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龍殿,氣氛凝重。
宇文炎皺著眉,大手煩躁地翻弄著卷軸。
陳真跪在下面一言不發。或許是說不出一句話,看少年身上傷痕累累,青灰色的佈衣被打得七零八落,手臂上一片雪白的肉裸露著。幾道血色的痕跡愈發駭人。
“陳卿,朕信任你,讓你替朕辦事。可怎麼辦砸瞭?”
皇威在上,陳真頭也抬不起來,隻得默默無語。雲兒在一旁幫腔:“皇上,奴婢早就看這陳真和那寧傢小姐眉來眼去,一來不敢妄自稟報您,二來也想拿個實在。現在這不正好,露瞭馬腳哩。”
宇文炎冷哼一聲:“陳卿,讓你看著人,人卻跑出來瞭——你也是知道我手段的。眼下……”
陳真忙憑著最後一口氣道:“聖上莫要慌張。是小人辦事不牢。以後不敢再犯。再雲兒姑姑說的,和她眉來眼去,不過是故意叫她放松警惕罷瞭。小人若真是想帶她走,便不可能自己在屋內歇息,卻放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兒出來。這不是自尋死路麼?”
宇文炎沉吟片刻,覺得有道理。便冷冷道:“那你便去吧,莫要再犯。想想你爹,為皇傢辦事三十載,從未出任何差錯。你可別砸瞭他的招牌。”
陳真垂下眼眸,似乎是被提到瞭傷心的事情,拳頭緊瞭又松松瞭又緊,隻能說:“是。”
宇文炎戲謔道:“你爹靠著賣屁股上位,得先帝中用。不若你也走瞭他的老路豈不是更好麼?”說罷,走上前來捏住陳真的下巴。
少年肌膚雪白,眉眼清秀。如今被一番折磨後發絲全都披散下來,倒是還真有幾分女態。陳真嚇得一身冷汗,忙道:“小人發過誓,再也不走父親老路。”
宇文炎一把丟開他,罵道:“那就好生做事。不然,小心朕把你賣到那龍陽院去,落得跟你親爹一個下場。”又隨手拿起一本卷軸,冷冷道:“既然她已經明白瞭個大概,那她父母便是更不能留瞭。雲兒,你幫我吩咐下去,刑期就定在下個月。”
雲兒連聲稱是,陳真雖然心兒跳得撲撲的,腳下動作卻輕瞭又輕,悄無聲息地從門口退瞭出去。雲兒也告辭,監視陳真回屋。
卻到門口,雲兒把陳真攔下:“陳卿留步。”
陳真回頭:“雲兒姑姑有什麼事麼?”
那雲兒嬌笑道:“方才被聖上捏一捏下巴,卻叫你滿面桃粉,可愛得緊哩。”
雲兒隻有約莫二十來歲,長得並不難看。和寧珍珍無法相提並論,卻也是雪白的臉蛋,周正的五官。常年在聖上身邊侍奉的,自然模樣不差。可陳真看她似笑非笑的樣子,卻隻覺得想要作嘔。
“姑姑放尊重些。”陳真故意冷下臉來,一手握著門鎖,做要進門的模樣。
不料那雲兒一個餓虎撲食似的模樣把他拽過來撲在一旁的石案上:“好人兒,你卻裝什麼矜持!也不想想你如今職位是如何得來?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你自然也不比你父親差吧?”一雙手在陳真身上摸索著:“更別提,還是你這樣嫩生生的一個人兒。且說人世間多少貞潔烈婦,不也被男子強瞭便乖乖順從麼?那寧傢小姐不就是一個例子麼?如今我做瞭男子來強你,不怕你不從哩!”
陳真身負重傷,被她一壓,竟然有些不好推開。
卻聽屋內傳來寧珍珍的聲音:“陳卿,可是你麼?”
陳真忙道:“是我。”這才找到機會一把推開雲兒,一下鉆進屋裡反鎖上門。
屋內光線昏暗,卻能看清少女臉上的淚痕。看她一雙眼睛已經哭得和桃兒一樣腫脹,陳真心疼地脫下身上外套給她披上。
寧珍珍那日剛翻出窗外,卻正好被看守的雲兒逮到。立刻就被扭送回來。這才惹得東窗事發。看眼前少年這麼狼狽,寧珍珍知道自己闖禍,心裡對宇文炎又氣又恨,心兒不消多說也完全撲到瞭陳真這裡。便輕輕抱住他哭道:“是我不好。”
陳真笑瞭笑:“這有什麼,我命賤,死不瞭的。”便扶著她到床上。
大約是床榻上帶來的放松感讓陳真有些目眩,竟一到床上就徹底暈瞭過去。
寧珍珍唬瞭一跳,知道他是體力不支。便趕緊扯瞭一條單薄被褥的佈條下來,替他簡單包紮瞭幾下傷口。又翻出一旁剩餘的一些菜慢慢熬瞭一鍋清粥。
忙完一切,陳真還是沒醒,寧珍珍用手去摸他,卻燙得可怕。心裡一下就慌瞭神,忙到門邊哭道:“雲兒,雲兒!你可在麼?念在我們主仆一場,我求求你去討些藥來。”
門外沉默良久,雲兒方才開口:“要藥品作甚?”
