考慮給你看哦……’這句話是不是你說的?”

  沈惜微微一怔,終於想起這是上次巫曉寒借住他傢時自己說過的話。聯想到KTV包廂裡她說的那句自己沒想明白的話,不禁啞然發笑,不得不嚴肅地承認:“對,是我說的。”

  “那好!”巫曉寒站起身,落落大方地走到沈惜身前,“現在,我心結已解,興致勃勃。我是個愛上你的單身女人,而且還是一個你很喜歡的女人,我說,我想和你上床,怎麼樣?”

  沈惜坐在沙發上,需要仰起頭才能看到巫曉寒的臉。他偏著頭,緊盯著她的眼睛,微笑起身,攬住她的腰。

  這時,兩人之間根本無需多話。

  巫曉寒把身體貼瞭過來。她個子很高,隻需稍稍踮起腳尖,就能摟住沈惜的脖子。沈惜順勢把放在她腰上的手掌下移到臀部,稍一用力,將她摟得更緊,兩人熱吻起來。

  大約兩分鐘後,他們將唇舌分開。放在她臀上時間稍久,沈惜察覺手感有異,又著意在她屁股上遊走瞭兩圈,訝異地輕輕問道:“你好像,沒穿內褲啊?”

  巫曉寒媚媚地白瞭他一眼,沙著嗓子湊到他的耳邊:“你放進去摸一摸,就知道啦。”

  沈惜毫不客氣地把兩隻手都伸進裙底,順著大腿向上探索,把裙擺一直捋到她胯邊,使整個臀部都露瞭出來。果然,巫曉寒的翹臀不著寸縷,什麼都沒穿。沈惜兩手都按在她光溜溜的臀瓣上,托著屁股,用勁將她整個人都抱瞭起來。巫曉寒緊摟住他的脖子,借著他托自己的力量,奮力向上一躍,兩條長腿盤到他的腰間,整個人都掛在瞭沈惜身上。

  “抱我上去吧……”巫曉寒咬著下嘴唇,兩腮飛紅,目光中春意盎然。

  沈惜也不說話,就這樣抱著巫曉寒往樓上走。巫曉寒吊著他的脖子,始終與他一同盯著對方的眼睛,直到進瞭二樓沈惜的臥室。

  沈惜小心將她放到床上。

  一沾床,巫曉寒好像立刻就換瞭個人,一骨碌坐起來,神情端正地將裙擺重新拉好,將一幅裙角塞到身下,用屁股牢牢壓住。

  沈惜淡定地站在一邊,看她作怪。

  “咳咳,沈先生,摸瞭那麼久,覺得手感怎麼樣啊?”

  沈惜忍俊不禁,隨即又裝得一本正經,抬起手在鼻子底下使勁嗅瞭幾下:“四個字:肥、滑、香……”

  “不是四個字嗎?”

  “還有一個是‘騷’!巫大小姐,你好像已經很濕瞭哦……這味道……”

  巫曉寒再也繃不住,終於露出一絲媚艷的笑意。她不用伸手去摸,就知道下身早就已經濕滑無比。對一個慣於且樂於性事的三十歲熟女來說,幾個月來沒有性生活後,和自己心儀的男人親吻許久,臀部這樣的私密部位又被長時間觸碰,當然早就已經忍不住春水洋溢瞭。

  “我騷,你喜不喜歡?”巫曉寒伸手握住沈惜的手腕,拉著他的手隔著睡裙按在自己乳房上,乳頭早已迫不及待地挺立起來。沈惜有力地揉搓著,手指夾住挺翹的乳頭,輕輕搓弄。

  混雜著酥麻痛癢的快感,一波波地刺激著巫曉寒,她好像清晰地感覺到股間的滑膩感越來越濃。

  沈惜溫柔地脫去她的睡裙,坐到赤裸的巫曉寒身邊,將她摟在懷中,一邊繼續揉弄她的乳房,一邊吻著她頎長的脖頸和滑嫩的肩膀。巫曉寒的鼻間發出誘人的呢喃聲。

  就在兩人準備要有進一步動作的時候,身體卻同時僵住,臉上都露出瞭訝異而專註的神情。

  “好像有人在敲門……你聽到沒有?”巫曉寒有些猶豫,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瞭。這種時候被人打攪,無疑是尷尬的,尤其是她還想到有一種可能,萬一是沈惋來弟弟傢拜訪,那就真讓人無語瞭。畢竟都是老同學,她在沈惜面前可以收放自如,可要讓沈惋知道自己正在和她弟弟親熱,終究會覺得有些羞澀和困擾。

  沈惜也隱約聽到有敲門聲,他也很懷疑是錯覺。已經晚上九點多瞭,外面風雨大作,這種時候誰會來他傢?

