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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節 勝負之爭

  ~第一篇針鋒相對

  這是位於醫院五層辦公大樓第三層中間區的一間中型會客室,面積約38平方米。會客室佈置得很簡潔,正對門擺放著兩張真皮栗褐色單人沙發,沙發中間是一張桃木的同色茶幾,兩端各擺放瞭一盆蓬鬱的君子蘭。沙發的正上方,墻上掛著一幅客廳標配的巨幅油畫,但與普通的客廳不同,這幅畫並非風景畫,而是人物畫。畫中的是抗戰時期,印度援華醫療隊的柯棣華大夫,他與白求恩一樣,是一位偉大的國際主義戰士,1940年1月被任命為白求恩國際和平醫院的首任院長。這幅畫是本院第二任院長留下來的,他是轉業軍醫,轉業前便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白求恩國際和平醫院的一名副院長。畫正下方的墻壁上寫著一行紅色的大字:“救死扶傷,遵循以人為本的人道主義原則”。這也正是前院長留下這幅畫的用意。然而這行字受到巨大的畫像的視覺壓迫,反倒顯得有點不起眼。

  房間兩邊是兩排沙發,也都是栗褐色的單人或三人皮沙發,每張沙發之間同樣隔著同色的木制茶幾。茶幾前面的地板上擺放著十多盆蒼松翠柏搭配的盆景,由於生長緩慢,或多或少沾著些灰塵,就像兩排灰頭土臉仰望著中間兩盆君子蘭的小學徒。整個會客廳的地板由明光如鏡的淺色大理石鋪設,顯得莊重而大氣,人們來到這裡總會心生敬畏,很多新人甚至不敢走在最中間的地板上。

  今天是星期一,全院大部分的領導、骨幹匯聚在會客廳,坐得滿滿當當的。戴著黑框老花鏡的院長坐在正中央的一張沙發上,各部門的行政領導、科室主任及部分院部行政區的工作人員則根據地位的不同分坐兩邊。今天的會議內容,一項是傳達衛生廳和衛生局下達的最新工作指示以及對醫院的下一步工作安排,另一項是公佈醫院人事的最新調整。院長傳達完上級的指示,征詢瞭各科及處室領導的意見後,統一瞭下一階段的工作重點,接著便宣佈瞭包括薑怡在內的八名工作人員新的工作安排。

  會議流程進行完畢之後,院長將手中的文件放到身旁的茶幾上,摘下眼鏡擦拭著:“這裡新任命的人員,工作的任務大多變化不大,我們相互都很熟悉瞭,不必多說瞭。這裡面隻有一位是從基層科室調來的,就是我剛才宣佈的名單裡,那個叫薑怡的孩子。她原來所在科室的沈主任對她的工作能力贊賞有加,上次查房時,我也的確感覺到她做一些行政助理方面的工作更合適。我同院裡的其他領導以及沈主任交換瞭意見,決定把她調配到新成立的院長辦公室,任副主任,工作內容與小朱以前所做的工作相差不大。辦公室其餘人員不作固定,可以調配院務部及醫務處的相關工作人員協助。薑怡……嗯,既然我們今後都在一起工作,我們都不要見外瞭,就叫你‘小薑’好瞭,這樣更便利一些。呵呵,好瞭,主要內容都說完瞭,大傢隨便一點好瞭。小薑,你對新的工作安排有什麼意見和建議,也可以談一下嘛。”

  薑怡有意無意地先向坐在她對面、稍微靠近院長位置的朱婉君那裡掃瞭一眼。會客室裡的座次還是有點講究的,按照職位的不同,由院長位置向下排列,科室領導在左,醫院各部門的領導及有關人員在右。

  朱婉君今天的妝扮比以前沒啥不同,上身是一件紅色的高領羊絨衫,腰部系著一條黑色的亮皮寬腰帶,使得她的細腰在稍顯寬松的羊絨衫的包裹下仍然凸顯出來。下身是灰黑色的一步中裙,腳上穿著黑色的高跟及膝長筒靴,靴筒上沿與裙子下沿中間露出一段肉色絲襪。此刻朱婉君並沒有正眼看薑怡,她的目光一直對著院長的方向,她左手自然地搭在沙發扶手上,右手握著筆停在一個本子上,時刻準備記錄領導的每一項指示,看起來認真且嚴肅。

  薑怡站起身來,先向著院長,而後向著在座的各位領導先後鞠瞭一躬。薑怡今天的穿著與以往有所不同,她頭頂用一隻紅色寬發箍緊挽雙鬟,烏黑如漆的頭發瀑佈般垂直地披在肩上。或許是由於心情舒暢,她面泛青春的光彩,華光璃轉,如朝陽初生。上身是一件嫩黃色的女式翻領休閑裝,下身穿著藏青色的筆直舒展的西褲,腳上是肉色絲襪和一雙黑色的船型高跟皮鞋,三寸的高跟,使她看起來亭亭玉立。這身打扮顯得她優雅閑適,儀靜體閑,很像朱婉君以前那副莊重典雅的風格,不過她眼波流轉,瀅光四射,神態上就稍微顯得不那麼矜持瞭。當然,即便是這樣,也看得除朱婉君外所有人,無論男女全都眼中一亮,表情微滯。

  薑怡兩頰露出笑渦,如霞光蕩漾,美意盈盈地說:“在這裡,我首先要感謝醫院各位領導的鼓勵與信任,同時我也要感謝科室沈主任在我工作中給予的大力支持和幫助。我在工作中能夠很快地熟悉業務,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這與沈主任和科室同事們的關心、教導和幫助是分不開的。以後我又要站在新的崗位上,我知道自己將會面臨新的挑戰、新的困難,這是可想而知的,但是在各位領導的指導下,在小張、李峰、劉敏、何慧、李振……這些優秀同事的鼓舞和帶動下,我一定會虛心學習,不斷進步。在領導和同事們的支持和關懷下,我相信自己一定能夠盡快熟悉業務,同時通過個人刻苦的學習、不斷的努力,一定能夠克服困難。我有信心在新的環境中完成好我的本職工作,絕不辜負領導的托付和信任。”

