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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沒完沒瞭

  唐炫的動作很快,第二天晌午行囊馬匹就已經準備齊備,兩人上瞭官道一路向北。青青對唐炫的態度仍然充滿怒氣,但很快轉變為對外面世界的無限好奇。

  蔚藍天空萬裡無雲,遠遠望去是青碧的田地,綿延不盡的遠山和疏疏落落泥瓦小屋。四周老樹如蓋,垂藤如柳枝般在風中款擺腰枝,發出沙沙的聲響,甚至連小鳥也知道配合這美妙景致和天氣,啾啾叫聲婉轉動聽。青青腳踝輕打馬兒腹側,它立刻服從地加快腳步。她哼著不知名的小調,身體隨著馬兒的步伐富有節奏的擺動,盡情享受燦爛的陽光,舒爽的空氣,以及四周美麗的景色。

  兩人一路上都不怎麼說話,青青竭盡所能忽略唐炫,除非迫不得已回答問題,而他根本難得詢問什麼。看著走在前面的青青,唐炫覺得這麼一路當個隱形人也能省下很多麻煩,但事情從來不會盡如人願。唐炫暗暗嘆口氣,他的責任首先是帶著青青保命,為瞭做到這一點必須先解開幾個問題。他跟上青青的馬直到兩人並行,兩匹馬的距離很近。他的腿拂過青青,在她還沒移開前,唐炫已經伸手拉住韁繩,停住彼此的馬匹。

  唐炫拿出簪花在她面前晃瞭晃,道:“你這簪花自己做的吧,很漂亮,有什麼稀罕麼?”

  青青不再看風景。“你用不著跟我聊天,我也無須向你解釋。唐公子,你我清楚大傢不用這麼客氣。”他們已經把話講開,既然這一路都要同行,那各司其職就好。

  唐炫聳聳肩。“這該怎麼說?我不太習慣不舒服的沉默。”

  青青裝出高傲而冷靜的樣子,“跟我聊天隻會讓你更不舒服。”

  唐炫克制笑意,這柳姑娘性子很沖。“你這珠子裡藏著什麼?見血封喉的毒藥?”

  他把簪子湊到跟前仔細打量,上面鑲嵌瞭兩大一小三顆白色珠子。唐門最擅長的兩樣東西就是暗器和毒,雖然他打心眼裡排斥這些東西,可到底從小耳濡目渲,所以第一眼看見時就覺察出裡面的古怪。唐炫攥住一顆珠子,作勢就要摘下來。

  青青看著立刻去奪,但唐炫手腕一甩躲瞭過去。她無法拿回簪子,隻能氣急敗壞道:

  “唐公子,下回你想知道什麼事,不必先對我甜言蜜語,直接問就行瞭。”

  唐炫聞言咧嘴笑瞭,滿口的白牙襯著英俊的面容,讓他看上去有點兒邪惡。

  “我向你保證,柳姑娘,我對一個女人甜言蜜語的時候,她會知道。”

  看著青青咬牙切齒的樣子,他隻覺地更加好笑,於是繼續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混蛋?不好意思說出來?”

  “沒有,我沒有不好意思。”青青明亮的眼睛閃著火辣辣的光芒,“我覺得你真是個混蛋。”

  唐炫笑意更濃,真心感到有趣。“如果你是想惹火我,那行不通。你最好習慣,這一路隻會越來越壞。”他將簪花遞還給她,笑容來得快去得也快,冷漠、嚴肅的表情再度出現。“我們需要搞清楚一些事。你或許很習慣頤指氣使,但去蠻薩的事兒我做決定,這表示一路上負責的人是我——隻有我。你得聽我的,不能時不時發脾氣鬧情緒,我不會容忍你那些小鬼把戲。”

  青青氣憤地接過簪花,重新插到發髻上。“你是故意惹我生氣,還是本來就是這個性?”

