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石城城郊雨林。
師捷一眾隨散臨風左轉右折瞭一段林路,忽地發現從雨林前面的豁口傳來一絲亮光。
師捷那眾部下出瞭豁口後,像是尋到寶藏般發出一聲歡呼,散臨風和師捷對望一眼,均看見彼此眼中的欣喜之色。事實上,這條幽幽漫漫流淌於這片雨林的河道,在不知情的人看去,實是一個奇跡般的存在,散臨風雖然是兩度抵達這裡,心裡的歡欣卻與第一次實沒多少分辨。
不足一丈寬的河道,卻像是深得不見底似的,河面上不象雨林陸面般散落瞭層厚厚的敗葉,想是借水流淌到下岸去瞭,隻有一些季節性的水草漂遊於水淺處;諸多不知名的昆蟲靜靜倒懸於河面,偶然不經意發出的一次學人類般四足躍張的呵欠,讓人清晰的感應到它生命的原始印記。
河口處略低於林地,從師捷一行的視角看去,河道的首尾兩端都沒進泥土裡,既看不到河源,亦看不到河尾,給人一種無始無終的感覺。
難道真如人們所說的那樣,陸面下有地下河又甚或地下湖的存在嗎?
在河口的位置,照散臨風說,應是雲城商會的三個高層人物正一心想把想來是才紮好不久的木筏子放下河道去。
那聲突如其來的歡呼聲好象把他們嚇瞭一跳,而從他們仰首向師捷等望來一臉愕然的表情看,顯是對他們不速的造訪意外之極。
“你們是什麼人?又怎麼會知道這條河道的存在?”
三人一律的體格健碩,其中一個以綢白絲巾裹頭的問道。
他們打量瞭眼師捷一眾,臉色微變,不知是因從他們的盔甲和衣飾上認出瞭他們,還是因他們竟能尋路找到這裡來。
師捷踏步上前,湊著河道猛力吸瞭口比林內其他林地要來得新鮮的空氣,才好整以暇的道,“諸位東主,林中濕氣寒重,敝上嶽將軍為著諸位‘嬌貴’的身體考慮,特命小將護送幾位回府。你們要是乖乖合作的話,我師捷——流民大營左千戶,以項上人頭擔保不會動你們半分。請罷!”
說著側身作出讓路的架勢。
散臨風當聽到“嬌貴”一辭被師捷置換到這三個大男人身上,忍不住的笑瞭出來。事實上他們身上實沒有絲毫“嬌貴”氣。
大武特別是南方大陸的商人被稱為“行商”這是因為他們特別重視遠行,如果你註意觀察的話,會發現他們舉手投足都有一種行者的風范,事實上,據他所知,這種風范始於大武盛時旅行傢僧一行,到瞭他們的身上,已然默默綿延迢遞瞭數百個年頭瞭。
腳力穩健的他們已習慣用自己的腳步去丈量帝國商機和追尋前人的步履。
他們除瞭雙鬢染瞭少許星星白白,與時俱增的歲月在他們身上並沒有留下太多的痕跡,渾身上下沒有顯出半分蒼老,反具一種昂然的姿態。這為大武尚武風氣之普遍,亦為大武“行商”這一名詞作出最好的註腳。
依據他的推測,這三人應是雲城商會甚至是南方大陸聯盟商會的核心人物,但他們的穿著卻沒有應有的華麗,一身粗佈衣物,洗靜、而略無捉襟見肘的局促感和狹氣,連一抬頭都夷然不惶,頗見大傢之風。他們不禁奢華,隻從他們手下的衣著便可看出,而自己卻謹然恭從前人務實從約的行事風范。
三人對望一眼,順從的站立瞭起來,往師捷讓出的林道行去,在經過師捷身邊時,氣勢陡然一變,同時以一記拔刀式掣出別於腰間的短刀,分從不同的角度向師捷攻去。
師捷對他們這一手顯然早有預計,一個巧妙的旋身,讓他們都撲瞭一個空。
他們顯然沒有料及師捷早防及他們猝起發難,正待變招,師捷已雙手連點帶劈,數個回合間,就把他們手中的短刀擊落於地,招式幹脆利落又顯得從容不驚,引得其一眾部下像市井無賴般紛紛擊掌喝彩。
三人還想拔出掛於背後的長刀時,忽見師捷厲目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寒芒,自知不敵的知道再打下去亦是徒然取辱,頹然一嘆,已經來到手裡的長刀頓墜於地。
刃口隱現豁口,想來是雨林中頑固的林木所致。
師捷一行護送三人回到雲石城時,日已西薄。他們被斜照拉出的長長影子散落在城外身後的驛道上。
座下的戰馬迎著日落昂然前行,顯然這種輕松悠閑的旅行對它們是合適的。比對起來,其背後被拉到瘦長影像則顯得有些令人不敢恭維,讓人很容易聯想到上古繪畫大師畢加索的那幅戰爭傑作《格爾尼卡》在變幻不定日落的透視扭曲下,既有畫中那匹被刺傷得昂頭張嘴、發出悲鳴的戰馬影子,又仿佛畫間立於一位因痛喪愛子而悲痛欲絕的母親身後發出猙獰恐怖笑容的牛頭。
這便是一種戰爭的預感嗎?