  薑怡憑借她那天生的驚人記憶力,幾乎把院機關她所有熟悉的或不熟悉的、在座的或沒在座的人員的名字全都點瞭一遍,唯獨沒有提朱婉君,這是朱婉君意料之中的事。這種低級的小心眼,她本不在乎,然而還是對薑怡如此刻意的針對暗暗發火。況且人多耳雜,眾人裡但凡有一個發現瞭薑怡的暗中貶損,人前人後也難免受到議論、有損顏面。她扭過頭來,狠狠地瞪瞭薑怡一眼,撇瞭一下嘴,然後又不屑地將頭轉瞭回去。

  大傢都沒註意到,或許連薑怡本人都沒有看個清楚,但視力日益模糊的院長卻敏銳地捕捉到瞭這一幕。左右兩個全院最漂亮的女孩互不服氣、明爭暗鬥,這種情況他在多年工作中見得太多瞭。但他內心真的很欣賞朱婉君,不管是看在她養眼的外表,還是一直以來的幹練能力上,也許還出於平衡的管理智慧等其他考量,他都不願意讓朱婉君幹吃虧。

  院長戴上眼鏡哈哈一笑:“不錯,很好,我們也相信你能夠做得很好!不過,薑怡呀,小朱在這裡已經有一年多的工作經驗瞭,比較起來,算是行政工作的‘老人兒’瞭。這方面她的能力比較強,業務也都很熟悉。任命中還有一點,不知道你註意到沒有?那就是朱婉君是院長辦公室的主任,是你的直接上級。雖然說你在工作能力方面有許多獨特的優勢,但是總體上,你還是要多向她學習呀!盡管名義上,院長辦公室是新開的一個部門,但是業務上,仍然肩負著舊部門的許多工作,擔子可不輕!希望你們倆能共同努力,把部門的工作做好。”

  朱婉君聽院長這麼說,扶著沙發輕輕站起,嫣然一笑:“院長,您老就放心吧,我會努力的,一定能夠認真做好領導交給我們的一切工作。同時,也能夠帶好下面新來的人員,不管她是怎樣的酒囊飯袋。”朱婉君看來真的是怒氣不小,竟然當著大傢的面有失風度地耍起瞭性子,當著人面不加掩飾地表現出自己的厭惡。

  除院長外,在場所有人都感到有些意外,在他們看來,朱婉君一向為人謙和,不急不躁,真誠待人,處事沉穩,不要說當面得罪人,就連背後品評別人,也會褒貶兼顧、務求周全。今天這樣真的有些反常,大傢不約而同把目光投向朱婉君,卻忽然發現朱婉君挺拔的身段,以及那份豐姿冶麗、柔情綽態,似乎同另一邊艷冶柔媚的薑怡遙相對壘。再看著她們相互刻意避開的銳利眼神,幾個人的臉上展現出“難怪如此”的恍然神色。

  院長心中對朱婉君暗暗有些失望,但還是被眼前這最糟糕的情形給逗樂瞭:“哈哈!小朱呀,你也將要步入領導崗位瞭,任務也更加艱巨,我分配給你的人不會是酒囊飯袋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或是短處,你要學著善於發現身邊每個人不同的特點,充分發揮每個人的優勢,同時也要學會包容,甚至忍耐。如果能做到這幾點,我們就會很放心地把工作交給你們去辦瞭。”

  薑怡堆滿慍色的臉很快恢復瞭正常,優雅地一笑:“我請院長和各位領導放心,我絕不會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也不會自以為是,更不會自不量力、目中無人、高傲自大,我會虛心地向其他同事學習,一定能夠給領導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薑怡笑靨如花,語氣誠懇,紅唇貝齒,賞心悅目,但隻要不是白癡,任誰都聽得出來,薑怡的笑容下隱含著憤怒,誠懇中含帶著尖刻,紅唇中吐漏出的每個字都鋒芒畢露地直指朱婉君。

  朱婉君把本子合上,將手中的筆重重地往本子上一拍:“在這裡,我也請院領導和各位領導放心,我別的本事不大,可是鎮服那些猖狂的跳梁小醜,還是有一套的,一定能夠讓這些人明白怎麼樣才叫‘不知道天高地厚’。”兩人互不相讓,針鋒相對。

  院長此刻完全放棄瞭幹預,臉上佯裝遲鈍,心裡卻像個老頑童一樣,樂呵呵地靜觀全場的反應。有些年齡大的領導反應過來,不禁搖頭苦笑,暗暗嘆息,這樣下來如何在一起工作?年齡輕的同事則看熱鬧不嫌事大,兩隻眼睛在朱婉君和薑怡身上來回掃,津津有味地看著兩人互相挖苦,臉上顯露出勃勃的興致。

  薑怡又想旁敲側擊回去:“各位領導,我……”

  這時院長擺擺手止住瞭薑怡。他有些反感年輕人熱衷看熱鬧的樣子,最後難免會變成飛短流長,給風氣和紀律帶來嚴重影響。況且這兩個孩子都是他看中的,現在氣性大、不走腦子,毀瞭自己的形象,以後怕是要後悔。兩人就這樣互爭長短地吵下去,肯定沒個頭兒。他很清楚兩人的性格,吵歸吵,工作上她們都是會認真對待的,就是嘴上停不下來。以後有的是時間給她們吵,就不用在這種地方沒完沒瞭地丟人現眼瞭。

  院長有些費力地直起衰老臃腫的身板:“對於你們倆的工作能力,我們都觀察過瞭,心裡有數。在此我要強調一點,工作能力是一個方面,精誠團結更為重要,隻有扭成一股繩,才能發揮更大的潛力,這一點你們以後都要註意。你們都是出色的年輕人,以後合作起來,更要發揮表率作用。你們都很有可塑性,以後可以慢慢互相磨合,我很期待你們在新的起點,走出新的道路。”說完,院長擺擺手示意兩人坐下,然後又征詢瞭其他領導和科室主任有無補充,最後宣佈散會。

  沈主任和薑怡一起離席,朱婉君則被院長叫住。院長拍瞭拍她的背:“小朱呀,你今天怎麼瞭?這麼沉不住氣,我知道你以前和薑怡有過小摩擦,但這都不是什麼大不瞭的事,以後的工作中可不能這樣啊!薑怡初來乍到,許多方面都不熟悉,這些都需要你的幫助。像今天這樣,雖然都說得好聽,但是我怎能放心呢?”