  唐炫臉色重新變得輕松起來。“我想我有點故意要你生氣。”

  青青瞪他一眼,“為什麼?”

  唐炫聳聳肩,“可能是因為我辦得到,而且很容易。”

  青青蹙眉,花瞭一點時間玩味他的話,繼而譏誚道:“說真的,你算哪根蔥?”

  唐炫不再說話,青青懷疑他會提高音量或激動起來。即使她三番四次挑釁他的耐心和耐性,但他始終一幅權權在握的樣子。就像現在,他放眼瞭望道路另一端沐浴在陽光中的遠山,悠悠然道:“大傢走著瞧。”

  唐炫揮揮手示意青青緊緊跟住。他棄瞭官道繞行進入一大片白楊樹樹叢,疾馳飛奔直上曲徑盤環的山巔。青青一路都沒有抱怨,但兩匹馬早就跑得有些脫力,她不得不開口詢問歇腳時間。唐炫卻不說話,又騎下一道陡坡,越過小溪再爬上一座山丘,直到黃昏時分才叫停瞭馬匹。他發現後面有人跟蹤後,不僅換瞭路程而且速度幾乎是正常的兩倍,但跟蹤他們的人很謹慎,並沒有貿然阻攔,隻是忽近乎遠緊緊盯在周圍,想來也是在找最佳時機。

  “我們好像有同伴。”唐炫緊握韁繩穩住身體,聲音如常平穩,正說著迎面站立兩人擋住他們的去路。

  夕陽下,隻見那兩人一個胖一個矮,背上掛著精鐵打制的刀劍,高挺筆直地站在路中間,冷峻的眼睛精芒閃爍,滿身透著迫人的殺氣。青青這時才意識到原來殺氣也分等級,唐炫初見她時透的殺氣不過是讓她聽話,而這兩位卻完全不同,那是真正要取人性命。青青甚至覺得如果有一圈蠟燭擺在周圍,估計都能被他們的殺氣吹得呼呼一邊倒。

  “這是怎麼回事兒?”青青背部竄過一陣寒栗,現在離蠻薩還很遠,哪可能這麼快就被盯上。

  唐炫卻好像習以為常,小聲提醒她道:“他們肯定不是在那兒看景瞭,你在邊上小心守著。”

  “你能打得過他們麼?”

  似乎渾然不覺她的問題有多傻,唐炫聳聳肩,“還行。”

  說著正要上前,青青卻一把抓住他。

  “要幫忙麼?”她對唐炫並不熟悉,而且坦白說她也不喜歡已經熟悉的部分,但現在的情形讓她沒什麼選擇。兩人已經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隻能同進共退。

  唐炫低頭看看抓著他衣袖的手,道:“柳姑娘,等我需要你幫忙時,請先一掌拍死我。”

  青青臉上的表情告訴他她真有這個考慮,而且非常想這麼做,卻並不影響他的嘴角浮起一絲微笑。一個男子,正在朝劍拔弩張的邊界趕路,面前擋著兩個高手,天知道後面還有多少想要他的性命。唐炫驚訝於自己竟然會有很悠閑的感覺、很舒適,幾乎是一種愉快,一種激動。

  矮子首先邁前一步,兩眼發寒。“等你有一會兒瞭。”

  唐炫毫不掩飾對對方的鄙夷,嗤笑道:“我怕得打抖呢。說真的,對手就該找最厲害的。打從一開始你們就找我的話,也不會現在淪為二流貨色瞭。”

