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炫自認也算是能吃苦的人,但讓他連著三天不沐浴不換衣,在杳無人煙的山林裡風餐露宿實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更糟糕的是他還要警惕隨時出現的柳傢人,要知道這會兒已經進入千竹莊禁地,柳傢人不用打招呼就可以直接要他性命。這千竹莊多植竹子,因有“月印竹成千個字”一說而故此得名。
千竹莊現已不是江湖門派,但仍然是柳朝的父親、當朝鎮軍將軍柳昌的傢族根基之所。這柳昌之前也是江湖中人,年輕時闖出些薄名,然而江湖中高手多如過江之鯽恒河沙數,混出名堂的可謂少之又少。柳昌看得真切便投瞭軍,那時候北方幾個外族部落正攪和的邊界不得安寧,柳昌混江湖沒什麼大作為,但在行軍打仗中竟然大放異彩,二十來年的時間已經官拜二品鎮軍將軍,不僅在軍中威望極高,而且在北疆異族的心中也敬若殺神。
唐炫來之前知道人是藏在千竹莊後山的山林裡,那一定會在離水源近的地方。
這裡野獸出沒,有點腦子就該知道離水源不僅近還得是安全的地方才行,這讓尋找范圍縮小很多,唐炫自認不是難事兒。麻煩的是千竹山水源不止一個,而他的運氣顯然不怎麼好,找到的幾處地方隻有駐紮的痕跡卻久不見人,來瞭這幾天飛禽走獸倒是碰著不少,可人影卻一個也沒看見。
唐炫到達一處山崖停瞭下來,擦擦額頭的汗水環顧四周。原本以為走到盡頭,沒想靠近之後卻發現還有條隱蔽的羊腸小徑拐入一片樹林。他轉個身子沒走幾步就聽見緩緩的流水聲,唐炫尋著聲音走出林子,左旁忽然出現像明鏡似的一方潭水,清流細石翻卷著露出水面,在陽光照射下好像白色的珍珠。周圍成列的高大竹子,遮掩纏繞、參差不齊,形成濃密的綠蔭,婆娑樹影間鳥語清脆,景色漂亮之極。
不僅如此,遠處一塊巨大的石頭上還趴臥著一個女子。陽光透過交錯盤雜的樹頂枝葉,細細投射在她身上,讓皮膚鍍上一層淡淡的光亮。
唐炫隱住腳步聲,先在不遠處檢查她的衣服,然後以一種漠然的態度觀察這個女人。很顯然她剛在潭水裡浸泡過,頭發披散著流瀉至腰下,陽光下看起來就像是黝黑的瀑佈。從他的角度看不見這女人的長相,但她卻有精致的曲線和修長柔軟的四肢,尤其是右肩上一個暗紅色的火狀印記,乍一看或許以為是道傷疤,但他知道那是柳傢嫡系子弟特有的、修煉焰砂掌的結果。從她身上唐炫沒有感覺到那種殘忍暴斂的氣質,這讓他稍稍松口氣,萬不得已他不想傷害女人,除非被迫而為。
唐炫緩緩走到她跟前。
突如其來的陰影遮住青青的臉龐,讓她瞬間驚醒過來。她努力平穩住呼吸,姿勢也沒有明顯的異動,隻是從濃密的睫毛下方謹慎瞥視闖入者。面前一個可怕的男人,雙腿微張穩穩站著,黑色勁裝挺拔健碩。她猛然抬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棱角分明的面龐,方正而尖銳的五官線條,下巴佈滿胡渣。黑色的眸子上方是兩道粗黑的濃眉,微瞇的眼中閃著冰冷的目光,既不警覺、也不驚訝,一派泰然自若。戴著手套的修長手指幾近無力,隻是漫不經心地把玩她的頭簪,但整個人卻散發出危險氣息。這胡子臉不是千竹莊的人,也不太像訪客。青青的胃部打結,不由自主感到頸背發麻,卻強迫自己不要驚慌,先不要。
面前的姑娘一抬頭,唐炫便確定他找到瞭要找的人,青青長得和柳朝很像但卻女人味十足。陽光照亮她的臉,薄薄的紅嘴唇抿起來,天真中帶著點嫵媚,又彎又翹的睫毛在她的臉上造成點點剪影,清亮的眼睛裡看到瞭招呼也看到瞭害怕,神態先是緊張然後稍稍放松,接著顯露出一種鎮定的期待。他猜他應該客氣地自我介紹一番,但張口卻是另一副聲調。
“你知道這兒沒人聽你尖叫。”唐炫冷冷道:“如果你叫的話,我會直接殺瞭你。”
青青看起來並沒有被嚇到,而是超乎尋常的冷靜,似乎還微微覺得有趣,一道細細的黑眉挑瞭起來。“如果沒人會聽見,你擔心什麼?”
