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宋景卿上完第一節課,對依舊癡癡迷迷的看著她的男生們點頭一笑,走出教室。她在走廊裡不緊不慢地走著,鞋跟敲在地上,發出叩叩叩的清響,迎面而過的老師,學生,無不對她行註目禮。宋景卿習以為然,曼曼款款,她一向是個慢性子,能走絕不跑,能慢絕不趕。看來自己還滿有當教師的潛質啊,學生們個個認真聽講,這第一節課就挺順利。她心裡有些得意。其實嶺東縣哪裡有她這樣,臉蛋漂亮又有純正口音的英語教師,自然受歡迎瞭。

  宋景卿心裡美滋滋的,出瞭教學樓,下一課是一小時後,她可以休息休息。

  在拐角處突然眼前一暗,“哎喲”一聲,宋景卿左肩被人撞瞭一下,手一松,教案夾啪的一聲,裡頭的講義散落在地。

  “對不起,對不起——老師。”

  宋景卿看見一個男學生蹲在地上,忙不迭地撿著文件,他留著平頭,穿著拾秋中學的校服。宋景卿揉著左肩,力氣真不小。

  她想,不過禮貌還不錯。“謝謝你,同學。”

  “應該的應該的。”

  那個學生飛快的整好講義,用教案夾夾好瞭,站起來遞給宋景卿:“給,老師。”

  “老師你是新來的吧?”

  他這一站起,宋景卿才發覺他生得高大,能有一米八二三,宋景卿身高本來就挺高,還穿瞭高跟,將近一米八瞭,當校長的叔叔還要抬頭看著她呢。她邊想邊打量,寬肩,粗脖,有點雙下巴,闊嘴,單眼皮,小眼透著機靈。

  “是的,謝謝同學,你叫什麼啊,哪個班的?”

  “我叫蕭風,高一(一)班的。”

  蕭風兩眼一亮,哇,大美人啊!我們學校啥時來瞭個這麼漂亮的新老師。他兩眼有些發呆,骨頭酥瞭幾分。

  “瘋子!”

  不遠處傳來一聲大吼,兩人轉過頭去,蕭風就看見幾十米外,王行之神神秘秘的對他做著動作,“老師我先走瞭,再見!”

  轉身跑向王行之。

  宋景卿凝目望著站在那邊高大的身影,陡然間目光呆滯,瞳孔放大,雖然不是一清二楚,但——多麼熟悉的臉!再遠她也能一眼就認出!就在前天晚上,她還夢見過這張臉。宋景卿張著小嘴,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兩個男孩站住瞭,交談著什麼,然後同時抬手對她揮揮,轉身而去。宋景卿怔怔地中瞭魔障一般,心跳似乎察覺不到,時間在這一刻停滯,像被凍住的河流。“聖宇哥!”

  她眼巴巴的看著王行之的背影,兩腿像生瞭根,“是聖宇哥嗎?為什麼他見瞭我,卻不和我說話,為什麼?”

  宋景卿失瞭魂魄,呆呆看著兩人勾肩搭背漸行漸遠,要進科教樓瞭——“追呀!”

  一個聲音在心裡突然響起,她猛然醒悟,拔腿艱難的追去,腳下啪啪啪直響,周圍的同學老師都驚異的看著她。

  來到科教樓下,已經看不見兩人的身影,宋景卿一時彷徨無措,“冷靜冷靜宋景卿!”

  她告訴自己。心裡似乎抓到瞭什麼線索,是瞭!剛才“聖宇哥”右手二指夾緊放在嘴邊,那是抽煙的動作!他們要去抽煙!是男廁所,還是天臺?男廁所進不去,先去天臺!宋景卿不再猶豫,科學樓好像有兩個出口,要快。她彎腰利索的脫瞭鞋子提在手裡,踩著絲襪在階梯上健步如飛,一顆心就要跳出胸膛:聖宇哥,求求你,等我!

  “行之,剛才的老師美吧,你瞧那腿。哎喲,真想摸摸!”

