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前街是銅仁城內比較繁華的一處所在,府衙對面一棵老槐樹下,擺著一個攤子,攤主戴個鬥笠無所事事,一雙眼睛便左顧右盼,尤其是註意府衙方向的動靜。此人正是華雲飛,但他已經抹黑瞭臉,還在右頰上粘瞭一顆痣,縱然極熟悉的人,若非有意打量,也認不出他。
長街上還有一個穿著破衣爛衫的乞丐,正是毛問智。老毛扮乞丐可是本色演出,他已經在街上轉悠兩三天瞭,還沒有葉小天的消息,不免叫人心焦。
毛問智拿起包子,才咬瞭一大口,就見兩個提著棗木打狗棍的小乞丐沿著胡同向他走來。老毛立即瞪起瞭眼睛:行有行規,府前街是老子討飯的地盤,敢有不識相的來搶生意?
因為重操舊業而迅速融入瞭角色的老毛像隻護食的狗,把狗眼一瞪,就要向兩個小乞丐發飆。但是他定睛一看,嘴巴立即張成瞭河馬,半個包子“吧嗒”一聲掉在瞭地上……
尚未完工的道觀內殿,三個乞丐,一個攤販,圍攏在桌前。
於珺婷正認真地聽華雲飛向她解說目前情形。
“聽說於海龍於頭人已經率領兵馬到瞭銅仁近郊。還有,於傢也派瞭兵馬趕來銅仁瞭。”
於珺婷大感欣慰,扭身握住葉小天的手,雀躍道:“你聽到瞭嗎?我們於傢派出兵馬瞭,他們沒有拋棄我。雖然平素有些不和,可終究是一傢人!”
葉小天也替於珺婷高興,不過,也小有遺憾。這樣一來,格哚佬的部落大概就用不上瞭,葉小天本想以此為契機,進一步擴大格哚佬部在銅仁的話語權,順利登上銅仁政治舞臺。
於珺婷興沖沖地對華雲飛道:“我二叔哪天帶人出來的,他們哪天會到?”
華雲飛道:“這個我倒是沒問出來。對瞭,來的不是你二叔,是你三叔和四叔。”
“三叔和四叔?”於珺婷怔瞭怔,眼中跳躍的火苗漸漸熄滅瞭。
葉小天想瞭想道:“不會有問題吧,也許是你二叔要留守根基?”
於珺婷道:“老寨當然需要人留守,可此時領兵在外的統帥才是最重要的人。為何一定是二叔留守?我擔心,若是三叔和四叔主動請纓的話,他們未必抱著什麼好心。要確定他們是否真心救我,隻看他們趕到後,是否會對銅仁發動攻擊,是佯動還是真的攻擊!”
葉小天大喜,格哚佬部又有充足的理由出兵幹涉瞭。他馬上道:“問題在於,他們誠心來赴援救你還好,如果他們果真懷有異心,那麼他們到瞭,第一件事就是趁於海龍沒有戒心,先行控制住他,之後與張雨桐合兵一處。到那時,銅仁穩如泰山,你將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
於珺婷道:“不錯!所以……小天哥哥……”
四品廣威將軍、銅仁監州大人、於氏傢族的女土司、一向的女強人、如今做小乞丐打扮的於珺婷於大小姐抓住葉小天的手,一雙大眼睛眼淚汪汪的……
葉小天很不自在地抽回手,尷尬道:“唔……我明白!那我們還是依原計劃行事罷瞭。”
小徑上,百餘名剽悍的隨從護著於海龍於大頭人急急而行,前方山腳下,已經可以看見一座大營,旗幡招展。
大營內,於撲滿和於傢海站在高高的箭樓上,看到遠處趕來的這一隊人馬,嘴角慢慢浮起一抹陰笑。於撲滿道:“此人一身悍勇,確實難敵,要不要安排弓箭手,把他給……”
於傢海搖瞭搖頭,道:“不妥!畢竟是咱們於傢的一員大將,豈能自折羽翼?他再如何瞭得,一旦進瞭咱們的大營,還能插翅飛出去?把他控制住,他麾下的兵馬就隻能乖乖聽命。等咱們和張傢裡應外合,幹掉那個小妮子,於海龍也隻能面對現實,奉我等為主瞭!”
“打開轅門!”於傢海吩咐,同時向自己的心腹遞瞭個眼色,沉聲道:“做好準備!”
