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雖然曲折,但唐炫出手豪闊,無論是借住農傢的簡陋草棚,還是像模像樣的客棧酒樓,到哪裡都不會少賞銀子,所有人自是殷勤接待,茶酒、細點、飯菜,無不極盡周到豐盛。唐炫對這些總是一幅清風雲淡的樣子,青青自然有樣學樣,將一切視作理所應當、從來不問。給朝廷辦事兒,缺什麼也不會缺銀子,柳將軍更不會委屈瞭這兩人。青青甚至期盼和唐炫就這麼一直走下去,到蠻薩這條路永遠走不到盡頭才好。
然而路途雖遠,行得再慢,終於也有到達的一日。烏河鎮原本一片荒蕪,後來成為柳將軍屯軍之地。雖然邊境沖突不斷戰事連連,但也吸引大量客商投機分子,成為店鋪林立的貨物集散地,鐵器、糧食、皮草、牲畜、馬匹都是能賺錢的生意。雖然明面上這些都是被禁的買賣,但隻要賺的銀兩貨物大半都進瞭屯軍軍營,朝廷也是睜眼閉眼。發展到現在,這個鎮子雖然不大卻異常熱鬧繁華,即便是夜晚也能看到腳步匆匆的人群來來往往,要不是各個進出口要塞都設置瞭哨卡,路上不時出現來來回回巡邏的士兵,青青會有種錯覺自己離傢並不太遠。
他們找到一傢客棧安頓下來好好休息瞭幾天,而唐炫借此機會也謹慎地做出關最後準備。油燈下,他仔細看著面前的幾張地圖,柳朝給他的信息非常仔細周全,有蠻薩軍營的地理位置及周邊地形,還有幾張軍營的詳細平面,上面標示著哨卡和火銃的存放位置。唐炫沉思片刻,態度堅決地說道:“五千騎兵,兩萬步兵。隻要按計劃行事,我們就可全身而退。記住,進瞭帳篷之後,你隻用專心對付火銃,不要分心,其他事情不用管。”他的目光投向坐在旁邊的青青,問道:“你最多需要多少時辰?”
青青半晌沒作聲,談及此事,他們之間就沒有任何玩笑或廢話。她皺著眉盯著看瞭一路樣稿,卻沒辦法給一個確定的答復。“這主要得看火銃有多少縫隙,縫兒越多造起來就越復雜,花的時間也會越多。其實一般火銃做起來很簡單,要麼火藥用來助推,箭矢可以射得很遠傷人斃命,要麼就是個炸藥包,對手走近瞭投出去爆炸完事兒。莊主之所以感興趣,是因為這種火銃看上去樣子大小都沒什麼稀奇,但卻又有助推又能爆炸,想來跟火藥設計還有很大關系,所以要看的不光是火銃還有火藥包,老天保佑他們把這些東西都放在一起。”
唐炫琢磨瞭下,仿佛在思忖她的話。“我猜我們也用不著當時就瞭解個徹徹底底,畢竟就算看個仔細,也不可能拆下來再裝回去。能知道個八九不離十,剩下的部分自己琢磨試驗幾次也該足夠。”唐門暗器獨步武林,雖然和火銃是兩回事兒,但大道理都一樣。
青青點點頭,目光又回到蠻薩軍營。畢竟第一次經歷這麼大的陣勢,還是有些心焦,她躊躇道:“聽說蠻薩上馬打仗、下馬牧羊、全民皆兵,勇武狠辣。如果硬碰硬我們不一定能打過他們。”她沒說出真正的擔心,萬一有個差錯怎麼辦?
唐炫是否有後備方案?
