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才回復我,現在不在單位,不清楚。」張東晃瞭晃手機,一副無奈的模樣。
對於這件事,張東心裡已經有些把握,隻是不知道該如何把利益最大化。「哦,好。」徐含蘭若有所思,那雙原本溫和的眼眸再向看張東時,多少帶瞭讓人不悅的防備性。
林燕姐妹倆則沉默著。
這時,那小弟舉著托盤走過來,身後跟著一個臟兮兮的老頭。
那老頭白色的背心上都是油污,走上前的時候愣瞭一下,馬上笑道:「我說是誰呢,原來是徐校長大駕光臨!」
「老爺子,最近生意好嗎?」徐含蘭客氣地說道,那溫雅的微笑,讓人感覺如沐春風。
「還行。你不會還想來談買餐館的事吧?」說著,老頭看到張東,頓時眼睛一亮,猛的上前拍瞭拍張東的肩膀,哈哈笑道:「你也來吃飯啊?」
「老爺子,您手勁挺大的。」張東肩膀一痛,心想:好傢夥,這一下還滿有力的,那手滿是油污倒無所謂,但真的滿痛的。
「你在剛好,有道菜你嘗嘗。」老頭剛想說什麼,菜園那邊有人喊他,他立刻應瞭一聲,說:「等等別吃那麼飽,老頭子還在試點新菜,給你嘗嘗。」「好。」
張東剛點頭,老頭就跑走瞭,看來這裡的生意很好,連他也得出來招呼客人。小弟也不多說,將菜一放下就趕緊去忙瞭。
小弟剛一走,林燕就有些疑惑地問道:「蘭姐,你也想把老飯館盤下來?」
「之前有過這想法。」徐含蘭點瞭點頭,有些無奈地說:「這裡一直很賺錢,不少人看在眼裡。不過老頭顧及我傢的關系,怕我們簽瞭合約後錢會拖欠,所以一直避著我,也避著那些當官的。」
「條件是怎麼開的?」張東一聽,頓時感到心動。
老飯館的生意極好,按理說二十五萬元盤下絕對不多,但老頭瞻前顧後的算得太精明,又得照顧自己的徒弟,又怕自己吃虧,所以他不太願意把這裡賣給當官的,而且仔細想想,其言一十五萬元開低瞭。
「三十萬元入股,占一半。」徐含蘭饒有深意地看瞭看張東,道:「有人說老頭現在缺錢,好像是女兒在國外投資什麼虧瞭,但他這間老飯館很多人在意,所以有些說法不一定是對的。所謂的二十五萬元賣老飯館,要真是這麼劃算,早就一大票人從早到晚拿著現金去他傢排隊瞭。」
「一半?什麼情況?」張東皺瞭皺眉頭,心想:那老頭到底想搞什麼?「就隻賣一半,不全賣。」徐含蘭的語氣溫和許多,道:「另外一半他要分成兩半,一半掛在自己名下,另一半分給徒弟們。所以在賣之前,他把手續全辦好瞭,開的條件也很清楚。」
「老頭子倒滿有想法的。」張東贊同地點瞭點頭,道:「急需錢,也要出國,賣掉一半的股份很正常。不過他和徒弟合起來也占一半,買主真想幹什麼也得經過他們同意,說穿瞭,老頭子還是在給徒弟們留條退路。」
「對,所以很多人一聽都頭痛。」徐含蘭嘆息道:「老飯館就是隻下蛋的金雞,不過條件一擺,真沒幾個人接受得瞭。花那麼多錢卻做不瞭主,對生意人來說是很頭痛的事。」
張東和徐含闌再想說話時,突然林鈴的肚子咕嚕叫瞭一聲,林鈴頓時俏面通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林鈴那可愛的模樣讓張東善意的一笑,頓時被她狠狠的白瞭一眼。
「先吃吧,吃完快回去。」林燕見狀,趕忙拿起筷子,招呼眾人吃飯。
「嗯,好。」徐含蘭笑吟吟地拿起筷子,目光則不住瞥向張東。
眼下夜風已起,和李姐、老女人約的是吃完就回去繼續打麻將,確實沒多少時間再閑聊,因此張東趕緊拿起筷子,開始打量起這頓毫無選擇權的晚飯。
