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武沖的那句“七弟,你收赫連鐵樹為徒,是當他足以傳承你的衣缽,還隻當他是一塊你或可以借此登上天下之尊的踏腳石呢?”
令在場的眾人均為之一愕的時候,陸文夫以為武沖會借機向他出手,他卻仍神定氣閑的站在原地,負手望向天上此時顯得又大又圓的明月,眼中射出傲人的神采,仿佛要向天月爭幾分光輝似的。
“師尊對我的感情天地可鑒。武沖,你妄為一國之主,竟出此下策,想來離間我們師徒間的感情。”
赫連鐵樹自知自事,武沖這番話的確很厲害,若是對不知情的人,實透出很大的蠱惑性,但以師尊的氣度和為人,他豈屑於做出如此下作的事?
赫連鐵樹也是智勇兼備的豪雄超邁之人,他知師尊此時絕不宜說話,但對武沖的說話,又不得不避謠,否則還不知會對軍心產生出什麼嚴重後果來,是故他及時出聲,對武沖直言相斥,出言時亦毫不客氣。
“皇兄,你可還記得當年你以數千禦林軍困我於落日樓,想不到十年後的今日,我們易地相處,這是否造化弄人來著?”
陸文夫對武沖的話有那麼一小片刻的失神後,馬上不以為然的笑瞭笑,語氣也是那麼的輕描淡寫,沒有露出絲毫仇恨即可得報的快意或激動。
“哎,相見爭如不見啊!為什麼我們兄弟每次見面都得兵戎相見,你爭我逐的,呵呵,好象自小時便是那樣,這是否你說的造化弄人呢?”
武沖毫不理睬赫連鐵樹,自顧自的凝註於陸文夫道。此時的他雖然面對千軍萬馬,亦是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態,更無一絲畏色,仿佛“率土之賓,莫非群臣”是他人生信條中永不可更變的鐵律一般。
“對瞭,七皇弟,傅真去世前為你誕下一個可傳傢風的女兒,她如今已然亭亭長成,音容宛若當年的傅真一般,你想否見見她呢?”
武沖搶在陸文夫前開聲道,眼中射出復雜的神色。
“哼,武沖,我勸你別廢心機瞭。若是換作當年的我,或會相信你的鬼話。”
直到此時,陸文夫才失去瞭素持的淡然處之的言事口吻,顯是武沖這番為他設計的話讓他的情緒出現瞭不小的波動,亦使人覺得,武沖口中那名叫傅真的女子才是他當年最大的恨事,隻看他以武沖之名直呼對方即可見一斑。
“皇兄啊皇兄,為瞭對付我,你可真是煞費苦心啊!當年你為什麼不使出來,那樣或許我便會束手待擒瞭,而你亦或不會淪落到今日這等眾叛親離的地步。”
陸文夫長吸瞭口氣,激動的心情瞬即平復過來,口角卻流露出一絲不屑的笑意來。
武沖似作為對陸文夫那絲擒於嘴角譏笑的回應般,灑然一笑。
“你可知道,我本絕不會蠢得往這裡站,好作你們唾手可得的箭靶。哎,不理你信否,在躍出樓外前的一剎那,我忽地地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傅真在天之靈是在註目著我們的,我便知道你絕不會令士兵那麼做,因為那樣,你便沒有資格想著她。”
武沖邊說邊若無其事的向陸文夫一行站立的位置緩緩移近;神情依然是自入場來便一副我行我素的姿態,仿佛在這寥廓的長野間,隻他一人獨語般,“而我當年已覺虧負她許多,現在既當著她的在天之靈,我又怎忍心騙你?何況,我怕現在不說,以後便沒有機會瞭……”
話落,他環眼望瞭眼壓在場中的獸人武裝大軍,最後目光落在一個角弓兵銀色的箭簇上,爛銀的白光在火把的映照下多瞭種動人的層次感。
赫連鐵樹等均露出一臉的戒備的神色,緊盯著武沖移近的腳步;而陸文夫則不為所動的冷冷看著他。
“武沖,你何時變得如此婆媽瞭?戰與不戰,一言可決。”
忽地,恰在陸文夫吐出最後一句話最後一字的尾音時,武沖倏地提速,以快至超乎一般人肉眼所能逼視極限的速度向陸文夫迫來。
天下武功招式雖然數不勝數,但皆不外拙重和輕靈兩派,就一般而言,前者更適於以不變應萬變和氣勢的凝聚;而後者則偏勝於速度以及招式上的靈變,因此守拙返真的道傢重視養靜守氣,而反其道而行之的魔門則以詭異無倫的速度偏長,瞬息萬變。
可是武沖此時擊出的雙掌則氣勢速度兼具並重,掌影漫天中,陸文夫亦暗自心驚,以他之能,竟一時也難以辨出這千萬掌影中哪一隻才是武沖的本尊真身。
抱元守一,陸文夫倏開倏合的雙目忽地爆起前所未有的亮光,在武沖的雙掌擊實他臉門前,他終於出招,雙拳迎上,這看似簡簡單單的一招,實含著精妙無比的變招,速度和氣勢均絲毫不遜於武沖。
月靜風止,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屏住瞭呼吸,凝神觀看這當世兩大絕頂高手的交鋒爭道,生怕疏漏瞭每一個最小的細節,雖然眼力不高的他們看到的可能隻是一些流光幻影而已。