  再細聽,果然再也沒有動靜,兩人面面相覷,同時露出滑稽又無奈的表情。

  “怎麼搞得我們像在偷情一樣?”巫曉寒嘟囔瞭一下,吐吐舌頭。

  正要重新收拾心情,繼續親熱,手機鈴聲卻突然響起,聲音還是從一樓傳來。

  “哎?我把手機落樓下瞭?”沈惜攤攤手,在巫曉寒唇上輕輕一吻,抱歉地說,“不好意思,稍等一下。”

  從沈惜懷裡滑開,巫曉寒舒舒服服地躺倒,極自然地抖開床上的空調被,蓋在身上,白瞭沈惜一眼,也不說什麼,拿起一本他此前放在床頭的書翻瞭起來。

  沈惜又在她額頭上吻瞭一下,快步走出房間。剛走到樓梯口,電話鈴聲斷瞭,很快又再度響起。對方的心情明顯非常急切,兩個電話之間幾乎沒有間隔。

  來到客廳,從茶幾上抄起手機,看清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沈惜雙眉一擰。他之前對來電者有所猜測,果然沒有出他意料之外。

  屏幕上顯示的正是施夢縈的頭像。

  剛想接電話,沈惜突然若有所思地抬起頭來,目光被緊閉的傢門吸引。

  不是幻覺,沈惜很確定自己能聽到從大門那裡傳來的輕微的金屬刮擦聲。

  手機還在不停地響。

  是施夢縈在外面?剛才是她在敲門?這輕微的刮擦聲是什麼動靜?她在幹什麼?

  沈惜下意識地抬頭去看客廳的掛鐘。沒錯啊,現在是晚上九點一刻,風聲囂囂,雨幕沉沉,這種時候,這種天氣,施夢縈跑到自傢門外來做什麼?

  臥室裡,躺著一個情濃欲重的巫曉寒,無邊美意,浪蕩春情。這種時候,施夢縈跑來敲門?

  如果說分手之後施夢縈一直以來的糾纏,最多隻會讓沈惜感到無奈的話,那麼此時此刻,他終於感受到瞭十足的頭痛。

  手機還在響。

  沈惜接通電話。

  “你好。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電話裡就傳來施夢縈頹然無力的聲音:“為什麼不開門?我看到有燈光,我知道你在傢!”

  沈惜沉默瞬間,空著的左手食指和中指不住敲點大腿。他不確定施夢縈的真正來意,但多少能猜到一些,他真不想開門,卻又一時想不出合適的推拒她的理由。

  回頭看瞭眼樓梯,想瞭想臥室裡的巫曉寒,隨即又想到屋外肆虐的狂風暴雨,沈惜終於回應道:“稍等,我下樓給你開門。”

  掛掉電話,沈惜沒有馬上走向門邊,而是站在茶幾旁,閉上眼睛,呆立瞭一小會。電話裡他假稱自己還在二樓,就是想給自己幾十秒鐘緩沖時間來調整情緒。

  睜開雙眼,沈惜又掃瞭一眼茶幾和沙發,拿起同樣被落在茶幾上的巫曉寒的手機,放入睡褲口袋,然後緩慢走向大門。

  這二十幾步路他走得格外慢,來到門邊時,情緒已經基本平靜瞭。

  湊到貓眼旁,沈惜看到別墅門廊裡站著一個略有變形的女人身影。借著門廊裡聲控頂燈的昏黃燈光,他註意到這個女人低著頭,半弓著腰,伸出一隻手,正在門上機械地無規則地移動。伴隨著她的動作,剛才聽到過的那種刮蹭金屬的聲音,同步響起。從沈惜的角度,既看不到這女人的臉,也看不清楚她此刻到底在做什麼。隻是從身形和穿著,能確認肯定是施夢縈。

