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珺婷道:“驟逢意外,本官有些亂瞭分寸,讓兩位大人見笑瞭。”說著從盤中拿起一隻甜瓜遞向葉小天,柔聲道:“葉大人,嘗一嘗,很甜的。”
葉小天剛伸出手去,旁邊就迅速探出一隻手,把那顆瓜拿走瞭。轉眼一看,就見展凝兒板著臉,硬梆梆地道:“人常說瓜熟蒂落。我看這瓜蒂還是青的,怎麼會好吃呢?於姑娘,強扭的瓜兒可不甜喔。”
於珺婷向展凝兒一睇,眸波流轉,忽然吃吃地笑瞭,掩口道:“強扭的瓜,若是放一放也就熟瞭,一樣很甜的。你說是麼,葉大人?”說著飛瞭葉小天一眼,異常嬌俏。
葉小天先是身子一輕,旋即便覺得如芒在背,氣氛緊張。
於珺婷在笑,很甜、很媚,可是為什麼她那美麗的笑紋卻像是一對鋒利的吳鉤?凝兒正斜睇著他,微微有些狐疑的目光,可那斜斜挑起的雙眉,為什麼就像一雙即將斬落的利劍?
“葉大人嘗嘗,真的很甜!”於珺婷又拿起一個甜瓜,眼也媚,聲也甜,遞向葉小天。
葉小天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猶豫瞭一下,隻好接瞭過來。
剛一張嘴,凝兒的一雙杏眼就瞪瞭起來,嚇得葉小天把甜瓜往袖裡一塞,幹笑道:“呃……既然是這樣,那我再放放,讓它更甜一些!”
戴同知忽然嗅到一股不同尋常的火藥味,他看瞭看於珺婷,又看瞭看展凝兒,心中納罕:“我們不是正在商量如何爭到銅仁土知府麼,怎麼現在好象是兩個女人爭男人?”
於珺婷叫人重置酒席,與葉小天、戴同知和展凝兒把酒言歡。展凝兒對她已經暗生警惕,她似也要在凝兒面前有意爭風,二人先是鬥嘴,繼而鬥酒,一甌葡萄美酒很快就見瞭底。
於姑娘兩頰飛紅,在石凳上坐不住瞭,軟綿綿地直往石桌底下溜。凝兒鬥嘴鬥不過她,如今終於把她灌醉,很是出瞭一口惡氣,笑得好不開心,哪裡還會去扶她?巴不得她出醜呢!
至於戴同知……這位好色風流的大老爺雖然不大管得住自己的“小弟”,卻很有“呂端大事不糊塗”的風范。什麼人可以惹,什麼人絕對不可以惹,他心裡明鏡兒似的。這位尚是閨中處子的於姑娘究竟什麼脾性兒,他再清楚不過,這時他是絕不會出手的。
葉小天總不能坐視於珺婷摔個屁墩兒,又或者滑下石凳、額頭撞上石桌,隻好搶上一步將她扶住。這一攙她手臂,指尖碰到她的酥胸,頓覺觸處溫軟鼓脹,卻又極富彈性。
於珺婷頭昏腦漲,坐立不穩,被他一扶,整個人都軟在瞭他的懷中,柔若無骨。葉小天不由心中一蕩:“看不出,她纖細柔弱的身子,其實蠻有料的。這要擁在懷中、壓在身下,該是什麼滋味兒?”
展凝兒本想看於珺婷的笑話,這時見葉小天去扶她,不禁生起醋意,隻好過去將她扶住,板著臉道:“放手!我來!”
戴同知見狀,忙道:“天色不早瞭,於監州又已大醉,不如咱們就此下山吧。”
幾人下山,於珺婷自然是由展凝兒扶著,從山上深一腳淺一腳地折騰下來。
戴同知見狀,便道:“於監州這副模樣,乘不得馬瞭。葉老弟的府邸不是就在附近嘛,不如暫且安置瞭監州,待明日監州醒瞭酒,再送她回府。”
葉小天見於珺婷眸波散亂,兩頰緋紅,隻好點頭答應。
展凝兒不好反對,氣鼓鼓地扶著於珺婷,在葉小天的陪伴下去瞭葉府。
葉小天回府後,自有丫環攙住於珺婷送入客房,於珺婷的隨從侍衛也安置在這處院落裡。
展凝兒正在花廳裡坐著,一見葉小天進來,便嘻嘻一笑,得意地道:“鬥嘴我鬥不過她,想跟我鬥酒?哼哼,瞧她喝成那副樣子,實在開心。”
葉小天瞪瞭她一眼道:“你呀!”轉念想想,忍不住笑著搖頭道:“這位於監州胸有城府,喜怒不形於色,怎麼一見你卻鬧起性子來瞭,實也稀奇。”
展凝兒乜著他,板著臉道:“裝!你繼續裝!”