先上的是一菜兩湯,湯讓人有點失望,看起來是文火慢燉的老土雞湯,雞湯異常鮮美,上面漂著一層黃黃的油花,或許是因為加瞭一些白菜下去熬,入口不算油膩。
與雞湯固有的味道有點差別,湯裡漂著一些說不上名字的植物葉子,大概有十多種,那些枸杞之類的常見物就不說瞭,張東唯一認得的隻有沉香葉,其他的並不知道。
或許是這些葉子的作用,雞湯在平淡中有——種別樣的味道,說不上特別清香,卻讓人感覺很開胃,總有些喝不夠。
老頭子除瞭創意外,還少不瞭一些抄襲,湯的旁邊擺著一隻小碗,碗裡是剁得細碎的薑末、蔥末和香菜末,標準的東北火鍋三末,不過又加瞭本地特有的小香芹,加到湯裡香味會有點過於濃鬱,不過倒是很爽口。
「來,鈴兒多吃點。」徐含蘭溫和的一笑,夾瞭一塊螺肉給林鈴。
這種螺個頭很大,出水的時候一般都四斤左右,南方習慣稱這種螺叫響螺。
響螺的做法很簡單,取出大塊螺肉後,由刀工好的廚師小心翼翼地片薄,讓螺肉就像紙張般均勻,然後燒出一鍋熱水,就是俗稱的白灼做法,過一下水,剛熟的時候馬上撈上來,這也是考驗廚師對火候的掌握,燙太熟瞭,肉就變老發硬,很難咀嚼,燙輕瞭又不熟,難去腥臭,隻有這種這恰到好處的熟度,才能充分發揮出這種食材天然的清香。
螺肉灼得很好,有著來自大海的清淡,隱隱的腥味中透著難言的芬芳,那白灼的水裡估計也加瞭點酒去腥。
醬汁的顏色類似醬油,不過明顯是配方不同的自調品,味道很清淡,有錦上添花的作用,絲毫不影響到螺肉本身特有的味道。
第二道菜讓張東有些詫異,正是中午吃過的那道類似魚釀的菜,是用雞腸灌入剁成蓉的魚肉,先上鍋蒸後油炸的做法,外形上沒多大的區別,隻是這次不知道用料上的準備怎麼樣?
「這個滿好吃的,你嘗嘗。」林燕夾起菜吃瞭一口,頓時眼睛一亮,殷勤的給林鈴和徐含蘭佈菜,輪到張東的時候,她猶豫瞭一下,還是瞪瞭他一眼,不搭理張東。
張東頓時感到無趣,拿起筷子夾瞭一口菜,細咀慢嚼中開始品味這道菜改良的關鍵在哪裡。
入口的時候,魚肉的鮮腥明顯少瞭許多,口中的芬芳中又多瞭一些說不出來的芳香———點都不油膩,卻異常重口的芳香,一時很難想出裡面到底添加什麼,又或許是改變魚肉泥的制作手法。
隨後端上來的菜大多都是海鮮和河鮮,或是當令時蔬,在最好的季節裡,在這些食材品質最好的時間烹飪,很容易就能得到那得天獨到的美味。
一頓飯很快就吃完,那姍姍來遲的桑梓酒誰都沒興趣品嘗。
或許是因為徐含蘭傢的事,吃飯的時候氣氛總是怪怪的,誰都不開口說話。林燕姐妹倆似乎很忐忑,不知道她們之間到底還有什麼內幕。
飯菜雖好,不過在各有心思之下,這頓飯吃得不是很開心。
眼看時間差不多瞭,張東叫來小弟買單。
這頓飯不算貴,不過這價錢不遜色於一般的大飯店。
入夜後,菜園的環境就沒那麼好,到處都可看見蚊蟲。
張東四人剛走到門口,就見那老頭坐在太師椅上悠閑地哼著小曲,旁邊的矮桌上一泡熱騰騰的功夫茶,看起來很逍遙愜意。
「吃飽瞭?」老頭睜開眼,微微一笑。
「嗯,吃飽瞭,我還有事,先走瞭。」徐含蘭上前笑瞭笑,溫聲說:「老爺子,我們開的條件您再考慮一下,我是很有誠意把這裡盤下來的。」
「我再想想。」老頭呵呵一笑,這話明顯是敷衍。
閑聊瞭一、兩句後,張東一行人正要走,老頭看著張東說:「小朋友,你就不問問我那道菜是怎麼改良的嗎?」
「下次有機會再問。」張東翻瞭一個白眼,心想:我不問你就不說,敢情您老是專門守在這裡等著和我賣弄?真有間工夫。