  朱婉君看到薑怡已經出瞭門,便低下頭:“院長,您批評的是,我有時還是把握不住自己的情緒。不過,請院長放心,我以後一定註意,不把個人情緒帶到工作中來,工作做不好,您撤我的職。”

  院長哈哈一樂:“不用跟我表決心,你的工作我還是放心的,不會因小事而受到影響,我的意思是,你已經坐到領導崗位瞭,許多人都看著你,要讓自己在別人面前表現得有一定的風度。你知道自己是全院的明星人物吧?以後做瞭部門領導,沒人指導你工作,但全院人都會盯著你的部門,部門的形象就是你的形象,你可不能光顧著小情緒,丟瞭大面子啊。”

  朱婉君抬起頭來,用力地點瞭幾下:“我明白瞭,院長,謝謝您的提醒,我會進步的。”

  院長點點頭笑瞭,沒再說什麼,調皮地做瞭個“請”的手勢,示意朱婉君可以走瞭。朱婉君心裡驀地感到一絲溫暖,心想胖乎乎的院長年輕的時候,一定也很有魅力吧。

  另一頭,沈主任和薑怡挎著胳膊走在一起,走到人少的地方,她側過頭來看著薑怡:“你要走瞭,說實話,我還真有點舍不得呀!不過,你到瞭上面,對你來說能夠進一步發展自己,會有更大的進步,我這做領導的一定要祝福你!你別嫌我嘴碎,你在新環境,還要更加努力地發展。我知道你同小朱有一點兒矛盾,這個事情看緣分,實在處不來的話,大傢也能夠理解。但是公私一定要分開,千萬不可影響工作。小朱一來到醫院裡我就認識她瞭,是個很不錯的女孩,通情達理,很好相處,明明跟你挺像的,以後互相熟悉瞭就好瞭!現在她是你的上級,你平時說話也要多註意一些,相互諒解對你有好處。”

  薑怡認真地點瞭點頭:“主任,我會記住您的話的,您就放一百個心吧!我自己能把握好的,再說以後還會經常回科室找您請教呢!”

  其實沈主任自己很清楚,女孩子心裡有瞭芥蒂,哪是天長日久就能解開的?這兩個女孩待人處事,好起來確實春風化雨,但她也能感覺到她們心底埋著的倔強和暴烈,脾氣真的頂起來,恐怕哪邊都不會是善茬。沒辦法,自己作為她以前的上級,分別時,冠冕堂皇的話總是要講幾句的。正好走到分別的地方,沈主任笑瞭:“隨時歡迎呀!你先去忙吧,我已經讓科室的人把你收拾好的東西送過去瞭,你去整理一下吧,再見!”

  薑怡有些凝重地朝著沈主任擺瞭擺手:“主任再見!”

  朱婉君回到辦公室,發現屋子裡站瞭好幾個人,辦公桌上和沙發上堆滿瞭東西,包括書籍、衣物等。這幾個人都是理療科的同事,朱婉君都見過,知道他們都是幫著薑怡送東西來的,她一邊笑著跟這些人打招呼,一邊走到自己的辦公桌旁。可是當看到自己的桌子上也堆著幾件薑怡的衣物時,她還是來瞭氣,沖著一個正搬著一摞書進來的小夥子招瞭招手:“小孫啊,麻煩你把她的東西弄到她自己的桌子上去,鬼知道她的衣服裡是不是揣著幾吊銀子,到時候少瞭一文半錢的誰都說不清。”

  小孫愣瞭一下,神色有些尷尬,這些不是他放的,況且女生的衣服他也不好意思拿。聽朱婉君這麼一說,他反倒無所適從瞭起來。

  這時,薑怡正跟別人邊寒暄邊走進屋,聽到瞭朱婉君說的話,三步並兩步邁過來,一把將自己的衣服拉回自己的桌子上,狠狠瞪瞭朱婉君一眼,然後又轉過頭去:“小孫,沒事的,有些人就是這麼神經兮兮的,別和這種人一般見識。”說罷她回過頭來看著朱婉君:“告訴你,我就在乎這一文半錢的怎麼瞭?你好像多大方似的,你這種人的人品啊,連一文半錢的都不值。”

  朱婉君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她沒有正眼看薑怡,繼續朝著小孫笑道:“小孫呀,相信你也讀過一篇叫《守財奴》的小說,之前恐怕打死你也不會相信真的有這樣的人,現在,噥!”說著用白眼向著薑怡那裡瞥瞭一瞥,努瞭一下嘴:“看到瞭吧,這裡還真的有一位,隻是那副貪婪的樣子,比你想象的還要令人惡心。”

  薑怡正要將桌上的幾本書摞在一起,聽到朱婉君的話,豎起來在桌子上墩瞭兩下,眼皮都沒抬:“其實,‘貪婪’原本就是人的本性,本身並無可厚非。隻是有些人,既愛面子,不敢承認自己的貪心,又喜歡裝腔作勢,對別人的事指手畫腳,這才是真正令人鄙夷的。這種人,說白瞭就隻有用兩個字來形容——‘虛偽’。”

