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們的生活基本上沒有交集,因為好巧不巧,一個是堅持不懈的純種夜貓子,一個是絕對的早睡選手。而這種情況在溫阮逐漸忙碌起來後,愈演愈烈。
明明兩個人同住在一所房子裡,就算分著兩個屋睡,兩扇門的直線距離也不過女孩走十步左右,但他們就是半個月一面也沒再見過瞭,每天唯一聯絡的方式,就隻有他傍晚從睡夢中轉醒後固定給她打的那通電話。
他還是老樣子,不提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但是溫阮心裡清楚的很,他最近不知道為瞭什麼開始瘋狂的接新的工作,比之前兩個月都要更忙碌,這點體現在她無論何時路過他的房門口,都能聽見男人不絕於耳的鍵盤音,且能從她晚上七八點到傢一直持續到清晨六點出門坐車去上班。
女孩覺得有點反常,甚至可以說,有點擔心他吃不消。
“你記得過兩個小時就站起來走動一下,打個鬧鈴提醒一下自己也行。我晚上睡的很沉,你就是在客廳打球也吵不醒我的。”她端著手機坐在公司食堂邊吃飯邊和他說,很認真的告誡他,“久坐真的會腰肌勞損,我以前畫畫能疼到躺在床上一周多合不上眼。”女孩怕他不聽,反復強調瞭好幾遍。
他一般會把手機放在廁所的洗手臺上,邊洗漱邊和她聊天,他話說的不多,倒是會有別的聲音通過話筒傳給她,流水聲,漱口聲,偶爾夾雜幾聲擠壓泡沫的呲呲聲。倒也不是沈時不尊重她,大抵是,這是他一整天裡唯一空閑的時光瞭,等他掛瞭電話就會快速的吃個‘早飯’,然後全神貫註地投身到新一天的工作裡。
男人聽完她的話,沒回應她苦口婆心的建議,轉而反問,“腰疼後來是怎麼解決的?”
溫阮一愣,沒想到他的關註點,居然在自己的事情上,於是想瞭想,老實回答,“後來我疼的受不瞭瞭,就隻能去醫務室找老師。她給我按摩瞭一周,什麼嚇人的電擊療法都用瞭,我的腰肌才能放松下來。害~恢復期就更煎熬啦,腰上一點力都用不上,別說搬東西瞭,就是走路顛著、別人不小心碰到瞭都能疼哭我,整天不是躺著就是站著。最後難受的我連著一個月都沒碰過畫筆呢。”
“你可別像我這樣。”女孩用誇張的口吻說瞭大半天,隻為瞭最後這一句。
他應瞭一聲,走到廚房給自己倒瞭一杯水,咕嚕幾口喝完後,開口繼續問,“那你現在畫畫還會腰疼麼?”
她心裡一驚,立馬抬頭左右看瞭眼周圍的人,忍不住疑惑,他是怎麼知道自己每天晚上連著幾個小時做繪畫練習的。有些怕他抓包,正思索著要怎麼糊弄過去,但是冷靜下來後,她又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正在勸導他好好照顧身體,應該要自身作則,於是連忙往嘴裡塞瞭一口飯,裝作鎮定的回答,“我現在乖的很,每次感覺到快要腰痛瞭就趕緊放下筆去陽臺上走兩步。”
沈時猜不透這姑娘每次會同他說點什麼,所以聽到她這麼蒼白的辯解,一定會笑她。這期間他還偏過頭看瞭眼客廳外面的風景,正是大夏天瞭,很熱,天也黑的晚,男人每天醒來還能趕得上最後一縷陽光,感受下這世間能夠給到他的為數不多的生氣。
“你別總笑我,我在很認真的和你說話。”溫阮意識到話題又被他帶到溝裡去瞭,忍不住嬌嗔。
他又應瞭一聲,然後正色道,“嗯,聽你的。”
這才對嘛。少女慢吞吞的嚼著嘴裡的飯,聽他最後補瞭幾句每天都要說的結束語,然後心滿意足地掛瞭電話。