「張東,陪老爺子好好說說話。」徐含蘭見狀,若有所思地說:「我們先回去瞭。正好燕子睡瞭一下午,精神很好,她替你打一會兒麻將。」
「這……」林燕頓時露出為難的神色。
不用說,林燕肯定是囊中羞澀。張東想瞭想,似乎是她們有話要說,他不方便在場,就識趣地點瞭點頭,拿出一萬元遞給林燕,道:「沒事,你打我的就好瞭,不用緊張。」
「那我們先走瞭。」林燕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剛想說什麼,徐含蘭就阻止她,然後將林燕姐妹倆都帶走。
「來,帶你去看看。」老頭子呵呵一笑,滿是油膩的手立刻伸過來,興趣昂然地拉著張東去看他的廚房。
「哦,好。」張東愣著,幾乎沒時間思考。
菜園很安靜,那些吃飯的大爺還不算喧囂。
廚房內除瞭學徒和夥計,隻有兩個大廚在忙碌著。
老頭大概介紹一下,那兩個大廚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兩個徒弟,胖的叫阿肥,掌管菜園,研究新菜幾乎都是他的工作,另一個精瘦的叫啞仔,管的是老飯館那邊的生意,雖然也研究新菜,不過管那邊的廚房讓他騰不出太多精力。
啞仔倒不是啞巴,隻是因為老實憨厚話少,原本老頭很放心他,想叫他管采購的事,不過因為老實,經常被小販坑,後來這事就不瞭瞭之。
啞仔和阿肥都是本地人,都成瞭傢,有穩定的收入,日子過得比一般人都舒服,他們對老頭很尊敬,老頭也沒多少架子,做起事來倒滿和藹的。
廚房內的食材準備得很齊全,老頭親自動手,把改良菜肴的過程再現一遍。
菜的做法和之前差不多,是在餡料的處理上花瞭心思,先用本地的米酒將魚肉泥醃一遍,少量低度的米酒更能去除魚肉的腥味,又可以使肉泥變軟糯,很大程度改變纖維特有的口感。
之前隻用魚肉灌入雞腸,讓這道菜的口感太過清淡,入口的時候沒任何問題,畢竟師傅在油炸的時候對火候的把握很到位,但味道寡淡是個大瑕疵。
外表酥脆、內裡清淡,外表泛著油花的腸子裡卻是食之無味,之前的嘗試多少算是個敗筆。
魚泥先用白酒醃好後,配上一些料汁中和清淡的口感,然後將香芹、發泡好的香菇和新鮮的南薑洗好後剁碎榨汁,將這些香味濃鬱的汁液充分滲透進魚肉內,一定程度的保持鮮味,又增加一些味道。
雖然吃起來不錯,不過還是有待改進。
廚房後面是一座用鵝卵石堆砌的魚池,養著不少準備宰殺的魚類,水是活水,一頭牽著管子註入河水,另一頭開著網眼放流,這樣的方式讓魚能盡量吐掉泥沙,每天的飼料都是雞蛋清和少量的玉米,最少一個禮拜後才能上桌。
魚池邊有張小桌子。阿肥和啞仔殷勤地燒瞭幾道下酒菜,老頭就坐在太師椅上喝著自己釀造的米酒,笑呵呵地說:「小朋友,你叫張東是吧?」
「嗯。」張東點瞭點頭,享受著鄉下夜裡的寧靜,喝著冰鎮的啤酒,感覺很是舒服,如果沒有這麼多蚊蟲,那就完美瞭。
「徐校長想買我這飯館的想法不是一天、兩天瞭,而覬覦這裡的也不隻她一人。其實我都要走瞭,不必管那麼多,不過我性子有點倔,有些事搞不清楚前,可不想輕易脫手。」老頭笑道。
徐含闌竟是小鎮裡唯一的中學與高中——小裡鎮中學的校長!張東知道這個身份時還真有點詫異,原本以為徐含蘭不是官夫人就是悠閑的貴婦,沒想到是教書育才的園丁,而且還是個園丁頭子。
老頭名叫蔡雄,他饒有深意地看瞭張東一眼,說:「我一開始還以為你是來幫她說項的,不過後來一看不像,畢竟如果要說項,誰會找個連東西南北都不認識的外地人?」?