  朱婉君這次抬起頭來,看著薑怡的側顏譏笑著:“‘虛偽’?這恐怕用在你身……”她話說瞭一半,註意到一臉尷尬地站在那裡的小孫和其他兩個女孩,就停瞭下來。

  薑怡沒聽見朱婉君繼續說下去,反倒驚異地看瞭她一眼,隨即扭頭看瞭看小孫和在場的其他人,也覺得在這麼多人面前與朱婉君吵架,挺丟面子的,好歹自己也剛剛升瞭職。薑怡笑著迎上去,對小孫等人說:“東西就放在這裡吧,麻煩你們瞭,謝謝啊!”想先禮貌地把他們打發走。

  這時一個女孩捧著一個紙箱走過來,遞給薑怡:“薑技……啊,哦,薑……助理,這是你私人的物品,放到哪裡?”她不知道該怎樣稱呼薑怡瞭。

  薑怡接過紙箱,把裡面的鏡子、梳子、香水等物件拿出來,放到抽屜裡,發現裡面還有不少包裝精美、沒有開封的餅幹糖果等零食,便往回一推:“這些就送給你們吧,我傢裡還有,辛苦你們瞭!”

  那個女孩看起來並沒有多意外,笑著看瞭一眼這些東西:“好精致耶,那就謝謝你瞭!你忙吧,我們走瞭,再見!”這些人嘻嘻哈哈地走瞭。小孫也仿佛卸下瞭千鈞重擔,輕快地走瞭出去,順手還關好瞭門。

  薑怡轉過身來,見朱婉君已經打開電腦,正在看裡面的東西,並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頭的意思,也就不再張口,繼續收拾自己的東西。這一段時間,薑怡一直在整理自己的物品,朱婉君也一直在自己的電腦裡折騰以前的資料,兩人都沒有說話。寬敞的辦公室裡,隻有雜物摩擦和鼠標輕點的聲音,顯得出奇地安靜。

  過瞭一會兒,薑怡收拾完自己的東西,東看看,西看看,有些無所適從,幾次偷偷地瞥瞭朱婉君幾眼,見她依然在認真地整理著自己電腦上的內容,可自己該幹點兒什麼呢?沒事做真是太無聊瞭。體會到這一點,她不免內心有點苦澀,往椅子上一靠,“唉”的一聲,無奈地嘆瞭口氣。

  朱婉君餘光看到她那副沮喪的樣子,抿瞭一下嘴,差點笑出聲來。薑怡工作的能力,朱婉君多少也瞭解一些,雖說不待見她本人,但是有她分擔,工作方面的確能為自己減輕不小的壓力。再說,就這麼閑著她,豈不白白便宜瞭她與胡磊?反感歸反感,工作是工作,朱婉君倒也不是不識利弊的人,何況除瞭反感,她又隱約地對薑怡有一種說不出來、抓不到、摸不著但總會莫名帶來興致的奇異感覺,這種感覺讓她暗戳戳地有一種想要偷窺薑怡的欲望。如果自己能閑一些,同時又能讓薑怡忙起來,豈不兩便?

  朱婉君從抽屜裡拿出一個移動盤,若無其事地走過去,擱在瞭薑怡桌子邊上:“喂!別凈在那裡享清福,這裡面有一些工作資料,也拷到你的電腦裡,自己先熟悉一下。”

  薑怡“噌”地一下坐起,伸手便要夠,動作很快,興奮之情寫滿瞭小臉,那副神態就像一個孩子伸出手問阿姨要糖似的。可是她抬眼看瞭一下朱婉君,馬上又作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是嗎?我知道瞭。”

  朱婉君沒太在乎她的語氣,接著回去整理自己的東西。不知道又過瞭多長時間,朱婉君終於整理完自己的資料瞭,伸瞭個懶腰,看瞭一下表,已經11點半瞭。朱婉君瞄瞭一眼薑怡,見她依然在認真地看著電腦裡的資料,便走到門後的冰箱旁,從裡面拿出一瓶果汁飲料,打開後喝瞭一口,又看瞭一眼薑怡,又取出一瓶放到瞭薑怡的辦公桌上,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薑怡大概感覺到瞭,瞥瞭一眼朱婉君拿過來的飲料:“這是什麼東西?果汁?我不愛喝這個,有別的嗎?”

  朱婉君看她這麼挑剔,沒好氣地說:“不識好歹,自己去拿。”

  薑怡懶得再跑,懶洋洋地拎起來,擰開瞭瓶蓋:“好吧好吧!不管怎麼說,這也是朱大小姐的一片真心,不能不給面子呀,即便是馬尿也得喝下去。”

  朱婉君聽到“馬尿”兩個字,“噗”的一聲將嘴裡的飲料全部噴到瞭桌子和電腦上,還被嗆得咳嗽起來。她用紙巾抹掉激出的眼淚後,看瞭一下薑怡,發現薑怡正靠在椅子上,瞇著眼睛得意地看著自己,優哉遊哉地啜飲著果汁。她氣得站起身來,指著薑怡:“你這人說出話來怎麼這麼……這麼難聽呀,還馬……什麼的,那你還喝?難怪你的嘴裡總是臊哄哄的。”

  薑怡並沒有動怒,還是一副悠閑的神情:“我隻是說‘像’,並沒有說‘是’,或許那是你自己的感覺?這麼甘甜的飲料被你白白浪費瞭,真是可惜。飲料本身沒有問題,你自己感到臊味,應該原本就來自你自己的嘴裡的。”

  朱婉君靴底“鏗鏗”的,一步一跺走到薑怡身邊,一把揪住薑怡外套的肩頭:“你是來工作的,還是來找茬的?不要以為在這裡我就不敢教訓你!”

  薑怡一把撣開朱婉君的手:“幹嘛?我剛來第一天,你就想找我打架是嗎?別以為我怕你!想想清楚,別自討苦……”

  話還沒說完,屋裡的幾臺電話機一起響瞭,薑怡反應真快,一把就接起瞭桌上的電話。朱婉君冷笑瞭一下,沒和她爭,輕手輕腳地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薑怡倒是有點意外,拿起電話張口便道:“喂!小磊……啊哦,是小唐啊!有什麼事嗎?”