“咱們本來就不是沖殺敵打仗來的,更不會以一敵萬。悄悄走在暗處,你武功高、輕功好、身形快,進進出出不會有危險。”唐炫知道她在擔心,語氣刻意放得輕松隨意。
青青搖搖頭,心裡卻在問暗處是安全,可如果被推到明面上呢?她不想反駁,唐炫的道理一如往常無懈可擊,但她就是無法如此樂觀地看待這個問題。
唐炫端詳瞭一番青青。雖然路途艱辛,她看起來還是很漂亮,秀發閃亮、臉色紅潤,腦瓜敏銳思緒快捷。他不介意女人有自己的想法,那種唯唯諾諾、腦子空無一物的女人才會令他討厭。應付青青,隻要知道如何迅速解讀神情就能瞭解狀況。因為在她來得及掩飾之前,須臾間會先在臉上顯露所有情緒。兩人此刻坐得很近,有片刻彼此都默然不語,窗戶外繁星點點的夜空忽然給人一種異常寂靜的感覺,他們甚至能聽到遠處棚子裡馬匹的吃草咀嚼聲。微風陣陣吹進屋子,竟帶著幾分寒意。
到底還是青青先站起身,開口道:“我得休息瞭,這裡天氣變得真快,中午還熱得汗流浹背,想不到太陽一下山,就冷得這麼厲害。”
唐炫點點頭也站瞭起來。“好好休息,我們一大早就要動身。”
“那好吧。”
“好吧。”
兩人都沒動,隻是站在那兒,沉默再度降臨。
以前他們從來不會漫無目的、彬彬有禮的談話,這種毫無意義的閑聊比他們過去的爭執更讓人尷尬。兩人心照不宣閉上嘴開始瞭真正想做的事情——互相看著。唐炫專註的凝視令青青著迷,燭光一跳一跳照亮他們的臉,彼此近得可以碰觸對方,但兩人卻又很小心不這麼做,有什麼無形的東西好像擋在他們之間。
青青藏起她的失望,欲言又止的吸瞭一口氣,然後鼓起勇氣說道:“唐炫,我非常喜歡你。”
這句話彷佛石塊一般砸落在他們之間。
唐炫按捺住嘆息,搖搖頭,“青青,不要。”
完全不是她喜歡的反應,但青青卻仍然很固執,堅持說道:“現在就說,萬一以後想說卻來不及瞭呢。發生瞭什麼事?唐炫,你在猶豫什麼?”
“不,沒有。”唐炫凝望著她,眼裡忽然浮起一股柔情。
青青靠到桌邊等待著,“原因是什麼?告訴我。”
唐炫一個字一個字平穩說道:“因為你認為明天之後可能再也見不著我。我為瞭同樣的原因,不能讓此事發生。”
青青痛恨唐炫的解釋,可她不得不同意他的說法,雖然她並不想同意。她抗議道:“你又在控制一切。”
“我有意如此,你知道這一點。”
看著唐炫堅定瞭然的神情,青青隻能嘆口氣,直起身體準備離開。“好吧,我去休息,可我並不是因為聽你話。”
“那麼為什麼?”
她沉默瞭好一會兒,“我從未歇斯底裡到去強迫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男人。”
唐炫一把拉住她的手阻止她離開,又用那幅莫測高深的目光俯視她,然後緩緩低下身子,溫暖的氣息直噴她的脖頸。他低聲喚道:“青青。”
唐炫的聲音如此之輕,若非夜晚寂靜,青青很可能會沒聽到。她轉過身,兩人靠得更近,唐炫像座小山似的站在她面前,青青清楚看到他胸膛規律的起伏,感受到他呼吸吹拂在自己頭發上,她甚至可以嗅到他衣服上散發的皮草味道。
唐炫握著她的手沒有松開,隻是凝視著,慢慢把手放到他的胸前,再用自己的手蓋在她手上。青青的手指有些顫抖,一陣酥麻的感覺由指尖傳到心臟,脈搏狂跳起來,心臟也快因為裡面的壓力而爆炸。唐炫一定也聽到她的心跳聲瞭吧?