簡陋的寨門打開瞭,於撲滿和於傢海微笑著向寨門外看去,笑臉頓時凝固在他們臉上。遠處還是於海龍的那隊人馬,隻是……他們沒有走近,反而越來越遠瞭。
於海龍策馬而行,又回頭看瞭一眼遠處的山寨:“想不到他們竟包藏禍心,我險些上當!”
毛問智道:“這事兒吧,其實還不一定,他們到底是不是白眼狼,這得你自己個兒琢磨。”
於海龍道:“不用琢磨,我都到山前瞭,卻又離開,隻要他們心中有鬼,一定會追上來。”
正說著,突有侍衛沖上來稟報道:“大頭人,山寨裡出來人瞭!”
於海龍扭頭一看,浩浩蕩蕩的大軍從山寨中湧出來,潮水般向他們撲來,頓時一聲冷笑。
如果隻是於撲滿、於傢海帶些親兵出來,那就說明他們並無反意,眼下這情況還用說麼?如果不是毛問智奉命趕過來,半路截住瞭他,此時他已束手被擒瞭。
於海龍沉聲喝道:“全速趕回我們的大營。我倒要看看,他們敢不敢一路追下來!”
……
“這兒……會不會太危險?”
葉小天看著來來往往、商貨雲集的碼頭,有些不敢相信,於珺婷居然把他領到瞭這兒。
於珺婷道:“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我們藏在這裡,連你都不敢置信,張雨桐會想到麼?況且,文先生始終下落不明,應該已經逃出去瞭。隻要他能出去,我的處境就會有所改善。”
“土司大人,你們的衣服!”一個身材圓成瞭球,衣服油得能拿去炒菜的胖子鉆進房間,將兩套衣服遞給於珺婷。
葉小天打量著於珺婷苗條纖細的身材,忍不住又道:“在碼頭上當力工,你行不行呀?”
胖子向葉小天瞪起瞭眼睛:“土司大人怎麼能去碼頭上扛活?”
他一靠近,葉小天差點兒熏個跟頭,忙退後一步,道:“在碼頭上卻不扛活,那幹什麼?”
胖子道:“摘菜、洗菜……”說到這裡,胖子有些擔心地回過身對於珺婷道:“土司大人,您看……這活兒行嗎?您放心,你隻需做做樣子就成,小的可不敢真讓土司大人您幹活兒。”
於珺婷淡淡一笑:“不要這樣。既然扮小工,那就要扮得像,該幹什麼就幹什麼。”
葉小天松瞭口氣,笑道:“扮廚房小工?這倒容易,其實我連菜都會炒的。”
胖子又瞪眼道:“土司大人扮小工就行瞭,廚房哪能一下子增加太多人,豈不惹人生疑?”
胖子以為葉小天是於珺婷的隨從,兩人出現時也確實是這麼介紹的,所以對他毫不客氣。
葉小天吃吃地道:“那我……”
胖子理直氣壯地道:“當然是做力工!”
於珺婷在一旁竊笑不已,葉小天目光轉過去,她立即收斂笑容,很同情地看著葉小天,一臉無辜。
華雲飛快馬加鞭,直奔格哚佬的山寨。此時,耶佬已經帶著哚妮和瑤瑤先行抵達山寨。華雲飛趕到,馬上對他們說明瞭現在的情況。
華雲飛道:“大哥說,我們在提溪站住瞭腳,並不意味著在銅仁眾土司中有講話的權利。出兵銅仁,幹涉張於兩傢之爭,雖然是為我們的盟友於氏解圍,卻也可以打開我們的局面。所以,尊者希望你們盡快提調兵馬出山,而且還要聯絡涼月谷,最好聯合出兵。相信涼月谷對於他們尷尬的處境也早就不滿瞭,隻是他們一直沒有等到這樣的機會。”
耶佬馬上答道:“我贊同!兵貴神速,此事已來不及通知神殿。不管是為瞭尊者的安危,還是本部落今後的發展,都應該立即出兵,趕赴銅仁!”
格哚佬興沖沖地道:“既然如此,那我這就去點兵,咱們即刻下山!”
“寨主且慢!我傢大哥還有吩咐!”華雲飛急忙喚住格哚佬,對他耳語瞭幾句。
格哚佬聽後皺瞭皺眉:“這樣麼?好不麻煩!不過,既是尊者吩咐……那你去吧,我立刻點兵!”