  “鏗”一聲長劍出鞘,唐炫左足一點,腳跟離地。隻見劍尖光芒閃動,劍勢斜飛直沖矮子右脅虛刺。就在接近矮子時,他身子忽然微側、手腕輕挑直取他的一雙眼睛,又狠又準。

  矮子眼見抵擋不過,向右躲去同時一抖九環鋼刀“鐺”也向唐炫肋下劈去,劍光一閃讓唐炫輕松挑開。矮子轉瞬橫掃他的雙腿,唐炫直接抬腳踩瞭上去,唰的一劍又指向矮子的咽喉。這一招使得兇險,倘若唐炫的足力踏不穩他的刀柄,立刻就會被廢瞭雙腿,而矮子倘若閉閃不開,喉嚨穿個洞立刻斃命。生死之間,矮子身形後仰,手臂使勁兒上揚鋼刀想迫使唐炫摔倒,但唐炫輕功超卓,騰身跳瞭起來凌空朝他腦袋拍去。

  矮子避開他穿吼的利劍,急忙收刀擋出去。旁邊的胖子看瞭唐炫這幾招,拔出長劍也撲瞭過來。這人別看滿身是肉,動作卻出奇的矯健敏捷。唐炫身形一個盤旋撥開矮子的刀又架住這胖子的劍。

  青青耳畔叮叮當當之聲不絕於耳,她在旁邊仔細瞧著,唐炫拔劍、飛身、出招的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姿勢也極其美妙。雖然是以一敵二,卻沉著靈活,絲毫不落下風。青青知道他武功高出自己很多,但直到這會兒才領教唐炫的實力有多厲害。雖然他們也交過手,可唐炫用的幾乎都是氣力,和現在辛辣狠毒的招式比起來,實在不足為題。

  幾個人的纏鬥越來越激烈,那胖子的臉色也越來越凝重。唐炫出招就像普通人邁步走路、抬腕寫字般自然流暢、渾然天成,而且一點兒不在乎露出諸多破綻,好像在嘲笑他們的反應皆在預料之中。因為就算他們看得見,卻因為連綿不絕的攻勢討不著好。而且,因為是一起對付唐炫,兩個人反而需要配合而分心分神,好幾次讓唐炫找到空檔和失誤,被打擊得連連後退。他知道這樣不是長久之計,趁矮子和唐炫糾纏得正緊,忽然長身躍起劍鋒一偏,陡然間向旁邊的青青削瞭過來。

  胖子的來勢突然而凌厲,青青大吃一驚,更是難以硬擋,急忙臥地打滾躲避,同時聽到唐炫一聲急喝:“小心。”

  胖子看著唐炫的反應隨即不再猶豫,劍中帶掌將所有註意力轉移到青青身上。

  他力氣充沛、劍法輕靈,青青不敢有絲毫大意。握緊拳頭呼地往他身上打去,近身數寸忽然攤開拳頭改用掌心,胖子扭身擺腰向旁竄出數尺,但右臂已被她掌緣帶到,熱辣辣甚是疼痛。他心中一凜暗暗驚奇,看到青青掌心竟然微微泛紅,這才識得是千竹莊柳傢的焰砂掌。

  看出青青的底細讓他心裡一沉,一念輕敵,差點被她傷瞭心肺。他知道這個姑娘也不是善茬,於是立刻身形一變,快速揮著劍向她刺過來。青青身材嬌小、動作輕快,疾攻嚴守全身心施展應付,但畢竟和這胖子的功力相差太遠,數招之後就有些手忙腳亂、險象環生。

  然而那胖子並不想讓她一招斃命,隻是欺到身前近身出招。招式裡虛虛實實極是陰狠,唐炫如果橫劍來救,他可以借以出掌傷他肝肺,如若不救,傷著青青也能教唐炫心神大亂,那邊矮子便可乘機猛下殺手。

  青青也看出那人的目標並不是自己而是唐炫。她冷笑道:“讓你知道姑娘的厲害!”說完凝神運氣,雙足一縱,人如風飄柳絮般閃身退開丈把遠,轉身之間頭簪上的一顆小珠子出現在手裡,手腕一甩朝胖子胸口扔去。胖子雖然有些意外她這會兒使出暗器,可也並不多想,用袖子掩起將珠子輕而易舉卷瞭過來納入懷中,沒想“轟”的一聲巨響,珠子竟忽然炸裂開來。

