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裡的是一個女人。
可能因為太久沒聽過對方的聲音,鐘執在腦海中搜刮瞭半天,也沒能回憶起聲音的主人是誰,不過對方的語氣好像和他很熟,這種不適感讓鐘執眉頭輕蹙又問:“請問你是?”
女人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反倒自顧自地輕笑:“我就知道你會忘。”
她又慢條斯理地開口:“和你分開後沒幾年我就結婚瞭,又生瞭個白白胖胖的兒子,現在正在上小學。”
頃刻間一道電流從腦後掠過,昏暗房間中被塵封的記憶掀起細小的塵埃,打開又閉合。鐘執知道她是誰瞭,他撐在桌面上的手也不自覺地扣緊桌角。
他不太友善地睨瞭一眼屏幕上的號碼,然後貼在耳邊繼續說:“你是怎麼打聽到我的電話的。”
“找以前的同學問的唄。”
鐘執緩緩瞇起眼,語氣中是若有若無的凌厲:“這麼多年不聯系,開口不寒暄一下就來挖苦我嗎?”
“沒有沒有,別那麼生氣嘛,我又不會對你和你女兒做什麼。隻是沒想到你一直養她養到這麼大瞭,還生瞭這種事情。”
鐘執倚著書桌,從窗戶透進的光讓他的臉處在陽光和陰暗的交界處,聽她一提到旋明,鐘執就不自覺地冷笑:“連你那邊都知道瞭?”
對方像是聽到什麼誇張的笑話:“哪有那麼誇張,還沒到舉國震驚的地步。何況我們隔著12ookm呢,是我的朋友告訴我的,她現在在你女兒的學校當老師。”
鐘執不耐煩瞭:“你到底想說什麼?”
“沒什麼,就是久瞭沒見和你聊聊天,我既不是來嘲諷你,更不是來支持你。”
她聽到電話中的鐘執不屑地嗤笑,又淡然開口:“聽說你後來也一直沒有結婚,是因為你女兒的原因嗎?”
聽她一口一個“你女兒”,說得好像旋明和她本人沒有半點關系一樣,這種刻意劃清界限的說法,讓鐘執覺得非常不舒服——雖然現在她們兩人確實沒多大關系,她也不過是個置身事外的陌生人罷瞭。
她說完後鐘執沉默瞭一會,安靜的線路尷尬驟起,似乎一下子將遙遠的距離縮到巴掌寬的面對面,直到對方都開始懷疑他是否還在接電話時,鐘執忽的又笑瞭出來,溫和平靜的聲音卻浸透瞭徹骨的寒意:“你有什麼資格提她。”
“你別沖動,當年拋棄你們是我不對,現在生瞭這種事,我也很愧疚,真的。”
“所以我隻是來關心一下。就像你沒有打擾過我的生活一樣,我也不想來打擾你們。”
鐘執早在心底對她不知是虛情假意還是真情實意的話腹誹瞭半晌,這個冷血的女人,其實比他還要大上兩歲的,都對他們不聞不問快二十年瞭,因為自己有瞭兒子,現在一出事才喚醒她的良心瞭嗎?
“多一個你的電話也算不上打擾。”鐘執漫不經心地回答她,隨著經歷過的事漸漸變多,他有限的尊重和耐心隻會留給值得他付出的人。
“我現在也身為人母瞭,我也相信你的為人,你是真的愛她嗎?各種意義上的愛。”
“愛。”
“那你還不打算放手嗎?”