  蕭風從水塔後面的壁上摳下一塊磚,從洞裡取瞭一個鐵盒出來,打開拿出一支煙和打火機,點著瞭,把鐵盒遞給王行之,王行之自己也拿瞭一根,靠著蕭風點瞭火,二人美美的享受。他們從上個月開始學抽煙,幾天來一根,像模像樣的學著大人的樣子,長長地呼著煙氣,眼微瞇著,似在享受一般。蕭風伸著肘部靠著欄桿,呼出的白煙迅速被清風帶走,瞭無痕跡。

  “確實是好腿,又長又直,遠遠地我就看到瞭,長得很高挑啊!”

  王行之拿煙的手指微微彎曲,舉在臉邊,臉上掛著一副為瞭配合抽煙強說愁的滄桑深沉。

  自從那次和別班的男生打瞭一架,以少勝多後,他們突發奇想,決定用抽煙來慶祝這次經典戰鬥,於是蕭風拿瞭傢裡的兩盒中華,藏到天臺,和王行之半開玩笑半正式的學起來,開始兩個人嗆得不行,邊咳邊互相取笑,後來幾次好些,就是頭暈嘴幹。其實也談不上喜歡,更別說是上癮,純粹是他們可笑的以為抽煙就是成熟穩重,雄壯大氣的心理,讓他們不時的來這個秘密基地裝一回大人,高談闊論國際事務,無情針砭國內小人,指點江山揮斥方遒,肆無忌憚無所不談。興致高昂時這個叉叉腰,別別腿,那個揮揮手,皺皺眉,儼然國傢領導人的模樣。

  這時二人興高采烈的回憶上次那個自衛反擊戰,唾沫橫飛,大聲歡笑,八九點鐘的陽光給他們鍍瞭金,黑頭發也流光溢彩,閃著青春的光芒。一群白鴿在天臺的另一角嘰嘰咕咕,不時給他們嚇得飛起來,盤旋幾圈,看看沒事,再傻傻落瞭地。

  宋景卿向著那個亮亮的佈滿陽光的出口望去,不知為什麼,她的心情無比忐忑,就像一個做美夢的受苦的人不願醒來,“不是夢不是夢不是夢”她嘴裡神神叨叨的念著,像個巫婆般執著。剛才她就聽到瞭蕭風熟悉的說話聲。她終究邁出瞭這一步,陽光把她全身都籠罩瞭,在光暈下的她覺得自己好像來到瞭一個新的世界,因為她看見瞭她夢境裡的情景——聖宇哥瀟灑的執著煙,沐浴在白光下,臉上的吃驚表情凝固瞭,五官四處散開,毫不帥氣,顯得滑稽,白煙在他胸前彌散開,裊裊上升,四周安靜極瞭。

  “啊——是老師!”

  蕭風大叫瞭一聲,手上的半根煙掉在地上,悲慘的滾瞭滾,沾滿灰,傻鴿又被嚇得飛起,撲啦啦亂飛。“完瞭完瞭,我和行之要被記過瞭!”

  他害怕地看著宋景卿,腦子一片混亂。

  王行之先是嚇瞭一跳,好像是剛才那個美女教師,怎麼到這來瞭?他迅速的轉著腦子找借口,最終灰心喪氣,認為自己被人贓俱在,決定坦白從寬,“老師對不起,我們承認——”

  慢著,他停下來,這個老師神態不對啊,眼神直直的,有些怪異,好像在看著一個她熟悉和愛慕的人。

  怎麼回事?他腦子飛快運作,終於搜索出一個自認為正確的答案,莫非,莫非她對我一見如故一見鐘情一見傾心?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解釋瞭。有瞭這個理由,他傻乎乎的松瞭口氣,手也不再顫抖,嘴也不再歪斜,腰也挺瞭,人站直瞭,臉上換瞭一副自認為最帥的表情,邪邪的笑著。正得意洋洋間,幾隻傻鴿稀裡糊塗的從他頭頂掠過,一個小黑點從鴿身脫離,帶著慣性,陰險地以一個刁鉆的角度向他臉上襲來。王行之覺得臉上涼涼的,起初以為是雨滴,看著一旁的蕭風捂著嘴,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奶奶的,大太陽的,哪有雨啊!”