她突然口幹舌燥,喉頭發緊,臉龐因為期待和羞赧而陣陣發燙,有一瞬間簡直透不過氣。
“你在做什麼?”她顫抖著問道,對自己忽然表現出的恍惚感到很愚蠢。
唐炫仍然低著頭,凝視著那隻放在他胸口的手,醉人的眼神帶著誘惑和索求。
從青青的角度看過去,他的眼睛離得很近,新月形的睫毛又濃又密。
“青青。”唐炫再次叫她的名字,聲音裡有一絲沙啞,壓抑著隱藏在後面的激情。
唐炫抓著她的手慢慢移開,看那樣子是想低下頭把臉貼在她手上,或是想彎下腰去親吻她,或一點點摩挲剛剛碰觸的手指。青青想起唐炫那個意外的吻,陌生且誘人的愉悅不停在腦海角落撩撥著她,令她忐忑不安。如果他想這麼做,青青肯定不會阻止。她很明白這一點。而且,她的意志力真的剩下不多瞭。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她都做好瞭準備。
不,她根本沒有做好準備。
唐炫一動不動深深註視她的眼睛,彷佛搜索著什麼,但稍縱即逝。他利落地對她點個頭,恢復難以辨識的表情。“快去睡吧。”
青青被他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弄得愣住瞭,情緒隨即被破壞,親密感蕩然無存。她想吵架,但又不得不忍住,拋開嗓子眼仍然是幹的的事實,她更不敢信任自己的聲音。她能說什麼?“唐炫,再吻我一次”,或是“撫摸我一下”?這隻會使他看輕她。所以,她隻能眼睜睜看著他放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房間關上門。
也許是青青的自尊驕傲,也許是唐炫經驗豐富,也許是當下還有更艱巨的事情要完成,總之前夜的這個小插曲在兩人睡瞭一覺之後被選擇性遺忘,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似的。他們平靜如常,一大早出瞭小鎮跨過邊境,一路騎馬直奔蠻薩軍營。
不像中原復雜的地形和地貌,北疆是廣闊的草原和肥沃的山谷,經常會有遊牧人傢、商隊、牲畜隨時隨地駐紮一處,就近補給水、食物和燃料。倆人早早換上裘衣長袍、皮草坎肩、氈帽和靴子,儼然當地人打扮,所以一路雖然和不少平民、士兵和軍官擦肩而過,他們卻有驚無險順利來到草沙灘附近。
這裡已是深入蠻薩族內幾百多裡的地方,地形險峻、水草豐富,是一個很好的屯兵之地。唐炫和青青棄瞭馬匹,找到軍營外沿一個隱蔽處仔細眺望,雖然隻有幾萬的軍隊,但是營盤按照陣勢錯落有致的排列,團團篝火與夜空星光交相輝映。不難看出這樣的大營易守難攻,北方遊牧民族常年征戰,出現很多領兵佈陣的帥才幹將。
唐炫卻道:“蠻子罷瞭,打起仗來也許無往不利,但地盤靠打拼更靠經營。你仔細聽遠處的聲音。”
除瞭在營地周邊處值夜的士兵,大部分人都已睡下,整個營地靜悄悄的,隻有最深處隱約傳來歌舞之聲。青青有些詫異,“這還沒開打,倒都享受起來瞭。”
唐炫嗤之以鼻,道:“這些人的生活從小就圍繞著爭水、爭糧食、爭牲畜、爭一切可以讓他們活命的東西,誰的拳頭厲害誰就是老大,哪懂什麼為君之道、先存百姓,更別提民生福祉瞭。說簡單點兒他們起兵打仗不過是為瞭生存和野心,你爹這邊又好吃好玩供應著,所以永遠也長不大、學不會。看吧,就算他們現在兵強馬壯,可早晚都會因為治理失敗而被覆滅,到頭來骨頭渣子都不剩。”
青青聞言更是深鎖眉頭,唐炫有些擔心。“你覺得如何?還好吧?你的樣子好像就要暈倒瞭似的。”
“還好”兩字太輕描淡寫,不過她沒有回答,隻是緊張地摘下帽子,整理一下散落的發絲,再次檢查她隨身攜帶的包裹。
“準備好瞭嗎?”