她的聲音軟軟的略帶沙啞,打動唐炫內心深處某一點,而身上散發的沁涼幽香飄入他鼻端,挑逗著他,令他有些心神不寧。唐炫告誡自己小心些,男女間的事有若玩火,一不小心便會作繭自縛。若是被女人迷住,必將陷自己於危險境地。
“尖叫會刺激我的神經,別那樣幹。”
青青懷疑這個胡子臉隱隱露出的蜀中口音也許是障眼法,刻意誤導別人對他的判斷,就像他看似慵懶的動作,但黑眸中卻沒有絲毫懈怠與遲緩,強壯的身軀更是輻射出警戒的氣息。兩人四目交擊,互不相讓盯著對方。青青沉住臉,緊握雙手,希望能表現出一副堅定、權威的樣子。她嚴肅說道:“你來錯地方瞭,這是千竹莊禁地。珍珠潭更是不允許外人踏入半步。”
“我不這麼認為,走吧。”唐炫伸出一隻手示意她起來。
青青盡可能優雅地緩緩抬起身體,朝不遠處的衣服走去。即使渾身上下不著寸縷,她也盡量讓自己顯得平靜從容。小心翼翼一件件穿好衣服,她抬起手肘開始整理頭發。青青看向唐炫,意思很明確,把頭簪還給我。然而唐炫視若無睹,隻是把頭簪放進大腿外側一個皮囊裡。青青靜靜站著,凝神註視他的表情,希望看出他心裡在想些什麼。但是,她什麼也看不見,除瞭在她身上漫遊的雙眸,這個闖入者的臉上不曾牽動一絲肌肉。
唐炫的目光緩緩在她的高聳雙峰徘徊瀏覽,再慢慢往下,一直飄到修長的雙腿再往回移。她是個嬌小的女人,端詳他的神情仿佛他是一種不尋常的物種。雖然有些狼狽,但仍然設法保持一種優雅的氣度和鎮靜,這種風度通常是要求男人保持良好的舉止。唐炫很想知道在將來的幾個時辰裡,她又將怎樣保持她的鎮靜。
他往前走一步,突然非常接近她,也變得更加危險。
青青不由自主後退一步。
唐炫目光緊鎖住她,唇際一抹邪惡的微笑,彷佛覺得有趣。
青青望著這個擋住陽光的魁梧男人,她必須略微仰頭,才能看到他臉上的神情。這讓她感覺更加糟糕,小腹更是一陣痙攣,無名恐懼緩緩升起。她盤算著可以用多快速度沖到潭水另一邊,她對後山瞭若指掌,隻要能拉開一些距離,青青有信心逃離這個危險的胡子臉。
唐炫對青青波動的神情和想法仿佛瞭如指掌。他搖搖頭,撇視她一眼。“你沒我跑得快,所以趁早打消逃的念頭。”
“我不怕你。”雖然被說中心事,青青仍一副挑釁的樣子,並再次把散落的發絲撥向耳後,一本正經對他說道:“要知道,你找錯人瞭。”
“不怕?”唐炫冷冷打量她許久,繼續朝她逼近,一步、又一步,直到伸手握住她的手臂。
“再一次,我不這麼認為,走吧,柳姑娘。”
青青立刻掙脫他的手,內心掙紮許久,到底沿著羊腸小道走出珍珠潭。
“你究竟是誰?峨眉?唐門?暮劍閣?怎麼找到這裡的?”青青邊走邊問,等瞭一會兒沒見胡子臉搭腔,不滿地停下腳步轉身看向他。
“前些天暮劍閣派人來,讓五叔打發瞭,柳傢早不做江湖生意,你們門派之間的糾結也和我們無關。峨眉掌門倒是和莊主有些交情,不過清心道長已經很久沒來過千竹莊瞭。是他派你來的麼?你有事兒該直接找莊主,他現在不在這裡,進宮等著加封受賞呢,你要是著急,該去那裡找他,不然再等幾天進莊也好。我實在想不出,你找我幹什麼呢?”