他們都很喜歡這樣的生活。平心而論,生活裡多一個人的存在,原本該是讓人手忙腳亂的,畢竟要同時兼顧自己的事業和另一個人的情緒,這當中總會產生許多的矛盾和分歧。但是相處至今,同居於此二人而言,展現出來的狀態與人們設想的完全不同,他們一直按照自己的原定的節奏生活著,互不影響,也默契的守著共同的底線。
溫阮不知道別人都是怎麼做的,反正每次畫累瞭到客廳一個人轉悠著尋找靈感時,她心底的孤獨就會減少一份,就算是站在男人屋門前對著漆黑的門板發呆,也叫人開心。這種轉變對沈時的影響就更大瞭,他尚且還沉浸在過去的慣性延時中,體會不出少女的出現到底給他帶來瞭什麼,可是,他確實開始學著去做一些以前絕不會做的事情。
很難相信,在這麼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狀態下,他們逐漸生出瞭,打算就這麼繼續過下去的念頭。
大約是這之後不久的某一天,晚上六點多,這比他本來計劃好醒來的時間晚瞭整整兩個小時,畢竟他凌晨四點就睡下瞭。也就是說,他在床上昏睡瞭整整十四個小時,以至於現在睜眼的時候,太陽穴隱隱作痛,因為久視電子屏幕,眉骨也疼的厲害,等睜閉眼瞭好幾回,他才能勉強把意識從混沌中拉扯出來。
醒來後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伸手去摸擱在床頭上的手機,如果他沒猜錯的話,女孩給他發的聊天消息應該已經積攢瞭好幾十條。
但是很意外的,沈時摁亮界面時,看見的隻有原始屏保和界面片偏上方不斷流動的時間。
?她今天很忙麼。
男人打開聊天軟件,他們之間的歷史記錄還停留在一天前。他微微皺瞭皺眉,然後打開輸入法,發送瞭一句:工作不順利麼?
沒秒回。他盯著手機簡單思考瞭幾秒,想著她偶有特殊情況也屬實正常,於是刻不容緩地從床上坐起來,然後迅速的清洗完畢,再從冰箱裡拿出昨天留的剩飯剩菜,簡單加熱瞭一下,打算就這麼湊合吃瞭。這些天他一直這麼糊弄自己。
吃飯的時候也沒閑著,他總覺得有些不安,吃兩口便要偏過頭瞧一眼平躺在飯桌上的手機,這導致手裡的一大碗飯全部吞下肚的時候,他都回憶不起來自己吃瞭些什麼。等他再次抬頭看瞭眼客廳墻上掛的時鐘,發現時間已經七點多瞭,按理說,她這時候應該已經回瞭傢,然後輕手輕腳的走到他屋門口,敲三下,說兩句話和他知會一聲。
他抿瞭抿唇,想到瞭什麼事情,當下便果斷的打開瞭通訊錄,點下排在最前面的少女的手機號,撥瞭過去。大約等瞭十秒不到,他聽見有尖銳的鈴聲在她的房間裡突然叫囂起來,那是她的電話提醒音。
她沒帶手機出門。這個念頭讓他心裡不由得一緊,愣瞭一秒鐘,男人連忙切到‘最近通話’的界面,翻找幾個月前溫阮經紀人給他瘋狂打的那些通話記錄。
還沒等他找到具體的號碼,電話就被接通瞭,女孩迷迷糊糊的聲音傳瞭出來,“嗯~。”
這讓他突然醒悟,右手抓著手機抬頭看瞭眼擺放在門口左側的鞋櫃,溫阮常穿的那雙小皮鞋就安安靜靜的擺放在最高的隔間裡。她一直在傢,隻是他沒註意到。
幸好。他清楚地聽見自己松瞭一口氣。
“你沒去上班麼?”沈時又看瞭眼沙發,才發現她丟在沙發上外套連褶皺都和昨晚見過的一樣。
別說出門瞭,她這一整天甚至都沒走出過房門。
溫阮整個人縮在被子裡,可能是睡眠被這通電話中斷瞭,昏沉的厲害,嗚嗚咽咽的好一會兒,也沒說上一句成形的話。長久的沉默讓他意識到事情好像另有隱情,於是推開凳子,起身往她房間走過來,等到準備抬手敲門的時候,女孩才有氣無力的回瞭句,“嗯。早上請過假瞭。”