  爆炸聲震耳欲聾。青青瞇起眼睛,透過煙霧看見胖子滿身鮮血,蹣跚倒退幾步後倒到地上。打中那混蛋瞭!飄雪的威力她信心十足,但卻從來沒有在真人身上使過。第一次殺人讓她心慌害怕、震驚不已,有那麼片刻差點癱軟到地上。然而這種感覺很快被一種嗜血的興奮所替代,青青對自己真得做到瞭倍感驕傲。可即使這樣也沒持續多久,因為其他兩人都停下手朝她轉身,臉上和身上沾著從胖子身上炸裂出的血跡,露出不同程度的驚異表情。

  青青血脈湧動,警戒地看著矮子,作勢要摘簪子上的第二顆珠子。

  矮子畏縮一下趕緊彎腰躲避到一棵樹後。唐炫不容他緩勢脫身,跟著揮劍劈向他。矮子慘叫一聲捂住受傷的臉龐,轉身沿來路飛奔而去,道路忽然安靜下來。

  唐炫仍然看著矮子消失的方向,直到斷定他確實離開後,才將舉起的劍收入鞘中放起來。他晃晃腦袋,拍拍兩個耳朵,剛才的爆炸聲意外且強烈,他用瞭一會兒時間緩過勁兒,這才朝青青走過去。

  看著唐炫鼻翼歙張,黑眸中閃耀著憤怒和某種她沒見過的危險,青青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怎麼不告訴我你帶瞭火器?”唐炫的嗓音有些嘶啞,卻斬釘截鐵、傲慢之極,好像在要求道歉、妥協甚至順從。

  青青結結巴巴說道:“我——”

  她還來不及說完,唐炫已一個箭步沖到她面前。青青下腹緊抽,惶恐地退瞭一步,冷不防被他一把握住腰際,把她扯到身前。青青怕自己摔倒,急忙扶住唐炫的肩膀保持平衡。

  唐炫抓住她猶豫瞭下,然後詛咒一聲“媽的……”,隨即強擁入懷,強壯的胳膊圈住纖腰,同時手指纏住她的頭發,將她的腦袋往後扳過去。在青青還未來及恢復意識前,一張溫熱、迫切的唇鋪天蓋地緊緊覆住她,饑渴地吻瞭起來。這個吻熱切而投入,卻和浪漫無關,充滿激情、本能、欲望和自私。有那一刻青青嚇得無法采取任何行動,隻能僵硬地倒在他懷裡。

  “張嘴。”唐炫抵著她的唇命令,沒等青青明白怎麼回事兒,他就牢牢抓住她的下顎,迫使她為他開啟芳唇,然後舌頭毫不猶豫探入她口中,愛撫、戳刺、探尋。

  青青懵瞭,推開他想問他究竟在幹什麼。哦,她當然知道他在幹什麼,他在吻她,而且身體使勁兒擠壓著她的胸脯,胳膊緊緊摟著她的腰,新長出的胡渣刺痛她的肌膚。她隻是不知道她該幹什麼。當然,這麼說其實也不準確,她知道自己應該抗議、應該掙紮,甚至應該攻擊他。她不能光愣在這兒,任他為所欲為。

  但是,唐炫饑渴的吻並沒有任何威脅意味在裡面,隻是以迫切的節奏在她唇間移動,嘗起來有些許清酒味道。

  刺激、好奇、愉快以及期待,各種感覺一股腦兒湧進青青的腦子,雜亂無章、天馬行空,令她頭暈目眩。她再也招架不住,終於軟軟地挨在他身上。有人在呻吟,很可能是她,因為從未有人這樣吻過她。當然,這並不是說她知道其他吻什麼感覺,隻是內心有東西掙脫出來開始燃燒,好像快要融化——也許她已經在融化。青青大汗淋漓,恍恍惚惚間隻能踮起腳尖緊摟住唐炫的脖子,穩住自己被他壓得後仰的頭,帶著一點少女的青澀芬芳,學著樣用嘴唇和舌頭柔軟靈活的挑逗、吮吸他。