青青做一個深呼吸。“沒有,不過我還是會全力以赴。”她極力表現得若無其事,但聲音卻有絲微顫抖。夜晚冷冽空氣灌進肺裡,她不禁打個哆嗉。
唐炫仔細端詳她,彷佛在判斷她的心情。
出乎意料的,他拉她到身邊,手指抬起她執意低垂的下巴,低聲道:“青青,看著我。”
怯懦不是她的風格,於是,青青抬眼看他。
唐炫深深註視她的眼睛,“一切都會很順利,有我在,相信我。”
青青從唐炫沉著的聲音中找到慰藉,她發現她真的相信他,毫不懷疑唐炫能夠處理橫亙在他們面前的任何麻煩。她讓他繼續握著她的手,點瞭點頭。“好的。”
唐炫身體靠得更近,氣息在耳畔低拂,“不過,萬一中間有任何閃失,記住,什麼都不要管,跑!”
兩人換好夜行黑衣,唐炫順手遞給青青一個小藥瓶。“拿好。營地到處都有惡犬遊走守衛,我們靠近時一定會被發覺,把這個撒在身上,保證讓它們乖乖閉嘴躲遠遠的。”
他們在蠻薩大營外轉悠瞭半個時辰,然而一排排的巡邏士兵將整個大營看護得滴水不漏,找不到合適位置下手。要想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進入,簡直比登天還難。青青沮喪地撇視唐炫一眼,氣餒地說道:“為什麼就沒件事兒可以容易一些?”
就在唐炫決定先撤退再從長計議時,遠方來瞭一小隊人馬,隊伍中間有兩三輛馬車,以及十多輛載著糧食雜物的騾車。看到這情形,唐炫心裡立刻有瞭主意。
“跟著我,照著我做。”
他悄然搬瞭幾塊石頭放到瞭路上,然後在旁邊躲瞭起來。小隊人馬很快走瞭過來,騎兵過去的時候倒是沒有什麼,但馬車就不行瞭,車輪壓在石頭上被卡住,車裡隨即傳出謾罵聲。前面的騎兵聽到叫喊聲急忙拉住馬韁繩,下馬把石頭扳開。
唐炫和青青趁機爬到瞭車底,雙手死死抓住車軸前面的木頭,雙腳緊緊蹬在後面,隨著馬車走進蠻薩大營。
過瞭大約一盞茶的功夫,馬車終於停下來。唐炫確信車上的人已經走瞭之後,這才悄悄從車下爬出來,青青也跟著到他身邊。兩人趴在地下看看周圍形勢,然後悄無聲息站起來向營帳靠近。唐炫不必告訴青青保持安靜,她完全效仿他的模樣,全神戒備地留意每一個陰影和轉角,提防被人發現。
借著帳篷的暗影,穿過一個個帳篷,避開一對對巡邏士兵,他們很快來到軍營中心的主帳。這個大帳要比普通的帳篷大幾倍,不用想都能猜出來一定是元帥的中軍帳,而幾門火銃就在與主帳相連的偏帳中放置,外面站著兩個守衛的士兵。
帳子裡歌舞聲聲,空氣中彌漫著從帳篷中滲出的酒香味道。
唐炫打瞭個手勢讓她在暗處等候,青青明白地點點頭。可好像還不夠安心似的,唐炫又拉住她的手肘壓低聲音問道:“你需要幫忙麼?”