現在正是盛暑,外面的氣溫就算到瞭夜裡也該有個二十七八度,她的身上卻壓瞭好幾層被子,肚子上還蓋瞭不少冬天的棉衣、外套。因為突如其來的月經,她一晚上沒睡,肚子疼起來的時候,止不住的反復幹嘔,但她沒有別的辦法,除瞭難受的哭一會兒睡一會兒,她隻能癱軟在床榻上,甚至沒力氣下床給自己倒杯熱水。
身體上的痛苦等到白天溫度到三十多才終於好些,能稍微闔眼休息會兒瞭。
“生病瞭?”他站定在她門前,置於空氣中的右手並沒有唐突的立刻敲下去,決定先問問看發生瞭什麼。
“沒有,大熱天的怎麼會生病。”她咬著唇,把手機擱在胸口上,然後分出一隻手去摁壓自己的肚子,企圖緩解小腹裡如石子生硬鏨刻那樣強硬的疼痛。同時閃爍其詞,“我就是這些天太累瞭,想多睡會兒,你不用管我,過兩天就好瞭。”
這回答確實含糊,一般的男人肯定聽不出來。但是沈時很不一樣,他莫名的對這種事情非常敏感,所以幾乎是第一秒就明白瞭,沉吟瞭十幾秒後,直接問,“你一直都是這樣麼?”
當然不是。她從不痛經。這回也不知是怎麼瞭,沒一樣正常的。
他們住的這個房子已經有幾十年的歷史瞭,墻體還是磚石結構,保溫效果並不好,唯一的優點是,夏天屋裡也不熱,完全不需要空調。這會兒下瞭點小雨,有涼風從窗間的縫隙裡鉆進來,讓她禁不住打冷顫,緊接著一陣突如其來的頭暈目眩,讓她連話也不想說瞭,腦袋無力的靠在枕頭上,隻一個勁兒的喘氣,沈時在話筒裡聽的一清二楚。
當機立斷,男人象征性的敲瞭敲門,然後伸手握住瞭門把手,下旋擰開。她沒鎖門,一開始住進來那會兒她還知道為自己的安危擔心,後來就不在意這些男女之防瞭。
女孩就蜷在小床靠裡的那一邊,背靠墻體,身上蓋瞭亂七八糟一大堆東西,和當下的氣候完全不合,悶的她滿頭大汗,她聽見動靜,睜眼稍微看瞭看,知道是他之後,就又闔上。
“你別管我,明天就好瞭。”她輕聲喃喃。
他上來先伸手碰瞭碰女孩的鼻子,鼻尖冰冷異常,又握瞭握她的手,也是冷的。可是身上卻出瞭很多汗,頭發被沾濕粘在臉頰上,估計身上的衣服也都濕透瞭。
男人四下看瞭眼,覺得這樣下去肯定不是辦法。
“你這屋沒裝空調,要不去我那邊睡吧。”沈時幫她整理瞭下身上蓋的被子衣服,順勢掖瞭掖被角。前段時間有想過給她稍微動一下裝修什麼的,隻是最近不得不打消瞭這年頭,他說服自己的時候還想著,夏天的話,問題應該也不大。
他嘆瞭一口氣,準備搬動她。
“不行。”她強打起幾分精神應付他,拉住他企圖把自己抱起來的手,在被窩裡探出腦袋,焦急地搖搖頭。這次幾乎是大出血瞭,光從半夜被冷醒時感覺到的下身的濕冷,她就完全能想象到被子裡會是什麼樣的景象,估計床單被褥墊子被經血浸透瞭好幾層。怎麼能給他瞧見。
沈時低頭看見她後脖頸上全是汗珠,皺瞭皺眉,一點也不理會她的拒絕,將她兩隻手都塞回瞭被窩。
“聽我的,你就好好休息,其他別管。”沈時把被子都給她裹嚴實,然後將她直接橫抱起來。
溫阮一聲嗚咽,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騰在半空中的瞬間扭頭就去看床墊,果不其然那一灘紅色的印記得有兩三個巴掌那麼大,於是連忙轉回頭委屈的看著他,慌不擇言的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前從來不這樣,過兩天我一定都給你收拾幹凈。”
男人甚至聞見瞭空氣裡濃重的血腥味,說話的語氣一下子就變瞭:“昨晚上怎麼不給我打電話。”他那時候還沒睡,明明點幾下屏幕就能解決的事情,她居然一個人在房間裡悶瞭一整天。
“我每個月都有的。”她窩在男人懷裡,沒什麼底氣,估計心裡確實覺得不應該用這種事打擾他吧。
溫阮在等他趕緊把自己放下來,然後回去安心工作,但是沈時並不是這麼打算的,他甚至說瞭句讓女孩根本猜不到的話。
