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大傢沒有異議,那我們便決定比武奪美。」少女又道:「隻是如若比武,最先上場的定要吃虧,即便武功再高,也難於應付近百人的輪流挑戰。」
少女此話一出,眾人果覺很有道理。
最先上場競技之人決無法堅持到最後。
隻有傻瓜才會最先出場。
一時間竟無人出聲。
「不過,我傢宮主早已想好瞭一個妥當辦法。」少女又道。
「什麼辦法?」
「你說怎辦便怎辦!」
「宮主聰明絕頂!她的辦法一定是不會錯的,我們盡可按宮主旨意行事。」
少女復又把雙手搖瞭一搖道:「宮主的意思是,喂,請文昌過來。」
隨著宮主的聲音,庭後又走出一位少女。大傢均覺眼睛一亮,不知這名喚文昌的少女又待怎樣。隻是她生得清麗脫俗,實非尋常女子可比,較之那立在一側的三美,似乎更增風韻。
「現下便請文昌姐設下擂臺……」
「擂臺?設擂臺?」
「都和文昌姑娘交手?」
「啊喲,那豈非忒也容易!」
臺下眾雄已叫作一團。
「倘有哪位英雄能勝過文昌小姐,他自然便可得到三美之一。」
「這……倘我們都能勝過文昌小姐呢?」
「她小姑娘弱不禁風,這不是開玩笑嗎?」
「眾位安定。」少女又說道:「倘若勝過文昌小姐,那便和文娟小姐再決勝負。」
「文娟?哪個叫文娟?」
「讓文娟現身與我們見見。」
「我就叫文娟。」一直立在一旁揉著衣角的女孩羞赧地笑說道,甚至連頭都未抬起。
眾人登時不發一言。
因為喚作文娟的少女,便是方才把王寨主打出庭外的少女。
能在大庭廣眾之間在王寨主臉上摑下一掌的人,及眼武林有幾?能在王寨主猛撲而上,自己在不知不覺中伸指便點瞭他的穴道,使稱雄黑道的一代巨魁羞憤欲死的人,及眼武林有幾?文娟用什麼手法將王寨主制得服服帖帖,許多人並未看清,但小姑娘有些異於常人都是人人明白的。
既然文娟有這等本事,那麼文昌姑娘說不定也是身懷絕技之人。
於是方才的輕視之心,登時便減瞭許多。
但男人與男人的死相拼,和男人與女人相搏,畢竟大相逕庭。許多喜歡熱鬧的人早已嚷成一團。
「這主意太妙,前所未有的妙。」
「白發鬥紅顏,戲有看的呢。」
「快快開始,決一雌雄。」
「什麼一決雌雄,雌雄不是早已定瞭嗎?」
於是庭中便湧起一片笑聲。
「如果鬥倒文娟姑娘的人何為?」
少女復又開口道:「小女子不才,可打第三陣,三陣者勝者,諒來也不會有幾,然後再互打比鬥,我們選出三位勝者,豈非萬事大吉!」
「有理!」
「妙極!」
「便是這樣。」
「隻是這比武奪美之事,玩意在奪美,而非要拼出生死,所以點到為止…」
「對……」
「不對……」
「不出人命為止。」
「不出人命還有什麼比頭?」
「難道你讓大傢血肉橫飛?」
「想要得到美人,豈能不付代價!」
「尤其是,」少女復又接言道:「無論誰人,不許用暗箭傷人。」
「要是鬥可使用暗箭,其實也是一樣的。」有人低聲道。
「比武可以,比暗箭當然也該可以。」又有一人隨聲附和道。
「如果大傢再無異議……」少女聲未完。
「沒異議!」
「快開始。」
「打一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慕容偉長冰冷的面色少解。
比武奪美雖有些不妥,但有這些條件限制到似乎並非要大傢相互殘殺,更何況來賓並非與來賓鬥狠,而隻是與三位小姑娘交手?隻見少女轉過身去,走至司馬宮主之前,似在低聲探問。