葉小天摸摸鼻子,詫異地道:“我裝什麼啦?你是不是也喝醉瞭?我怎麼聽不懂?”
展凝兒冷笑一聲,道:“真的聽不懂?聽不懂你摸鼻子幹什麼?你要麼無奈,要麼心虛,否則是不會摸鼻子的。你這個小毛病,當我不知道?”
葉小天立即嬉皮笑臉地湊過去道:“還是我的寶貝凝兒最瞭解我!”
展凝兒道:“去去去,一嘴的酒氣,臭死啦!”
葉小天用手扇瞭扇,一臉無辜地道:“哪有?”
展凝兒推著他到瞭屋角臉盆旁,取過牙刷子,抹上青鹽,遞給他,又為他倒瞭杯水。
葉小天一邊刷牙,一邊含糊不清地道:“凝兒,你和你表哥住哪兒呀,今晚還回去住嗎?”
凝兒道:“當然回去。人傢一個未出嫁的姑娘,既有住處,卻賴在你這兒算怎麼回事?”
葉小天漱瞭口,一邊用毛巾擦嘴,一邊道:“喔!天色漸晚瞭,一會兒我派人送你回去。”
凝兒氣急,狠狠擰瞭他一把,道:“你個沒良心的,巴不得我走是不是?我在這兒礙著你和那個姓於的勾勾搭搭瞭是嗎?”
葉小天把毛巾一扔,哈哈大笑著返身抱住瞭她:“嘿嘿!我就知道你口是心非,哪舍得讓你走?今晚,你就留在這裡吧。你表哥那裡,我派人去送個信兒就好。”
凝兒睇著他:“我當然留下,留在這兒看著你!不過,你別想好事兒,我跟哚妮一起睡。”
葉小天忙道:“你放心好瞭,我也喝多瞭,還能想什麼好事兒呢?我也跟哚妮一起睡。”
凝兒抬腳一跺,早知她這小習慣的葉小天靈巧地一躲,又湊上來,笑嘻嘻攬住瞭她的腰,柔聲道:“你也知道,創業維艱,尤其是地盤各有歸屬的情況下,我想占有一席之地格外難。可我沒空過去,你怎也沒空過來?”
凝兒神色一黯:“傢母體弱,時不時就要生病。娘親隻我一個女兒,我又怎麼放心遠離?”
葉小天輕輕環住她的身子,沉默片刻,低聲道:“苦瞭你!等咱們成瞭親,把你娘也接過來吧,女兒女婿一起照料她老人傢,誰叫咱們是她最親的人呢。”
凝兒聽得心頭一熱,低低答應一聲,再抬頭時,就見葉小天正目光灼熱地看著她。凝兒微露羞意地輕輕仰起下巴,緩緩閉上瞭眼睛。
“反正我們早晚要成親的,不如今晚……”
“不行!絕對不行!要等……洞房花燭夜。”
窗欞上,一雙人影兒輕輕合成瞭一個,低吟如貓……
“篤!篤篤……”
敲門聲持續瞭半晌,房中傳出葉小天的聲音:“誰呀?”
門外沉默瞭一下,傳來於珺婷的聲音:“葉大人,是我!”
“啊?”葉小天一聲驚呼,片刻後燈光亮起,向門口走來。
門扉“吱呀”一聲打開瞭,葉小天穿著小衣,披著外袍,一手掌燈,驚訝地看著於珺婷,失聲道:“於監州,你……你怎麼?”
於珺婷嫵媚地一笑,身子忽然一栽,葉小天趕緊扶住。於珺婷踉蹌進瞭屋,在桌旁坐下,口齒微微有些不清,卻因之更顯柔媚瞭:“我……我找你,咱們繼續喝。”
葉小天聽瞭苦笑不已,碰上個女酒鬼,這可如何是好?葉小天把燈放下,緊瞭緊袍子,忽然覺得不對,從客房到這裡,沿途既有閂鎖的門戶,也有巡夜的傢丁,於珺婷搖搖晃晃的就過來瞭,居然如入無人之境?