「老爺子,為什麼不賣給那些當官的?」
張東疑惑的就是這點,蔡雄有顧慮是沒錯,不過也不必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這些人中總可以挑出幾個有誠信的吧?
蔡雄嘆息一聲,或許是看張東是外地人的關系,這才緩緩道出心中的顧慮。
這老飯館生意興旺,附屬的地方很多,連這塊菜園加起來一共有三塊地,其他兩處,一處是種水稻和蔬菜,水稻的淺水裡還養著不少魚,那些魚都是吃掉下的稻子和蟲子長大的,在這一帶這種魚叫禾花魚,是飯館魚類的主要來源,另一處則是包瞭一座靠山的水塘,水塘裡除瞭魚,還養不少番鴨和獅頭鵝,專門雇一個潮汕的老師傅打理,山上養的都是放山的土雞,吃的都是這邊剩下的菜和雜糧,也是專門供應老飯館的。
老飯館優質的食材很多都是自給自足,昂貴的菜價背後卻有著低廉的成本,利潤恐怕比外人看到的還要驚人。
一開始,蔡雄開的價其實就那破舊的餐館,那三塊地方他不打算賣,準備留給幾個徒弟,雖然地價不值錢,不過都有好東西,最起碼可以保證他們衣食無憂。
蔡雄心裡有數,那些當官的買瞭之後欠不欠錢是一回事,但肯定會花錢大肆裝潢,而且官場上最講究關系,到時一堆人來吃霸王餐,他們也沒辦法說什麼,這飯館遲早會被敗光。
各式各樣的擔憂讓蔡雄不敢輕易出手,而且有些人想一起買那三塊地方,且開的價格低得離譜,蔡雄思來想去,最後希望賣給精明又有點關系的生意人,他可以降低價錢讓徒弟跟他合股,這樣一來他也走得安心點。
張東不知道蔡雄說這些幹什麼,他連喝瞭兩罐啤酒,笑問道:「老爺子,你想得倒是滿周全的。不過事不能強求,就算你想得再周到又怎麼樣?總不會都順著你的心意吧!我看你還不如把所有產業一起估算,找個有錢人入股一半就行瞭,而且……沒啞仔他們的話,估計這裡也賣不到什麼好價錢。」
說到這裡,張東猶豫瞭一下,還是站在局外人的立場解釋道:「買這裡的人都有一個擔憂,就是您老一轉手,廚房的師傅會留不住,其實都各有想法。一份生意多股份不是壞事,隻是您把事情考慮得太明白,反而給自己找瞭不少難題。」「你說得對,我最近也有這麼想。」蔡雄贊許地點瞭點頭,道:「不過,有一點初衷我不會變——絕對不賣給那些當官的。有錢人嘛,我再盤算盤算,總之把這菜園子與餐館賣掉一半的話,應該有不少人要,隻要價錢不要太低,那人也會做買賣,老頭子就不挑剔瞭。」
蔡雄擔憂的並不是轉手的價錢,而是轉手之後的經營,如果是鎮上當官的,其中牽扯的關系太多,那些人來要是吃霸王餐,而老板又不時請客拉關系,這飯館想不倒閉都難。
「嗯,您先坐,我該走瞭。」
張東將啤酒喝光後有些坐不住,畢竟心裡還惦記著林燕的事,實在沒心情和蔡雄聊天,畢竟這和他沒半點關系。
「好。」蔡雄明顯有點不舍,不過還是起身相送。
啞仔和阿肥還在忙廚房的事,隻是禮貌的微笑示意。
一直送出菜園過瞭橋,蔡雄這才嘆息一聲,說:「我和老林有點交情。他走瞭,卻留下兩個女兒,過得也不順心。說實話,要不是我女兒缺錢,我原本想把這店以除欠的方式先抵給她們,不過我沒能力做那個人情瞭。」
老林,聽起來是林燕她們的老爹?張東聞言,頓時來瞭精神,趕忙掏出煙幫蔡雄點上,饒有興致地問道:「老爺子,你知道她傢的事?」「嗯。」蔡雄嘆息一聲。
張東心裡好奇得要命,在蔡雄鬱悶的目光中拉著他走回去,屁股一沾椅子,立刻開酒,一邊喝著一邊打聽內幕。
蔡雄有些納悶,但還是吩咐阿肥把下酒菜熱一下。
似乎這件事在當地不是什麼秘密,蔡雄瞇著眼徐徐道來。
以前林傢滿有錢的,起碼在蔡雄剛盤下飯館,還一窮二白的時候,林老爹就可以用富甲一方來形容,在那個年代,甚至什麼經商能手、萬元戶之類的稱呼都沒少過,比蔡雄風光多瞭。