宮主連連點頭。
少女便又轉向眾人道:「宮主已經允準,現在請大傢便到比武場裡去。」聲落,上首眾人早已起身離席。
比武場並不算大,但容納數百人足可。
靠北側搭有一臺,臺上設立座位。原在庭內上首居坐的宮主和六位老者坐在臺上前側。而在其後,則是眾雄的位子。
與北臺相對的有一個南臺,顯是比武臺。比武臺一側設有兵器架,架上各色各式兵器一應具全,自是供比武之人選用。
此時,原先講話少女之立在臺側,喚文昌的少女則立在臺中。
「諸位,」少女道:「有意欲奪美者,請上臺來。」
文昌少女衣袂飄飄,彷佛凌波仙子一般,俏生生立在臺上。
然卻無人應聲。
更無人上臺。
「怎的,黑白兩道大英雄大豪傑難道怕瞭一位少女?」
此言一出,登時便有人忍受不住。
人影閃處,從觀禮臺上掠出一條人影,身似流星,空中一個轉身,早已到瞭比武臺正中恰好立在文昌身前五尺之地。
眾雄轟然叫好。
能不能勝瞭少女大傢不得而知,但這手輕功,卻非常人可比。
講話少女退向座下。
眾人一齊望著臺上。
大漢身體輕如飛羽,卻不料竟是個五大三粗,身高體胖的大漢。
「閣下打頭陣?」文昌施禮道。
「天下大英雄大豪傑死得光瞭,我便先試討教姑娘高招。」大漢道。
「貴姓?」
「免貴,馬。」
「稱呼?」
「行空,外號空中燕。」
「怪不得你輕身工夫不錯。」
「姑娘見笑瞭。」
「你要打這頭陣?」
「不打頭陣我馬行空來此何幹?」
「馬先生可知頭陣難打?」
「這倒沒有聽說。」
「你想,第一戰誰不想鬥敗對手立威!」
「我會盡力。」
「加以又在精力正銳之時,首戰肯定艱難重要。」
「姑娘是否要勸我退場?」
「如果閣下識得厲害,主動請退,小女子決無怨言。」
馬行空笑瞭,而且是大笑。
他覺得自己在氣勢上壓倒瞭對方。
兩虎打爭,氣壯者勝。
「姑娘豈非怕瞭?」
「如果馬先生有輕人之心,那你必敗無疑。」
「是勝是負,何不手下見真章?」
「你用什麼兵器?盡管取用。」
「你呢?」
「空掌。」
「我老馬從不占人便宜,既然你是空掌,我自也要空掌相還。」
「請!」
馬行空突然掠起,身在空中,雙掌已疾拍而下。
沒有人見到他怎樣出手?更沒有人能看清文昌如何迎敵?空中下壓之力是如此沉重,但文昌並未移動身體。
不要說如是柔弱之女,便是虯髯大漢,也難擋這雷霆千鈞的一擊。
馬行空並非江湖中無名之輩,五年前他以一雙肉掌,一身輕功,力敵十三路黑道高手,最後輕取總寨主之位,今日當天下眾雄之面,自不會失瞭威風。
有人講,武林中怪人必有怪才,最難鬥的是和尚、女人、道士、乞丐。馬行空老走江湖,當然知道此理,他之所以出手便是殺招,便為對手是少女之故。
他用的是仗以成名的「落瑛掌」。
「落英掌」的特點是神聚神散,快速絕倫,落英繽紛,令人防不勝防。
現在他從空中撲下,更剛猛無儔。
「啊呀……」有人失聲驚呼。
「小心……」也有人猛然立起。
文昌年紀輕,長相美。
而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然而突然間,人們怔住瞭。
因為從空撲擊而下的馬行空身體落下後,復又二次升起。
但這次升起並非向上,而是向左,便似左側有一條繩索在牽引他。
人們尚未明白。
「?」的一聲,馬行空已跌坐在地。
馬行空便坐在地下。
他和所以觀禮的人一樣不明不白。
明明是要擊上對方頭頂,而且決無不準之理,卻怎的身體會斜射而出!