“我知道。”大傢都這個年紀瞭,對於一些該有的生理現象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但是,那也很重要,如果有必要的話,也需要有人照顧的。”無奈且誠懇。
她今天的情緒其實一點也不好,什麼都吃不下不說,一晚上沒睡臉色蠟黃蠟黃的,亂七八糟的小心思滿腦子都是,所以明明男人是關心她,她卻覺得沈時在指責自己,眨瞭眨眼,突然就委屈瞭,癟著嘴回答,“我不是怕影響你工作嘛。”
他每天忙的連個人影都看不見。這麼一想,她心裡就更難受瞭,把頭扭到另一邊,還默默瞭掉瞭顆淚珠。
男人見她這幅樣子,意識到自己話說的有些重瞭,想瞭想,耐心的給她解釋,“上次你吃那麼多藥我就怕你出事,這已經是最基礎、最常見的副作用瞭。”他邊說邊帶著她往外間走,“這麼久見你沒異常還以為是運氣好。”
“而且我很早就和你說過瞭,我沒正經工作。想做就做,不想做也沒人管的瞭我,你別老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
溫阮聽見這話,才反應過來到底發生瞭什麼,確實是這一回和上回的間隔尤其離譜,得有快五十天瞭,前兩天經紀人問她經期要給她排工作的時候,她都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對不起,我不會再亂吃藥瞭。”她記起來男人那時候的斥責,誠懇的道歉。
“沒事。”沈時帶著她回瞭自己的房間。
直到再次看見男人壓抑的房內裝飾時,少女才意識到,他們之間不過是十步的距離,從這一邊走到另一邊,連五秒都不需要。
等她換好衣服、擦幹凈身體、堅持收拾完一切,再重新躺到床上,已經是半小時的事情瞭。屋裡空調開到制熱模式下的28攝氏度,正在以不可理喻的狀態運轉著。
他去廚房給她做晚飯瞭,畢竟,這麼高的溫度,平日裡不開空調沈時都穿不住上衣,現在要他衣冠整齊和她共處一間,實在折磨。
溫阮抱著一杯熱水坐在床頭小口地啜飲著。雖然身子是熱的,但是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裡的各處,都寒冷異常,例如,從胃開始,寒氣會順著喉管一路向上,直到她噴出的每一口氣,都附著接近零度的凝滯。
不得不說,她很需要他,每一個方面。
傢裡沒什麼可吃的,男人隻簡單地給她煮瞭一碗白粥,又怕她覺得沒味道,撒瞭點鹽,再添瞭包榨菜。他的生活已經不能用簡樸來形容瞭,甚至可以說是非常拮據,很明顯,連她都察覺到瞭。
“外賣不怎麼健康,明天你要是還休息的話,我就去超市買點肉回來。”他把手裡還冒著熱氣的碗輕放在床頭櫃上,然後在她身邊坐下,伸手觸瞭觸她的鼻尖,感覺好瞭不少。
“你白天好好睡覺,明天我就去上班瞭,很多工作新上手,老請假不好。”少女抬頭凝視他,湊巧他也在凝視自己。
沈時‘嗯’瞭一聲,端起燙手的碗就準備喂給她喂,雖然碗裡的東西看起來清湯寡水的,但是怕她吃不飽,煮的時候又多加瞭不少的米,這樣一來二去,模樣上看起來和飯相差無幾。
現下獨處的時刻,兩個人像是找不到共同話題一樣,一言不發,明明這段時間端著各自的手機還能左一句叮囑,右一句勸諫的,結果能夠對坐而視的時候,隻知道沉默不語。
要怎麼解釋這種情況呢?大概是因為他們習慣瞭互相之間保持距離,所以真的共處一室的時候,還不太能適應。
自然要溫阮來打破僵局,她放下手裡的熱水杯,扯瞭扯蓋在身上的被子,問,“你晚上還要寫代碼麼?”