……
華雲飛匆匆離開格哚佬的山寨,沿山路趕向涼月谷,請求面見果基土司。
此時,果基格龍一身獵裝,剛帶著一位蠟染石榴裙、對襟窄襦衣的俏麗小姑娘興沖沖地從山裡回來,肩上一桿長矛,上邊搭瞭些狐、兔等獵物。伴他身旁的姑娘正是格哚佬的侄女采妮,格龍是果基部落的少主,采妮的爹娘對他們的往來自然樂見其成。
伯父默許,父母支持,采妮姑娘便在幾次矜持的拒絕後,羞羞答答地接受瞭果基格龍的邀請,前往涼月谷作客,今天是跟他一起入山打獵剛剛回來。
這幾天的接觸下來,兩個人已是你儂我儂、熱情似火瞭。年輕人的愛情,本來就是一旦郎有情妾有意,頃刻間就能天雷勾動地火。
議事堂上,華雲飛對果基土司道:“土司大人,貴寨納入銅仁治下已百年有餘,卻依舊遊離於銅仁政壇之外。現在是一個良好契機,如果貴寨和格哚佬部能聯手出兵,力挽狂瀾,從此必可在銅仁官場占據一席之地!”
果基土司慢慢地踱瞭一陣,沉吟有頃,回首問道:“格哚佬部已同意出兵?”
華雲飛點瞭點頭:“不錯!格哚佬寨主已經親口答應在下,立即集結兵力,隻因還需待土司大人您的決定,所以暫未行動。”
這時候,格龍帶著采妮已經到瞭大廳門口,恰好聽見廳中華雲飛的話。二人一怔,急忙停下腳步,悄悄傾聽起來。格龍將來是果基部落的土司,這幾年經常外出遊歷,已學會漢話。
果基土司微微瞇起瞭眼睛,微笑道:“那麼,如果我涼月谷決心置身事外呢?”
華雲飛不卑不亢道:“在下之所以前來貴寨搬救兵,是因為這對改善貴寨處境也有極大好處。即便土司大人不肯出兵,那也無妨,格哚佬部還是會按照先前的計劃,悄然集結兵馬,沿山路潛入提溪於傢和貴寨中間,由此北上,避開提溪張傢的耳目,奇襲銅仁府!”
果基土司道:“呵呵,格哚佬有這份魄力?他就不怕內部空虛,被提溪張傢端瞭老巢?”
華雲飛微笑著道:“這就是提溪於傢按兵不動的原因瞭。一則,提溪於傢始終按兵不動,張傢絕不會想到另有奇兵攻打銅仁,有出其不意之效。二則,提溪張傢即便探知瞭格哚佬寨的底細,有於傢牽制著,他們也不敢出兵攻打山寨。且不說山高寨險,縱然內部空虛,也不是輕易就能打下來的。三則,他們還得提防螳螂撲蟬,黃雀在後!”
果基土司“唔”瞭一聲,繼續踱起瞭步子。其實他是屬意於出兵的,涼月谷一直被銅仁眾土司排擠,一旦成功,涼月谷在銅仁必將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果基土司剛想到這兒,格龍按捺不住,長腿一邁,就沖瞭進來,急吼吼地道:“爹!你還考慮什麼?兒子以為,咱們應該聯手格哚佬部,立即出兵銅仁!”
果基土司聞言大喜,心道:“我兒終於開竅瞭,原來他也看明白瞭其中利害。”
果基土司老懷大慰,欣然問道:“哦?那你且說說,我們涼月谷為何要出兵?”
果基格龍一把拉過采妮,理直氣壯地道:“那還用說麼?兒子一定要娶采妮姑娘為妻,我那老丈人就是格哚佬部的。我能眼看著老丈人去打仗,自己當縮頭烏龜?”
果基土司笑容頓僵,一口老血差點兒噴在果基格龍的臉上。
果基土司看看雄赳赳氣昂昂的兒子,再看看滿面嬌羞、捻著衣角、腳尖在地上畫圈圈的采妮姑娘,有氣無力地道:“兒啊!”
“啊?”
“你去點兵吧,多帶些精銳。”
“哈,爹,你同意瞭?”
“去!快去!你再不走,老子真想抽你!”