但坐著畢竟不妥。
男人,尤其是有身份的男人,決不肯不明不白地坐在地下。
然而他實在不明白。
但有一點他心中清楚,那便是他輸瞭。
「這人怎的啦?」有人低聲問。
「『空中雁』怎的突然去瞭翅膀?」
「該不是中瞭美人計吧?」
望臺上文昌時,卻見她仍一如先時,靜靜地立著,靜靜地望著。
突然,「空中雁」折身而起,向著臺上揚聲道:「技不如人,自尋羞辱,我老馬謝姑娘手下留情。」聲落,人已電射而去。
全場大嘩。
但更多的是不服。
「這是什麼比武?不熱不鬧,還未見什麼,人便已敗去,忒也掃興。」有人道。
「還有哪位出戰?」原講話少女走至臺沿,向著所有在場人道。
「我來。」聲落,一人彈身掠上臺去。
眾人定睛看時,不覺齊聲叫好。
原來上臺之人便是先時大傢已經見過的「彈指無敵」蓋滿天。
蓋滿天已屆花甲之年。
滿頭霜雪,銀須飄灑,向臺上一站,果然是豪氣千雲,英風如昔。
有身份的人叫好,是因為此老聲震大江南北,彈指神功天下無出其右。
許多人把自身武功與之比較,若此老敗北,自己當然便要袖手旁觀,不作奪美之想瞭。倘此老獲勝,則自己仍有奪美之望。
沒有身份的人叫好,是因為眼見一人老態龍鐘,白發銀須;而另一位玉面朱唇,正當少年,很覺有趣。
而尤為有趣者,一個是老漢,一個是少女,白發對紅顏,枯樹對青藤,兩人交起手來,姑不論誰勝誰負,單這陣勢,便有趣得緊。
「蓋前輩請瞭。」
「姑娘不需多禮。」
「以前輩之高齡,莫非也要奪美?」
此語一出,眾雄又是大笑。
蓋滿天作美人的爺爺卻嫌大,倘被他選去可怎麼處置。
名聲再大,武功再高,老漢畢竟是老漢,懷中抱一個女娃,豈非不倫不類!
連蓋滿天都有些不好意思。他現下隻有以守為攻。
「姑娘莫非怕瞭老夫?」
「怕你年齡太大,辜負美人情義。」
「老夫年紀雖長,但偏愛女色不減當年。」
「紅顏禍水,前輩可曾聽說?」
「能在花下死,作鬼也風流,姑娘可曾知道?」
「在生命與美人之間,前輩選擇哪項?」
「兩項都要。」
「倘二者不可兼得呢?」
「老夫欲取之物,從未失手。」
「男人總是自信的很。」
「不自信的男人不是男人。」
「過分自信的,往往後果甚慘。」
「該動手遲早要動手。」
「請!」
「失禮瞭。」
蓋滿天以一代耄老對後生少女,依理決不能先行出手,但他親眼所見馬行空隻一招便被少女擲落臺下。
其手法之快,招式之奇,運力之巧,實在是妙到毫巔,所以對手雖是小小女孩,但他決不敢掉以輕心。他是懷必勝之心出戰,所以寧可缺點禮數,也要先行出手,隻要能鬥敗少女,任誰也須承認自己武功高深。
於是話音未落,雙掌十指已經點出。
在場觀禮之人便有百位,其中倒有大半知道彈指無敵的來歷。那還是二十五年前,蓋滿天初出江湖,少年氣盛,武功又高,自然愛管閑事。
管閑事便有閑事,在一個小鎮上,竟遇上瞭鞏老兒強搶民女。
鞏老兒非別,乃是水旱十八寨的總瓢把子,武功自然是高的,而手下驍勇善戰之亡命徒也多如牛毛。
蓋滿天路見不平,挺身而出,一雙肉掌,全憑指風,殺掉所有現身之寇,終於救下瞭少女。
當然,少女被他帶去,納為妻室。
從那戰後,蓋滿天「彈指無敵」便傳遍瞭整個武林。
此後數十年,蓋滿天憑借彈指神功,不知鬥敗瞭多少威名之人,越發無敵於天下瞭。
現在他那彈指神功再度揚威,耳聽「吃吃」連響,眼見十指紛彈,夾雜者他的大呼小叫,狂奔疾走,真個是詭異非常。
單憑蓋滿天的名頭,單憑蓋滿天的武功,單憑蓋滿天這把年紀,在場眾雄,無不為文昌捏一把汗水。
然而接下大傢便相信瞭。因為蓋滿天盡管搶瞭一先,出手詭異,指風凌厲,然而已經攻出瞭三十餘指,鬥瞭一盞茶工夫,文昌少女卻仍是完好無損。
不僅無損,而且連鬥敗的跡象也無。
相反,甚至有取勝之望。
她也未見有甚奇特,無非是左一彎,右一繞,閃瞭避去,快是不快,然而偏是正好躲過對方的指風。