  稍加停頓,沈惜鎮定地開鎖,推門。

  門扇緩緩搖開,門外施夢縈的身形徹底映入眼簾的那一瞬間,沈惜小小地吃瞭一驚。

  或許是心情低落,又或是受到風雨的侵襲,施夢縈頭發和肩膀都被打濕,看上去很憔悴,又有些木訥癡傻,雙眼無神,面無表情。但這還不是最令沈惜感到驚訝,真正的問題在於,施夢縈手中握著一把小水果刀。此前他從貓眼裡看到的奇怪舉動,正是她拿著這把刀不停地刮著大門上的銅花。

  沈惜瞬間就下意識地繃緊瞭身體,左腳迅速向後挪動一步,並沒有拉門的右手難以察覺地虛握成拳,使自己處於隨時可以發力出手的狀態。

  施夢縈有氣無力地抬頭,眼神中裡滿是無力和茫然,暫時還沒有歇斯底裡失去控制的跡象,沈惜稍稍放下心,保持微笑,做瞭個請進的手勢,讓出進門的空間,卻又刻意保持著適當距離,給自己留足瞭對可能出現的意外作反應的時間和空間。

  他提醒自己要保持十二分小心,倒不是怕面對施夢縈,更不是怕她手裡那把小小的水果刀。既已有防備,他也不信從小習武的自己會被明顯神不守舍的施夢縈傷到。他擔心的是巫曉寒,她正一絲不掛地躺在自己的臥室裡,對樓下的情況又一無所知,如果她一時不察,跑到一樓來,沈惜吃不準今天明顯精神狀態不太正常的施夢縈會做出些什麼事。

  萬一施夢縈真發起瘋來,沈惜不能確保自己一定能保護得瞭巫曉寒,這一點令他感到揪心。

  好在自傢客廳不像尋常人傢那樣擺放著電視機、音響、藍光機一類的設備。這些主要被佈置在瞭二樓的影音室裡。如果客廳裡有那些,他和巫曉寒剛才在客廳聊天時,很可能會隨手打開電視機,如果恰好看到某個有意思的節目,又很可能會一起看會電視。如果真要那樣,施夢縈來敲門時,穿戴整齊的巫曉寒未必會第一時間避讓到二樓去。即使她不想見客,跑到樓上去瞭,兩人一起看電視時多半會喝些東西,吃些點心,用過的茶杯、盤碟之類的細碎玩意兒一時半會收拾不掉,施夢縈一眼就能看出此時此刻屋子裡有兩個人。

  同樣幸運的是,沈惜在進門玄關位置設計的是封閉式鞋櫃和衣櫥。巫曉寒進門後,把外衣、包和高跟鞋都放入櫃中,施夢縈同樣看不到這些。

  沈惜突然覺得自己當初的裝修設計真是很英明。

  隨即又覺得荒謬,此刻這些擔心,還真有點被人捉奸的感覺。

  要不是因為覺得施夢縈此刻的狀態看上去很不正常,他才不會為這些繁瑣小事操心,也根本不會害怕自己和巫曉寒之間的事會被她發現。

  施夢縈沉默地隨便找瞭個位置坐下。她身上很濕,好在還沒有徹底濕透。她進小區時應該是坐著出租車,直接在別墅門口下的車,並不是一路淋著雨過來的。身上頭上的水可能是她站在門廊敲門打電話時被橫飛的雨絲淋到的。

  即便如此,畢竟沾瞭不少雨水,濕漉漉的劉海扁扁地貼在額頭上,雜亂無章,毫無生氣。沈惜第一反應是應該拿條毛巾給她擦頭發,正想去客房衣櫃裡找備用毛巾,卻突然改瞭主意。

  “你稍坐一下,我找條毛巾給你擦擦。”和施夢縈打過招呼,沈惜快步走上二樓,在二樓樓梯口稍稍停頓一下,回頭確認施夢縈沒有跟著上來的意思,這才匆匆走進臥室,反手關上門又上瞭鎖。

  巫曉寒還是像剛才那樣優雅地斜躺著,空調被的一角搭在胸腹間,大半渾圓的乳球和白皙的長腿都露在被子外。她見沈惜回來,神色似乎有些異常,也沒改換姿勢,隻是略帶疑惑地用眼神發問。

  盡管剛才房間的門是合攏的,但她多少能聽到些樓下的動靜,好像沈惜開門讓什麼人進來,客廳裡有人說話。這事頗為詭異,這種時候沈惜為什麼要待客呢?