南門碼頭邊上有一處大車店,店裡有一處大夥房。碼頭上的力工雖然都是苦哈哈,其中總有些管事、工頭兒、監工一類的人物趁點錢,這些人的飲食就由那圓潤的胖子負責。胖子姓軒,他有自己的一處小廚房,於珺婷搖身一變,化名小魚姑娘,成瞭小廚房的第三個小工。
此時,小魚姑娘正拈著一把菜刀,對面前那條從錦江裡捕撈到的大鯉魚虎視眈眈。
大鯉魚拍打著有力的尾巴,躺在砧板上,一雙魚眼很輕蔑地瞪著她。旁邊胖小軒的兩個侄子戰戰兢兢,一副隨時撲上來救人的架勢。胖小軒站在灶臺旁,手上麻利地炒著菜,眼角卻也在脧著這邊,臉上油汗滾滾,也不知是被灶火烤的,還是被土司大人嚇的。
“你們別過來,我一定行!我就不信瞭,還治不瞭它?”小魚姑娘抄著菜刀,瞪著面前那尾大鯉魚,咬牙切齒地吩咐胖小軒的兩個侄子。
這時油漬麻花的門簾兒一掀,葉小天施施然走瞭進來,看見於珺婷半蹲彎腰,握刀瞪眼,沖著那尾大鯉魚較勁的場面,不禁失笑:“行瞭,你快別耽誤胖大哥的生意瞭,交給那兩位小兄弟拾掇得瞭。”
“小魚”終究還是對付不瞭大魚,於珺婷悻悻然地交出瞭菜刀,一個小工慌忙接過去,提到瞭嗓子眼的那顆心也終於落回瞭肚裡。
於珺婷白瞭葉小天一眼:“你怎麼來瞭,貨都卸完瞭?要是偷懶,小心工頭兒收拾你。”
葉小天嘿嘿一笑,得意洋洋道:“我是什麼人?會在碼頭上扛一輩子的活兒?小魚姑娘,看清楚瞭,從今天起,在下就是碼頭上的四管事,專門負責計工、發酬!”
“你?這才幾天,你就混上工頭兒瞭?”於珺婷有些不敢置信。
葉小天從小混跡天牢,不知見過多少精於阿諛奉承之術的達官貴人,再加上他識字認數,要想在碼頭上混得出息些自然容易。
於珺婷輕嗔道:“便吃幾日苦又如何,去當什麼工頭兒?混在力工中沒人註意你,一旦當瞭工頭兒,難說不會有個見過你的,認出你的身份。”
葉小天臉上已露出欣然之色:“我正要跟你說,碼頭上臨檢的捕快和張傢派出來的那些老媽子,全都撤走瞭。你我如果現在想出城,也並非難事!”
於珺婷呆瞭一呆,突地面露喜色:“文先生那邊有動作瞭!”
葉小天微微露出欽佩之色:“不錯!據說文先生陪著你,已經出現在於海龍的大營裡面,向城頭罵陣。張雨寒親自去城頭看過,確認是你,這才撤瞭出城的檢查。那位冒充你的姑娘是誰,難道是你的孿生姐妹?”
於珺婷苦笑一聲:“如果我真有一位孿生姊妹,這土司的擔子或許就不必由我來承擔瞭。這姑娘幾年前被我無意中發現,與我有八分相似,隻消再刻意打扮一下,模仿我的言行舉止,就算是至親之人,隔得遠些也休想發現破綻。”
葉小天嘆瞭口氣,對她的憐憫之心油然而生。到處設下的機關暗道,還有這暗中安排的替身,可見於土司之前的處境恐怕比她自己說的還要不堪。旁人隻看到她的囂張跋扈、八面威風,誰會想到她竟是要時時提防明槍暗箭,步步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葉小天放輕瞭聲音,柔聲道:“我們要不要立即出城?”
於珺婷嫣然一笑:“既然沒有危險,又何必出城呢?咱們被他們攆得兔子似的東躲西藏,好不狼狽。現在機會來瞭,咱們不在他們的肚子裡頭大鬧一場,如何出得瞭這口心頭惡氣?”