青青抬頭看向他的眼睛,“唐公子,等我需要你的幫忙時,請先一掌拍死我。”
等瞭這麼久總算有機會把唐炫的話拋回給他,這大大安慰瞭青青的自尊心。
看著唐炫抿著嘴一副不知拿她怎麼辦的樣子,青青更是心情大好,這才拍拍他的胳膊讓他放心。
唐炫點點頭,不消片刻,靈巧的身影就已消失在黑夜中。他借著黑暗的掩護,高抬腿輕落步,大貓一般輕快地穿梭於帳篷之間,無聲無息迅捷奔向囤積糧草的地方。糧草是軍隊的重要補給,從來都是守衛森嚴的地方,除非能化身為鳥,否則休想靠近半步。但這些卻難不住唐炫,他靈活的手指在懷中掏出火折子,在袖下噗嗤一聲打開,腹中提起一股真氣飛快將十幾個火引子散向深處的糧草堆,落在最上面的火引在微風一過後便瞭燃起來,並且急速蔓延開來。
巡邏的士兵發現瞭煙霧,立即大喊一聲:“滅火,轉移糧草,快!”
騷動驚擾瞭帳中主帥,歌舞聲嘎然而止,舞姬丫頭們從帳子裡紛紛撤瞭出來,幾個蠻薩帥將也急急忙忙朝糧草堆跑去。青青趁其不備貓著腰立即閃入帳篷進到偏帳中。唐炫很快返回,等他鉆入偏帳時,青青已經在身上蓋著一張又薄又輕但做工致密的大袍子,遮著微弱的燈火,在偏帳角落半趴半臥疾畫,火銃的樣子已經呈現在絹佈上,旁邊是密密麻麻的尺寸。
青青看見他進來,抬瞭抬眼皮旋即將視線轉移到火銃上。唐炫警惕著周遭情況,剛才站在帳外的兩個守衛很快就折返回來,想是得到元帥命令看護好中軍主帳不得離開。萬幸他們雖然站在帳外,但此時的註意力全部被吸引到囤積糧草的方向,這會兒火勢正猛但很快就會被控制住。唐炫一點兒也不擔心,明火也許好撲,暗火卻防不勝防。糧草如果不被挪動,那些暗火的引子久瞭會自然滅掉,然而隻要移瞭位置,火引遇著足夠空氣,就會再次燃起。火勢不會很大,所以不會有什麼損失,但蠻薩的士兵別想在天亮前把火滅個幹凈。
唐炫萬不得已不想和蠻薩有沖突,但如果真有不長眼的挑這個時候進偏帳,他也做好準備大開殺戒。他把目光投向偏帳角落,青青一會兒仔細瞧著火銃沉思,一會兒又埋著頭書書寫寫。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青青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領略到她在喜歡的事情上可以如此全身心投入。唐炫隻覺得青青明艷照人,心內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想把這個姑娘一股腦兒全部揉進身體裡。他及時按耐住自己,如果這會兒讓青青知道自己被她吸引,她心中一定會不得安寧。
一直到天色即將發白,遠山很快就會露出廣闊的天際線,青青才抬頭看向唐炫點點頭,然後再次審視一晚上的成果,覺得滿意瞭才仔細將蠶絲絹佈收攏起來。
這絹絲的柔韌性極好,雖然有十幾尺長,可折折疊疊竟然從從容容放進一根細長的竹筒裡。
唐炫不再等待,正要帶著她離開,忽然聽到帳篷外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他大吃一驚,急忙把青青扣在身後躲在偏帳帳簾的背後。主帳內陸陸續續進來四個人,交談漸漸變成爭執,其中一個人的聲音尤其激烈。唐炫不懂蠻薩的語言,所以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卻感覺到青青肩膀微微抖動,然後一隻手伸到他面前給他一個贊許的手勢。沒一會兒一個士兵進帳打斷他們,幾個人大聲咒罵著再次快步走出帳子。