田野間自早忙碌的身影,這時已大都離離落落的荷鋤攜影,往各自傢的方向行去,他們為圖方便,也不走驛路,在阡陌間自得其意的尋著往日慣走的足跡。
漁市早已清落瞭,隻餘三兩個人在清理一天的殘跡,為明天照常行市留個好彩頭,以免被漁腥味沖散瞭早起的好心情。
嶽紅塵聞訊從近城門的一座塔樓下到城外,見三人從師捷著士兵讓出來的馬匹上下來時,嫣然一笑道,“久聞行商盛名,現見三位東主行頭如此簡陋,不會連逃跑時亦要作徒步穿行的罷?”
三人愕然,方待說聲“嶽將軍真愛說笑”嶽紅塵已話語一轉,“呵呵,一路上,我手下那眾粗人沒少得罪幾位東主罷——呵呵,沒有?沒有那我就放心瞭!”
“尚未請教三位東主的高姓大名?”
“嶽將軍客氣瞭,老夫沈客白,現任雲城商會詎子,這位是尹魄尹兄,這位是費一旅費兄。不知嶽將軍有何見教?”
三人均以巾裹頭,獨他裹的是紅綢,不知是否身份高下的識別。
“見教說不上。沈東主幾位一看便知是大武行商的佼佼者,嶽紅塵冒昧把諸位請來,隻是想聽聽幾位東主對我們流民營有何風評。”
微微愕瞭愕後,沈客白眼中閃過一絲異色,若是對著一般人,嶽紅塵此問顯然有些讓人不著邊際的感覺,我乃一介商人,你流民營好壞關我什麼事;更有甚者,沒有聽過此義軍的人或會以惡語反加詰難。因為以大武帝國之大,未嘗聽過偏處一隅的流民營有何希奇?
沈客白見眼前這位言行間毫無拘泥又或脂粉氣的女將目不斜視的望著自己,顯是在期待著自己的答案。他便明白到,嶽紅塵是以非常人來推崇自己,於此亦可見嶽紅塵過人一等的手段和不拘常規的識見。
沈客白復掠過一絲贊賞之色後才開聲道:“流民營有將材出色如嶽將軍者,必然大有可為。”
短短數語,既抬捧瞭嶽紅塵,眼裡閃過的贊賞之色亦可看出他對流民營前景看好非是一般敷衍之語。
“嶽紅塵一介泛泛女子,哪裡當得起沈東主如此厚譽,流民營聰明特達者八、九十人,如紅塵之比,那就是車載鬥量,不可勝數瞭。”
嶽紅塵自謙瞭數語,便遵循想好的思路繼續她的話題,“據我下午對東主粗略的調查,沈東主數十年來久居雲城,對雲城想必有著同一般人很不一樣的感情罷?”
“哎,不知是否我的錯覺使然,適才回城時,看到泊在元江岸邊如雲舸艦,竟然感覺不出一絲兵兇戰危的味道,反出奇的生出一種憧憬之想,仿佛時間一下子回到瞭數十年前般,那時的雲城作為帝國有數的航道,實是繁華無比,與此時的蕭條判然兩別。”
沈客白的目光落在江外的夕照邊。
“既然如此,幾位東主若連水源軍都可容忍,為何一到流民軍入主雲石城,便要棄之不顧呢?”
嶽紅塵直視著對方,連話語間,也不自覺多起來一種咄咄鋒芒。
“嶽將軍既知我們詎子對雲城的深厚情感,又何出此言?如果你知道這數十年來,沈東主除開在商言商外,不理風雲如何變幻,從未有離開過雲城,連暫時避往它處都不曾。”
那位被介紹為費一旅的開聲道,聲音中透出幾許以他的修養不輕見的火氣:顯是怪嶽紅塵以“棄之不顧”一辭來形容他們,或許在他們的概念中,這辭便等若指責他們背叛瞭某一祖訓般嚴重。
這惹得對他們有所求取的嶽紅塵慌忙道歉。
“在將軍入主雲城前,漂陸城新任蘇城主曾數次派人力邀沈東主把商會移去漂陸城,但沈東主因對雲城寄情之深,一直懸而未定,這次城頭換旗隻是一個契機罷瞭,與嶽將軍無關;另外此前,據我們的情報,入主雲城的並非是現在的流民營及嶽將軍,而是梵人松,而我們沈東主與梵人松有些不足為人道及的恩怨。這樣說,嶽將軍明白瞭沒有?”
