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錦茵下馬車時,沉玉書已在旁等候,伸手上前攙扶她。
“沉師兄。”謝錦茵握住他的手,跳瞭下來。
待她落地,沉玉書想抽回手,謝錦茵卻一下子躍進他懷裡,摟住他的脖頸柔柔笑道:
“我哥哥說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
看著懷裡中少女嬌俏靈動的面容,沉玉書的身子卻不自然地僵硬瞭一下,隨後移開視線,不敢與她對視。
“嗯,我明白的。”
少年郎淺墨色的眼眸黯淡無光,完全沒有謝錦茵初次見他時那般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的模樣。
她不瞭解沉玉書的過去,甚至她並不瞭解沉玉書這個人,也從沒打算瞭解過。
這些男人於她而言,不過是心血來潮時的消遣,這個膩瞭換另外一個,他們隻需要有漂亮的臉,勻稱的身體,感情上幹幹凈凈像白紙,床上功夫能令她滿意,最好性格乖巧,事事能順她心意,任她予取予奪……
至於他們有什麼樣的過去,這於她而言並不重要。
所以她也並不關心沉玉書如今是什麼心情,隻要不影響以後她能從他身上獲得利益,其餘的,她全然不在意。
“先回玄夜吧。”所以她道。
沉玉書沒有回答,謝錦茵牽著他的手想往靈舟的方向走,身後之人卻似腳底生根,謝錦茵沒能拉動她,所以下意識回頭看他。
“謝師妹,你……”
他的手掌覆瞭上來,和梅無雪方才觸碰她的動作有些相似,令謝錦茵微微一怔。
他的眼神也有些復雜,隱藏的情緒太多太多,欲語還休,謝錦茵或許能明白一些,卻不想拆穿。
話說瞭一半,藏瞭一半。
少年刻苦勤勉,因時常習劍手指上帶著薄薄的劍繭,觸碰少女柔滑的面頰時微微顯得有些粗糲,視線掃過她猶如染瞭丹朱的唇瓣,眸色漸沉。
謝錦茵靜靜看著他,等待他將餘下的話說完。
可他什麼都沒說。
什麼都沒說。
月落烏啼,霜雪漫天,朱欄綺疏,竹簾紗幔搖曳。
前往玄夜宗的靈舟穿行在夜晚的烏雲間,如被煙雲籠上一層黛衣。
沉玉書並未入眠。許多事情堆積在他心口,他無法安然入眠,隻能坐在一旁守著謝錦茵入睡。
白日裡疲乏,倒令謝錦茵前夜睡得很是安然,後半夜倒是不大困瞭,迷迷糊糊醒過來,見沉玉書在她身側,便趴在他大腿上,仰頭問:“沉師兄不休息麼?”
沉玉書將她額前那縷散發撥到耳後,柔聲道:“馬上就到玄夜瞭,我先送你回雁青峰。”
他的笑意令謝錦茵覺得十分勉強。
本如江上清風,青崖松柏,蕭然恣意之人,卻如被困於塵網中。
謝錦茵蹙起眉,伸手去撫他的眉心,他的眉眼因她的觸碰微微舒展開,眉心那抹鬱色如何都化不開。
“你究竟是在為我兄長的話耿耿於懷,還是為別的什麼?”她忍不住問。
沉玉書勾唇一笑,目光溫柔,眼底深沼之下卻似藏瞭一頭囚龍,就連唇角淡淡的笑意都令人覺得有幾分陰鶩。
“謝師妹,你太聰明瞭……”
聰明得,令他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眸色漸深,指腹沿著少女面頰清秀的弧度一路往下覆去,最後落在頸窩處。
那處有一道紅痕,顏色已經黯淡下來,若不細看,幾乎看不出來。
沉玉書卻不斷以指腹輕撫那處紅痕,他的動作並不重,隻是反反復復,想要抹掉她身上旁人留下的痕跡。
謝錦茵被他的動作惹得不耐,伸手去打開他的手,五指卻被扣住,被他用瞭幾分力道按在頭頂。
“你想如何?”對方用的力道並不大,所以謝錦茵神色淡淡的,全然沒有因為對方流露的陰暗一面而感到慌亂和害怕。
也許冥冥間,她早已感受到瞭他和許禎卿的不同。
世上之人,若順遂自己的心意而活,是無法成為一個對誰都溫柔,一個能令誰都喜歡的人,若他能成為這樣的人,他勢必會為此殫精竭慮,謹言慎行。
直至,將自己活成一個軀殼。
真是可憐。
“我還有什麼你可以利用的?”沉玉書低下頭來,聲音很輕,如同夜半無人時呢喃的愛語,“我的臉,身體,或者別的什麼……”
他的姿態低到瞭極致,像是隻要謝錦茵多看他一眼,他連自己的心都能為她剖出來。
謝錦茵不答,反而莞爾回問:“那你希望我如何做?”
“不要離開我。”他啞聲道。
“竟都不敢奢求我愛你?”謝錦茵覺得有些想笑,抬手就揮瞭他一個巴掌,“沉玉書,你活得還真是下賤。”
這一記,沉玉書其實可以躲開,但卻還是結結實實挨下瞭她這一巴掌。
“聽好瞭,我不關心你是不是庶子,也不在乎你過去有什麼淒慘或者痛苦的經歷,哪怕你一直壓抑本性,討好、或者說盡力博得所有人的喜歡,這也與我沒關系。”
“我,隻喜歡你漂亮的臉,隻喜歡你這具用起來感覺還不錯的身體,隻喜歡你幹幹凈凈沒有和別的女人有過關系,隻喜歡你乖巧聽話好騙會將值錢的物件送到我手上。不然你以為,你對我來說,還有什麼用處?”
“我是幽月城的帝姬,若論尊貴,這世上沒有我不能肖想的男人,你也好,梅無雪也好,在我眼裡都一樣,不過是我無聊時的消遣。”
“你不必覺得自己比旁人低賤,也不必覺得與我不般配,因為你本就與我不般配,若說得難聽些,你不過是我的一條狗……”
少女燦然一笑,昏暗的夜色中,月光稍許勾勒出她溫婉明秀的輪廓,嬌俏的音色卻徐徐吐出刻薄至極的字眼。
“不過是一條,我想用就用,想丟就丟的公狗。”
若是尋常人,聽瞭這番話,勢必會覺得屈辱難當。
可沉玉書的面色沒有絲毫變化。
甚至聽她一字不落的說完,方才緩緩睜開眼,唇角輕挑,譏諷道:
“就這些?”
眨眼間,清癯頎長的身影覆下來,將那點稀薄的月光全然遮覆住,與她十指緊扣,吻上她頸窩處那道紅痕,似以唇代替他的指腹,反復擦去那道痕跡。
“……幽月城的帝姬大人,再與我多說一些心裡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