寧珍珍道:“陳真發起高燒來,卻不知為何。總不能叫他死瞭吧?若是宇文哥哥恨我,討厭我,把我貶為素身人兒,或是殺瞭我也罷。我卻不願見無辜的人因我而死。”
門外又是一片死寂,寧珍珍靠著門框小聲哭瞭起來。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門居然開瞭,雲兒拿瞭一包藥物來:“這是聖上給的。”說罷,把那一包東西一扔,便扭頭走瞭。
見有瞭藥,寧珍珍連忙開火煮藥。藥的氣味很難聞,寧珍珍是最不喜歡吃藥的,也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粗活。隻能學著傢裡丫鬟的樣子每隔一會兒便攪動一會兒。看濃稠度差不多瞭,便關火稍微嘗瞭嘗,很苦澀,但是吃下去以後並沒有出現任何不適。方才小心翼翼地端著碗到陳真面前用小勺一勺一勺喂著他吃瞭。
隻吃瞭幾口,陳真的嘴便撬不開瞭。寧珍珍放下藥碗,像魔怔瞭一般訥訥道:“卿卿,你若不吃藥如何好起來?卻叫我擔心。”那嘴還是紋絲不動。
寧珍珍忽生一計,隻是有些羞人。不過想到陳真因為自己的沖動受罰,幫助他恢復也是應該的。便索性豁出去瞭,含瞭一口藥在嘴裡,俯下身吻住他的嘴唇,緩緩渡進去。雖說進去的少一些,卻也能進去。反復幾次,藥也見底瞭。
隻有最後一口,寧珍珍一口喝幹瞭,忍著苦澀再俯身去喂。沒想到舌尖居然被人一口含住,唬得她想往後一退,卻被他吸得緊湊。不覺小臉一紅,也罵不得,說不出,隻得保持著這個姿勢。
直到嘗夠瞭她這帶著一點藥味的小舌頭,陳真方才微微一笑,松開瞭嘴:“味道不錯。”
寧珍珍紅著臉:“人傢好心喂你喝藥,你卻這樣。”
陳真想活動活動手腕,卻發現疼得離奇,幾乎動不瞭一點。便又扭過頭笑道:“多謝姐姐照顧。我卻在夢中像是到瞭太虛幻境一般,隻覺口中香軟異常。以為是吃到瞭仙姑栽種的仙桃。便一口含住,卻不料是姐姐的香舌。”聽得寧珍珍小臉通紅,扭過頭不理他瞭。
片刻,又把粥熱好瞭端來。熱過以後的粥更加綿密,更加適合他現在的情況食用。
“這是我做的,不好吃你可別笑話我。”寧珍珍紅著臉,小手一下一下地翻拌著碗裡的粥米。
隻用瞭一點最簡單的白菜和香菇燉的,沒什麼味道,隻有一些蔬菜的清香和米粒的香味。陳真卻吃得津津有味,吃一口誇一句,都不帶重樣的。
“這樣,讓我想起瞭小時候我娘喂我喝粥的模樣。”
陳真努力抬起手握住瞭寧珍珍的小手。寧珍珍卻沒有把手抽出,隻是臉紅低著頭道:“吃便吃瞭,哪來這麼多的話兒呢?”
陳真卻沉吟片刻後道:“這樣的生活,我想一直過下去。”
寧珍珍抬眼道:“我可不要在這裡做一輩子囚鳥。”
陳真笑瞭,眼睛彎彎的,十分好看:“自然不會委屈瞭你的。我是說,我們一起走。天涯海角,無論是哪裡。”為瞭保護她脆弱的感情,陳真並沒有一口氣把寧傢雙親已經被定瞭死期的消息告訴寧珍珍。
寧珍珍眼前一亮:“真的麼?”
陳真點瞭點頭:“反正你也知道瞭我說的都是真的。跟不跟我走,都是你自己決定。”
寧珍珍忙道:“自然跟你走。隻要能離開這裡,去哪裡都可以。”又紅瞭臉,小聲道:“若陳卿相伴,自然更好。”
陳真掙紮著把她抱在懷裡,寧珍珍聽話地把頭靠在他懷裡,溫熱的氣息拂過少年胸膛。
“一定。一定帶你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