  電話聽筒的聲音很大,朱婉君在鄰座也聽得清楚:“醫院浦副院長,說你們工作忙,讓我買瞭午餐,方便的話我現在就送過去。”

  薑怡忙道:“噢,好的!方便!麻煩你瞭。”放下電話,薑怡看見朱婉君坐在那裡朝著自己笑。她搞不明白,朱婉君怎麼知道這不是胡磊的電話。

  朱婉君笑道:“看我幹什麼?你是下級,當然應該你去接電話。”

  薑怡撇瞭一下嘴:“哼!上級?擺什麼臭架子!”她有點掃興,不再吭氣瞭。這時電話鈴又響瞭,薑怡條件反射似的,又一把抓瞭過去:“喂!是小……啊,是浦副院長,您好!我是薑怡,您有什麼吩咐嗎?”

  電話裡浦副院長說:“我讓小唐買瞭午餐,馬上給你們送過去,工作熟悉瞭嗎?”

  薑怡帶著謙和的笑聲回道:“謝謝領導關心!快瞭,我正在看部門的相關資料。”

  浦副院長道:“好呀!盡快地搞明白,好開展工作,知道你很能幹,盡快地適應吧!小朱在嗎?讓她接一下電話。”

  薑怡把電話聽筒往朱婉君那邊一遞:“讓你接電話呢!”

  朱婉君並沒有起身,仍然坐在椅子上,隻是懶洋洋地伸出手來,當然夠不到。朱婉君又用中指和食指向著自己的方向勾瞭兩下,表示自己盡力瞭,顯然是在耍派。薑怡很是惱怒,但又沒辦法,誰讓自己搶著接電話呢,浦副院長還在那邊等著,朱婉君接不到電話,就是自己的責任。她隻好站起身來,將電話機拿到桌子邊緣,聽筒塞進朱婉君的手裡,心裡好生窩火。

  朱婉君悠閑地把聽筒靠在耳邊:“啊!浦院長,我是小朱,您有什麼吩咐?是的,我明白,好的,沒問題,今天一定趕出來。呵,估計會晚一點,您放心吧!我看過瞭,一定能趕完。噢,那就多謝浦院長瞭,好的明天一早交給您……您放心,我會教她怎麼做的,好的,再見瞭浦院長。”

  朱婉君放下電話,得意地瞟瞭薑怡一眼。

  薑怡剛來院行政部門,有些說話的技巧不太懂,跟浦副院長對話,去掉“副”字是沒問題的,但這時要加上姓,稱“浦院長”,正院長則不要加姓,以免搞混,這樣對方聽得也舒服。機關裡就是這樣,許多東西薑怡真得慢慢領悟。

  巧事都碰到一起去瞭,這頭電話剛落,又有電話鈴響瞭,這次薑怡學乖瞭,沒有馬上去接,而是看著朱婉君的反應。此時電話機離薑怡近點,她見朱婉君也沒有顯出要接的意思,自己索性也不接瞭,反過來靠在椅子上,心想著:“你不接,我也不接,反正這裡你負責,出瞭問題也不會先找我。”她沒有註意到,這次朱婉君臉上漫不經心,拳頭卻緊張地攥瞭起來,她的目光一直沒離開薑怡,同時餘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電話。她見薑怡靠在椅子上,臉上便露出瞭笑容,把電話機拉過來,拿起瞭聽筒。

  聽筒裡傳來熟悉的聲音:“喂!是婉君嗎?還是薑怡?”當然是胡磊,清清楚楚,即便耳背也聽得出來。

  薑怡立刻坐瞭起來,臉上露出異常的懊惱與沮喪,還連帶著疑惑。她怎麼也搞不明白,朱婉君是怎樣分辨出誰來的電話的,她剛剛清楚地看到朱婉君接電話的一瞬間,臉上露出的興奮的神采。薑怡是個聰明的女孩,很快就找到瞭原因。開始她沒有註意到電話機上還有三個指示燈,三個燈滅著的時候沒啥區別,但亮起來之後就顯示出不同的顏色,分別是紅色、綠色和橘黃色。她回憶起剛才接起的兩個電話,似乎綠色指示燈顯示一般人員,橘黃色表明是醫院的領導,而這次是紅色燈亮,莫非是胡磊的專用電話?朱婉君早自己幾天搬進辦公室,想必已經很清楚,但她當然不肯跟競爭對手說。

  薑怡坐在那裡,眼中射出嫉妒和憤怒的目光,咬牙切齒地看著朱婉君。朱婉君笑靨如花,紅潤的小嘴邊角還現出瞭俏皮的小酒窩,側臉貼在電話聽筒上,如同側臥在一隻小枕頭上,發出軟綿綿的細語嬌音:“怎麼瞭?小胡,到現在才打電話來,是不是把我忘瞭?嘻嘻!”

  胡磊的聲音顯得格外輕柔:“嘿嘿!我可能會忘瞭我的老媽長什麼樣子,會記不住自己的生日,會搞不清沒見到你的每一天是怎樣活過來的,但是你那漂亮的臉蛋總是時刻在我眼前晃動,你那柔美的聲音總是不間斷地在我耳邊回響,你那婀娜的身姿無時無刻不牽掛著我的心!現在又聽到你的聲音,好激動啊!你知道我現在在哪裡嗎?”

  朱婉君摸著臉笑瞭:“嗯,我怎麼知道?你這人就像個幽靈,誰知道又飄到哪裡去瞭!”

  胡磊那邊哈哈一樂:“告訴你吧!我在床底下,打電話時我坐在床上,一聽到你的聲音就醉倒在床下面去瞭。”

  朱婉君笑得非常甜:“你就會哄人開心,誰知道心裡怎樣想的,快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裡?”