最後一個字話音剛落,青青閃電般快速出手向胡子臉腿側伸去,身體中早已蓄積的力量頃刻間迸發出來。她看到他將自己的頭簪放在皮囊裡,為瞭不引起註意,此後目光再沒落在上面。青青隻需一眼就知道自己勝算很低,但有瞭飄雪好歹可以拼一拼。她動作非常快,絲毫不差準確摸到簪花,手一收緊,接著迅速退後想要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隨即感覺到手腕被牢牢鉗住,固定在皮囊處,之後整個人被甩到一棵樹桿上,無法攻擊、無法自衛,甚至無法移動。
唐炫龐大的身軀站在離她一臂遠的位置,一隻手牢牢卡住她的脖子,擠出她肺裡的空氣,奪走她的呼吸。
青青隻能用另一隻自由的手死命抓緊他的手腕,心臟像個鐵錘般在胸腔內敲打不停。
唐炫卻一派輕松自在,嘴角微微揚起,抬起一道恍若嘲弄的濃眉。“現在想怎樣?”
“放開我。”青青憋著氣息說道。
“我看起來像笨蛋嗎?”唐炫緩緩問道。他手一用力,青青眼前的世界立刻變灰轉黑,並迅速以旋轉的方式下沉,就在她以為自己快死掉時,唐炫松開手勁兒,讓她吸口氣。
青青領會他想表達的意思,雖然冰塊在胃裡凍結,她還是強迫自己擠出一個微笑。“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聽話的。能不能把手移開?”她裝出十分懇切真誠的樣子看向這個胡子臉。可惜,他連眼睫毛都沒眨一下,手也沒有絲毫松動的意思。
唐炫瞅著她有片刻的出神,這會兒的青青楚楚可憐,好像當真會被他傷害似的,而他剛才還奇怪這樣一個抬起頭來隻及他鼻尖的女人,將怎麼反抗,怎麼擺脫他逃跑。唐炫思忖片刻,問道:“你一個人在這裡?”
青青即刻意識到這胡子臉一定開始計算多久會有人出來找她,她趕緊動腦筋。
“當然不!這會兒我應該回去練功,今兒是五叔考校我們練劍的日子,不能有人缺席。”青青的語氣相當平穩。她發現自己竟然非常善於說謊,在面對危險時,能夠出乎意料的沉著。
“如果沒有看到你,五叔會怎麼做?”
青青松口氣,這個問題不難回答。“五叔是千竹莊管事,他一定會很快警覺。我的行動規律守時,沒有無故消失過。事實上,我從來沒有消失過。五叔很小心我的日常起居。”青青不禁為自己泰然自若的語氣感到驕傲。
胡子臉迅速瞄她一眼,淡淡說道:“這個我可以相信。”
青青心裡好受很多,但也不敢放松。“放瞭我吧,快點兒離開千竹山。五叔不是好脾氣的人,這裡更不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
“我們要先出莊子,趕緊離開這兒,我可不願出什麼亂子,你的選擇呢?”
而她絕對不能出莊。
“你要帶我去什麼地方?”她仔細搜索他的眼睛,尋找任何欺騙或耍詐的跡象,雖然她覺得她不會在這人眼中看到他不希望她看到的任何東西。
“你跟我走就是瞭。”他的回答很不客氣。
“你究竟有什麼事兒?”青青眼神示意空無一人的周圍,“這兒沒有其他人。”
“你剛才躺在那裡時也是這麼想的吧。”
這個指控顯然激怒瞭她,青青不由自主提高聲音,“你是我這輩子在珍珠潭見到的唯一一個人!”