“看情況,你要是不舒服就不寫瞭。”他的口吻聽起來滿不在乎。可女孩今天尤為敏感,所以破天荒的,能夠很輕松地分辨出來他說的哪些是假話哪些是真話。
他很勉強,最近一定是發生瞭什麼事情,讓他不得不拼盡全力的工作。或者說,他很缺錢,才要如此的廢寢忘食。
溫阮慢慢的嚼著嘴裡的粥,把那些原本已經爛的不成模樣的米粒磨的更細碎,然後思考瞭不過三秒,便回答,“我肚子不疼瞭。”她也學著騙人。
沈時並不相信她的話,他太清楚女孩是什麼樣的人,她既然可以忍著一天都不找自己,那自然也會說謊話騙他,這種事,發生的也不止一兩回瞭,所以肯定不會理睬她的偽裝堅強,“過會兒再說,你先吃飯。”他面無表情,低頭在碗裡的食物表面上淺淺地挖出一勺,然後徑直將手遞到她面前,讓她吹兩口再吃。
這樣的狀態一直維持到瞭晚上十點多。
她躺在被窩裡,看著他就這麼坐在床邊,硬耗時間,也不是辦法,隻得找瞭個借口,說自己太困瞭得睡覺,他一直盯著自己,心裡不舒服睡不著。男人認真地盯著她的臉色,沉默瞭很久之後,無奈地補瞭一句,“有事叫我。”
溫阮以為自己能扛得住,結果眼睛閉上還沒半小時,連空調都不管用瞭,肚子冰冰涼涼,又疼又脹,她不得不在床上輕微的翻來覆去,試圖找到能讓自己舒適一點的睡姿。
這種輕微的動作自然會被他捕捉到。一開始他以為是自己的鍵盤太吵瞭,於是從抽屜裡拿出瞭許久未用的靜音款。沒有任何的好轉,他開始控制自己寫字符串的速度,甚至先用筆在草稿紙上輕寫結構框架,等確定不用修改瞭再轉化成最精煉的語言輸入到編輯框中。還是依舊,沈時思考瞭沒有半分鐘,直接把電腦關瞭。
走近瞭他才能發現,溫阮用被子把整個頭都蒙住瞭,就是不想被他發現已經疼的開始哼哼。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現在說別的也沒用,於事無補,便直問,“我要怎麼做?”
她看起來很內疚,難受的眼淚都出來瞭,枕頭上濕瞭一小片,“傢裡有熱水袋,暖寶寶或者紅糖麼?我捂不熱。”等吃飯喝水帶來的那陣熱量過去,女孩的手腳就又回到的通體冰涼的狀態,從膝蓋往下,從肘關節往外,冷的都快沒知覺瞭。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東西,他傢裡以前從沒住過女孩,而且以他的生活經驗,也想不到會需要用到這些。
沈時回頭看瞭眼時鐘,十一點多瞭,紅糖這種非應急用品藥店肯定是沒有的,熱水袋和暖寶寶,她現在意識不高,自己揣著估計燙傷瞭都不知道。
“沒有,我下次給你備點吧。”他嘆瞭口氣,建議道,“或者,我可以幫你揉一揉。”
她的表情一滯,不知道怎麼接話。
他也不需要溫阮回答什麼,好像剛才那句話就是通知她那般強硬,說完就回身打開衣櫃,在小隔間裡取瞭套幹凈的衣服,然後去瞭一趟浴室。再進來的時候就是身著睡衣的模樣瞭。
屋子裡一片漆黑,但是女孩夜視能力極好,能將他臉上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有些令人意外,完全不是他白日裡冷漠的樣子,眉眼間多瞭好些溫情。
男人簡單的搓瞭搓手,就在她身後躺瞭下來,伸手扯開蓋在她身上最外層的雙人被,睡瞭進來。這回他們可真算是同床共枕瞭。
男人體型比她大的多,重量也是自然,她感覺到床墊都凹陷下去許多。如果沒有摩擦力,她一定會飛快地往他的身邊滾過去。
“你隨便揉一揉就行。”溫阮說的很輕,同時用手捂住瞭臉。
他將兩人之間的被縫壓嚴實,應瞭一聲之後,右手從她的腰上繞過去,沿著蓋在肚子上的那些衣服被子,一層層的往裡探,直到手心足夠熱瞭,才隔著一層內衣貼在她的小腹上。
他的手掌很大,僅一隻就能覆蓋住她所有的痛處,女孩無力的靠在枕頭上,感覺身體有瞭熱源,稍覺舒服的哼哼瞭一聲。沈時自然也沒什麼經驗,隻輕觸,在她的表面上順時針轉著,這可完全不夠,於是溫阮伸手抓住瞭他,要他用力的放上來,把那些痛苦全都壓制住。
屋內一片漆黑,他靜靜地盯著少女的後頸,抿唇不語。
直到很久之後,自己也意識不到到底過瞭多久,身前的女孩突然冒出來瞭一句問話,至少在他看來,這是完全沒有邏輯可循,不著邊際的話語。
“沈時,你知道Angel麼?”