林老爹的老傢在山裡,他在十三、四歲時不甘心一輩子待在山裡種地。那年頭到處都窮,即使到瞭鎮上也沒多少工可以打。
林老爹下山後,一路乞討著去市裡,先在飯館當學徒工賺口飯吃,後來做過不少工作討生活,車站旁的搬運工、水果小販,甚至是在車站騙人的事他也幹過,後來嚴格取締被抓瞭一次,看他年紀小,關瞭幾天就出來瞭。
那時林老爹意識到靠這些小偷小摸很難混下去,於是他註意到那些朝九晚五的商戶,開始琢磨著發財的門道。
當時透過別人的介紹,林老爹到一支建築隊打工。在那個年頭,即使南方都少有私人的建築隊,他跟的建築隊是少之又少的個體戶。
林老爹年紀小,身體沒完全發育,幹不瞭粗重工作,不過嘴甜人勤快,很快就討一幫老師傅的歡心。
而林老爹喜歡親近那些老師傅,學他們的手藝,那些老師傅雖然嘴上罵罵咧咧的,不過都肯教他。
建築隊的老板很敬重這些老師傅,連帶著也喜歡上這機靈的小鬼頭。
建築隊的工人和師傅換瞭一批又一批,林老爹熬瞭十年,總算學成一個全方位能手。
那時正是南方發展的鼎盛時期,建築隊的工作多到得排隊捧錢去請,老板是賺得荷包滿滿,脖子上掛的大金鏈幾乎要把脖子壓斷。
林老爹又做瞭兩年,然後帶瞭一些徒弟就跟老板說要走人。
老板愣瞭愣,不過畢竟有十多年感情,也沒為難林老爹,結算瞭工錢後又私人贊助他一筆錢讓他做生意。
林老爹立刻收拾行囊,毅然回到市裡,準備當老板。
回到市裡後,林老爹啃瞭三個月的冷饅頭,並到處找關系,最後憑精湛的手藝和在當時算時尚的裝修風格一炮而紅。
林老爹創立的建築隊,人數最多的時候連學徒加粗工有近百人,年輕人不少都是抱著當年他那樣的心思,即使工資少點也沒關系,就是想學一門賺安穩飯的手藝。
那段日子,林老爹混得風生水起,脖子上的金煉也越來越粗。
那時已經有大哥大,不過市裡都沒訊號,林老爹腰上掛著兩隻整天響不停的呼叫器,成瞭高富帥,走到哪裡都能享受別人羨慕的目光。
在當年鈔票面額很小的時候,林老爹結算工程款時幾乎都是用麻袋去裝,會計看著一筆筆錢的時候,幾乎要瘋瞭。
在改革開放的那幾年,林老爹意氣風發地走在時代最前端。即使放到現在,都是傳奇人物。
那年頭的工棚很臟亂,生活品質極差,吃的飯裡有油葷就不錯瞭,工人的食宿條件很惡劣,林老爹的隊伍大、工期緊,工人們很難有假期,過節時會有不少工人的妻兒過來探親,住宿變成很麻煩的事。那時工地上有幾個單獨的棚房,林老爹占一間當老板室,其他的大多給過來探親的孩子住。當然,也有專門的炮房——人傢夫妻團聚,大棚的環境沒辦法親熱,那年頭可沒開放到打野戰的程度,工人們當然也舍不得花錢去開房。
那炮房很人性化,破床嘎嘎作響,被折騰得幾乎要散架。
住工地的時候,年輕得志的林老爹天天聽著這聲音和女人的叫喚聲,壓抑許久的荷爾蒙早就沸騰瞭,整天精神恍散,幾乎把眼前晃來晃去的女人都意淫一遍。
在一天晚上,林老爹喝多瞭,趁著酒興跑到隔壁棚房,在少女的哭喊中爬上她的床,在一片片落紅中發泄著壓抑多年的欲望。
那女孩是高中生,她爹在工地當瓦匠。
那女孩被蹭蹋後,在床上嚶嚀而泣,林老爹褲子一提,頓時很愧疚。
那女孩是趁著暑假來看她爹,她娘很早就跟人跑瞭,她爹一直在工地上當苦力,供她讀書、吃飯。
紙包不住火,當事情捅出來的時候,其他人都起哄著,誇那瓦匠有福氣,女兒馬上就變成老板娘。
那時候人的思想很單純,林老爹年少多金,瓦匠還沒來得及生氣,就被這種思想潛移默瞭,也覺得這是自己傢的福氣。
林老爹不知道是不是基因強大,隻有那一次,那女孩的肚子就大瞭,林老爹在山裡的父母都等著抱孫,即使不太情願,女孩還是含著眼淚嫁給林老爹,當起什麼都不懂的老板娘,享受起好日子。
因為心裡有愧,林老爹對那女孩非常好,之後那女孩也接受這段婚姻,那時的日子過得也算舒心。
婚事辦得很隆重,林老爹的多金讓老瓦匠心裡很舒坦。