震怒隨你震怒,我自閑庭信步。潮生隨你潮生,我處隨波逐浪。任誰也可以看出,時間一長,蓋滿天非敗不可。
這場鬥技比先一場與空中雁馬行空的交手大自不同。
那一場短兵相接,一招決勝負。
這一場剛柔互克,久戰無上下。
那次尚未明白所以,勝負已分。
這次卻似有意要讓大傢開開眼界一般,竟然鬥瞭半個時辰。
不僅旁觀者清,當事者其實也很清楚。
蓋滿天便知今日決討不瞭好去。
當時,彈指神功一經施展,對手不用幾個照面,便會戰敗求降。
今天卻煞是作怪,他已竭盡全力,大展神威,卻不料連鬥半個時辰,不要說取勝,甚至連衣角也未沾上人傢。
倘說對方閃避快捷!其實也不盡然,然而就是這不慌不忙,卻恰好能於千均一發之際避過自己的指風。
無論他怎樣運力,無論他怎樣竭智,就是晚那麼一點。便是這一點點,使他功敗垂成。
連慕容偉長也瞧得暗暗驚異,他隻瞧瞭幾招,便知文昌必勝無疑。文昌的腳步既非太快,也非太慢,隻是正好閃開對方的指風。對方指風快時,她的腳步便快,對方指風慢時,她的腳步便慢。
他知道她其實還可再快些。
而隻須再快一點,她便完全控制瞭局面。
她是要蓋滿天知難而退。
果然,蓋滿天突然收招止步。
「姑娘,老朽今日方知……」
蓋滿天抱拳,彎腰,施禮,言語間自是認輸致歉。
「蓋前……」
文昌一語未完,忽然便呆立不動。
蓋滿天兀自接著方才的話頭道:「方知薑是老的辣。」
眾人方自一怔,卻見文昌身體又已活動,也已開口說話道:「蓋前輩果真是老而彌奸。」
眾人都很奇怪,何以少女說話如此無禮!
然而更奇怪的是蓋滿天並不生氣,反而「哈哈」大笑道:「比武原來便含鬥智,武勝;智勝都是勝。」
「前輩是智勝?」
「你說呢?」
「我輸瞭。」文昌緩步走向一旁。
明明見文昌要勝,卻不知怎的,蓋滿天竟然成瞭贏傢。
但許多人並不意外,蓋滿天名滿天下嘛,取勝原本合理。
慕容偉長卻看得清楚。
蓋滿天明已無奈文昌何,於是便自行罷手,乘文昌與之言和之機,突又暗中彈出指風,封閉瞭文昌的穴道。
顯而易見,這是憑奸詐取勝。
然而文昌竟也認瞭。
女人並不比男人心小,文昌胸襟顯然大於蓋滿天。
蓋滿天一付意得志滿的樣子,抱拳向臺下眾人環施一禮。
「我來領教高招!」文娟未見什麼作勢,已立在瞭蓋滿天面前。
文娟身材纖細,弱不禁風,立在臺上,彷佛要一陣風吹去一般,連聲音都是輕飄飄的。尤其是她還在發羞,兩隻小手仍不停地在衣襟上揉捏。甚至連頭都不肯抬起,彷佛連目光都不抵對方。
「你叫文娟?」蓋滿天問。
「是的。」文娟答。
「是你打瞭寨主一個耳光?」
「是的,實在抱歉之至,我原本以為打他不著。」
「我不是王寨主。」
「知道,你是蓋前輩。」
「你是否認為也能打著老夫。」
「這要試過才知。」
「女孩兒傢以仁愛為主。」
「聽說過。」
「與人相鬥,必有傷殘。」
「那我便點到為止。」
「光是老夫不慎,說傷姑娘……」
「前輩方才的功夫我已見過。」
「怎樣?」
「你盡可放心,傷我不著的。」
臺下已有人發笑,這女孩天真稚氣,天真的可憐,稚氣的驚人,全不知面對的便是一個心狠手辣,一口氣殺瞭三十餘人的蓋滿天。
連慕容偉長都有些為她擔心。
「方才文昌敗北你可瞧見?」蓋滿天還在問她,希望文娟能知難而退。
「瞧見瞭,是前輩詭計傷人。」
「娃兒,講話欠禮,會付出代價。」
「原本想殘你一臂,現在我想付出代價,隻封閉你的穴道好瞭。」
「哈……」蓋滿天突然大笑,白發飛揚,銀須飄灑。
「這話是你說的。」
「全場客人都聽得見。」
臺下已有人大聲起哄。
「小姑娘口沒遮攔,大話唬人。」
「蓋老英雄隻須吹口大氣,小姑娘便會爬下。」
「是勝是負,手下見高低。」
「我們開始好嘛?」少女終於抬起頭,但隨即又忙忙垂下。
「好!」蓋滿天聲出掌發,十指已輪番點出。
手指原本靈動異常,更何況蓋滿天在指上造詣瞭歷數十年!