  難道真是沈惋?

  當然,哪怕沈惋現在就在客廳裡,巫曉寒倒也不怎麼擔心,甚至沒有重新穿回睡裙,就那麼一絲不掛地躺著。沈惜再白癡,也不會直接把姐姐帶到臥室裡來吧?

  但見他現在的表情,好像是更麻煩的事。

  沈惜把食指搭到唇邊,做瞭個噤聲的手勢,壓低嗓音說:“是我前女友,情緒不太好,外面風雨太大,有點不忍心不讓她進門。我去和她稍微溝通一下,盡可能勸她早些回去。真是抱歉!”說著,他從睡褲口袋裡拿出巫曉寒的手機,放在床頭櫃上。

  巫曉寒伸瞭個懶腰,慵懶地送給他一對白眼:“那你就慢慢去溝通吧,不用管我瞭……”她抬手揚起手裡的書,“我覺得這本書挺好看的!所以一點都不急,我等你。”

  沈惜歉然地拍拍她的肩膀,從衣櫃裡翻出一條沒用過的備用浴巾,開門下樓。

  在樓梯上,沈惜就看到施夢縈已經站起身,在客廳裡漫無目的地走動,如果自己不及時下樓,說不定她會主動上樓來找自己。

  走回到沙發邊,將浴巾遞過去。施夢縈隨意地擦拭瞭一下頭發和肩膀,隨手把浴巾扔到一邊,又坐回到進門後坐過的那把沙發上,悶悶地不說話。

  整個過程中,她的左手始終緊緊攥著那把水果刀。

  沈惜選擇瞭一個適中的位置,既讓施夢縈伸直瞭手臂也夠不到,又不至於遠到令她覺得疏遠冷漠。他沒有坐進沙發裡去,而是用半邊屁股坐在扶手上,這樣他可以保持對身體最大限度的控制,不至於在出現意外時,出現身體陷入柔軟的沙發裡,難以作出迅捷反應的窘境。如果真發生什麼事,最關鍵的時候,自己卻不能第一時間控制住施夢縈的手,那可就糟糕瞭。

  一時想不出有什麼要說的,沈惜靜靜等著施夢縈開口。

  施夢縈突然硬梆梆地說:“為什麼不給我開門?”

  對她的口氣和問題,沈惜不覺得突兀。

  “你敲門的時候,我在樓上看書,好像聽到有敲門聲,但不確定。你看看外面的天氣,換成是你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瞭,對吧?”沈惜表現得盡可能輕松自在,卻又要保證能把問題解釋清楚。施夢縈很容易焦慮,更喜歡走極端,在她顯得很較真的時候,必須用這種認真但輕松無壓力的腔調。

  沈惜早就習慣瞭先觀察施夢縈的心情和狀態,然後再選擇不同方式和她展開溝通。若非如此用心,分手前那兩年裡,他也很難令施夢縈始終保持愉悅的心情。也正因為這樣,他才會覺得格外辛苦。

  “那為什麼不接電話?”

  “我的……”沈惜剛想說手機落在瞭樓下,從二樓下來接電話需要一點時間,幸好及時想起自己剛才在電話裡對施夢縈撒謊說自己要下樓開門,如果現在說當時手機在樓下,之前的說法就穿幫瞭。雖然施夢縈從來都那種精細的性子,但這麼明顯的BUG她還是很有可能會註意到。

  “……手機放在書房瞭。我在床上看書,聽到鈴聲再跑過去,你已經把電話掛瞭。後來你第二次打進來,我不是接瞭嗎?呵呵……”