尹魄怕兩人尷尬,便居中調停起來。
靖雨仇趕回雲石城時,城門已關。
這豈能難倒他,靖雨仇朝四周打量瞭一眼,然後揀瞭個僻靜的角落,略使身法,高逾五丈的城墻在他腳下一掠而過。
為瞭不驚動嶽紅塵加派出巡哨的城衛,靖雨仇在夜色下的屋頂鬼魅般縱掠閃移,往雲石城城主府邸方向奔去。
城衛一波讓過一波。
不想紅塵這丫頭這麼有警覺性,顯然是怕城裡有魔門殘餘勢力搗亂。但若是她知道來的是武功高明如梵人松諸人,她便會發現憑這些城衛的靈覺和身手別說發現不瞭對方蹤影,即便發現瞭,也挨不到對方一袂衣角。
轉過城西商賈畢集的鐘鼎西大街,城主府便近近在望瞭。
令靖雨仇奇怪的是,鐘鼎西街初起的晚燈一反往日的寂靜和幽暗,反比平時亮出許多似的,憑添瞭不少生氣。
想時間無多,還是趕緊找到紅塵再說罷。靖雨仇驀地加發力速,掠上隔瞭一條足有十數丈寬、恰與鐘鼎長街縱橫相錯的雲城大街的城主府邸。
盤桓在雲城的數天,他和羽然真珠曾兩度來過這裡,當時為瞭探尋阮公渡等水源軍的高級人物,他把這裡的前前後後轉瞭個遍,因此他對這座府邸並不陌生。
阮公渡的這座府邸並不很大,更略無梵人松府邸的氣派。若非府外掛著城主府的牌匾,不知情的人最多以為這隻是一座富商房舍,而象這樣的宅地,鐘鼎西街比比皆是。
府邸由前庭、居於中間的議事大廳和後院六七個獨立的院落構成,院落間以拱道相連,其中以正中的那個尤大,且有三層之臺那麼高,應該是以前阮公渡平日居止的宅院。
從靖雨仇這個方向,主院落和其他偏院隔瞭一個大花園,很難直接逾越過去。待踏足於屋脊邊緣的瓦面,他才飄身而起,借右邊的一個偏宅,覷準主院落的露臺掠去。
露臺外面是個大花園,三座涼亭品字形在園心,中間是個大水池。一條大道,穿園而過,到瞭水池分作兩條繞池而去,再匯合成一條通往城主府的主院落後門的長石階。
靖雨仇迅速移動,穿過露臺的小門,先伸頭進去看瞭看,才閃身進去。一條長廊往前伸展,兩旁各有一道大門,盡處是另一出口。
長廊的墻壁上鑲有一盞燭臺,蜜燭芯子已熔過四之有一,燭芯的頂端結成一點碳黑色,由於吸不起蜂蠟油脂的緣故,結碳處不時發出一聲輕響,爆出朵朵燭花。
燭臺旁還置放有一把染上不少浮煙的燭鋏。
按一般人傢說,此時已經過瞭吃飯的時間,如果有夜市的話,精力富餘的人可以到外面稍事轉轉,而天明還得早起的呢,也就早早休息去瞭。
靖雨仇在主宅院打瞭個轉,竟然沒有發現有哪一廂房燃起瞭燈,紅塵竟不是住在這裡。
以往嶽紅塵在這個時候都會作些什麼呢?她是一個閑不住的丫頭,現在成瞭流民營的領軍將領,是會更瘋抑或會為維持將軍威嚴,而稍加收斂呢?
靖雨仇默運起胎息心法,察查動靜,驀地心有所感,迅疾來到長廊的另一邊出口,直朝左側外緣一個偏院掠去。
疾行在屋簷間的靖雨仇發現除瞭剛才主宅院偏院外,府邸的前後院落都掌上瞭燈,居中偶爾傳來丫鬟們輕碎的腳步聲。
甫登上心中有所感應的偏院二樓,便徑奔亮起燈光的東廂而去。燭影搖紅下,一個女子憑幾剪燭的倩影靜靜的烙於窗花紙上,靖雨仇純憑感覺,想也不想,便那樣推門而入。
才踏入房,方發現這位僅是背影便那麼動人的女子,僅作一丫鬟打扮,顯然不會是他錯當的嶽紅塵,正待依原路退出,對方嬌聲低喚瞭聲“小姐”後,已然轉過身來。
靖雨仇在她略為驚慌的表情化作驚叫前,已掠步到她的身前,並以他素知對付女人最有效的無賴方式,吻上瞭她的兩片微微翕合的唇瓣。
登時,那女子未遂的驚叫在一陣輕柔的掙紮後化作幾許嘆息,合著少女的齒榴香,一並溜進瞭靖雨仇邊柔柔啜弄她小舌的大口。
靖雨仇擁著她癱瘓無力倚在他懷裡、香噴溫熱的肉體,邊空過一隻手來接過她手上正欲滑落樓面的燭剪,悄然放回臨近的幾子上,心想用什麼辦法讓對方信任他而不囔出來呢,當然他或還有一個教她不能出聲的辦法,這便是點出手點昏她。
但若他所料不錯的話,適才這個女子低呼出“小姐”應是嶽紅塵無疑,這樣一來,不想驚動他人的靖雨仇要找到嶽紅塵的最佳辦法莫如由她口裡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