葉小天奇怪地道:“於大人,你……你在客房,怎麼過來的?”
於珺婷嘻嘻一笑,嫵媚地瞟瞭他一眼:“你這座宅子,本來是我的別院,你不曉得嗎?”
葉小天微微一惑,忽地想起後花園裡那條秘道,不禁恍然大悟:“這府裡頭另有機關?”
葉小天怒斬五惡少招致反撲,於珺婷擔心禍及葉府傢人,急急派文傲到葉府將他們藏到秘道之中,直到風波平息。
於珺婷嘻嘻一笑,搖搖晃晃站瞭起來,點著葉小天的鼻子:“是呀,你沒想到吧?哼哼!你……你要敢背叛我,我就派人……利用機關暗道,於睡夢之中取你的項上人頭,嘻嘻……”
葉小天一把扶住她,哭笑不得地道:“監州大人,你喝醉瞭。”
“什……什麼監州大人,你大還是我大?明明你比我大!”
於珺婷嬌嗔地推搡他:“還……還監州,要奸也是奸你……”
“我的個娘唷,女人喝醉瞭都這麼可怕麼?”葉小天一腦門子的白毛汗:“監州大人,我送你回去。你喝多瞭,別亂說話。來,我攙著你。”
“我不走!我今兒就睡這兒瞭!”於珺婷用力一掙肩膀,沒有掙開,忽然伏在他懷裡抽抽嗒嗒地哭瞭起來:“你以為我很風光,很惹不起?你以為,我願意像個男人似的?我也想……找個男人依靠,嗚嗚……”
葉小天聽她把“瞭不起”都說成瞭“惹不起”,舌根都硬瞭,不禁嘆瞭口氣:“監州大人,你的苦,我明白!這些事,咱們回頭再說,我先送你……”
“不!”於珺婷仰起頭,一雙手臂柔柔地環住瞭他的脖子,含情脈脈地道:“你要瞭我吧,咱們……誰都不告訴,就當……就當是一場……春夢!人傢……要嘗嘗做女人的滋味。”
“不可以!”葉小天一臉肅穆,正氣凜然地道:“監州大人,你醉瞭,但有些事,卻不能酒後放縱!今天如果我讓你留下,我就是趁人之危的小人,而監州明日醒來,也必然痛悔。你我本是最牢固的盟友,同時也已成為好友,如果今晚我們鑄下大錯,明日你我如何相對?”
於珺婷愣愣地看著葉小天,一臉茫然。
葉小天柔聲道:“聽話,我送你回去,乖!”
葉小天扶起於珺婷向外走去,這一路上,巡夜的傢將見此一幕自然頗為驚詫,不過大傢都很聰明地隱在暗處,沒人不識趣地跳將出來,葉小天把於珺婷一直送回臥房。
桌上的燈還亮著,葉小天扶她上瞭榻,給她脫瞭靴子,蓋好被子,道:“乖乖睡覺喔,有什麼話,明天隨便你說,我一定好好聽著,好不好?”
“喔……”於珺婷微微嘟著嘴兒,像受瞭委屈的孩子。
葉小天松瞭口氣,轉身退出房間,又為她掩好門。
房門一關,於珺婷那嬌憨委屈的模樣就消失瞭。
“聽話,我送你回去,乖!”於珺婷學著葉小天的語氣說瞭一句,糗糗地吸瞭吸鼻子,又道:“乖乖睡覺喔……”
於珺婷“噗嗤”一笑,揉瞭揉微微有些發燙的臉頰,喃喃自語:“不趁人之危?沒想到你還是坐懷不亂的君子呢!難不成,非讓人傢清醒著自薦枕席?成心羞死人麼,天殺的……”
葉小天匆匆回到自己臥房,凝兒正坐在燈下,一見他進來,便乜瞭他一眼:“柳下兄,現在是不是很後悔硬拖我來你這裡呀?要是我剛才不在屋裡,你可就稱心如意瞭,現在麼……可惜呀!”
可惜?葉小天剛邁進門檻,就把可惜的嘴臉收斂得一幹二凈瞭,聽凝兒這麼一說,正色道:“怎麼會呢?就是你不在,我也一樣會趕她離開!非情而性,何異畜牲?”
葉小天話音剛落,臉色登時變得極其諂媚:“好凝兒,你看人傢為瞭你如此潔身自愛,不如今晚你就從瞭我吧!”