唐炫隻是從鼻子裡輕輕“哼”瞭一聲,沒有接話。
青青有些泄氣,考慮片刻後道:“好吧,我要先稟告五叔。”
唐炫搖頭。“五叔不能知道,誰都不能。”
青青盡力保持面無表情,但心裡卻越來越憤怒。這人大大刺刺、肆無忌憚闖入她的地盤耀武揚威,還似乎認為她該對他唯命是從。“這位……大俠,我想提醒你,你才是闖進千竹山莊的人,並且冒著踏入禁地的風險來找我,這表示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一些東西。你不告訴我原因,就休想讓我聽你的話。換句話說,無論讓我做什麼,你都必須更有說服力才行。”
胡子臉看來像在思索他的選擇。他松開抓著她的雙手,站直身體向她靠近一些,凝視著她。“柳姑娘,你可能不會喜歡這個。”
他忽然舉掌揮向她,青青眼前一黑,頓時沒瞭知覺。
不知過瞭多久,青青聞到一股清淡的熏香,徐徐睜開眼睛。印入眼簾的是處豪華寬敞的廂房,四周擺設著漂亮而又極富個性的裝飾。這是哪裡?她感覺到自己躺在一張床上,床鋪溫暖舒適,身上蓋著柔軟的綢被,但她不知道該嘔吐還是該喊叫,哪一種選擇好像都不能讓她更好受一些。她隻好再次閉上眼睛,用牙齒緊緊咬住下唇,努力停止打顫。她不知道自己昏迷瞭多久,可假裝昏迷的時間越長,她越能找出辦法讓自己擺脫困境,雖然一直到現在,她還是弄不清楚陷入的是什麼樣的困境。
“你離開千竹莊已經很遠瞭。”熟悉的聲音傳入耳朵,接著被子被掀開,那個胡子臉坐在瞭她旁邊。
這人難不成會讀心術。青青暫時壓下驚慌,睜眼看向他。“我不知道你認為我是誰,綁我幹什麼。”
胡子臉繼續忽視青青語氣中的指責,道:“先別說話。”
“但是——”
“閉嘴!記住我說過的話。”
“那是不許叫喊,”青青說道,聲音雖然虛弱,卻仍然很倔強。
“談話也一樣。”胡子臉說完不再搭理她,而是回頭朝著房門喝瞭聲,“來人!”
很快,房門被推開,一個管事指揮著幾個仆人魚貫而入,他們將一個大木桶架好,然後有人提著水桶填入草藥煎水,最後進來兩個女侍端著皂角、毛巾和衣服站到一旁。
青青瞧著架勢一陣緊張。仿佛感覺到她的不安,胡子臉道:“輕松點,這些人不喜歡被嚇著,所以會有人在外面監視。別讓他們知道你隨時想逃跑,這樣你會更安全些。”
“我不會……”
“你會,你就是那種人。”胡子臉語氣輕松,但是青青不喜歡。
“先梳洗再吃飯,之後我們談。記住,這個屋子沒人對你說的話感興趣,也別做驚嚇他們的事兒,外面的人殺你易如反掌。”
“你和他們有多大差別?”
胡子臉想瞭想,道:“沒有。”
短暫的沉默,青青道:“我討厭你總是叫我做這做那。”
胡子臉撇撇嘴角,又摸瞭摸下巴,嘆口氣仿佛在克制笑意,“我也是。”
不得不承認,沐浴之後換上幹凈的衣服,胃裡填滿可口的飯菜,青青心情確實好瞭很多。而胡子臉再次走進屋裡時,她大吃一驚,目光掃過他的全身上下,幾乎認不出這個全新的綁架者。他換掉瞭黑色的勁裝疾服,換上一身精致火紅的的蜀繡錦袍,衣袖和下擺密密繡著暗色圖紋,熨貼地勾勒出他欣長俊美的身材,顯得光彩照人。
不光如此,他還梳瞭發飾修瞭面。頭頂綰著一個高高的發髻,套在小巧的白色玉冠中,一頭烏黑長發整齊伏貼地垂在背後,清俊的面龐深刻而清晰。又長又密的睫毛半垂著遮住明亮的黑眸,高聳挺直的鼻梁顯得狂野不拘,薄薄的嘴唇似笑非笑抿著,露出下巴下淺淺的凹痕,散發著一股清新怡人的氣味,一掃初見時的兇悍和粗暴。
直到此時此刻,青青才意識到這個綁架她的人是男人。哦,她當然知道他是男人。她沒誤會他是老虎、魚或者松鼠什麼的,她隻是忽然很明顯註意到他的男性特質。他雖然高大,身體並不像她初時以為的粗壯,而是結實修長。寬闊的雙肩、厚實的胸膛向下,漸漸縮成窄窄的腰臀和長長的腿。這會兒的他文雅帥氣,同時又不失陽剛魅力,整個人看起來賞心悅目。青青肯定他往人堆裡一站,保證是目光的焦點。
她不得不把視線轉開,假裝撥一撥桌子上的油燈,希望藏起內心的一絲尷尬。
青青長這麼大從沒走出過千竹莊,周圍的人不是親戚就是仆人,他們有名字、有稱謂但沒有性別。當然,她也知道這些人有自己的生活,但平時不會把他們當成男人或女人,青青不會放在心上,那是自然而然、理所當然的事。她從來沒有註意過他們的眼睛漂亮不漂亮,睫毛濃密不濃密,微笑迷人不迷人,但男人有,這個男人有。
他朝她走來,開門見山道:“我認識柳朝。”
這話立刻吸引瞭青青的註意力,納悶他為什麼一開始不把話說清楚?仔細想想,確實能看出他們很多相似之處,尤其這身精致整齊的打扮以及散發出的隨心隨意氣息,是青青在柳朝以及其他兄弟上經常看到的。“我哥哥還好?”