  施夢縈似乎接受瞭他的解釋,低下頭,又開始沉默。

  盡管沈惜一向很能沉得住氣,但一直這麼沉悶地坐著,還是有些難受,尤其是心知樓上還有個巫曉寒在等自己的時候。他正想找個什麼話題來調節一下氣氛,加快一下溝通進程,施夢縈突然揚起臉,尖聲大叫起來:“沈惜,你告訴我,我跟你談瞭兩年戀愛,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

  她一邊說,一邊不住地揮舞手臂,緊握的水果刀在空氣中左右飛擺。

  沈惜一愣,對這個問題他沒什麼準備,好在並不太難,即使之前沒想過也能回答。

  “呃……這個,沒分手之前,我們是男女朋友;現在呢,和別的分手以後的戀人一樣,能繼續做朋友的話,就做朋友;不方便繼續做朋友的,至少也要相安無事嘛。不是有這麼一句話嘛,‘一別兩寬,各生歡喜’,離婚都應該是這樣,戀愛分手更是如此瞭。”

  沈惜說得還是很直白,如果是其他問題,他可能還要考慮在幾種說法中選擇最合適的來敷衍,以免直接施夢縈。但關於“分手後的關系”這種問題,他不想搞得有任何模糊曖昧的意味。

  “和別的戀人一樣?”施夢縈死盯著他的眼睛,“別的男人看到過去的女朋友拍那些照片,會是你那種反應嗎?你根本從來都沒有把我放在心上!在你心裡,我到底是什麼啊?!”

  沈惜認真地觀察,終於發現她揮舞水果刀隻是一種下意識的宣泄,並沒有明確的攻擊性。他淡定地望著施夢縈,心裡浮起一絲荒唐感。

  就在這個客廳裡,不久之前,他還被一個女人用如此專註的眼神凝視。但剛才他面對的是柔情似水,現在卻是滿眼的痛苦和困惑。

  這算不算天堂和地獄的區別呢?沈惜自嘲地想,嘴角難以察覺地浮起淺淺的苦笑。

  “可能,就像你說的,別的男人和我的反應會不一樣。可每個人的性格不一樣,做出不同的反應代表的含義也不一樣。我是什麼性格,我該有什麼正常反應,你和我在一起差不多有兩年瞭,我想你應該有一個基本的判斷,對嗎?”

  施夢縈一怔,面對突然的反問,滿腔委屈和憤恨的她竟然無言以對。她真想幹脆地告訴這個男人,她很瞭解他!她很清楚他的性格,更明白他有那樣的反應代表的是什麼心態!可話到嘴邊,她突然發現自己好像並不是像原來想的那麼有把握。

  自己那樣愛這個男人,怎麼好像不太清楚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沈惜沒有在她失神的瞬間追問,而是溫和地笑著問她想不想喝點什麼。施夢縈現在沒有心思去考慮這種問題,煩躁地搖頭拒絕,但他還是去廚房倒瞭兩杯水。

  “關於你那些照片,我真的沒有什麼要說的。該說的話,那天在電話裡我都說瞭。現在,再強調一點吧,不管這段時間你想怎麼發泄情緒,排遣煩惱,想交什麼樣的朋友,做什麼樣的事,都是你的自由,我沒有任何立場去作評價。但是我覺得,有些事,做過一次就差不多瞭,沒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做。”沈惜將一杯水放到施夢縈面前,又坐回到此前倚坐的扶手上,不動聲色地扯過一個靠墊抱在胸前。以這個靠墊的厚度而言,他基本已經解除瞭施夢縈手中那把小水果刀的威脅。

  當然,他還是希望能進一步增加安全系數。

  看著端著水杯悶頭不語的施夢縈,他試探著說:“不管我們之間能不能達成一致,氣氛總算還不錯,你幹嘛老拿著刀呢?”

  施夢縈猛的抬頭,帶著一絲說不清意味的慘笑,問:“你怕啊?”