  他急忙用手一摸才發現是粘粘的,攤開手掌在眼前,黃白相間,他看瞭三秒鐘後才意識到——鳥屎!“媽呀——”

  他咧開瞭嘴,仰著脖,像即將要被屠戮的豬一樣慘叫起來——“哇哈哈哈——”

  一旁的蕭風笑得開心不已,冷不防鼻梁上“啪嘰”地也中瞭顆屎彈,稀呼呼熱騰騰,順著鼻翼滑到瞭上唇,被英勇忠誠的軟須死死阻擋,“唔——”

  蕭風兩手虛捧著臉,嘴緊閉著,硬生生從嗓子眼裡擠出一疊悲慘的嘶叫,像被有口臭的大漢強吻的小媳婦兒。

  兩人連煙都顧不上瞭,一齊爭先恐後向樓下的衛生間沖去,要說往常,兩人不至這麼失態,今天在美女面前被鳥屎淋中出醜,實在是情何以堪!

  宋景卿看著兩人落荒而逃的背影,一下子笑彎瞭腰,她這時回過身來,已經知道那個男孩不是聖宇哥,卻沒有灰心喪氣,一種嶄新的,躍躍欲試的情感直透胸臆,像死樹抽瞭新芽,生機勃勃。“聖宇哥,一定是你把我帶到他身邊,讓我走出孤單和悲傷。謝謝你,聖宇哥。”

  她雙手合十,默默感激,她一點也不急,心裡強烈的感到將來還會和他們發生有趣的故事。

  王行之和蕭風在水龍頭前一陣猛沖,搓得臉皮都紅瞭,面面相覷驚魂未定,這麼大以來還是第一次這麼險,要知道,如果不幸掉進嘴裡,那可真夠他們喝一壺的!

  “瘋子,我們把男人的臉都掉光瞭!”

  王行之哭喪著臉,蕭風以哭音回答:“威風盡失,顏面掃地,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啊——”

  蕭風胡亂地搭腔,“還好是新老師看到瞭,要是給唐明月知道我們這麼怕鳥屎,還不得笑死我們。”

  兩人對望,又感到一陣慶幸。蕭風心裡咯噔一下,隱隱不安,總覺得有事要發生。……

  “大傢好,我叫宋景卿。從今天開始,我是你們的英文老師——”

  宋景卿笑吟吟的話沒說完,“耶”的一聲,底下的幾個男生已經嗡嗡嗡議論起來。

  “好高啊!”

  “腿真長!”

  “我的媽呀,皮膚真白!”

  “哎哎,你說老師幾歲瞭?”

  女生們端正坐著,有的面帶不屑,這群色狼,都去死!

  “瘋子,這麼巧!”

  王行之和蕭風對看一眼,滿臉吃驚,心一下就提起來,完瞭完瞭老師一定會去向教導主任告密的。其實蕭風沒想到,他早把自己的情況跟宋景卿說過瞭,宋景卿要真想告密,他現在已經被叫到教導主任室瞭。

  “下面,我發上次的考卷,被我念到名字的同學,請上來拿試卷。”

  宋景卿輕聲慢語,“王理華——”

  一個瘦瘦的男生站起走向講臺。

  “……蕭風……唐明月。”

  唐明月接過試卷,朝宋景卿調皮眨眨眼。

  “……巴夏桑。”

  巴夏桑坐回座位,唐明月湊過去一看,“97!阿桑你真是太強瞭!”

  “最後一位——王行之,那位是王行之?”

  大傢都看著王行之,王行之一臉尷尬的走上去,接過試卷一瞧,15分!哇靠,歷史新低啊!當下不敢與宋景卿對視,抽瞭試卷轉身低頭,快步走向自己座位。

  沿路的同學賊眼直往王行之試卷上瞄,王行之一路遮遮掩掩的回到座位,剛剛坐下,坐他前排唐明月好奇的轉過身來,眼往王行之的試卷一掃:“你考幾分啊,王行之?最後一個拿試卷,肯定要比阿桑還高啊!瞭不起!”