銅仁的城墻不高,而且並非完整環繞的整座城墻,南城大片水域地區都沒有墻體掩護,但是因為水道縱橫,並不利於攻城一方行動。於海龍像抽風似的,時不時就在北面發動一下進攻,根本沒有條理可循。張雨桐早已習慣瞭他的不按常理出牌,登上城頭親自指揮守城,攻守雙方圍繞北面城墻展開瞭激烈的爭奪。
此時,錦江上遊無數的竹筏正順流而下,幾乎鋪滿瞭整個江面,每張竹筏上都站滿瞭人,旁若無人地行向南城門。
張傢在南門處的守軍少得可憐,一來是因為北面有於海龍的兵營,勢必要抽調主力防范,二來也是因為他們並不認為南面會有危險。
張雨桐不清楚葉小天的身份,自然吃瞭大虧。葉小天又授意格哚佬部奇襲銅仁,以致於這邊已兵臨城下,監視提溪於傢的提溪張傢還蒙在鼓裡。
葉小天和於珺婷立於碼頭,登岸的大軍潮水般自他們身旁湧過,直到格哚佬、果基格龍、采妮、哚妮和瑤瑤趕到。葉小天和格哚佬、果基格龍敘談瞭幾句,商談如何攻城。
於珺婷忽道:“不必急於攻城,再等一等吧,城中必有變故!”
葉小天訝異地看瞭她一眼,忽地若有所悟:“你是說……”
於珺婷向他頑皮地一笑,扮個鬼臉道:“你的大軍為我而來,我又怎麼能不出力氣呢?你當我昨日叫胖小軒進城是幹什麼去啦?嘻嘻,山人自有安排!”
戴府的院墻上,兵丁依舊如往常一般巡戈警戒著。但是院墻之下,卻是壯丁雲集,刀槍緊握,肅立如林,氣氛緊張。戴崇華把長刀向前一指,厲喝道:“打開所有門戶,沖出去!”
張雨桐從北城帶著援軍奔赴南門,剛走出三條街,就見前方火光沖天,吶喊不斷,幾人倉惶跑來,一見張雨桐便喊:“少……少爺,戴同知反瞭!”
張雨桐頓足道:“悔不當初再狠一些,他們這是裡應外合啊!”
張雨桐顧不得南城突然出現的外敵瞭,馬上帶人向戴傢撲去。若不迅速撲滅戴傢的叛亂,內部被控制,城墻那層殼也就不堪一擊瞭。
“南城失守瞭,格哚佬和涼月谷的人進城啦!”驚慌的叫喊聲迅速在全城蔓延開來。
張傢人馬聞訊,頓時軍心大亂。張雨桐大驚失色,登上高處向南邊一看,頓時面色如土。
戴崇華見張雨桐率領大隊人馬潮水般撤回自傢老宅,不禁微微一笑,高聲喝道:“窮寇莫追,隻管困住知府衙門就好!”
此時的銅仁城已經完全在格哚佬部和格龍部的掌握中,葉小天趕至府衙前,戴同知立即迎瞭上來。於珺婷收服瞭於撲滿和於傢海部,收降瞭張繹,也趕來府衙。
葉小天對於珺婷道:“眼下隻有張傢固守的這座府邸還不曾攻克,可咱們總不能就這麼一直困下去吧。府衙裡有活水、有糧食,守個一年半載也不是問題,你打算怎麼辦?”
於珺婷想瞭想,對於海龍道:“張繹呢?把他帶過來!”
於珺婷對葉小天道:“希望張雨桐能識時務,放下武器,出來投降。隻要他接受我們的條件,我也不會把他怎麼樣。如此一來,我們就可以在他人進行幹涉之前,讓銅仁安定下來。”
葉小天點點頭,又道:“如果張雨桐一意孤行呢?我看此人性情暴烈得很吶!”
於珺婷咬瞭咬嘴唇:“你說該怎麼辦?”
葉小天果斷地道:“不能給別人插手的機會,為瞭爭取時間,我們隻能打進去!”
於珺婷“嗯”瞭一聲,柔柔一笑,道:“我聽你的!”
張繹被帶到瞭,於珺婷沉聲道:“張繹,區區一座府衙,根本不足為恃。我希望你能去說服張雨桐,放棄抵抗!我可以保證,張傢人的性命和財富都不會有所損失。”
張繹睨著她冷笑:“任你舌燦蓮花,真當我張繹白癡麼?哼!你們不過是擔心拖得久瞭,朝廷、播州楊傢、思南田傢,甚至那位土司王,紛紛各懷異心、插手幹涉,當我不明白?”