雖然遠處士兵們叫喊著滅火,但唐炫卻覺得周圍異常安靜,這讓他更加不喜歡,每一秒鐘仿佛都漫長而永恒。然而青青好像完全放松下來,一臉敬佩,輕聲道:“你玩起火水平也不差啊,究竟有幾把火?他們忙東忙西滅不完,想抓人卻毫無頭緒,這會兒正懷疑有內鬼,這下蠻薩士兵的日子可不好過瞭。”
唐炫原本已經做好血洗蠻薩中軍帳的準備。他倒並不擔心自己,從習武行走江湖,到介入武林紛爭,他早就有隨時送命的心理準備。讓他遺憾的是站在身邊的青青,如此充滿活力的一個姑娘,卻又如此瀕臨死亡邊緣。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青青在他心裡的分量遠比他願意承認的要多的多。唐炫告訴自己絕對不會碰她,也不該碰她,但手還是忍不住滑向青青的頸後,把她拉向自己緊緊抱瞭一會兒。
雖然唐炫有很多話想對她說,但這會兒時間緊迫不能糾纏。他將青青擋在身後,謹慎地查看瞭下帳外的情景,然後一個手勢兩人很快隱沒在陰影中。因為糧草失火,巡邏兵也沒有稍早那麼嚴密頻繁,這讓他們出營簡單很多。兩人施展輕功疾奔離去,找到馬匹一口氣跑出幾百裡。青青很快註意到唐炫不斷轉回頭檢查走過的路徑,並逐漸瞭解這表示有人跟蹤。
她巡視四周,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怎麼可能?像我們這種跑法,連影子都能怨聲載道。他們怎麼做到的?”
唐炫笑瞭笑,“這兒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空無人煙,想要繞過哨卡而越過邊境的路並沒有很多。”
青青狐疑地看瞭看他,“你這仇結得真夠大的,都能追到這裡。”
“你哥哥曾經提到他身邊有細作、眼線,這次也說不定是沖著你的那個竹筒來的。”
唐炫並不意外找他麻煩的人陰魂不散,但從蹤跡看這次竟像是一隊人馬,而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這讓他不得不有瞭新的考量。唐炫抬頭看看堆積在遠處的烏雲,預示著即將會有暴風雨來臨。他也希望有一場大雨能洗刷掉他們的蹤跡,但是顯然不會那麼幸運。雲層還不夠厚,不足以協助脫困。向東南方望去,全部是矗立陡峭的山脈,沒有河水、沒有緩坡、也沒有任何像是可以通行的道路。事實上,如果柳朝不曾告訴唐炫有一條穿越高峰的信道,他一定會認為根本無路可通。
兩人經過叢叢密林進入一個山谷。四面群山環繞、靜寂無聲。既沒有飛鳥,也沒有動物的蹤跡,貧瘠而又平坦的砂巖地上零星生長著一些低矮的灌木荊棘,死氣沉沉令人生寒。太陽已經高高升起,兩邊巖石擋住陽光,緩解白天的悶熱,但冷汗還是從他們的身體不斷冒出。直覺讓唐炫大吼一聲,要青青尋找掩護。話音剛落漫天剪雨就向他們射來,一撥又一撥在天空和石壁之間呼嘯和跳躍,兩匹馬嚇得長嘶一聲,蹦高撂起個大蹶子倒在地上不再動彈。唐炫一邊抵擋,一邊後退,速度快得驚人,而且準確無比。
“後方!”青青在抵擋中忽然尖叫,十幾個蒙面的灰衣人從後面湧向他們。
唐炫調轉身體,迅速出擊,兩個蒙面人摔倒在地上不再移動。
“青青,你受傷瞭麼?”