  然而唐炫突兀地抬起頭,稍稍拉開距離。“我不敢相信自己會這樣做。”

  “我也是。”這一切對青青來得太快,他停住親吻,粗魯地推開她的頭,而她還在那兒半張著嘴等待更多親吻。

  青青的目光朦朧、面頰通紅,嘴唇更是紅潤得令唐炫忍不住想繼續吻下去,但他卻倏然和她拉開距離,東張西望,快語道:“這裡有危險,後面也許還有人會很快趕回來。”

  “噢。”還沒等她緩過勁兒,唐炫已經把她抱上馬,疾馳下山。

  青青聽過很多告誡,男人非常危險,女人在男人面前要謹言慎行,但沒人為她詳盡解釋這中間的細節究竟如何。她抬起一隻手撫著嘴唇,輕柔又帶點兒疑惑。

  她好像仍然可以感覺到那停留不去的溫熱以及清晰的壓力,可剛才的經歷太突然太迅速,她又有些不太確定是否真實。青青小心看著身邊的那人,唐炫片刻前才熱情地吻過她,但此時一臉嚴肅,激情已消失無蹤。很顯然那一吻攪得她芳心大亂,卻對他好像不具任何意義。哎,青青暗暗嘆口氣,按耐住臉上的紅暈和心中的失望,如果他可以這麼世故,那她也可以。

  青青咳嗽兩聲,道:“你覺得是誰襲擊我們,你的仇人,唐公子?”

  “他們隻針對我。所以是的,最有可能是我的仇人。”

  “你到底惹瞭什麼麻煩?”

  唐炫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接著從內袋掏出一條方巾,輕輕擦拭她的臉頰。

  他們親吻時,他一定把血跡蹭到她臉上瞭。

  “多瞭,不知道是哪個,但我確定一件事。”

  “嗯,什麼事?”

  唐炫把方巾收起來,“你可以叫我名字瞭。”

  兩人走進一片深林,唐炫確定沒有人跟蹤後才讓青青朝前繼續,而自己落後一段距離查看四周情況,直到認為兩人安全無虞才放松下來。他從袖中拿出一個小酒瓶仰頭喝瞭一口,回想自己肯定是徹頭徹尾瘋瞭。

  唐炫悶悶不樂又啜飲一口,他是正常男人,對女人產生欲望稀疏平常,但他隻碰那些簡單直接的女人,完瞭事可以轉身走人。他根本沒想過要吻青青,然後不知怎麼回事兒,她站在他面前,世上沒有什麼能阻止他品嘗她的味道。他不管可能再受到襲擊,不管四肢疼痛,不管身上每一塊肌肉都在抽搐,甚至不管她是千竹山莊的人。青天在上,不管這一切對他有什麼含義,他非要吻她不可,所以他真的是瘋瞭。唐炫蹙眉看著前方,到下一個鎮子他該再來一壺。

  青青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勁,撐坐在馬上好像需要費很大勁兒,力氣以令人驚訝的速度從體內瀉出。她落下馬想歇息一會兒卻發現雙腿累得發抖,面前的小路漸漸模糊,像一個鬼影在她面前晃動。四周的樹枝伸出觸角,拉扯她的頭發,絆住她的腳,盡一切可能阻止她前行。她趕緊抓住身邊一根樹枝,期期艾艾、虛弱地叫出聲:“唐,唐炫。”繼而重重摔倒在地上,冰冷潮濕的地面以及腐爛的樹葉緊貼她的臉頰。青青閉上眼睛,覺得這真是一種享受。

  唐炫一邊小聲咒罵一邊跑到她跟前,把青青扶起來又用指頭翻開眼皮查看。

  她盯著他,幽黑的睫毛上挑著灰塵,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慘白、嘴唇發灰。

  “我,我有點兒累瞭。”青青很奇怪,這聲音聽起來很模糊、又很虛弱。她知道自己嘴皮在動,但搞不清楚是否把話說瞭出來。“我隻是想休息一會兒。”

  “你休息好瞭。什麼地方受傷瞭麼?”