沒有人能看清他手指的揮揚。
沒有人能形容他出手的快速。
更沒有人能想像到他指風的剛烈。
少女文娟突然不見,便似從地上消失瞭一般。
文娟現在竟成瞭團霧,一團淡藍色的霧;處處都有,處處都無。待藍霧重又凝聚,再次顯現出文娟的身影時,蓋滿天已經呆怔著木立在臺上,便似泥塑木雕一般。
臺下數百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臺上。
蓋滿天果然便和先時的文昌姑娘一般,隻是他的神情怪異至極。
文娟又開始撫弄衣角。
「蓋……」文娟話未完。
「並非老的才辣。」蓋滿天接言道。
「我……我不敢傷殘你的身體。」
「謝姑娘好意。」
文娟手掌揮出,擊在他的背上。
「我未打你耳光。」
「我覺得出。」
「擊在你背上是為瞭解穴。」
「心領。」
「前輩是輸還是贏?」
「可你比老夫還清楚。」
「但願你不要難為我。」
「難為你?」
「我與人往往隻打一架,倘你還要與我打架,我就……」
「就怎樣?」
「就……一急便會要人手臂。」
他沒有挑戰,他覺得她不用說要人手臂,便是要人性命,場中來客怕也無人能夠拒絕。
「姑娘,你……」
「瞧我,隻顧向你解釋,還欠兩掌呢。」
文娟手掌揮出,又是「啪啪」兩響,蓋滿天自覺周身一震,身體已復自由。
觀禮臺上和立在臺下的眾來賓隻瞧得目瞪口呆。
蓋滿天竟然不能自解穴道。
小姑娘竟然在老前輩身上連擊三掌。
若非親見,有誰會信!
空中雁敗在文昌手下,蓋滿天敗在文娟手下,場中來賓互相揣測,但真正能抵得上空中雁和蓋滿天的人畢竟不多。
所以,好長一段時間,竟無人再上臺去。
當然,也有人悟出瞭另一番道理,即此時如能鬥敗文娟,則自己便並無形中勝過瞭空中雁和蓋滿天。
隻要能勝過這兩位武林髦耋,則一日之間自己便會身價萬倍,名滿江湖。
所以,又有人雙足點地,身似流星,掠上瞭高臺。
立在臺上,是位疲疲小小,尖嘴猴肋,衣著爛縷,身不滿三尺的小老頭兒。
老人必有奇能。
尖嘴猴肋的小老頭方一現身,臺下便震天價喝起采來。
卻原來他便是先時少女介紹過的梁上君子葉揚。
「唔哇,小心錢包。」有人笑嘆道。
「葉前輩偷錢盜物,想不到今天動瞭凡心,要盜美女!」
「美女人人愛,葉老前輩生相奇特,應當較常更愛。」
「三女之中,必有一女歸於葉老前輩!」
「不知哪位美人大倒黴呢。」
葉揚卻不管這些,上得臺來,走至文娟身前。
「嘻……小姑娘。」
「葉前輩,我……」
「不用害羞嘛,你方才可把蓋老兒耍瞭個不亦樂乎。」
「瞧前輩你說的,小女子怎有那本事?」
「我老偷兒也覺得奇怪,所以說什麼也得見識見識。」
「前輩想見識什麼?」
「拿手好戲。」
「晚輩可不會作戲。」
「說不會做戲的,往往最會做戲。」
「客觀說,前輩是認定我啦?」
「小老兒看人和看錢是一樣,一文錢也不會看錯。」
「那,咱們唱哪一出?」
「你要小老兒點戲?」
「小女子對客人總是客氣的。」
「那好,我來點一出『偷梁換柱』。」
「請前輩講清楚些。」
「你身上的一樣東西,小老兒在不知不覺中給你換成別一件物事,豈非偷梁換柱?」
「倘前輩換不成呢?」
「自然是我輸,倘我換成呢?」
「我輸。」
文娟和葉揚此語一出,大傢立覺又是別有風味。
慕容偉長聞言,復又為文娟擔上瞭心事。