這個問題鐘執已經被問到過很多次瞭,旁敲側擊的,好意的不懷好意的,大傢都意見都出其地一致,其實現實和理智都在指向那個唯一正確的答案,可是對他來說,事情已經生瞭,感情也已經傾註瞭,一切早就不是孰輕孰重那麼簡單的問題瞭。
“難道你有什麼高見嗎?”鐘執猜不透她打來電話的目的,開口又是一句不留情面的犀利嘲諷。
他已經連續幾次都用問題回答她的問題,不僅每次都話中帶刺,語氣也是冷嘲熱諷,早已不見當年的溫情脈脈。
鐘執像是故意和她針鋒相對,電話那頭的人也終於笑不出來,沉默思忖著,然後才惆悵惋惜地開口:“鐘執,你變瞭。”
其實他變沒變,鐘執自己再清楚不過,隻是現在他們兩個互不相欠,對於已經不在乎的人,多說一個字鐘執都會覺得是浪費,而真正在乎的人,他拼盡全力也要護她周全。
“爸爸?”這時,旋明突然出現在書房門口探尋地望著他。
鐘執懊惱,他本是臨時到書房,打電話時也忘記關門。
“是你女兒嗎?這麼久瞭我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電話裡的人有些急切地問。
旋明這段時間都是惶惶不安地過著,一煩躁,見不到鐘執就會擔驚受怕地找他。見他正在打電話,她也沒有打擾他,隻是默默走瞭過去抱住他,貼著他的胸口乖巧地蹭瞭幾下,似乎這樣才能安心。
鐘執摸瞭摸她蘑菇似的頭,熟練地低頭在她唇上落下一個吻,然後有些心不在焉地對電話裡的人說:“行瞭先到這吧,她來找我瞭,有什麼事以後再說。”
“好吧。”現在的鐘執和她曾經認識的鐘執判若兩人,他的疏離和冷漠讓電話那頭的人再次碰壁,她有些尷尬地掛瞭電話。
“爸爸誰啊?”旋明抬頭問,“好像聽到你們提到我瞭。”
“我以前的一個朋友。”
旋明沒有註意到“以前”兩個字,拽著他的衣角,“我剛剛又上網看瞭一下……”
“不是叫你不要看嗎!”鐘執的怒火蹭地躥起來,看到她睜大眼睛嚇得微怔的表情,才覺自己失言瞭,他煩躁地擰瞭擰眉心,“對不起,剛剛火氣有點大。”
旋明恍惚瞭一會,差點站不穩,她咽瞭咽口水,正準備第二次開口時,猝不及防就被鐘執抱起放在床上。
他撐在上方直視著她,好像這樣就能與她的感情相連,隻是他的墨瞳中看似是沉靜湖面,卻有什麼正在節節敗退。
鐘執像是很疲憊一般,提起一口氣話到嘴邊又成瞭嘆息:“陪我一會。”
旋明有些心疼地握住他的手,她隱隱感覺得到鐘執在做些什麼,但是他又什麼都不肯告訴她,每次問起來都是閃爍其詞,隻是告訴她不要擔心,安心待在傢裡就好。
這樣的鐘執又讓旋明想起瞭久違的玻璃的感覺,雖然仍舊晶瑩澄澈,雖然仍能擋風遮雨,但表面已經無聲地佈滿裂痕,再有一個重創就會徹底碎裂。
鐘執靜靜凝著旋明。她的眼睛水潤動人,唇軟而翹,頸窩嬌嫩白皙的皮肉還有隱隱紅痕,目之所及的容顏都在撥弄著他的心弦,隻是美得讓他揪心,美得讓他痛苦。
鐘執沒有過多詢問她旋明的想法,刻意回避她探尋關切的目光,手指徑直卡住她的手腕,強硬地反手釘在床上,收縮用力,再俯身含住她的唇,想要與她一同沉淪在片刻的溫存中。
旋明是寄在他最傷處的一滴淚,是凌在心尖軟肉上的一道疤,是回避不開一生一次的命劫。
說到底他也隻是個普通人,沒有辦法逆天改命,兩人之間的事他有太多的無能為力。
人前習慣斂光的鐘執,也不曾向她抱怨過一句話,隻是這一次,他連脆弱都已經懶得偽裝瞭。
這樣的鐘執,讓旋明腦海中突然浮現一個噩夢般的詞。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