  “受傷?沒有。”

  “嗯。”唐炫解開她的披風,攬住她躺在懷裡,手指小心按壓腹部。這不合適,青青昏頭昏腦想著。

  “你可能有什麼地方受傷瞭,但你不知道。”

  唐炫的話讓青青腦子清醒起來,“真的?”她很是慌恐,掙紮著想坐起來。

  “我……”唐炫的手忽然一停,從牙縫裡嘶瞭一聲。青青趕忙撐起身體,想知道是什麼讓他眉頭皺成這樣。

  右邊褲腿有一大片鮮紅的血跡,鞋子上也是。

  “什麼時候傷的?”唐炫那雙刀一般銳利的眼睛緊緊盯著她,“怎麼弄的?”

  青青看著他,沮喪到瞭極點,默默搖頭。

  唐炫神色一凜,“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受傷?”

  “我不知道。”她虛弱地說瞭一句。

  青青沒有看見唐炫手中的匕首,直到他捏住被血浸染的褲腳,順著縫邊熟練地將刀子插入褲縫並割裂開來,這才感覺到冰冷的刀鋒貼著她的皮膚。青青嚇得差點兒心臟停止跳動,本能地身體向後縮,但右腿對她大腦的要求毫無反應。唐炫好像知道似的,不用她開口,放下刀子在她的大腿和膝蓋有力地揉瞭一會兒,然後握住她的腳踝輕輕將小腿放在地上。青青漸漸感到火燒般的疼痛,腿上的肉好像從身上一點點撕裂下來似的。她咬緊牙關,冷汗在額頭聚集,喉嚨又開始作嘔,她隻能使勁兒壓制不讓自己發出聲響。

  “我們必須先找到傷口,一定是剛才被劍刺中的。”唐炫從行囊中拿出一塊帕子倒瞭些酒在上面,小心擦拭血跡,一道傷口從小腿中間沿著脛骨直到踝骨漸漸顯現。他長長抽瞭口氣,“媽的。”

  青青也看到瞭,卻是一臉不敢相信。“可我一點兒沒感覺。”

  唐炫點點頭,徐徐說道:“這就是那胖子的本事,你躲得還算快。”

  聞言青青愣瞭愣,拿不準唐炫是在挖苦還是贊揚。“你說他是個二流?”

  唐炫檢查著傷口,也不抬頭。“你現在糾纏這個?我倒認為你該關心更重要的問題。”

  “我要死瞭麼?我到底躲得算不算快啊?”

  唐炫瞥瞭眼一臉緊張的青青,道:“你功夫不弱,缺少的是經驗,將來多交幾次手、受幾次傷、再吃幾次虧就好。”

  說著他拿出一個小藥瓶,壓住她的膝蓋固定好。“放松,想點兒別的,這個會有些痛。”

  當唐炫將藥粉灑在傷口時,青青每根頭發好像變成針尖似的往頭皮裡面紮。

  她想說這和唐炫嘴裡的“有點兒痛”實在相差甚遠,又不想讓唐炫看低瞭去,隻能使勁兒忍著不讓自己失聲痛哭或大聲尖叫,熬瞭好一會兒才挨過那陣劇痛,最後不得不深吸一口氣,哼哼著唱起歌來。