“打住!”展凝兒用一根手指抵在他的胸口,似笑非笑道:“別想壞事!你可答應瞭我的,今晚我陪你,但是隻說話兒,有些事……”
凝兒微羞:“有些事,要等到洞房花燭那天……才可以!”
葉小天一聽,沮喪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凝兒瞟瞭他一眼:“不想說瞭是吧?那我走啦。明兒一早表哥會來接我,我再見見雲飛、老毛和瑤瑤,就得回傢去瞭。”
葉小天忙攔阻:“幹嘛那麼急?你有兄,我有弟,讓他們好好攀交攀交嘛,你在我府裡多住幾天又何妨?”
凝兒眸波一轉,笑靨如花地道:“好啊!”
葉小天吃吃笑道:“真的好?”
“當然好!”凝兒突然出手如電,一把揪住瞭葉小天的耳朵,咬牙切齒地道:“臭小天,真當我不懂是不是?我有胸,你有‘弟’,嗯?”
葉小天“哎哎”直叫:“放手!放手!我錯瞭還不成嗎?”
凝兒一松手,葉小天又一屁股坐回凳上,垂頭喪氣道:“哎,攤上這麼個什麼都明白的老婆,想過過嘴癮都不成!”
張府後宅的正堂已經充作瞭靈堂,哀傷的喪樂聲始終不停,張雨桐披麻戴孝,守在靈前。
次日一早,公雞啼喔時,張繹走進靈堂,見侄兒還跪在那裡,正想勸他下去歇息一下,知客高聲喊道:“於監州吊唁!”
張繹霍地轉過身,噴火的雙眸瞪向廳門口。張雨桐走過來,微帶懼意地瞟瞭於珺婷一眼,低聲對張繹道:“二叔,監州大人好心前來拜祭,莫要失瞭禮數。”
張繹回身怒道:“你說什麼?你爹是怎麼死的?如果不是她不赴壽宴,還煽動其他土司不肯出面,你爹怎麼會活活氣死?”
張雨桐脹紅著臉龐,低聲下氣地解釋道:“二叔,人情往來,本來就沒有強迫的道理。我爹隻是突發重疾而死,怎麼能怨得到人傢於監州?”
於珺婷瞟瞭他一眼,輕輕點點頭:“你很好!”
於珺婷昂然走到棺槨之前,慢慢行瞭三個禮,直起腰來,喟然一嘆,滿面戚容。
張雨桐跪在蒲團上,向於珺婷還禮磕瞭三個響頭,又趕緊爬起,殷勤地道:“監州大人辛苦,請到側廂奉茶。傢父遽逝,銅仁一應事務還要勞煩監州大人多多費心。”
堂上自有其他一些前來拜祭的士紳尚未離開,聽到這番阿諛諂媚的話,不由相顧無言,均在心中暗嘆:“張知府一死,張傢……是真的完瞭!”
於珺婷回府,戴同知和眾土司已等候多時,剛說瞭幾句話,管事稟報道:“葉推官到瞭。”
葉小天進門便向眾人行瞭個羅圈揖,於珺婷俏臉微微一熱,趕緊蕩開目光,再扭回頭時,已恢復瞭平靜模樣,輕輕點點頭,淡然道:“葉推官請坐。不知葉推官對如今局面有何見解?”
葉小天凝神思索片刻,抬起頭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時至今日監州你退得瞭麼?來日張傢恢復元氣,會放過你嗎?隻有早日塵埃落定,銅仁府才能真正的安定下來!”
於珺婷猶豫道:“與張鐸鬥,我毫無顧忌!可張雨桐畢竟是晚輩,恐引起四方非議……”
葉小天道:“如果不管什麼阿貓阿狗嘟囔幾聲,你都放在心上,可不成瞭一塊兜襠佈麼?”
於珺婷詫然道:“什麼意思?”
葉小天道:“人傢放什麼屁,你都得接著!”
於珺婷臉兒一紅,嗔喝道:“放肆!忒也粗魯!”
於珺婷氣呼呼地橫他一眼,忽又“噗嗤”一笑,道:“話雖粗,理倒不粗!”
濃重的血腥氣彌漫銅仁城內,張傢殺瞭三百頭牛,三百頭羊,三百頭豬,弄得血腥遍地,一進城就能嗅到濃重的血腥氣,越往府衙去,血腥味兒就越濃。張雨桐一臉憔悴走進瞭書房,剛剛喘瞭口粗氣,張繹就神色慌張地沖瞭進來:“雨桐,他們要下手瞭!”