“據我所知,上次看見他時,他很好。”
青青偏偏頭,這種說法很奇怪。“據你所知?言下之意好像他現在不好似的。看來你說的事情跟我哥哥有關瞭?你究竟是誰?”
“我想,告訴你也無妨。”他考慮片刻後,挑明瞭說道:“你可以叫我唐炫。”
青青嗤笑,“唐炫?自己編的名字?既然用瞭這個姓,幹嘛不取個更好聽的名兒。”
唐炫愣瞭愣,給她一個奇怪的眼神。“你認識我?”
“我怎麼會知道你是誰,不過既然姓瞭唐,有你這身手的,逃不瞭那幾個。”
青青依稀記得曾經聽柳朝提過在唐門有個朋友,不知為什麼被掃地出門,想來就是面前這人。
唐炫皺著眉頭瞪她一眼,青青看出她的話幹擾瞭他。很好,幹擾他可以令她得意,但她也聰明的知道還是見好就收。“好吧,唐炫就唐炫。”
唐炫不再理睬,而是直切主題,“蠻薩現在手裡有一種非常厲害的火銃,厲害到要讓你出莊走一趟。”
因為所以然如電光火石般在青青腦海中一閃而過,她毫不猶豫一掌揮向唐炫的面門。唐炫沒想到青青說翻臉就翻臉,身子一偏躲瞭過去。他來到她背後,頭也不回反手一掌揮出,這掌不但掌勢迅急而且姿勢優美,位置力道之準好似背後也生著眼睛。青青卻不管不顧,忍著挨掌的疼痛,雙手如雨點般密密擊下,用的全是拼命的招式,好像存心和唐炫同歸於盡。
相反,唐炫要謹慎得多,不像她那樣完全不管不顧,但很快也瞧出情形不對。
他必須確定兩人毫發無傷,同時想辦法解決眼前棘手的狀況。唐炫低聲咒罵,發誓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他呼喝一聲招式凌厲狠辣起來,雙手也忽拳忽掌,瞅準機會一個躍身讓兩人摔倒在地,旋即用身體緊緊壓住她。唐炫堅硬的手指掐入她的手腕固定在地面,胸膛像堵堅硬的石墻壓在她的胸口,青青頓時覺得喘不過氣來。片刻後她意識到隻有自己在急促喘息,而他的呼吸卻穩定綿長。
“學得很慢,是麼?”唐炫在她耳邊嗄聲道。可能也意識到兩人太過貼近,沒等青青說話就從她身上急忙退開。
青青借著機會趕緊站起來,突然雙足一收,凌空翻瞭個筋鬥落在五尺外,拔腿朝窗戶跑去。唐炫立刻欺身撲瞭上來抓住她,青青試圖掙脫,但隻讓唐炫抓得更緊,接著腰被他一把環住拉瞭回來,脖子被一根鐵臂鎖住,逼得她仰頭靠向他的肩。她想踢他,卻因腰部被扣住而施展不出力氣。
不僅如此,唐炫全身的熱量、氣力以及龐大體型帶來的威脅完全籠罩住她,青青腦子一片空白,隻剩下本能反應拚命掙紮,直至被他牢牢壓在懷中。她咬著牙迎向他生氣的目光,兩人眼光撞到一起,有好一會兒,他們僵持著。
唐炫用力緊緊扣住她的脖子和腰肢,居高臨下的盯著她又紅又白的臉蛋,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水汪汪射著兇狠的目光。唐軒一時間竟然覺得這個姑娘十分夠勁,他一挑濃眉,俯身喝問道:“你有完沒完,究竟想幹什麼?”