  說完含情脈脈的看著王行之,一臉景仰。

  “還——還可以。”

  王行之匆忙以手蓋住試卷上頭難堪的分數,結結巴巴地回答。“真謙虛。”

  唐明月滿意的回過頭。旁邊的蕭風使勁憋笑,漏出的氣吹得試卷一角一飄一飄,王行之狠狠瞪瞭他一眼,悻悻無語。忽然他覺得有人在註視他,猛一抬頭,登時就和宋景卿的復雜目光對到一起,宋景卿朝他美美一笑,如鮮花初綻,王行之卻像被蛇盯住的青蛙一般,冷不丁的打瞭一個寒戰,“我怎麼覺得大事不妙啊!”

  一滴汗從額頭一路滑下,在下巴懸掛瞭一會,啪得打在鮮艷地15分上,四散開來。

  就在王行之戰戰兢兢,一驚一乍的時候,蘇蘅最信任的老同學,市委副秘書長、辦公室主任陳國梁在市委大樓的衛生間裡,看著手裡的照片,右手做著活塞動作。“我愛你蘇蘅,給你,射給你瞭!”

  陳國梁右手加快速度,平時公正嚴明的臉肌肉扭曲,此時看上去猙獰邪惡,“啊!”

  他一聲低吼,腰一捅,又稠又熱的精液一股腦射到馬桶裡。

  其實根本不用照片,這些年陳國梁時常想起蘇蘅如花的俏臉,柔軟的腰身,雪白的皮膚,淡雅的香味,蘇蘅的一切,他是那麼明瞭。蘇蘅與王立確立關系那時,他滿身都填滿不甘的情緒,他恨王立“橫刀奪愛”他恨蘇蘅有眼無珠,他一想象他完美的女神在夜晚被王立剝光,壓在身下,壓在床上,肆意的擺弄,挑逗,愛撫,沖擊,最終被王立的精液玷污純凈的陰道,他的心就噬骨疼痛,指甲深深地刺進肉中。

  蘇蘅與王立結婚後,他的腦海有時會妄想蘇蘅有一天會變得人老珠黃,在他面前抱怨人生充滿抑鬱,煩懣,她的丈夫事業停滯不前,毫無希望。而她的一張臉被歲月摧殘的臉,變得浮腫,憔悴,清麗不在,嬌嫩不在,青春不在。那時蘇蘅會來乞求他的原諒和幫助,而他絕不會像杜拉斯那樣崇高,絕不會有“我愛你這張被歲月摧殘的臉”這類愚蠢透頂的想法,他會對她諷刺,挖苦,竭盡嘲笑之能事,然後狠狠地沖她關上門!

  但當他知道蘇蘅離婚的消息後,他居然發現自己心裡並沒有幸災樂禍,大概是成功有力男人特有的寬容心,使他對蘇蘅生出一股深深地惋惜和憐憫,他關心她,安慰她,像一個哥哥安慰妹妹,純真的感情令他自己也感到訝異。當他親眼看到蘇蘅依舊迷人的容貌,依舊柔軟可人的腰身時,他自從老婆死去就再也沒動過的心猛地一下蘇醒,他變得饑渴,變得憤怒,變得柔軟,變得舒展,復雜的心情花燈般轉著。他和離婚後的蘇蘅的“湊巧”相遇時,再一次讓他對蘇蘅產生由衷的愛慕,於此同時,他總齷齪的意淫蘇蘅在那平靜雍和的面容之下,潛藏著的女人那母狼一樣的欲望,他幾乎嗅到澎湃在蘇蘅體內,那離婚女人激揚不羈的荷爾蒙。但他失望瞭,蘇蘅貞嫻高雅,端莊大方,一如從前。在高職位的他面前,仍然顯得不卑不亢,應對從容。

  “啊!”

  他有些出離憤怒瞭,你他媽的還以為你是誰啊!啊?你他媽的不過是一個被男人一腳踢開的女人!你他媽的不過是一個拖著油瓶,逐漸老去的女人嗎!他在心裡高聲怒罵,氣喘籲籲,臉上卻笑得越發親切,熱情,這種正面情感與負面情感的沖突交叉著在那腦子劃出迥然不同的軌跡,他覺得自己要分裂成兩個人瞭。蘇蘅,我總有一天要得到你,然後我再像甩破袋子一樣甩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