葉小天搖頭道:“那沒辦法瞭!張雨桐自知罪孽深重,事敗之後縱火燒瞭整座府邸,與他的黨羽一齊自焚於府中,實在可憐、可惜啊!”
於珺婷向他婉媚地一笑:“我知道瞭!”轉身就走,姍姍而行,步態美妙。
她剛走出三步,徹底崩潰的張繹便大叫起來:“不要縱火!我去!我去!”
張繹獨自一人,踽踽地走向府衙大門,墻裡面一陣騷亂。過瞭一陣,一隻系繩子的大筐從墻上悠瞭下來。沒有開門,可見門後一定是抵瞭大石和木柱,已經牢牢封死,打開太費事。張繹苦笑一聲,曾幾何時,要回老張傢,得用這種方式瞭?
於珺婷喚過一個侍衛:“你去通知於頭人和戴同知,叫他們準備好攻堅器械和引火之物。時間緊迫,我們不能無限期地等下去,隻給他們十二個時辰考慮。時辰一到,我們就打進去;如果不能攻進府去,就一把火把府衙夷為平地。無論如何,兩天之內銅仁必須全面安定下來!”
七玄觀內,一對男女上瞭香,便並肩走出大殿,徘徊在一片高大的女貞樹下。
男的玉樹臨風,女的千嬌百媚,兩人簡直就是一對舉世無雙的璧人,誰看瞭都眼前一亮。許多來道觀中上香的人都在偷偷打量他們,可惜卻沒人認出那位玉面朱唇的美少年就是田傢少主田彬霏。而那位婉柔嬌媚,隻有傳說中的妹喜、褒娰那等禍國妖嬈方可比擬的美少女,就是田傢大小姐田妙雯!
田妙雯道:“我們還是不出面嗎?”
田彬霏微笑道:“我們本錢有限,必須有絕對把握,才能下註,現在要多看、少動!”
田妙雯道:“銅仁已經到瞭這般模樣,我們田傢還是沒有絲毫動作,叫別人怎麼看?”
田彬霏慢慢轉過身,望著田妙雯:“我為什麼要在乎別人的看法?有些人隻會指手劃腳,大放厥詞,如果你被他們的看法所左右,當你失敗,他們不過是換一套說辭,繼續顯示他們是如何的高明,而你是如何的愚蠢……忍是一把刀,先傷己,後傷人,你忍不住,你就敗瞭!”
田彬霏輕輕一笑:“可惜,楊應龍和宋傢的紛爭起得不是時候,他現在抽不出身。否則他直接插手銅仁之亂,該是他掌控銅仁的最好機會,那也將是我們最好的機會。”
田妙雯的雙眉微蹙:“沒有楊應龍的幫助,於珺婷居然還是成功瞭,實在令人驚訝!”
田彬霏道:“她能說服野蠻愚昧的生苗和食古不化的涼月谷,任誰也想不到。奇兵突出,張雨桐大敗,便是意料中事瞭。”
田妙雯突然道:“你對蠱教的新任教主,瞭解多少?”
田彬霏臉色數變,沉吟道:“不錯!生苗出山,始於這位新任教主繼位後,此人是關鍵人物!他有什麼打算?他是否是安老爺子扶持的傀儡?如此種種,必須要查個明白!”
田妙雯道:“我去摸摸這位教主的底兒!”