張雨桐臉色蒼白地道:“他們終究是要動手瞭,難道是我扮得不像?”
張繹道:“我看,就是因為你扮得太像,才助長瞭他們的野心!”
張雨桐苦笑一聲,道:“二叔,他們的目的就是奪取咱們張傢的地位。如果我不示弱,隻怕他們更加迫不及待。隻是……我還是算錯瞭她於珺婷,沒想到這小賤人如此狠毒。”
張繹道:“雨桐,現在說這些都沒用瞭,咱們如今該怎麼辦?”
張雨桐緩緩點瞭點頭,眸間閃過一抹瘋狂的厲色:“那我們就先下手為強,擒賊先擒王,立即殺瞭於珺婷!於珺婷一死,我們便成功瞭一半。”
張繹道:“此女狡如狐,精似鬼,如何引她入彀?”
張雨桐冷冷一笑:“她最想要什麼,就下什麼餌!”
……
葉小天盯著於珺婷的眼睛,問道:“監州讓於海龍回去調兵,莫非張雨桐不肯答應的話,還真的要和他兵戎相見麼?”
“調兵隻是一個態度,同時也是向他施加更大的壓力。動兵當然不行,上邊還有各路大土司,大土司上面還有朝廷,不會容許我們胡來的。”
管事持瞭一封書信進來,雙手遞給於珺婷,道:“這是張府的人送來的。”
於珺婷拆開書信一看,柳眉便微微一挑,微笑著把信遞給葉小天。
葉小天接過來一看,不禁微微訝然:“張雨桐要請你過去,商議知府一職歸屬?”
於珺婷頷首道:“調動各路兵馬,想自始至終不被張傢察覺,根本辦不到。所以我有意泄露消息,如果能因此讓張雨桐生怯,主動退讓最好不過。如今果然……呵呵……”
葉小天皺瞭皺眉道:“監州太冒險瞭!如果他並不退讓,反而鋌而走險,豈不被動?”
於珺婷莞爾:“有何被動?千百年來,土司人傢不管關系鬧到何等惡劣的地步,也不會鬥個你死我活。就算一場惡仗打完,生擒瞭對方的土司,也是索要贖金瞭事。不然你殺瞭他,他的傢族再立一個土司,雙方反而勢不兩立瞭。”
葉小天苦笑:“好吧,監州大人是本地人,對此間情形甚是瞭解,下官隻是關心則亂……”
於珺婷聽到這裡,容顏一霽,眸波似春水清泉,微微瀲灩著,柔聲說道:“不用擔心,你當我喜歡冒險麼?大不瞭到張傢之後,侍衛們絕不離身,也不叫他張雨桐離開你我片刻。有他在手,張傢還有誰敢冒險犯難呢?走吧。”
葉小天猶豫道:“這……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不如等於頭人回來,他有萬夫不當之勇,有他在,更安全些……”
於珺婷睨著他道:“你覺得張傢少爺像個扮豬吃虎的大行傢?”
葉小天道:“可是……”
於珺婷乜著他道:“我要去瞭,你陪不陪呢?”
因知府過世,衙門裡非常冷清。於珺婷行於前,葉小天隨於後,二十多名侍衛緊隨其後。
過瞭前邊的政務公署,邁進二堂院落,於珺婷剛剛走出兩步,突然被葉小天一把拉住。
於珺婷愕然,目光先落在葉小天抓她手臂的手上,隨即移到他臉上,微慍道:“做什麼?”
葉小天蹙緊眉頭:“有些不對勁!一路行來,太過冷清。就算正值休沐,沒有胥吏衙役,可張府總不吝於在此處設人值守吧?”
於珺婷失笑道:“我看葉大人你太草木皆兵瞭吧,張傢少爺有膽對我不利?”
葉小天搖頭道:“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先探查一番妥當!”
於珺婷不以為然,卻也不好拂他的意,便道:“去,察探一下!”
前方那道門戶後面,已經有無數甲兵埋藏,張雨桐自墻角一棵茂密的大樹下悄悄探出頭,眼見他們的舉動,不由大急,當機立斷地喝道:“動手!”