武林之中,誰個不知「梁上君子」之名,連皇宮大內他都敢去偷,甚至偷到皇後娘娘的被窩中,真可謂萬無一失。
現在文娟卻要和他比鬥。
而比鬥的內容偏又是「偷盜」,這不正好撞在他的扣中瞭嗎?文娟此時手掌展開,掌心正好有一支小巧精致的碧玉簪。
「葉前輩,你準備用什麼來換我的碧玉簪?」文娟笑道。
「用這顆珠子怎樣?」葉揚手掌攤開,掌心果然有一粒黃豆大的圓球,但懂行的一見,便大聲叫好。
原來那是一粒鉆石。
沒有人能想到望去破爛不堪的乞丐樣,竟然身懷稀世珍寶。
連文娟也未想到。
「就這樣。」文娟嬌羞萬狀道:「隻是難為你這樣衣著,竟帶有這等貴重的寶物。」
文娟竟然情不自禁地用手抻瞭抻他的破衣。
「你同意啦?」
「在下後生晚輩,當然一切該聽前輩主張方是。」
「若天下間女孩子都似你這般乖覺,那世界可就有得安靜呢。」
「前輩是不是以為晚輩很癡?」
「不不,你不是癡,而是乖。」
「你已斷定失敗的一定是小女子。」
「這還用斷定嗎?」
「既如此,請前輩『偷梁換柱』吧!」
葉揚並未說話,而是閃電般繞著文娟轉瞭三圈。
臺下眾人見後,也不禁唔唔咋舌。葉揚的輕功造詣之深,比空中雁馬行空不知又深多少。
雖說是轉三圈,然而全在一瞬間完成。人們隻覺文娟腰際出現瞭一道灰帶,根本看不出那是人影。
慕容偉長忍不住向歐陽開化道:「大哥,這葉揚輕功好嗎?」
「梁上君子最要得的,一個是爬高上低,體輕如燕,另一個便是每一會兒都要做好逃跑的準備。」
「逃跑?」
「對呀,做賊心虛吧,見人便跑。」
「有理。」
「不是有理,而是必然,武功超人,當然很好;然而更重要的是要能隨時溜出去。能跑便會脫險。」
「老哥果然有獨創見解。」
「哪裡是什麼見解,分明是經驗之談。」
「那麼老哥以為梁上君子葉揚前輩是贏呢還是輸?」
「當然是輸!」
「為什麼?」
「因為到現在他也未能找到那支碧玉簪藏在何處。」
「你怎知道他未找到?」
「因為那粒鉆石還在他手中。」
「你又怎知鉆石在他手中?」
「因為葉揚根本未曾觸動文娟的身體,甚至連衣服也未觸動。倒是文娟曾抻瞭抻他的破衣。」
慕容偉長先是一怔,接下便恍然大悟。
她為什麼要抻他的破衣?世上任何事情,都不會無緣無故的發生。現在唯一的解釋,便是她把碧玉簪藏在瞭葉揚身上。
倘若此事是真的,則文娟以小小年紀,其古怪精靈,真可謂世所罕見。
望臺上時,卻見葉揚還在打轉。
「葉前輩,」文娟羞答答道:「你老怎的還不偷梁、還不換柱?」
「一切都要有個過程。」
「過程可不興太長,要不然隻咱倆便比到天黑啦。」
「那當然,當然。」
「葉前輩走過皇宮?」
「沒有我沒去過的地方。」
「盜來瞭皇帝老兒的夜明珠?」
「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高!果不愧是武林奇人。」
「梁上君子是輕易叫得的嗎?」
「然則今天……」
「今天怎麼啦?」
「記住,婢女可不是皇上。」
「那當然。」
「看上去沒一個是糊塗蟲。」
「姑娘卻冰雪聰明。」
「前輩誇獎瞭。」文娟嫣然一笑,真個如美玉生暈,朝花雨露。又道:「就憑前輩這句好聽話,晚輩準備再讓一步。」
「唔!怎麼讓步?」
「比如說,隻要前輩能指出晚輩碧玉簪藏處,便算前輩贏瞭這場。」