  輕,輕聲笑。快,快劍瞭。雲卷遠山近水,走不盡路迢迢。

  容,容妝俏。新,新衣飄,火暖清酒冷壺,癡嘆命運難料。

  “你怎麼唱來唱去就這幾句話?”唐炫手上忙著,終於插嘴打斷她。這一路他聽她自娛自樂哼瞭好多遍,卻從來沒唱完過。

  “我編的,後面的詞兒還在想呢。”青青咬著牙嘶嘶說道。

  “再唱兩遍吧,我這就好。”敷完藥,唐炫又使勁兒按著直到藥粉滲入止住血才將她的腿放下,然後把帕巾撕成佈條牢牢綁在傷口上。

  唐炫溫熱的手指在她柔滑的肌膚移動。傷口很痛,但窘迫更使青青幾乎睜不開眼,可他表現的神情就像在寫字畫畫似的,就像初次見她時的樣子。青青瞧在眼裡,納悶究竟得有多少女人才能讓他如此習以為常,心裡那點兒虛榮心多多少少有點兒受傷。當然瞭,這和腿上的傷比起來不值一提,嗯……也許吧。就在這時,唐炫霍地抬頭,剛好逮到她盯著他看。狼狽中,青青忙不迭搜尋話題,“我感覺好多瞭。”

  唐炫沒有理睬,護理完畢後看看四周和天色,道:“你這個樣子騎不瞭馬、走不瞭路。我們隻能在這裡過夜瞭,你小心些,我去找些樹枝生火。”

  等他抱著幹樹枝走回來時,有些驚訝、有些贊許地望向青青。她竟然就地取材生好瞭小火。那個火堆雖然小,火力卻很強,煙也很少,幾乎看不見。

  唐炫將幹樹枝丟在火旁坐在他的腳後跟上,問道:“誰教你生的火?”

  “哪一種火?”青青反問,轉開視線。

  他抬抬下巴,“這種火不會吸引方圓十裡內的任何人。”

  青青不以為然,“柳傢人都是玩火的能手,這種火我五歲就會生瞭。”

  唐炫想瞭想,“你那頭簪,我拿在手上就覺得有些古怪,沒想到竟然是霹靂彈似的的東西。你做的?”

  “飄雪又輕又漂亮,比江湖上常用的霹靂彈可厲害多瞭。”青青口吻不由自主得意起來。

  唐炫搖搖頭故意刺她,“這種東西就是突襲時有用,隻要對方有瞭堤防,就沒什麼作用瞭。”

  青青面露不屑,“那說的是你們唐門暗器,飄雪可不是想躲就能躲得過去的。”

  一個丫頭片子憑什麼小瞧唐門,唐炫使勁兒繃住臉。“柳姑娘,你這麼說可是很危險呢。”

  青青卻絲毫不甩,“唐公子,那就對瞭,畢竟我發現和你打交道也遠遠稱不上安全。”

  再次看著青青氣呼呼的樣子,唐炫頗覺有趣,也不再抑制臉上的笑意。他揉揉下巴,道:“怪不得柳朝堅持讓你去蠻薩,想來你確實有兩把刷子。”

  青青聞言眼裡有些古怪,開口想說話卻又忍住瞭。

  唐炫暗付難不成柳朝還有其他心思。他問道:“你們兄妹很親?”

  青青呵呵笑道:“親什麼啊,盡欺負我。記得小時候我成天跟在他後面讓他帶我一起玩,他想趕我卻趕不走,氣得跑到娘跟前告狀,說要是我再跟著他,他就挖個坑把我埋瞭。”

  唐炫不由自主看看她的腿,然後遞給她小酒瓶,“把這個喝瞭。明天腿傷會是最糟的一天,之後就會慢慢好起來。”

  “要是不好怎麼辦?”

  唐炫沒說話,也用不著說。

  唐炫又往火上加瞭些樹枝,但是火還是不大,他躺到她身邊,讓她挪出地方。

  青青警覺問道:“你要幹什麼?”

  “睡覺。”

  “在這兒?”