為什麼忽然要問這個。他確定自己的神色在這一瞬間變得很難看,但還好,她背對著自己,所以也根本瞧不見。
他自然也會大方地承認自己不是一個思慮很多的人,不管遇到什麼,都是睡一覺都能全部放下,或者說丟掉的。如果要用比較精準的話語來概括這個人,那他一定是沒有心的。最簡單的例子就是,他身上的時鐘沒有存檔。所謂過一天忘一天。
在這之前,你要問他,昨天吃瞭什麼,具體有哪些飯菜,他肯定是回答不上來的。最多在苦思冥想之後說一句,“外賣吧。”而實際上更可能的情況是,他根本懶得理你。
我沒見過比他更不需要社交的人,哪怕整日坐在電腦前有無數可以與旁人說話的機會,他也從不知道把握。特別是等到高中時期交好的那幫兄弟在他25歲選擇結婚生子的時候,他就徹底,失去瞭一些本應該要有的能力,比如,記住每一個平平無奇的日子,知道這一輩子還有什麼東西值得留戀。
這種不生不死的情況在溫阮來瞭之後,好像忽的才有瞭變化。
他不但能記清這幾個月來每天自己做瞭什麼工作,幾點睡覺幾點起床,他還能記住許多和她有關的事情,甚至,還能回憶起很久之前發生過的事情。那些他早就舍棄掉的過往,此刻隨著少女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的疑惑,全部,一瞬間,都湧瞭上來,他甚至有些承受不住。
男人的眼睛在深夜裡無力地閉上,試圖借此掩蓋掉這些不恰當的情緒,繼而開口,“你為什麼要這麼問?”
女孩知道他的情緒變瞭,因為他的手掌開始僵硬,整個人像是被定住一般,不能動彈,雖然擔心他的狀態,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退縮,於是用力的向內收緊右手,扣住他的手掌,不讓他逃避,堅持道,“他們和我說瞭一些有關你們之間的事情,我想知道更多的。”
“你能告訴我麼?”幾乎是懇求他,哀求他。
沒有人會比當事人更清楚到底發生瞭什麼,坊間那些以訛傳訛的事情,絕對不是真實的,它們在看熱鬧的人嘴裡被拆解、歪曲、增減,最後拼湊成大眾認可的,適合被謠傳的版本。她不能確定沈時一定會回答,但是如果她不追問,這事就真的沒人在意瞭。
“問吧。”他言簡意賅。
那就從最無關緊要的問題開始問吧。
“能和我說說S級誘導實驗的事情麼?我看網上的資料大都被封掉瞭。”她這些天有試圖通過各種途徑去瞭解當年發生過的事情,發現這段歷史被有心人抹除瞭。大概是,人們都知道它的存在,卻無人知曉個中細節。那肯定不是什麼好事情,可以毫不誇張的說,這是一段不能被糾正的歷史,所以隻能被刪除。
沈時不知道要怎麼回答,想瞭很久,意識到自己隻能撿同樣無關緊要的事情說,“你們學校裡不是有天賦預測的地方麼?最初就是為瞭這實驗準備的,專門用來選拔具有A級天賦的姑娘們,一旦達到瞭規定的條件,就告訴她們隻要參與實驗就能升級。”
“後面的實驗沒什麼好說的,無非使用吃藥、註射、輻射等現代醫學已經具備的各種手段進行定向誘導。”
溫阮隱約猜到事實會很殘酷,也做好瞭一定的心理準備,但是當這些冷酷的字眼鉆進耳朵裡的時候,還是覺得心驚肉跳,她咽瞭一口口水,遲疑瞭一會兒,接著問,“持續瞭大概有多久?”