  沈惜坦然回答:“對,我怕。雖然是把小水果刀,但也能割傷人。無論是傷到我,還是傷到你自己,都不是好事。雖然在我的印象裡,你應該不是一個會刻意傷害別人的女孩子,但說不定你也有隱藏起來的剛強和激烈的一面。如果你一直拿著刀,說不定真會發生什麼意外。那就很麻煩。說實話,你拿著它沒什麼意義。拿著刀,無非想達到兩個目的,一個是你真想傷害我,一個是希望能讓我害怕,好讓我願意坐下來和你好好談。我覺得你應該不會是抱著第一個目的來找我的,不然在我開門的時候,你就可以用上這把小刀瞭;如果是為第二個目的,那根本沒必要用刀啊,我給你開門的時候,並沒有看到你手裡的刀,不是因為怕刀才讓你進來的。所以,你拿著刀隻會增加發生意外的概率,沒別的任何幫助。要是你不想離它太遠,就放在茶幾上吧。這樣既不會出什麼意外,又隨時可以拿起來,可能會讓你安心一點。”

  施夢縈六神無主,覺得沈惜說得有理,低頭對著茶幾發瞭會呆,略帶遊疑地將水果刀放在自己側前方。又愣瞭一會,她突然像又想到瞭什麼似的問:“你告訴我,為什麼我們不能繼續在一起?我到底什麼地方做得不好?”

  她一驚一乍的態度倒沒讓沈惜難受,反正早就習慣瞭,倒是這個問題直接送給他一臉苦笑。這不就是分手前好多個夜晚的重演嗎?

  “這……不是你做得好或不好的問題……夢縈,怎麼跟你說呢?剛才我說,對照片的事,沒什麼要再說的瞭,那是因為我懶,已經說過的話,原封不動再說一遍,挺累的……現在你這個為什麼分手的問題,我更想說,我不想重復瞭,這次不是因為懶,而是因為煩。呵呵,我不知道你聽那麼多遍會不會煩,會不會膩,反正我說瞭那麼多遍,真的很煩,很膩。同樣的話,again,again,again,無窮無盡……夢縈,我不是復讀機,我真的也是會煩的……”

  施夢縈插口道:“可我想要……”

  “OK,OK,OK……”沈惜做瞭個稍安勿躁的手勢,“你聽我把話說完。我呢,是一個普通人,也會煩躁也會厭倦。但我知道,同樣一件事,對不同的人來說,重要性是不一樣的。分手的理由,對你來說,可能特別特別重要。所以,你需要一遍一遍一遍地問,again,again,again……So,我可以再說一次,盡管還是以前那些話,但我可以試著說得更明白一點……我唯一的希望是,這一次,真的真的,是最後一次……”

  施夢縈沒有開口保證這是最後一次,隻是直勾勾地盯著他。

  沈惜輕輕嘆氣。

  “我們不能繼續在一起,原因很簡單,長時間的相處,尤其是住在一起以後,我發現,我們兩個人個性深處最底層的很多東西,也就是你之所以為你,我之所以為我的那些本性的東西,不相容的部分比較多。我花瞭很長時間試圖減少這些差異,但最終沒有成功。如果繼續在一起,這些差異,這些不相容的部分,會讓我們的分歧越來越大,最終可能會鬧得更不愉快……”

  “你總是說有不相容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呀?我沒覺得我們之間有多嚴重的差異啊……”施夢縈再次急躁地插口。

  沈惜無奈地苦笑:“也許是因為之前那段時間,我盡可能地在那些有矛盾的地方做瞭退讓,我改變瞭一些,盡可能讓你覺得舒服吧……其實,即便是這樣,還是有很多問題暴露出來的,我也說不清為什麼你會沒有察覺……”

  “可兩個人在一起,不就是應該互相包容,互相磨合的嗎?性格上有不一樣的地方,不是很正常嗎?這世上哪有戀人完全一模一樣的?我也覺得你身上有東西是我不喜歡的啊!你那麼懶散,沒有事業心,可我從來沒有說過你……發現有問題,就馬上分手,這難道不是你最大的問題嗎?”施夢縈越說越大聲,在說出這段話時,她發現自己好像終於最關鍵的部分瞭!