十個月後孩子呱呱落地,是個女孩。在那重男輕女的年頭,讓林老爹有些失望,他父母也有些失望,因此月子還沒坐完,就開始要懷第二胎。
第二胎差瞭兩、三年,結果又是女孩,這下冷嘲熱諷不斷。
連生瞭兩個孩子後,林老娘的身子本來就虛,整天被這些話說得心裡抑鬱,沒多久就撒手走瞭,走時林鈴還沒滿月。
那段時間,林傢諸事不順,老瓦匠為女兒抱不平,上門打瞭林老爹一頓後被抓瞭起來,接著市裡兩樁工程款項結算時出問題,再接下來一個快完工的工地因為合作方詐騙的關系停工,成瞭爛尾樓。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兩年的光景事事不順,幾乎把林老爹所有傢底耗光,賺的錢看不見,有的變成爛尾樓,事情一天不解決就一天拿不到錢,資金鏈一斷,買賣也是日漸衰落。
林老爹掏瞭傢底結算所有工錢,算是正式停業,然後鬱悶地回到小裡鎮。
林老爹整日借酒消愁,兩個孩子都雇保母帶,他整天爛醉,一會兒疑神疑鬼是死瞭的婆娘來報復,一會兒又說是生瞭兩個掃把星,反正日子被他折騰得沒辦法過。
兩個孩子漸漸大瞭,也懂事瞭,盡管生活不算窘迫,不過她們小小年紀,也乖巧地做著傢務,成績也不錯,但或許是害怕終日酗酒的林老爹,她們很沉默,連鄰居都說她們一點都不活潑。
直到林燕上瞭初中,林老爹這才想起自己當爹的責任。
雖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過頹廢那麼多年,除瞭一點房產,林老爹沒剩多少錢,決定要趕緊賺錢。
還好當年不做生意後,林老爹人情做足,並沒欠別人一分錢,想重拾老本行時,盡管有些跟不上時代,不過當年的工人很多都混成工頭或老師傅,憑著這些關系,他馬上有瞭工作。
雖然錢沒以前賺得多,但起碼要安穩過日子不是問題,憑借著當年的關系,林老爹在縣裡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中年二度創業成功。
可就在人們津津樂道林老爹還是命裡有福時,一場災禍讓這個傢徹底破碎。
當時的建築行業還沒什麼規范,林老爹觀望一段時間後,將所有老本咬牙舉瞭外債,在縣城裡包下兩個大工程,其中一個是開發中的百貨大樓,後來涉及國有資產被私人侵吞的案子,被法院查封,建瞭一半的時候停工,投進去的錢全部化為烏有,除非特別有錢有勢,不然誰都不敢去動那棟樓。
那年頭,建築隊大多是先行墊付,工程款得等完工驗收時才拿得到,一時之間林老爹欲哭無淚,投下去的錢等於丟瞭一樣,工程的負責人已經進監獄,即使他四處找關系,也沒人能在這復雜的案子中給他半點希望,這幾乎賠盡林老爹所有傢產。
但第二個工程才是讓林老爹徹底絕望的原因,縣裡橋梁建設承包,按理說不會有什麼糾紛,也不存在其他問題,結算款有關系在,也不必擔心,但那年代對於安全的問題都不註意,工地竟出意外,打樁機半夜倒下來,砸到工人睡覺的大棚,六死三十多傷,當時轟動一時,成瞭市裡的大案子,也成瞭安全施工的負面教材,工地被勒令停工。
之後調查組來調查,幾乎所有東西都不合格,長官立即拍板定案,林老爹就被抓起來,之前墊付的工程款也都化為烏有,而且他還必須賠付工人的撫恤金和治療費用,傷愈後落瞭殘疾的賠償也必不可少。
這一場事故徹底擊跨林老爹,他賣掉房子、原本想留著養老的幾個店面,東湊西湊也湊不齊前,最後林老爹跳樓,死瞭。
之後這件事漸漸平息下來,也沒多少人再去追究已經無傢可歸的林燕姐妹倆。
「陳大山呢?」張東最好奇的就是這件事,林燕和陳大山說是夫妻,卻怎麼看都很奇怪。
「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蔡雄苦笑一聲,似乎也很費解。