兩側墻頭立即躍出無數人影,勁弩攢射,直取於珺婷。
於珺婷大驚,拉著葉小天的手臂急退。葉小天的六名侍衛也立即沖過來,將他緊緊護住。
於珺婷的侍衛浪一般湧上去,擋在他們之前,揮舞手中刀抵擋箭矢。隻聽“噗噗噗”,箭似密雨,哪裡遮擋得住?最前邊的三個人登時被射得刺蝟一般。
奈何這些人都是於傢死士,前仆後繼,毫不畏懼。前方中箭的侍衛尚未倒下,後邊的人就已再度補上。待三排九名侍衛倒地,於珺亭已經拉著葉小天退到門外,返身就走。
於珺婷跑得匆忙,腳下一歪,崴瞭足踝,疼得她“哎喲”一聲。葉小天滿頭大汗,眼見於珺婷一瘸一拐,也顧不得許多,急忙搶上一步,一彎腰,喝道:“上來!”
於珺婷見狀也不忸怩,往他肩上一伏。葉小天一托於珺婷的腿彎,就覺這妮子看著沒肉,摸著腴潤,背起來卻又一點不沉,當下撒開雙腿,往外就跑。
於珺婷喝道:“府外必有埋伏,去東院!”
此時他們已經逃到前衙公署,東院正是監州的院落。葉小天知道這女人心思縝密,當下毫不猶豫,便闖向東院。
幾個侍衛護著兩人逃進東院,於珺婷指點著葉小天沖進她的簽押房,急喝道:“放我下來!”
葉小天把於珺婷放下,於珺婷立即寬衣解帶,葉小天在一旁隻看得目瞪口呆。
於珺婷瞪瞭他一眼,嬌斥道:“還愣著幹什麼?快脫!”
這時守在門口的侍衛道:“大人,他們追來瞭!”說著把大門砰地一聲關上,下瞭閂。
葉小天慌忙脫衣,一邊脫一邊想:“憑這幾個人,根本守不住,卻不知脫衣服做什麼?”
葉小天糊裡糊塗地想著,把外袍一脫,隨即就去脫褲子。於珺婷尖叫一聲,道:“夠瞭,外衣、帽子就好!”
“啊?喔喔!”葉小天急忙又把褪下一半的褲子提瞭起來。
於珺婷瞪瞭他一眼,挑瞭兩個體型合適的侍衛,吩咐道:“你們穿起來。”
於珺婷跳到她的座椅旁,這摸摸那碰碰,也不知扳動瞭什麼機關,就聽吱軋軋一陣響,青磚地面竟轟然裂開,現出一條臺階次第而下的地道。
葉小天目瞪口呆:“這兒是張傢的知府衙門,於監州怎麼知道有條地道?”
於珺婷對葉小天的侍衛喝道:“前方開路,出口若有敵兵,殺出去!”
於珺婷又吩咐自己的手下道:“你們都順秘道走,沖出去之後馬上找文先生!”
於珺婷向來以軍法馭下,那些侍衛們馬上毫不猶豫地沖進瞭秘道。
葉小天穿著小衣愣愣地站在一旁,一見侍衛們跑個精光,不禁問道:“那咱們呢?”
於珺婷向他回眸一笑,調皮地道:“咱們留下做一對同命鴛鴦,好不好?”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葉小天頭頂響過,漸漸遠去。隻聽“嚓”地一聲響,一團火光亮起,就見於珺婷的手中舉著一根紅蠟燭,微笑著轉過身來。
她整個人都沐浴在朦朧的光暈裡。四周漆黑一片,仿佛連光都吸瞭進去,以致一團光暈以她為中心,就隻放出柔和的一團。光暈中間一張膚色柔膩的笑臉,嫵媚地看著葉小天,仿佛傳說中的小狐仙。
葉小天籲瞭一口氣,將目光從那張美麗的面孔上挪開,回頭看瞭看他們藏進來的地方。這裡的門戶就是下來的地道階梯,這道活動的階梯抬起居然另有空間,他們此時就藏身其中。
當別人發現這處地道,沿著階梯沖下來,急急向前方秘道追去的時候,又怎會想到他們走下秘道的階梯其實就是反向的另一處秘道的入口?秘道之中藏秘道,而且充分利用瞭人們容易忽略的位置,可謂匠心獨具。
葉小天道:“此處之精巧,確實出人意料。隻是……在張傢,怎麼會有這樣一條張傢人不知情的秘道呢?”
於珺婷笑吟吟地道:“因為有一年雷擊屋簷,致使房屋損毀,我便找瞭人來修繕。我既有心對付張傢,當然要留退路。”
葉小天睨瞭她一眼:“這就是狡兔三窟麼?”