  沈惜一時無語。

  “呵,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回答你這個問題……我第一次聽你說對我事業心的不滿,原來你是這樣想的……呃……謝謝你曾經那麼包容我的不求上進……”

  施夢縈不知道他說這幾句話到底是真心道歉還是生氣後的反話,有些發懵,但從他的表情和語氣來判斷,至少應該沒有氣到要中斷這次談話的意思。

  沈惜確實沒生氣,甚至還覺得有些滑稽。

  “你說得對。兩個人在一起應該相互包容。你對我不求上進的包容,我真的很感激。在這份感情裡,你付出瞭……呃……很多,謝謝。但是我想,這裡有一點小小的差異。我不確定我的不求上進,有沒有嚴重地影響到你。雖然在你的標準裡,我算不上事業成功,也沒有上進心,但至少我的收入差不多也能支撐我們兩個人的生活,還略有盈餘。所以在我看來,所謂我沒有事業心這件事,沒有對我們造成實質性的影響。但我感受到的那些不同,那些差異,那些不相容的部分,卻對我造成瞭比較嚴重的影響……”

  施夢縈的神情有些呆滯。

  沈惜放緩說話的節奏,盡可能把每一句話說清楚:“我曾經和你說起過,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施夢縈試圖在回憶中找到沈惜提起的片段,卻一陣陣頭疼。

  “有邏輯而不是情緒化地思考,用簡單但清晰的標準去衡量世界,給予自己和親人有質量有尊嚴的生活,盡可能得體地對待別人,這是我對自己的基本要求。我也和你說過,什麼是我所理解的成就感。我覺得,一個人最大的成就,是在他告別世界的時候,能十分坦然地告訴自己,一生當中,他始終遵循自己認可的標準生活,他成為瞭他希望自己能夠成為的那樣一個人。”

  施夢縈終於想起瞭那些話。在沈惜重復瞭一遍以後,每句話都很清晰地回到她的腦海中,可之前為什麼就是想不起來呢?

  好吧,就算沈惜說過這些話,可又和分手有什麼關系呢?施夢縈很想再次開口打斷他,卻發現渾身力氣似乎正在迅速流失,盡管沈惜這時說話慢條斯理,卻找不到能打斷他的節點。

  “我不知道你自己有沒有意識到,在你的性格裡,有很多和我的那些標準截然相反的東西。和你在一起的時間一長,這些東西就開始影響我們。我隻有兩種選擇,要麼接受,要麼拒絕,對吧?你說,兩個人在一起要互相包容。我試過,我不斷後退,希望可以在降低標準以後,找到一個契合的點。不然,如此不一樣的我們,在分手前的那些日子裡,怎麼可能爭吵那麼少呢?”

  爭吵?施夢縈回憶兩人沒有分手前的那段時間,恍如隔世。她發現自己甚至都快遺忘掉所有的快樂瞭。

  但是,毫無疑問,那段日子,是她最輕松最坦然最愉快的一段時間,若非如此,她怎麼會把和沈惜分手這件事,看得像天要塌瞭那麼嚴重呢?

  “直到有一天,我發現,如果我繼續後退,我可能永遠不能成為自己希望成為的那種人瞭。我知道,我的努力到瞭盡頭,我退到瞭自己的底線,所以隻能選擇分手。否則,繼續下去,有一天我會很討厭那時的自己,說不定也會討厭把我變成那樣的你,我覺得那樣比現在可能更糟糕。”

  “可那是我的錯嗎?”施夢縈喃喃地問。

  “這不是誰的錯。”沈惜輕揉著鼻尖,長時間的獨白後,他似乎也陷入一種莫名的情緒裡,“隻是你之所以為你,我之所以為我,不可更改的一些東西,發生瞭沖突。如果非要說有誰錯瞭,我想我犯瞭兩個錯。”

  施夢縈猛的抬頭,這還是她第一次聽沈惜說起他的錯。

  沈惜澀然地笑:“第一個錯,是我太天真地以為初見你時感受到的氣質,是我喜歡的那種。其實不完全是,看上去很像,但是有差異。是我太理想化,太想當然,太沖動瞭;第二個錯,是我太自信。在發現問題以後,以為自己可以對你施加一些影響,可以在不改變自己太多的情況下支撐住和你之間的關系。我太自大,我沒有那麼厲害,我沒能帶給你太多正面的變化,相反,我把自己搞得很疲倦,也很狼狽,越來越不喜歡自己。如果在我剛發現問題的時候,就直接提分手,對你來說,就不會像後來那樣難以接受。無論是太想當然,還是太自大,這都是我的錯。”