「這……」
「莫非還有難處?」
「那就多謝瞭。」
「不過,咱倆要有時間限制,我以一數到十,數完十,若你還未找到,那就……」
「好,你可以數。」
「……」
葉揚再次繞著文娟團團轉過。
「二……八……九……」
葉揚已立在瞭文娟面前。
「我輸瞭。」葉揚道。
「好葉老前輩不愧老前輩風范,輸得起,認得起。」
臺下眾雄大為不解。
以葉揚之神,不要說盜取碧玉簪,甚至連碧玉簪藏在何處都不知道,這豈非忒也不可思議。
「歐陽老哥,你說那小簪呆在葉揚身上?」慕容偉長問歐陽開化道。
「隻有他自己的身上最不易被他發現。」歐陽開化道。
「葉前輩怎便想不到這點?」
「當事者迷,旁觀者清。」
果然。
「葉前輩,你本該想到的。」文娟輕聲道。
「想到什麼?」
「那碧玉簪的藏處呀。」
「可我偏未想到。」
「是……是我騙瞭你。」
「騙我?」
「不錯,我原本不想騙你。」
「可你還是騙瞭。」
「因為我想到你這樣的偷盜巧傢,什麼事能瞞過你,不信我放在何處,都會被你找到,所以我……」
「你怎樣?」
「我便把碧玉簪放你兜裡啦。」
此言一出,群雄大嘩。
這事大傢本就無法理解,何以連偷祖宗都不知碧玉簪藏處!本就懷疑碧玉簪可能不在文娟身上。然而她要棄於地下或藏在臺上,又怎能瞞過眾人。現下聽她一說,登時有許多人想起他先時曾譏諷葉揚的破衣,並用手抻瞭兩抻,那一定是介抻衣之機,將碧玉簪藏於該處。
也有數人不信,甚至葉揚也有些懷疑。
「此事可真?」
「前輩何不在你衣兜中摸上一摸?」
葉揚摸瞭一摸。
果然,碧玉簪便在他的兜中。
「嘻嘻……」葉揚笑道:「姑娘,有你的,想不到老猴栽到小猴手中瞭!」
聲落,葉揚彈身下瞭比武臺。
不足一個時辰,文昌、文娟連敗武林中三位前輩高人。
臺下眾雄便似啞瞭一般,再無一人出聲挑戰。
「韋莊三位千嬌百媚的姑娘,本欲和諸位功高技深的大英雄大豪傑共興魚水之歡,卻未料到來人全是酒囊飯袋。三位姑娘若是找瞭這樣的人,豈非是鮮花插在牛糞上!自然是寧可獨處,也決不可委屈求歡瞭。」
牡丹、秋菊、玉蘭三女竟然同聲應是。
如此一來,更令眾多漢子氣不打一處來。美女能不能到手,尚在其次。這口氣,實在是無法下咽。
但見人影連閃,早有十多位大漢同時掠到臺上。
「咦,你們要一齊出手?」文娟笑道。
「姑娘,你不該羞辱我們大傢?」一大漢道。
「我可並未誇張,難道不是實情?」
「士可殺不可辱。」
「男人真是死要面子。」
「那麼你給我們一個交代。」
「交代?交代什麼?」
「比方說,公開致歉、認錯。」
「好,好主意,可是……」
「可是怎麼?」
「可是我雖為女流,也不能不顧事實,隨意否定自己呀。」
「這麼說你拒絕道歉?」
「我本想道歉,可你希望我違背事實嗎?」
「那好,我便先來領教姑娘高招。」
「那你讓他們下臺去。」
「他們又不是我的屬下,怎會聽命於我。」
「這真是。」文娟忽然面上一紅,頭又低低垂下道:「我們有個主意。」
「講!」
「你們這些人分立四周,我讓三位姐姐跳一曲舞。」
「跳舞?」
「是呀,倘你們能看到末尾,便算你們勝,反之……」
「便算我們輸。」一大漢道。
「打架或許我們會輸,看跳舞又怎會看不到尾。」又一漢子道。
「那好,你們便立在四周。倘有誰走前一步或退後一步,甚或暈倒在地,便算輸瞭。」