於珺婷向他嫣然而笑,哪裡是一隻狡兔,眼兒媚,臉兒媚,分明就是一隻成瞭精的狐貍。
葉小天又道:“為什麼我們不跟侍衛一起突圍?”
於珺婷道:“因為和他們一起走其實更危險。張雨桐既然決意對我下手,四周必已被他控制。況且,他接下來一定會攻打我的府邸,就算我能成功逃出此地,也未必就能躲開他的追殺。與其如此,不如躲在這裡,這裡雖是張傢的地盤,反而是最安全的所在。”
葉小天皺瞭皺眉:“原來你把侍衛派出去是作餌,那我們在這裡要困到什麼時候?”
於珺婷聽出葉小天有些不快和擔心,便安慰道:“就算抓到你對張雨桐也沒有什麼用處,更不要說你的傢人瞭。對張雨桐來說,當務之急是找到我,他是不會分心對你傢人不利的。”
葉小天想到自上次事件後,自傢已加強瞭戒備,如果有異動,不等趕到山下就會有眼線把消息傳回府去;再加上府中那條秘道,就算張雨桐想找上自己傢人,府裡的人也可安全逃逸,這才稍安,但仍冷哼道:“此番來府衙的時候,你也說不會有兇險的。”
於珺婷苦笑道:“是我錯估瞭他的膽量,但我不會錯估他接下來的舉動。就算他要清算,那也是大功告成之後的事!”
說到這裡,於珺婷嘆瞭口氣,道:“我實未想到他敢這麼做,這不是給早就垂涎銅仁的各方勢力插手的借口麼?張傢就算敗瞭,也不過從第一退居第二,可是鬧到如今這般地步,我於傢陷入危機,他張傢也有煙消雲散的危險,何苦?”
葉小天乜瞭她一眼:“監州大人,你隻從利益計較,可曾想過人傢與你有不共戴天之仇?”
於珺婷一臉無辜地道:“我不過是沒去張傢給張胖子拜壽,他氣不過要死,關我什麼事?”
葉小天道:“可惜張鐸的兒子不這麼想。”
屋中一張石床,床上居然有被有枕,於珺婷嫣然一笑,道:“自從我決心對張傢發難,必要的防范還是做瞭一些的。這裡的食物和飲水都不缺,餓不死你。”
葉小天環顧四周,道:“空間如此狹小,我睡哪兒?”
於珺婷吐瞭吐舌頭:“原先我可沒想過和別人一起逃來這兒。要不,咱倆一人睡一半?”
……
張雨桐端坐書房,靜靜地聽著一條條消息流水般送來。哪怕聽到於珺婷逃出府衙的消息,他雖心中失望,卻也沒有神情遽變。
張繹急急走進來道:“戴傢現在緊閉大門,按你的吩咐,我叫人隻管盯著,並未進逼。”
張雨桐點點頭,他唯一能做的隻能是擒賊先擒王,對眾多於系土司現在是防,將來則是撫,沒法用兵。張雨桐沉默良久,緩緩道:“對於珺婷,我們要繼續追索!關閉城門,日夜巡城,不能讓她逃出去。不過,這些事,交給別人去辦就好,二叔必須親自出城一趟,去於傢老宅!”
張繹道:“會晤於珺婷的三位叔父?”
張雨桐點瞭點頭:“一樁合則兩利的生意,希望他們會做出明智選擇。否則,玉石俱焚!”
於珺婷盤膝坐在榻上,輕輕翻著一冊話本兒。葉小天道:“這裡吃的喝的都有,馬桶呢?不會……也要在這裡解決吧?”
於珺婷看瞭他一眼,指瞭指石床尾部:“那兒是道可以活動的門,推開。”
葉小天又道:“你困在這兒,就不想想怎麼出去?也不想想張傢有什麼進一步的舉動?”
於珺婷淡淡地說道:“有什麼好擔心的?他是狗急跳墻而已。隻要我不死,外有於傢和其他各路土司,內有戴同知,文先生和於海龍也會發動反擊。我隻需在此坐等,不消三五日,就可以出去。到時候,我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奪瞭他的知府之位!”
葉小天道:“就算你料定張雨桐一擊不中,必會被你擊敗,也不該全不惦記外邊的變化。況且,你好象說過,你的三個叔父都不大服你,他們真會聞訊趕來搭救?”
於珺婷強笑道:“再如何不和,終究是一傢人。現在外人欺上門來,他們豈會坐視?”