林傢破產後,多少賠瞭一些錢,那些工人傢裡鬧事的雖少,但不是沒有,如果林老爹那幾年被卡死在爛尾樓上的錢和欠的工程款能拿回來,要應付這些其實也不難,甚至還有不少節餘,但現實是,這些錢就剩個數字,肯定要不回來。
陳大山是林老爹手下的小工頭,幾年來攢瞭一些錢,而且這件事根本牽扯不到他身上,不過那時他老爹要咽氣瞭,他是傢裡的獨子,兩個姐姐都嫁瞭,老爹臨死前抱不上孫子,死不瞑目。
陳大山欲哭無淚,因為他那玩意早年做工時不小心廢瞭,就算娶瞭妻也生不出娃兒,但他是個孝子,一聽老人說結婚沖喜之類的話就動心瞭,但一想自己的身體情況又垂頭喪氣,誰願嫁給他這種圓不得房、生不出仔的廢人?
那時林燕姐妹倆無傢可歸,借住在以前的鄰居傢,山裡的爺爺奶奶不歡迎她們,她們想去投靠時幾乎被掃地出門,因為老一輩的都說她們是掃把星,是她們勉死自己的爹。
那時林燕二十歲出頭,眼看著老爹臨死的一口氣怎麼都咽不下去,陳大山就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林燕也知道他身體的事,但林鈴年紀還小,她們根本沒選擇的餘地,便含淚答應陳大山的條件,做他陳傢的媳婦。
林燕被打扮成新娘子,帶到陳老頭面前,還帶著紅紅的小本子。
當時老村醫搭著林燕的脈,騙陳老頭說已經有瞭。
而陳老頭一看媳婦這麼漂亮,簡直樂壞瞭,回光返照的吃瞭兩大碗飯,過瞭兩天就甘心也放心地走瞭。
那陣子,林燕無可奈何地當起陳傢媳婦,忙前忙後處理著陳傢的喪事。
陳大山心裡有愧,對待林燕時都小心翼翼。
不過陳大山的事在那一帶不是新聞,別人都竊笑著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硬不起來的玩意還討這麼漂亮的媳婦,那就是作孽。
處理好瞭喪事,陳大山既是因為愧疚,也是因為林老爹曾經拉過他一把,照顧他的生意,倒沒有過河拆橋,那時剛好有人欠林老爹一大筆錢,被追債許久,就用一棟破舊樓房抵債,陳大山就從傢裡搬出來,準備靠這棟樓好好過日子。而林燕拿瞭陳大山一筆錢,總算還清賠償款,那些工人的傢屬不再來鬧事,林燕姐妹倆這才結束擔驚受怕的生活。
不過面對接下來的日子,林燕姐妹倆依舊很彷徨。
那時候這棟樓很不值錢,新城還沒建起來,地點很偏僻,甚至那破爛的泥土路連摩托車都很難騎過去,即使有瞭這棟樓,也不知道該做什麼買賣。
最後,陳大山咬牙拿出剩餘的積蓄裝潢一樓的門面,賣點小炒、租幾個床位給過路的山民,勉強維持這一傢子的生計。
在那時,林鈴就是隨姐姐嫁過來的拖油瓶,在她隻會哭哭啼啼的年紀,就記得是陳大山養著她,所以她對陳大山的態度不錯。
林燕則始終覺得陳大山忘恩負義、落井下石,所以對他的態度一直很冷淡,甚至有些厭惡。
後來,老城區重建,這棟破樓的所在地成瞭熱門景點,不過當時他們的錢隻夠維生,根本沒有餘錢做點什麼。
陳大山的積蓄早就用光,偶爾靠打零工維持生活,畢竟那時林燕剛畢業,林鈴還在學,每天眼睛一張開都要花錢。
最後也不知道怎麼找的,反正找到徐含蘭,林燕用樓房做抵押,和她借二十五萬元裝修,利息比銀行高一些,但還不到高利貸的標準。
在這小地方,隻有徐含蘭那樣的人有這種閑錢借別人。
酒店的裝修隻用瞭十幾萬元,另外的十幾萬元則是用來還債,畢竟林燕姐妹倆那幾年的開銷很大,陳大山很吃力,借瞭一些錢,加上還有一、兩個人的賠償沒還清,這些人上門的時候隻能用錢打發,所以錢一過手也留不瞭幾天。
說到這裡,蔡雄嘆息道:「真是世事難料啊!原本以為燕子翅膀硬瞭就會飛瞭,沒想到這倆口子現在還沒散,想想也是難為這丫頭。」
「是啊。」張東倒沒有那麼多感慨,隻是心裡鄙夷:陳大山都硬不起來瞭,還要霸占人傢女兒當老婆,有沒有天理!那麼漂亮的女人能看不能用,實在是蹯蹋啊!