  胡磊道:“在一個鬼地方,離開你的地方都是地獄。沒辦法,還不是醫院裡的一些爛事。不過也有收獲,能發一點小財。婉君,那邊就你在嗎?薑怡呢,沒和你在一起嗎?婉君,薑怡剛到你那裡,人生地不熟的,你還算是她的上司呢,你還得多幫助她。”

  朱婉君聲音一酸:“我當然會聽你的,我也想幫她,可是人傢根本就不會將我放到眼裡,你讓我怎樣幫?跪下來求她?”

  胡磊用哀求的語氣說:“婉君!看在我的面子,別老和她鬥氣瞭,行嗎?算我求你瞭!”

  朱婉君笑著道:“放心吧!你的吩咐,我當然照辦,我也不會跟她一般見識的。”

  胡磊連忙道:“對對對,不要和她鬥氣,那樣也對你的身體不利,要不,你叫她聽一下……”

  朱婉君不肯讓他說完:“放心!她死不瞭,你快說,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呀?再等下去我要瘋瞭。”

  胡磊聲音放低瞭一些:“現在還不清楚,估計沒幾天,為瞭補償你對我的關心,等我回去,給你換部你喜歡的好車,再帶你們出去兜風,開開心,好嗎?婉君!我的小甜心,能讓薑怡接一下電話嗎?”

  朱婉君不好再拒絕,再不答應倒像是在用電話勒索他,沉下臉來無奈地說:“你早點回來,我等你!”說罷,把電話交給瞭已經站在一旁的薑怡。

  薑怡將他們的對話聽得很清楚,心裡早被一股嫉妒的火焰燒得坐立不安,不由自主就湊到瞭朱婉君的身邊,有幾次恨不得直接把電話從她手中奪過來。那段時間真的太難熬瞭。好不容易拿到瞭電話,她的聲音竟然高興得帶著顫抖:“喂!小磊呀,真的是你嗎?真的好想你呀!”薑怡天生有一種表演能力,一句話沒說完竟然就能抽泣起來,嚶然有聲,朱婉君當即聽不下去,躲到瞭一邊。

  胡磊的聲音立即慌瞭:“別哭別哭呀!怎麼瞭?受委屈瞭?你這樣子真讓我心痛得肝腸寸斷啊!我的心肝寶貝,是誰欺負你瞭?我找他算賬!”

  薑怡依然抽著鼻子:“還有誰?我一來她就欺負我,我現在真的好需要你呀!”

  胡磊顯然愣瞭一下:“哈哈!好好!沒問題,回去以後,我一定打她屁股,給你報仇!好啦好啦,別生氣瞭,來,笑一個給我聽聽。”

  薑怡先沖著朱婉君吐吐舌頭,做瞭個鬼臉,眼角居然還帶著淚花。朱婉君厭惡地“切”瞭一聲。就這副善變的樣子,除瞭胡磊,估計連三歲小孩都不會相信她。

  薑怡的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對著電話嗔道:“現在你不在,誰笑得出來?你要是回來,我就笑給你看。”

  胡磊聲音透出些無奈:“哎呀!你讓我心痛死瞭,你知道我現在最恨什麼嗎?”他並沒有讓薑怡回答意思,“我最恨我媽媽。”

  薑怡愣瞭一下,疑惑地順著他的回答往下問:“為什麼?”

  胡磊道:“我恨她在生出我來時,沒有給我帶上一對翅膀,好讓我隨時可以飛到你的身旁陪伴著你啊!不過沒關系,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地獄的日子很難過的,我隻有在晚上夢到你時,才感到自己回到瞭天堂。”

  薑怡這時“咯咯”地笑瞭,笑得恰到好處,少一秒不真誠,多一秒顯做作:“小磊,我好感動耶!真的好想你,沒有你,我的生活是那樣的淒涼,吻你!”隨後“吱”的一聲,用嘴唇貼瞭一下電話,胡磊那邊傳來一聲慘叫的“啊”,就沒聲瞭。

  這下薑怡有點懵瞭:“小磊?小磊?你怎麼瞭?沒事吧?別嚇我呵!”

  胡磊用喘著氣的聲音說:“沒事,沒事的,我隻是幸福得暈倒瞭!令人窒息的一吻,今晚的夢真令人期待呀!”

  薑怡很自覺地配合著他:“你嚇死我瞭!再這樣我的心就要碎瞭。”

  薑怡的做作換來瞭承諾,胡磊聲音有點激動:“嗨!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瞭,你知道嗎?我已經給你訂瞭一臺很漂亮的新車,我……”

  薑怡馬上打斷瞭他的話:“什麼都不重要,我隻要你快點回來,有你在我身邊,我就擁有瞭一切。”這確實是大實話,問題是該怎樣理解瞭。

  陶醉在甜言蜜語中的胡磊肯定正沉浸於夢幻般的享受,一個美人能陶醉他,兩個美人就能使他成仙瞭。片刻後,胡磊話題一轉:“太美妙瞭,我現在就是死也值得瞭,對瞭,我還想再讓……”

  薑怡當然知道胡磊要求的是什麼,哪裡會給他機會:“我知道,你是想再得到我的一個吻是吧!‘唔嗯’獻給你一個甜蜜的吻,早點回來,我等你,拜拜!”她不顧朱婉君在身後的拉扯,“啪嗒”一聲落下瞭電話。

  朱婉君用力扯瞭一把薑怡外套的袖子:“胡磊是要和我說話,你幹嘛把電話掛瞭?”

  薑怡推開朱婉君的手,慢悠悠地回到瞭自己的座位:“你是先說的,早說完瞭,胡磊怎麼還會跟你通話?自作多情!”

  朱婉君氣白瞭臉:“你……”

  忽然,“嘚嘚”兩聲,門外有人謹慎地敲瞭敲門,想必是剛才打過電話的小唐。朱婉君一口悶氣還沒緩過來,一手扶腰,一手支使著薑怡:“去去去,開門去,真是個無賴!”