  “分床睡是行不通的。”

  “你開玩笑。”

  “兩個人擠在一起會更暖和些。”說著他又往她身邊擠瞭擠,還把披風拉過來,像裹繭子一樣裹住兩人。“轉過身,離我遠點。”

  “去你的。”

  “你看,我不想凍僵,也不想挖個坑把你埋進去,所以照我說的做。”說完他伸出一隻手放到她腰上,把她拉回來靠向自己,胸膛貼住她的背。

  “你放心睡啦,我的身子雖然不像頭腦那麼挑剔,但這裡又黑又冷,我不會占你便宜。就我個人愛好來說,更喜歡安全舒服的地方,而且我從未歇斯底裡到要去強迫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女人。”

  好像還不夠強調似的,唐炫繼續道:“把你的腿分開,我要把腿放進來。”

  青青恨得牙癢,“你做夢吧。”

  沒容她繼續爭辯,他伸手插進她的大腿,抬起那條傷腿,膝蓋擠進她兩腿裡,然後又輕輕把那條傷腿放到他腿上。

  唐炫身上的熱量穿透青青的衣服,呼出的熱氣拂著脖梗兒。青青被摟得身子僵硬,臉上更是又熱又紅,萬分慶幸自己是後腦勺對著他。“唐公子,嗯……我不認為我必須……嗯……把腿放在你腿上。”

  唐炫發出一聲呻吟,明顯也很苦惱。“打註,別說這些瞭,安靜躺著吧。你的腿這樣抬著可以減輕些壓力,也省的我夜裡不小心撞到你的傷口。”

  唐炫把手放在腦後盯著青青頭上的簪花發呆,隻有兩顆大的珠子還在上面,原本鑲嵌小珠子的地方空瞭出來,卻並不顯得突兀,看上去依然精致漂亮。唐炫嘆口氣,他喜歡青青,沒什麼好否認的。他是男人,自然會喜歡女人,這種感覺並不陌生。她並不是美得勾魂攝魄,或類似那樣的情形,但他仍記得藏在衣服下高聳渾圓的雙峰,頂點那雙小巧緊繃的乳尖,不大卻絕對引人流口水。他知道自己會喜歡這幅熱火身材緊偎在他身上,而此時此刻她就在這裡,並且動來動去像隻小貓似的讓人心煩意亂。

  唐炫暗暗叫苦,想知道什麼時候可以放松下來好好睡覺。他太累瞭,過度疲勞的肌肉哭著喊著要休息,但某個地方卻不聽話。他想調整到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但舒適是相對的,唯一能讓他放松的辦法就是被她柔軟火熱的身體包圍,但那肯定不可能會發生。

  青青長這麼大從來都是單獨睡,忽然間和一個人這麼親密,是種異乎尋常的感覺。即使筋疲力盡、即使剛才的烈酒讓她頭暈目眩,卻無法忽略一個大男人靠在身邊的事實,更不用說意識到他身體的逐漸變化。她小心挪瞭挪位置想拉開一點兒距離,結果隻感覺握在自己腰上的手指更加用力。青青手心有點出汗,即使隔著層層衣袍,仍能感到唐炫軀體的堅硬與彈性。她並非天真到不明白那所代表的意義還有預兆,假裝無知是沒有用的,隻會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

  她清瞭清嗓子,小心問道:“唐公子,你娶親瞭麼?”

  “沒有。”

  “定親呢?”

  “沒有。”

  “從來沒有?”

  “沒有。”

  “你有鐘意的姑娘麼?”

  唐炫終於不耐煩起來,“你看,我知道你為什麼忽然好奇。我也察覺到瞭這點,你是個大美人,我是個大男人,對此我們都沒有辦法。哦,實際上有辦法,但我們早就討論過,在這種情況下不適宜,所以別往心裡去,我想我們隻能互相忍受瞭。”

  青青默許瞭他的要求,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她嘴角掛著一絲竊笑,不管唐炫多專橫可惡,他可能是無心,但他確實對她說瞭,他認為她是個大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