田彬霏知道小妹又在找借口離開他,無奈地笑瞭笑:“好!我在這裡繼續觀察銅仁局勢,看看有無插手的機會。你去調查蠱教……要小心一些。”
田妙雯臉上慢慢綻起一個很奇怪、很嫵媚的笑,她下巴尖尖,柳眉杏眼,韻致之中天生就有一種撩人欲望的女人味兒,所以笑容嫵媚並不稀奇,稀奇的是那種難言的古怪眼神。
田彬霏的心中驀地打瞭個突,他無法從田妙雯的臉上看出什麼,因為她已經轉身離去。那曼妙的身姿步態,走在樹下,便是一段風景;行在風裡,便是一截風流……
那美麗的身姿,登時又迷失瞭他的心、他的眼,讓他什麼也無從去想瞭。
翌日一早,葉小天用過早膳,同格哚佬、格龍等人碰瞭個頭,簡單安排瞭一下手頭事情,便即起身前往於府。
今天下午申時兩刻,就是於珺婷給張雨桐的最後期限,是和平解決還是真就一把火燒平知府衙門,相應引起的一系列後續反應是不同的。
葉小天來到於府,小管事點頭哈腰地道:“推官老爺請先到小書房稍坐,我們土司大人正在會客。”
那小管事把葉小天引進第三重院落,直接請進瞭小書房,這可是一般拜望者絕對沒有的禮遇。普通的來賓要在前院接見,身份貴重的要在二進院落客廳接見,能被領到第三進院落的小書房,那是徹底當成自己人瞭。
葉小天到瞭書房坐下,馬上有小丫環上瞭茶。葉小天見那小管事和小丫環恭立一旁,不禁笑道:“你們忙你們的,我不用侍候,隻是要和監州大人說一聲,就說葉某在這裡等她!”
那小管事連忙答應一聲,領著那小丫環點頭哈腰地退瞭出去。
葉小天喝瞭幾口茶,站起身來隨意瀏覽著,忽然看見博古架旁那面墻壁,不由微微一怔。看著墻壁和博古架相連的裝飾性紋飾,葉小天忽然想起瞭當日藏身監州簽押房地下秘道時,於珺婷對他說過的那番話:“喏,你看到這處紋飾瞭麼?乍一看與別處一樣,其實有所不同。我雖在許多地方設下秘道,其實自己也記不清,真要用時該如何尋找?便是靠這暗記瞭。”
葉小天頓時來瞭興致,在那處異樣的紋飾處一旋一按,一道暗門便無聲無息打開瞭……
客廳內,長風道人朗聲笑道:“監州大人真以為貧道支持張傢?大錯特錯矣!貧道夜觀天相,早已窺破天機,知道銅仁將要易主。然而易主必生刀兵之禍,貧道這才決定以進為退,促使張傢做出更多倒行逆施之舉,使其早日垮臺。”
於珺婷妙目一閃:“真人用心良苦,於某感激不盡。若能得真人相助,銅仁可定矣。”
長風道人欣然起身,道:“既如此,貧道馬上召集信眾,向弟子們佈道授經,曉以大義!”說完把拂塵一甩,瀟瀟灑灑地走瞭出去。於珺婷望著他的背影,微微一笑。
旁邊陪坐的戴崇華有些不忿,道:“大人,這個道士分明是見風使舵。眼見大人得勢,便來巴結,何必給他好臉色?”
於珺婷莞爾道:“若是人人都不知見風使舵,我們要控制銅仁府談何容易?這個人雖然有些首鼠兩端,但他在銅仁確實深孚人望,有他出面為我們搖旗吶喊,總是好的。”
文傲笑道:“戴同知,不要覺得我們已經占領銅仁,張雨桐被困府衙,便是塵埃落定瞭,現在我們需要爭取一切能為我們所用的力量。土司睿智,胸懷韜略,這麼做是有深遠考慮的。”
戴崇華笑道:“文先生說的是,監州大人智略無雙,既然接納此人,自然有大人的道理。”
文傲感慨道:“是啊!至少換作老夫,絕不敢自置死地而後生。可細細想來,若非如此行險,又豈能引出所有敵人,一舉鏟除以絕後患?”
戴崇華深以為然,頷首道:“是啊!張雨桐那點小小伎倆,豈能瞞過監州大人一雙慧眼?可大人卻隨機應變,故意上當,自陷死地,引葉小天出手!”
文傲撫須道:“不僅如此,大人若非自置死地,於撲滿和於傢海也不敢跳出來公然反叛。他們是長輩,留著又是心腹之患,如今借此一計,連他們也一並鏟除,可謂一石二鳥啊!”
戴崇華湊趣道:“生苗和涼月谷,因此為大人所用,該說一石三鳥才對!哈哈哈哈……不過,大人還該再用些手段,隻要能把這位蠱教教主徹底掌握手中,我想……大人將不隻是銅仁第一人,就是毗鄰的石阡府、思州府、思南府,也得唯大人馬首是瞻瞭!”
於珺婷端起茶,輕輕呷瞭一口:“如果葉小天是楊應龍那樣的老狐貍,我也不敢輕易冒險。不過……一個自以為是的毛頭小子,哼!本官略施小計,就能把他戲弄於股掌之上!”