“沒,你——”
她的問題被又一撥湧上來的灰衣人打斷。
“我們被困住瞭,”唐炫大喊:“往西。”
他們越過兩具被擊倒的屍體,快速向峽谷旁側奔去。在不到五百尺的地方,繞過一個大彎,來到一塊白色大石頭後方。向他們湧過來的灰衣人越來越多,連使弓箭的一撥人也從隱蔽處跳瞭出來朝他們奔過來。青青喘息著摘下頭簪上一顆珠子拋給唐炫,“扔出去,一定要使勁兒。”
唐炫見過這東西的威力,雖然不能阻擋住所有人,至少幹掉一批延緩一批也是好的。他回頭看瞭一眼,朝著人堆“嗖”得扔瞭出去。青青看他出手之後,即刻撲到他身上,唐炫沒有防備一個趔趄栽倒在地,青青摟住他的腦袋,同時將身體蜷縮起來雙臂護住自己。隻聽“轟隆”一聲巨響,濃煙四起,滿天石末噴灑,伴隨著哭喊聲、嘶叫聲,整個山谷一片模糊。
停瞭半會兒,兩人才直起身體從石頭後探出腦袋看向前方。剛才還喊殺聲震天的山谷這時變成瞭橫屍遍野的廢墟,空氣中彌漫著可怕的血腥味。四周盡是一片灰燼,沒有半點生命的跡象。
青青滿臉贊嘆,由衷說道:“你好厲害啊。”看著唐炫驚異的樣子,她繼續解釋:“我這飄雪的威力隻和用的人內力修為有關,如果是個剛會抓東西的小娃兒,扔出去不過像個小炮竹。我呢,傷個把人沒問題,可是你……”
唐炫想說能造出這精巧強大、威力驚人的珠子才是瞭不起。剛才頃刻生死的情形著實驚心動魄,幸虧有她及時護著,即使這樣耳鼓仍是震得嗡嗡作響。要是沒有防備,失瞭聽力是小,隻怕到時候連心智都要混亂瞭去。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又向她伸出一隻手。青青抬手同他相握,順勢借力起瞭身。還未等她站穩,就被唐炫一把摟進懷裡。這次沒有猶豫,他緊緊擁抱住青青,差點擠出她肺中所有空氣。
青青笑著掙脫他的懷抱,將簪子上最後一個珠子摘瞭下來舉到唐炫面前。
“送給你。”
唐炫連忙搖頭,“這麼稀罕的東西,你留著防身。”
青青白瞭他一眼,將珠子塞入他手中,“我再做就是啦。”
唐炫小心將珠子放入懷中,又按瞭按確定放好後,這才說道:“我去看看周圍,我不在的時候,你得看好後路。”
唐炫再次回來時,不僅牽回來兩匹馬,馬上還駝著他們的行囊。青青驚訝地發現不僅如此,唐炫還帶回瞭一些銀兩、食物和幾張漂亮的皮草。他剛才找到這些人落腳的地方,幾下解決負責看守的人後,順便挑挑揀揀要些補償。
兩人顛顛簸簸沿著石壁向上攀爬,山路狹窄且彎彎曲曲,坡度越來越大。青青初時還能毫不落後,但時刻一長,內力漸漸不繼,唐炫這才逐漸放慢速度。幾個時辰之後地勢突然開始陡峭上升,路徑也變得崎嶇危險,青青隻能全神貫註在多變的路況上。許多次好像已經無路可走,但隨即峰回路轉,再次發現某條依稀可循的小路往上前進。
“不要往下看。”
唐炫的命令根本沒必要,即使有人用刀架在她脖子上,青青也不會往下看。
事實上,她寧可剛剛被打死,也不願再次攀爬這陡峭的石壁。
唐炫問道:“你確定你沒事兒嗎?”
青青沒有回答。她沒有多餘的精力來說話,隻能忙碌地看著腳步下,命令自己絕對不能出錯並摔倒。
唐炫望著她蒼白的臉龐和顫抖的雙唇,眼睛都沒眨一眨。“我們不能走回頭路,隻能向前。”雖然他嘗試使用溫柔的語氣,但聽上去一樣很嚴厲。
青青點頭表示明白。
“無論什麼人在跟蹤,我們已經甩掉瞭他們。”唐炫鼓勵著說道:“有沒有看到前方的林子?那表示再走幾步應該就可以看到水源,到時候就可以歇歇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