他記不清,他想不起來瞭。
那可是他從十九歲到二十四歲的時光,全都浪費在瞭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上面。最他媽可笑的是,隻有兩個人最終成功的從實驗裡走瞭出來,一個是作為對照組的沈時,一個是選瞭A級的Angel。
他怎麼可能記不起來,沈時自認為這輩子對見到過的所有事物都不夠記憶深刻,唯有數字,是他能夠過目不忘的,並且極其精準的在幾秒鐘的時間裡心算出來。
“五年四個月十八天。”一共報廢瞭7952個實驗對象。這麼精確的時間長度,連沈時自己都覺得驚訝。他努力地擺脫瞭那麼久,卻還是能倒背如流,不可思議。這些事情真的在他身上留下瞭難以磨滅的印記。
共情能力極強的女孩,在聽見他毫無波瀾的語調細數出答案時,就已經在無言的落淚瞭。
“她們,都被驅逐瞭麼?”
“嗯。”去瞭沒人知道的第二世界,遊離在城邦之外,也許是落後、貧窮、混亂的地方,但是無論身在何處,都是系統裡的人完全未知的地域,再也無法考證。
“那,Angel為什麼要和你說那些話?”
哪些話?說他是罪魁禍首,說他沒有擔當作為,說他是殺人的劊子手的那些麼?
男人想起時光長河裡的那些,還能在耳畔響起來的呵斥,毫不在意地輕笑,直言,“她說的也沒錯。”他完全認可Angel的話,或者說他正需要一個這樣的人來罵他。斥責他的無能,斥責他被人當個玩物一樣甩來甩去,沒有任何立場,除瞭低頭求她,別無他法。
“我想結束實驗,當時隻有她能回應我的請求,所以想罵就讓她罵吧。”
但是這種事,男人向女人低頭,得到的反饋自然也是火辣辣的,一個又一個巴掌打在他的臉上。如果沒有他沒有S級,如果他在分級考試之前就死掉瞭,就不會有這麼多人平白無故的犧牲,所以他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罪有應得的,死後等著下地獄吧,那個女人這麼同他說。
她的喉嚨傳出一聲哽咽,他或許聽見瞭或許根本沒聽見。
女孩自然想寬慰他,她抬起另一隻手,悄悄的抹去堆積在鼻梁側面的淚水,“你做的都不是壞事,你已經很努力瞭。”
沈時沒回答,緘默不語。
他在乎的或許已經不是公平正義瞭,畢竟他從沒得到這些。可能這些年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質疑自己的存在,沈時每活一天,往後走的力氣就少一分,從站著,到開始彎腰,到跪在地上,可能現在已經趴下瞭,就連路過的動物都可以走上前踩他一腳。
活著,沈時不知道什麼是活著。可是他想死也死不瞭。
溫阮不知道在這短短瞭片刻,他都想瞭些什麼事情,其實她對男人一無所知,但她就是不想見到他的萎靡,所以隻能胡言亂語,“我知道你在聽,不想說話就不說。”
“過去的事情我也改變不瞭什麼,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陪你走下去,這是我們相遇的緣分。”“因為是你在這裡,所以,我才來瞭。”溫阮又在臉上抹瞭抹,沒辦法再往下說瞭,她覺得自己太渺小瞭,這些駭人聽聞的事情光是聽聽就覺得心裡難受,更不要說親身經歷過的當事人。
聽見這些,他的眼裡在片刻間流轉瞭千萬種情緒,但沒一個能占據上風的,最終歸咎於平靜。沈時應該要說些什麼。
“身體不舒服就別想這麼多,我都忘瞭。睡吧。”
他似一座冰封萬年的雪山,遇見烈火也不知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