  薑怡笑得滿面春光,輕快地朝門口走去,心情好,當然就更想吃飯瞭。

  整整一個下午,朱婉君和薑怡一直在忙著。這一次,院領導給的任務實在太重瞭,朱婉君記憶中,這是近兩年來頭一次面對這麼大的任務量,幾乎超出瞭她的能力極限。薑怡還是一個新手,基本在一邊工作一邊學,緊張忙碌的工作讓她們連喝水的時間都沒有。朱婉君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給薑怡增加工作量,畢竟光靠她自己,即便不休息也絕不可能按時完成。朱婉君太要強瞭,一般人這時肯定會臨時請示上級,要求給自己增派人手,或者索性說明困難,盡可能想辦法減少工作量,可是她卻毫不猶豫地堅持承擔所有的任務。或許她內心深處也想借此機會挖掘出自己的工作潛力,尤其是在薑怡面前,再一次證明自己的優秀?

  其實對於朱婉君和薑怡的能力,老道識人的院領導可能比她們自己更加瞭解。薑怡能從基層一下子提升到醫院的機關崗位,不錯,是胡磊的意思,可是院長早在上次查房時就看出瞭薑怡的工作潛力,想著該讓她承擔更重要的工作。難得胡磊的提議符合他們的意見,自然就順水推舟,樂得兩便。對於一起工作瞭近兩年的朱婉君,院領導更是瞭解,同時也提升瞭朱婉君,把兩人湊在瞭一起,這反倒並非胡磊的提議。這樣做可以達到三個效果:其一,討好瞭胡磊,使他願意動員他老爸的能力,給予醫院更大的幫助;其二,以院方的名義,同時給予瞭朱婉君和薑怡巨大的利好,可以令她們知恩,進一步激發她們的工作熱情;其三,以無法拒絕的理由將兩個精英聚在一起,相互促進,集中發力,瞬間提升院機關的工作效率和質量。現在正趕上評判醫院的等級的關鍵時刻,時間緊,任務也重,這麼兩位優秀的人才自然要用在關鍵部門,即使有些操之過急,院領導相信,她們本人也是可以克服的。一切為瞭醫院發展,院領導這頭開瞭後門,破格提拔兩個年輕人,另一頭又屈尊恭維瞭胡磊許久,好不容易才把他打發到瞭其他地方去辦事。要不然,趕上這要緊時節,這位浪蕩公子又指不定什麼時候拉著朱婉君和薑怡這兩個醫院的重要人才遊山玩水去瞭,豈不暴殄天物?

  薑怡整個下午都乖乖地坐在電腦前,她需要瞭解工作內容,制定自己的工作計劃,通過高強度的重復工作快速養成新的習慣。她在來到新的崗位之前,就已經發誓要用自己的能力來證明自己絲毫不比朱婉君差,同時抓準時機在院領導面前展示自己,為以後的提升搭好階梯。她心裡明白,胡磊隻是一級臺階,胡磊之後的發展,全要看自己的能力瞭。她對自己來的第一天,朱婉君就給自己的工作層層加碼,沒有任何意見,反而顯得異常興奮,甚至達到瞭廢寢忘食的程度。

  朱婉君不同於薑怡,不能老是坐在這裡,還有許多需要其他部門配合的輔助工作,要由她一一分配、通知下去,她自己還要到資料庫查資料,到各有關科室去瞭解情況、收集反饋,回來後還要作匯總,再花心思把一些事情分出來,交給薑怡去做。當然,她也不得不幫助薑怡盡快掌握各種內容,就她不熟悉的地方加以指點。兩人一直忙到下午五點,才總算弄出瞭頭緒,理順瞭程序。

  朱婉君下班前最後一次去其他部門溝通,回來後獲得瞭片刻休息,她一邊喝著茶,一邊觀察薑怡的工作情況,看瞭一會兒,她吃驚地發現,薑怡此時已經基本瞭解瞭工作程序以及下一步該做的事,已將各種不同類別的信息集中匯總、整理出來,並做出表格,分門別類地加以排序,每一個類別都整理得非常有條理,一點差錯都沒有。這樣做不僅加快瞭本次任務的工作進程,對以後的工作也有極大的幫助,隻要按部就班地認真操作,就絕不會出現漏洞。朱婉君自己也掌握類似的技巧,但那是摸索瞭近兩個月才逐漸理清的,可是薑怡竟然不到一天就掌握瞭,雖然還並有待完善,但這麼快達到瞭這種程度,不能不令人吃驚。

  朱婉君面色復雜地看著正聚精會神盯著電腦屏幕的薑怡,覺得自己對她的瞭解太不充分瞭,嫉妒、贊賞、疑惑……種種情感充斥著她的內心,五味雜陳,說不清是怎樣的滋味。

  朱婉君和薑怡的傢庭背景、繼承的基因、自身的條件、接觸的環境等等各不相同,這一系列差異,造就瞭她們迥異的生存法則和成長方向。兩人的傢庭狀況也有相似之處,那就是她們的母親朱琳和薑黎麗,自小都是依靠自己的能力生存於這個社會,她們那超出一般人的自身條件決定瞭她們的努力方向,也決定瞭她們一生的動蕩漂泊。她們都在婚後不久就離異瞭,幾乎沒有穩定地品嘗過異性之間的歡愛,久而久之,對男人已經接近絕望,甚至隻有憎恨或厭惡。

  現在人生的一多半時間,都是母女兩人相依為命,孤獨和依賴,讓母女間孕育出瞭某些超出常情的感情。女人愛美,不僅包括註重打扮自己,還有對靚麗女性的欣賞和愛護,女性對女性美的鐘愛和鑒賞力,有時甚至要遠遠超過男性的平均水平。

  女兒長大之前,朱琳和薑黎麗是真正的“孤芳自賞”,經營自身形象幾乎成瞭她們唯一的快慰。離異後,她們的收入也差不多,可能朱琳稍微高一點,問題是朱琳有過愛情,得到過愛,也付出過愛,然而太短暫瞭,她曾不僅要撫育女兒,還要將大部分的收入提供給遠在國外的愛人讀書、生活,結果換來的隻是一張離婚協議書。她是一個不幸的女人,當然也被殘酷的生活歷練出瞭堅定的意志。