「唉,不說瞭。」說到這裡,蔡雄嘆息一聲,站起來捶瞭捶腰,說:「也不知道人傢的日子怎麼過的,不過這樣也好,當年大山可是掏出傢底養她們姐妹倆,也算是盡心盡的還瞭老林當年的恩情。但這筆糊塗債,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糾纏到頭。」
想想也是,林燕和陳大山的關系很奇怪,林老爹拉瞭陳大山一把,按理說是有分恩情在,出瞭事,陳大山幫林燕姐妹倆是應該的,也不能對人傢太過苛求,但結果是林燕無奈地成瞭陳傢的媳婦,給老人送終,結果陳大山的行為又變得有些落井下石。
事後,原本陳大山可以花一點錢斷絕這個關系,那時走投無路的林燕姐妹倆也無可奈何。估計林燕會很傷心,因為年紀輕輕的,就與人離異。
隻是不知道陳大山怎麼想的,或許是因為愧疚還是其他原因,傾盡心血讓林燕姐妹倆讀書生活,和林燕倒還滿像是真正的夫妻。
兩人之間的糾葛是剪不斷,理還亂,張東想著都有點頭暈。
不可否認陳大山還算是好人,當時的情況他也是無可奈何,不過耽誤瞭林燕那麼久,整體來說他既有好的地方也有壞的地方,不知道該怎麼評論這錯綜復雜的關系。
也不知道林燕姐妹倆是怎麼想的,或許是因為傢裡變故,讓她們已經麻木也安於現狀,或許是早年母親抑鬱而終的事讓她們心裡有些陰影,總之事情如此跌宕起伏,張東不信她們還能維持平常心。
生活就像一出變故頗多的電視劇,真他媽的狗血。
蔡雄困瞭,要早點休息,於是張東與他告辭。
走出菜園時,張東不禁罵瞭一聲,原來裡面還有這樣的內幕,徐含蘭借的居然還是高利貸,估計也是想用這筆閑錢賺些開銷,難怪最近林燕愁眉苦臉,敢情是最近被逼債瞭。
想想陳大山起碼還是負起責任,隻是他的脾氣未免太好瞭,林燕那樣的冷眼以對都能忍受那麼多年,張東自問沒他那麼好的脾氣,所以對於陳大山的看法,心裡隱隱有些改變。
路上一片昏暗,路燈不怎麼明亮,張東一邊走著,一邊心中糾結著這件事。
其實事情本身不算復雜,就是這些人心裡的想法會讓外人覺得奇怪,為什麼林燕乃至陳大山都安於這樣詭異的現狀?
神遊太虛的時候,張東走到熱鬧的街上,這時差不多十點瞭。
遠遠看見酒店的燈光亮著,張東晃瞭晃腦袋,打起精神,想著這個夜晚要怎麼面對林燕?徐含蘭又會不會在背後教唆她什麼?
哎,徐含蘭看似人畜無害,實際上不是省油的燈。希望她別給我添麻煩瞭。張東暗暗嘆息著,心裡既好奇林燕的想法,又不得不提防徐含蘭以此事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