於珺婷嘴角一翹,好不傲嬌,本來隻是在兩個心腹面前賣弄,偏偏卻有第三個人聽到瞭。
葉小天站在八仙紋掛屏後面,手按在暗道的機關上,把廳中三人所說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一位管事送瞭長風道人出去,馬上回轉廳中,對正在和文傲及戴崇華聊天的於珺婷道:“土司,葉推官到瞭,已經在小書房候您多時瞭。”
“哦?我去見他!”於珺婷放下茶盞,走到門口,抬頭望瞭望天,又回過頭,對文傲和戴崇華道:“如果張雨桐不降,申時二刻,準時進攻!”
於珺婷走到書房門口,下意識地停住腳步,回身對管事擺瞭擺手,那管事連忙哈腰離開。於珺婷輕籲瞭口氣,整理一下冠帶,這才微笑著推開房門,柔聲道:“葉大人,勞你久候啦!”
葉小天翹著二郎腿正在喝茶,微笑起身,順手把茶杯放下:“大人本就公務繁忙,又有眾客盈門,抽不開身,小小等候片刻,沒什麼的。”
於珺婷把門一關,俏巧地白瞭他一眼:“葉兄,這裡又沒有外人,你我何必還這般客套?”
葉小天似笑非笑地道:“哦?那……我該怎麼做,才是不客套呢?”
於珺婷頭一次見他回應自己的調情,又驚又喜地看他一眼,復又垂下頭去,羞羞答答地道:“壞人,你是男人,難道還要我來說麼?”
葉小天哈哈一笑:“監州大人已勝券在握,張雨桐依舊不肯投降,恐怕隻能訴之武力瞭。成敗在此一舉,豈能不全力以赴?下官以為,格哚佬部和涼月谷驍勇善戰,此戰也應出力!”
於珺婷想瞭想,道:“好吧,那麼後門和西門,就交給格哚佬部和涼月谷部負責,誰先攻進府衙,必有重賞!”
葉小天離開葉府一個時辰後,格哚佬和涼月谷的兵馬便分別接手瞭後門和西門的防務。
張雨桐眼見又有兩支生力軍加入進來,聚在府衙周圍的兵馬越來越多,面色更顯沉重。
張繹澀然道:“雨桐,留此有用之身,來日我張傢未必不能東山再起,咱們開門投降吧!”
張雨桐緊緊咬著牙關,眼淚在眼眶中打著轉轉,卻始終點不瞭這個頭。
這時候,後門方向突然有一枝利箭射入府衙,一名傢將高舉那枝利箭,飛也似地奔來。
時當正午,府衙內外都在造飯。每個人都知道午後將有一場血戰,成敗在此一舉。
就在這時候,由格哚佬負責的後門處,一個青衫年輕人獨自走向被堵得嚴嚴實實的大門,舉步踏進繩索系著的一隻筐子,被提上瞭墻頭。
後宅花園內,張雨桐、張繹、張雨寒、禦龍、項父、吳父等人一臉緊張地看著那個迎面走來的青衫年輕人,對方明明隻有一個人,他們卻像是看到瞭千軍萬馬。
葉小天走到他們面前,啟齒一笑,拱手道:“張少爺,禦州判,各位大人,久違瞭。”
張繹色厲內荏地喝道:“你怎麼敢來!單槍匹馬入我府衙,你還想活著離開嗎?”
葉小天笑瞭笑,淡淡地道:“時間緊迫得很,一個時辰之後,你們的覆亡之期就到瞭。咱們還是不要扯那些有的沒的,說點更實際的豈不更好?”
葉小天被請進竹亭,一杯香茗送瞭上來,淡淡的霧氣籠罩著葉小天微笑的臉龐。張雨桐恨不得一拳把那張笑臉砸成爛柿子,但他說出來的話卻沒有什麼火氣:“葉大人,你我雙方現在是敵非友,頃刻間就要鬥個你死我活。我不明白,你為何而來,你就不怕有來無回麼?”
葉小天慢條斯理地道:“張傢現在是什麼處境,不用我多說。即便你決心死戰,你也該明白等待你們的結局最終是什麼。而我,是唯一能夠改變你們結局的人!”
張雨桐和張繹、禦龍等人面面相覷,終於沉不住氣瞭:“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