  相比之下,薑黎麗其實也未必比朱琳幸運,她是追求愛情的失敗者,曾經付出過愛,但卻從來就沒有享受過真正的愛,物質上相比朱琳要富足一些,但青春時未能安放的情愫還是導致心靈的部分空虛永難彌補,平衡的方式就是瘋狂消費、打扮自己,想方設法讓自己更漂亮。

  朱琳與薑黎麗互相回避、淡忘的這些年,形貌都發生瞭一定的變化:朱琳堅持努力工作,同時為瞭不讓身體變壯,精確地制定和執行著休息計劃;薑黎麗則沉湎於物質享受,但為瞭不讓身體變垮,堅持著日常的健身和塑形。結果兩人的形體殊途同歸,都變得酷似盛夏時節的柳葉,在豐滿成熟與火辣修長之間維持著微妙的平衡。兩人早已失去瞭少女時代荷爾蒙強大的塑形能力,完全靠著個人清醒的頭腦和強大的執行力,維持著自己誘人的身材。這背後超越常人的堅忍、理智和自尊心,也都隨著一副好皮囊,一起傳給瞭各自的女兒。

  在對女兒的教導方面,朱琳和薑怡的方法便大不相同瞭。朱琳對朱婉君要求比較嚴格,穿著上要求莊重、大方,體現出女性的內在美,樹立淑女形象,飲食習慣不作過多要求,但是要保證良好的健康發育。對女兒形體的要求也比較高,從小就讓她學習舞蹈藝術,好早早形成優美的曲線,但她不希望朱婉君也搞她這一行,學醫就很好,畢竟是稀缺的專業技能,女孩子不能隻靠臉蛋和身體活著。隻是朱婉君時運不濟,高中時生瞭一場大病,好久不能去學校,雖然對身體健康沒有造成太大影響,卻耽誤瞭學業,隻考上瞭大專的護理專業,直到分到醫院後遇到瞭胡磊,生活才發生瞭改變。

  受到朱琳教導的影響,朱婉君性格較同齡人更加矜持,很註重淑女形象,外形上始終透著莊重、典雅的氣質,與人交往也有一種比較舒服的距離感,甚至有點輕微的冷淡誘惑。這種性格很難改變,即使是胡磊花重金買衣服,誘導她在穿著上稍微媚俗些,也未能如願,直到薑怡的出現。朱婉君初見薑怡便感覺熟悉又陌生,彼此相當的容貌身材,相互接近的內在性格,但在表現的方向上大相徑庭,仿佛一對雙胞胎在迥異的環境中長大。

  薑怡帶來的另類風格的刺激和沉重的競爭壓力,使得朱婉君在心理上發生瞭翻天覆地的變化,幾乎是發生瞭第二次啟蒙,最終導致現在她在情欲上的主動和開放,相較薑怡也一點不差。當然,長期養成的氣質還是的根深蒂固的,短期很難有變化,這也導致她與薑怡表現出迥異的兩種女性韻味,令胡磊對她更是癡迷。

  薑黎麗的傢教手段則大不一樣。她和女兒薑怡有過一段舒適的日子,年輕時大手大腳慣瞭,揮霍成瞭癮,離婚後沒也無法改變。薑黎麗的交際不得已變得更加放蕩、迷亂瞭起來,同時也影響瞭薑怡。薑黎麗的收入並不算低,但還是常連自己的花銷都填不滿,女兒就更別提瞭,導致薑怡很早就暗中效仿母親,誘惑別人給自己買單。

  盡管薑怡天生就有著驚人的學習能力,但受到母親的影響,同時也為瞭滿足自己奢侈的需求,她過早將精力浪費在交際上,後來稀裡糊塗地考進瞭衛校,更是變本加厲。還沒進入職場,她便變得跟母親薑黎麗一樣,漠視情感,懷疑人性,也或許是因為沒有遇到看得上眼的人,她與男性接觸的目的最終變得無比純粹,那就是為瞭“銀子”。

  這個世界上,她唯一真正愛的就是母親,有時甚至會超越常識中的母女親情。從薑怡第一次晚歸,薑黎麗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女兒出落成一個跟自己不相上下的美女開始,薑黎麗看薑怡的目光裡就混進瞭別的東西。薑怡與薑黎麗不止一次做過一些虛鳳假凰的事,剛開始隻是玩鬧,後來在孤獨的壓迫下,彼此心照不宣地當瞭真。她們內心空虛的一角,總需要通過其他刺激獲得短暫的歡愉。然而畢竟是母女,薑怡的心理上其實還有些許的逃避和惶恐,直到後來與朱婉君接觸、扭纏在一起,她才第一次全然體會到瞭那刺激又享受的奇妙感覺。

  踏進醫院後的這段時間,薑怡開始重新打造自己,認真地鉆研業務,躲在風騷魅惑的形象背後努力地學習,比在學校用功多瞭。她的天賦使她的能力在較短的時間內便有瞭很大的提高,讓她相信以後即使沒有胡磊,自己也能靠頭腦走出不同於母親的道路,然而如果沒有胡磊,她也遇不到朱婉君。

  胡磊隻是一時的跳板,朱婉君才是她甩不脫的影子。如今討好胡磊、爭奪闊少的資源,越來越像是在漫長人生中與朱婉君拼鬥的前奏。她影響瞭朱婉君,朱婉君也同樣影響瞭她。朱婉君的聰穎、勤奮和專註的事業心,迫使她開始努力,朱婉君身上自然流露出的某種冷峻又高貴的氣質,也在一次次刺痛她的自尊心之後傳染給瞭她。今天的工作會上,她那一身嶄新的裝扮,就是她不願承認卻又不自覺地模仿朱婉君的結果。當然,本性這東西,也不是簡簡單單一套衣服就能改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