“這很明顯。”青青以為她的肋骨不是快要斷瞭,就是已經斷瞭。
“這樣隻會讓你自己受傷。”
“那也不會阻止我想逃。”不理會重壓下的疼痛,她仍然努力想掙開他的鉗制,並再次試圖往前一步使勁向後踢他的右膝,但不得不承認仍然沒有成功。唐炫順勢把她推到旁邊的墻壁,一隻大腿牢牢壓住她的雙腿,兩手繼續用力,直到她痛得停止掙紮。終於,青青安靜下來不再動彈,知道這場較量宣告失敗。
“你不想想我剛才說的什麼。”
青青怒視著他,“我才不想呢,想得多更沒機會。”
唐炫黑色雙瞳裡出現一閃即逝的光芒,然而這股驚訝伴隨著怒氣隨即消失,冷漠的表情重新出現在他的臉上。“我以為你想談談。”
青青使勁兒搖頭,“不用瞭。我知道是莊主讓你劫我下山,哥哥不過是替他帶話而已。你回頭告訴他們,莊主想幹什麼都跟我沒有關系,我不幫他做事。”
看著青青通紅的臉龐和怨恨的眼神,唐炫感覺到她身上的怒氣正洶湧而起。
他不由自主嘆口氣,臨走時柳朝曾提醒他最好別提是誰讓他來的,青青心裡有點兒偏見,對於下山出莊不會很配合,而且有可能會為此變得很危險,所以動作要幹脆利落。唐炫心裡暗罵柳朝的含蓄,如果這樣隻是有點兒偏見,他倒想知道深仇大恨是什麼樣子。
他松瞭些勁兒卻也不敢放開她,隻是疑惑青青的固執和抗拒怎會如此激烈,“你不姓柳麼?”
顯然這個問題青青聽過不止一遍兩遍,她咬住下唇半餉才憋出一句,“我還是那句話,他負瞭我娘,我幹嘛要成全他。”
唐炫頓時明白過來,暗嘆事情會這麼棘手。“這也是為什麼你張口閉口莊主卻不叫爹麼?”
青青哼瞭一聲,“相信我,他更稀罕莊主這名頭。”
雖然青青的回答支離破碎,但唐炫卻領悟過來。他和柳朝相熟,知道柳傢子嗣眾多,光這兄妹倆的爹就有五六個兄弟,就這還隻是進祠堂上族譜有名有姓的嫡子。柳昌雖嫡卻不長,自小被教育的就是如何當千竹莊莊主的左膀右臂,先是爺爺、爹爹再是自己的兄長。雖然出瞭門自己闖出天下,但越有本事越想要些近在手邊卻得不到的東西,現在看來千竹莊淡出江湖向朝廷靠也不是巧合。柳昌那幾個本傢兄長本事都不弱,當初肯定是用瞭手段才奪的位置,過程肯定不會好看,而青青的娘估計也是犧牲品。
這種世傢大族內部的爭權奪利太稀疏平常,實在沒解勸寬慰的必要。收瞭好言相勸的心思,唐炫又快速回想瞭一遍柳朝的囑咐,他並沒有明確說如何說服青青順從,隻說她非常喜歡擺弄火器,是這次出行的絕佳人物。
唐炫沉思片刻,帶著她重新坐回到桌前,從懷裡拿出一張紙,小心展開遞到她面前。“我們也就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真成瞭事兒,給不給他們都隨你。這一去本就危險重重,就算拿不到也怪不著你,更何況還是我迫你出的千竹莊。總之現在你已經出瞭莊子,我猜你長這麼大還沒出來過吧,何不趁機玩玩看看。”
青青原本十萬分抗拒,可唐炫有一處說到點子上,這次出千竹莊並不是她的意願,無論發生什麼賴不著她身上。青青隨意瞄瞭一眼唐炫遞給她的圖樣,目光卻立即被吸引瞭去,黏在上面再也挪不開。她端詳許久,最終抬起腦袋,道:“我有多少時間決定?”
“我覺得你已經決定瞭。”唐炫松瞭一口氣,靠向椅背快速說道:“你趕緊擬個單子都需要什麼東西,我們置辦好就出發。”
唐炫並不像在征求她的同意。事實上,當他端起一杯茶時,青青覺得對他來說,這件事已成定局。她很是惱怒唐炫自以為是的樣子,沉著臉道:“唐公子,你根本什麼都不瞭解。”
說完青青一臉戒備註視著他,等著無禮的回答。然而,唐炫隻是若有所思地端詳,過瞭一會兒才揚起眉毛,面龐顯出一副莫測高深的表情,嘴角浮現一個肯定的笑容,“別下註,柳姑娘。”
青青忍住嗤之以鼻的沖動,並且希望她可以大聲說傾傢蕩產都沒問題,可惜這件事他說對瞭,她不能下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