  施夢縈體味著沈惜的話,漠然無語。

  沈惜也終於把想說的話都說完瞭。

  “我不管……我愛你……我離不開你……”施夢縈沉默瞭好一會,再次開口時,聲音中帶上幾分哽咽。

  沈惜頗為無奈地搖頭。他預感自己今晚說的這些話,十之八九還是做瞭無用功。

  “這個世界,沒有誰是真的離不開誰的。如果你自己的人生,離開瞭一個人就不成立瞭,那隻代表你還沒有遇到下一個。可能你明天遇到一個對的人,馬上就會把我忘瞭。”

  “不會的!”施夢縈對這一點斬釘截鐵。

  “也許吧……可是,離不開也得離開啊。有時候,現實就是這樣,有些殘忍,卻也很真實。我已經不愛你瞭。難道,你因為覺得自己離不開我,哪怕明知道我不愛你瞭,也還是要和我在一起?真是這樣的話,你未來的生活會很快樂嗎?”

  “可是……”施夢縈無力地吐出兩個字,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本來就說不清自己今晚來沈惜傢到底希望能得到什麼,她隻是在假期的空檔裡完全迷失瞭。越是大段大段的空閑時光,越能令她感到痛苦無依。尤其是今天下午,母親屠曉麗又給她打瞭個電話,說她托朋友為女兒在中寧安排瞭一個相親對象,要她務必去見一面。施夢縈不耐煩地拒絕,屠曉麗在電話裡又開始無止境的嘮叨,忍瞭將近十分鐘,施夢縈終於再次被點燃瞭,大吵一架後,她摔掉瞭電話。從那時起,一直到出門來沈惜傢之前,她始終處於一種激烈的混亂中,她實在一個人呆不下去瞭!

  出門時,施夢縈隨手抓瞭把水果刀帶在身上,卻從沒想過究竟要用它做什麼,隻是個純粹出於本能般的動作。來時的路上,她在腦海裡無數次發問,設計瞭很多想要質問沈惜的問題,但真的面對面時,又難以開口。

  在沈惜耐心地安撫瞭她快兩個小時後,施夢縈累瞭。她沒有被說服,更不會甘心接受,但她已經一絲氣力都沒有瞭,疲憊到看上去就像完全平靜下來瞭。

  沈惜勸她回傢休息,她茫然地點頭。

  出門前,沈惜借換衣服的機會告訴巫曉寒,他要出門,很快就回來。

  大雨中,沈惜開車送施夢縈回傢,一路上幾乎無話。等他回到傢裡,已經過瞭午夜。

  帶著深深的歉意,沈惜躡手躡腳上樓。他不確定過瞭這麼久,巫曉寒是不是還在等他。原本應該浪漫且熱烈的夜晚,最終變成現在這樣冷冷清清,甚至最後還要巫曉寒孤單地在半夜裡等待,他覺得十分內疚。

  走進臥室,看到巫曉寒倚著床背,一手搭在胸前,虛捧著那本書,歪著頭睡得很香。

  沈惜來到床邊,小心翼翼把書從巫曉寒指尖取下,放到一邊,又輕手輕腳扶她躺好,幫她上上下下掖好被子。看著她那張沉睡中淡然的面孔,一如往常精致美艷,情不自禁地伸手輕輕撫摸瞭兩下。

  耳邊好像又回響起不久前巫曉寒說的那些話,靜靜地回憶很多過去的人和事,甚至一直回溯到上小學第一天,他和巫曉寒之間說的第一句話。

  那時,因為個子高,巫曉寒就坐在沈惜前面一排。

  她指著坐在不遠處的沈惋說:“你們長得好像啊!”

  從這句話開始,沈惜就和這個女孩開始瞭長達二十多年的友誼。

  確實,就像巫曉寒說的,一直以來,自己和她之間雖然關系親密,卻始終都沒有產生過男人對女人的那種愛。他更不知道,原來這個女人對自己曾經有過那樣一份感情。

  年少之時,大傢內心深處都曾經有過什麼樣不為人知的夢呢?

  靜靜地坐瞭近半個小時。沈惜起身,去衛生間洗瞭澡,躺到巫曉寒身邊,輕輕說瞭聲:“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