葉小天嘆瞭口氣:“監州大人,你在強作鎮定,其實你很怕!你甚至害怕我知道真相後,立即也棄你而去,所以你不敢露出絲毫緊張,是麼?”
“沒有!你胡說,我才不怕……”於珺婷的眸中已經露出恐懼的神色,但仍矢口否認。
葉小天道:“我方才一直在看你,你一共翻瞭十四頁,每一頁停頓的時間不一。但你的眼神始終平視著書頁,不曾移動過一次。我想,你方才到底看瞭些什麼,自己也不知道吧!”
於珺婷被葉小天的這句話徹底擊碎瞭偽裝的外殼,淚水撲簌簌地滾落下來。
葉小天又嘆瞭口氣:“你如今生死未卜,那些投靠你的土司們若尚未離開銅仁,很可能不是被殺就是被抓瞭。你的三位叔父向來不忿你成為土司,不落井下石就不錯瞭,也不可能出兵助你。至於戴同知,隻怕現在也會自留退路,不會為瞭你和張傢拼死一搏。隻憑文師爺和於海龍,根本無濟於事。所以,你現在隻能等,你什麼都做不瞭,隻能聽天由命,是不是?”
“別說瞭,求求你,不要再說瞭!”於珺婷一頭撲到葉小天的懷裡,緊緊抱著他的腰。
葉小天輕輕撫摸著她柔滑如緞的頭發,嘆道:“何必硬撐?說不得,隻好我來幫你瞭!”
“你?”於珺婷淒然道:“我知道,葉推官是位義氣君子……如果事不可為,惟願大人留此有用之身。至於我,恐怕是走投無路瞭。”
葉小天道:“如果我能調動格哚佬的兵馬,還有可能說服涼月谷出兵,能不能力挽狂瀾?”
於珺婷眼神一亮,脫口道:“這兩個部落兵馬精悍,能征善戰。不過,我如今自身難保,誰會為我出動兵馬?”
葉小天沉聲道:“不知你是否聽說過,山中生苗素來信奉蠱教?葉某,就是蠱教的教主!”
於珺婷瞪大眼睛,吃驚地看著他,半晌才道:“真的?我就知道,你是我命中的貴人!”
葉小天道:“隻是你我如何離開此處,卻是問題。困在這城裡,我縱有雄兵百萬,也是無濟於事。”
於珺婷跳下床榻,振奮道:“那我們就想辦法逃出去。”
葉小天道:“你有辦法?”
於珺婷破涕為笑:“你也說我這人總怕有人害我,所以處處留手,我又怎麼會自困死地?這裡另有出路的。隻是,我們縱然能逃出此地,又如何出城呢?”
葉小天眸光閃爍瞭一下:“不必擔心,隻要能離開這裡,我自有辦法通知格哚佬出兵!”
於珺婷凝視著他,忽然忘情地張開雙臂,往他頸上一環,柔軟的唇便輕輕吻瞭上來。
葉小天吃瞭一驚,下意識地一動,就覺自己嘴唇上被於珺婷柔軟嬌嫩的唇瓣吻瞭一記,隨即傳出於珺婷的一聲痛呼。
葉小天急忙道:“你怎麼瞭?”
於珺婷似嗔還喜地白瞭他一眼,道:“都怪你,燭淚滴到人傢手上,燙著啦。”
葉小天忙道:“燙得厲害麼?我看看。”
於珺婷縮瞭縮手,燭光一陣搖曳,映得她羞喜的面孔忽明忽暗:“沒事啦,人傢又不是泥捏的。”
於珺婷說著,便轉過身,舉起蠟燭,對葉小天道:“走,咱們出去!”
……
這幾天,於珺婷的府邸已被張雨桐徹底控制,戴傢依舊大門緊閉,文師爺蹤影皆無。
與於珺婷不和的三個叔父居然毫不猶豫地派出救兵直趨銅仁,令很多土司們大感意外。
於海龍已回到自己的部落,他是於珺婷的心腹,馬上集結本寨精兵,甚至安排好瞭後事,便直撲銅仁。
張傢已經從本族抽調瞭精銳戍守銅仁城。禦傢、項傢、吳傢等張傢的死忠派也盡出精兵,或協助守城,或在銅仁附近險要地段駐紮,成犄角之勢相互策應。
同時,張傢還密令提溪張氏,嚴密戒備提溪於傢,隻要能牽制住他們,就是大功一件。
風聲鶴唳,大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