「這個自然。」
於是眾漢子退向臺側立定。
臺下眾雄也覺大為有趣,均道:「今日不虛韋莊之行。」
少女向牡丹、秋菊、玉蘭一招手,道:「三位姐姐請啦。」
三女再未多言,長袖一齊甩起,蓮步輕移,便似三股春風旋入臺中。
牡丹著紅衫,身入飄風,進退迅捷,長袖交相舞動,便真的如一朵盛開的牡丹,直瞧得眾人眼花繚亂。
秋菊著黃衫,趨前趨後,或左或右,似彩蝶飛舞,如菊花紛紛,早有人鼓掌叫好,大為欣賞。
玉蘭更絕,那潔白的紗衣隨著體態的旋轉整個價飛揚在空中,像一團霧,似一片雲,又如一首歌……紅黃白三色原本便漂亮,此時交互映襯,往來穿插,益發顯得變幻無方,美艷驚人。
三女顯是久練,先時往來穿插尚能看清身影,步伐;功夫不大,便隻見三團光霧往來交叉,令人目不暇接。
尤為令人驚嘆的是,三女舞步輕盈,進退有序,或疾或緩,或柔或剛,相互配合,妙到毫巔。
一會兒六袖揮起,組成一個彩環;時而嬌軀微彎,便又成瞭一朵奇葩,其變幻之多之妙,讓觀眾心蕩神癡。
目之所見,心之所思,隻有那美妙至極的舞姿,蕩人心魂的體態。
百餘人立在廣場,但卻靜寂地令人心跳。
春風輕輕,春陽融融。
春風牽動人的衣角,更牽動人的心。
春陽沐浴人的身體,更沐浴人的靈魂。
慕容偉長也不禁嘆為觀止。
他見過美人,更見過華服。
但第一次見到美人著華服揮臂揚腿那樣美妙。
彷佛飲瞭一杯甘醇,隻覺身體輕輕,通體舒泰。
彷佛目光已不夠使,望瞭這個,又望那個,目不暇接。
突然,不知何處竟傳來瞭樂曲。
樂曲飄飄渺渺,悠悠揚揚,一絲絲,一縷縷,彷佛從天外傳來一般。樂聲一起,三女舞姿頓變,由急而緩,由剛轉柔。
樂聲、舞姿一經配合,眾人更是看得如醉如癡。
此時,三女已各自為舞,體態婀娜,長袖輕揚,柳腰款擺,臀波流蕩。
尤其令人目為之奪的,是三女無一人不做出各類神情。
或者秀眉微蹙,或櫻唇開啟,或目光流蕩,或欣喜開懷。
不論是嗔是喜,是嬌是羞,無一不動人心扉,撓人神思。
樂聲突變,由輕緩漸趨急烈,由柔曼漸趨剛強。
舞姿隨著樂曲的變化,也由慢變快,長袖飛舞,衣袂飄飄,步伐輕盈,直瞧得眾人蕩氣回腸。
樂聲再變,已是一改剛強激烈而為淫蘼妖冶,時而似偶偶私語,時而似打情罵俏,忽輕忽疾,忽重忽輕。
曲變舞也變,三女擺動腰肢,扭動豐臀,雙手交揮,做出千般風流,萬般模樣。
百餘人竟無一人出聲。
人人目光閃出異彩。
慕容偉長忽然覺出有些不對,這不正是要擾人的心智嗎?瞥眼大傢望去,隻見人人神情怪異,面含淫笑,定力少差的人,已是抬腿揮臂,做出各種姿勢。
臺下眾人尤可,立在高臺四周的十多位大漢,其神情更令人忍俊不止。或憂或喜,或驚或靜,或抬手,或投足,更有數人伸長瞭脖頸,彎下瞭腰,顯現出一片渴慕的樣子。
他忽然明白過來,這不正是要用淫蕩的樂曲,妖冶的舞姿,奇特的神情來亂人心智嗎?時間少長,眾雄必會有多人亂瞭心智,現出醜態。
他幾次想要出聲提醒眾人,但瞧不出司馬宮主用意何在,隻好重又忍住。
驀地,曲韻更轉淫亂,而三女也在這同時,一齊揮起雙臂,於是身上的衣衫在這一揮中,一齊飛上瞭半空。
「啊呀……」
眾人齊聲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