場中守護於每一個環節均是針對武沖而設的戰鬥第一線的弩兵亦是看得目眩神迷,能征慣射的他們在平時對敵時絕對不會有半分的手軟,此時卻隻是略略保持瞭架弓的模樣而已,已不復有對陣時生死立現的強大氣勢。
而眼力高明若赫連鐵樹、容與者則微微露出少許不解,因為武沖一上來便以無能勝敗的招式與陸文夫硬撼,除非他能夠速勝,否則時間一長,氣勢衰竭下,在現今群敵環嗣的情景,純粹就是自取敗亡。
然而身在其中的陸文夫卻有著另一番感受,他本以為他的雙拳已封死瞭對方的所有的進攻路線和角度,豈知甫一接觸,便大感駭然。
臉色也隨之微微一變。
原來他雖然準確的判斷出武沖的拳勢,但當他的雙拳印在武沖看似充滿一去不返、氣勁驚人的雙掌時,卻發現對方的掌勁虛實難測,適才的漫天掌影亦隨之迅疾消退得無影無蹤。
陸文夫暗嘆聲“失策”想變招卻已然來不及,惟有放棄守勢,反守為攻,仍而此時,武沖卻一變上來時以實擊實的格局,不去與陸文夫纏鬥,僅是一沾即過,擺出一副遊鬥的姿態來。
忽地,他滑過錯身而來的陸文夫,縱身向容與疾速掠去。
在後的赫連鐵樹和星原見武沖擺脫陸文夫後轉身去擊殺容與,想都不想,都迅疾迎前夾攻武沖,采取的都是圍魏救趙、攻其必救的策略。
陸文夫臉色再變,誰可想及武沖的武技竟強橫到這等地步,可在與他——同是宗師級武學大師陸文夫——不容絲毫分神的比拼時,仍有餘力轉身去對付容與。
待他再變招時,耳畔已傳來容與的慘叫聲,不想在千軍萬馬的戰場以“儒將”而弛譽的他卻非武沖一合之將。
原來當容與心神皆醉的沉浸於兩人的比鬥時,忽然發現武沖掉頭向自己迫來時,駭然下心神皆失,加之對武沖充滿畏懼之心,這下更是不濟,這帝國絕世名將竟然未過一招,便告重傷,既而失手被擒。
陸文夫拳勁暴漲,把武沖罩在風源中,務令封死身在其中的武沖所有退路,好迫使他不得不與赫連鐵樹兩人交上手。按陸文夫想,赫連與星原兩人雖然對武沖無礙於事,但卻或可為他爭取到一線追及至武沖身旁的寶貴時間,繼而在武沖提升至最濃烈的氣機因擊殺容與而必然出現一滯的一瞬間,以迫武沖與氣機恰好升至頂點的他硬撼,豈知他最後還是失算瞭。
首先是武沖的武技已然扳登至先天之列,意隨心轉,氣機如環之無端,竟然無有衰竭之勢。
其次則是赫連與星原這兩人並沒能阻礙氣勢完足的武沖片刻時間。
武沖挾起擒獲的容與奉若無物般,先後以雙肩撞飛從兩脅欺身而上的赫連鐵樹和星原兩人,本想借勢越過獸人武裝的陣勢,便奪路而逃。
他卻沒想到赫連鐵樹亦是反應至快之人,稍稍平服武沖一記肩撞而導致的氣血不穩後,立時取出掛在大背後的金弓,右手凝氣運力一振弓弦,清晰的金屬鳴響聲登時引來獸人武裝數以千計的弩兵的回應,一時弦驚於野。
這一瞬間凝起的強大氣勢令武沖不敢冒動,苦笑一聲,武沖便以剛抬出去的左腳為軸,雙掌反身向適適近身襲至的陸文夫迎去。
赫連鐵樹則趁他們交手的當兒,把向前伏於藏星樓兩側與後翼的弓兵一並調到前陣,從而形成一個以武沖為中心的陣勢。
同樣是適才的那虛實難測的一招,武沖僅是虛晃瞭晃,便與此次象早防到對方會出此招般、而打出以虛制虛策略的陸文夫錯身過去,繼而在他纏身上來前,以手為劍,在他與陸文夫間的空地上圈地一劃,便把陸文夫凌疾的身勢生生阻在原地。
武沖哈哈長笑聲震天而起,狀似歡愉之極,渾然不顧嘴角溢出的一絲血痕,意態豪雄的道:“待我懲治過叛徒,我們再動手亦不遲,又何婆媽之有?”
陸文夫在武沖身前十丈處停瞭下來,凌厲的目光向武沖射過去,心下卻知道在剛才說來隻有剎那光景的交鋒中,自己處在瞭下風,不過他卻不會認為自己比不上對方。
直到武沖能在自己全力向他攻去,而他仍可擺脫他的攻勢的那一刻,素來自負的陸文夫才明白到武沖在武學上實有不輸於自己的天分才情,不想這位皇兄在打理繁忙政務之餘,竟可領悟及父皇窮其畢生之力亦未能窺其玄奧的“太虛無為劍法”據說,這一劍法是傳自上朝北國的武學經典,與“天雷劍法”並稱天師道“風虎雲龍雙劍”均藏堂奧莫測之機,俱為天師道鎮國之寶:“太虛無為劍法”自從為大武覓得後,歷來傳長不傳幼,傳嫡不傳庶。但素得父皇寵愛的他從前者口中得知,該劍法招式上僅有五招,但在招式上與“天雷劍法”一樣,均秉承瞭天師道的玄易之理,每一招均繁復無比:據聞,當年其創始人“道帝”張耳在位時,為同當時“仙道不可證”的輿論相爭,他便放棄帝位,既而窮其畢生悟成此劍,終憑此劍得以禦劍飛升。
該劍法第一式“萬骨枯野”與第二式“千裡殺將”暗含為追求功名而不惜“一將功成萬骨枯”之意,據父皇說,招式霸道無比,但據他的理解,此兩招實有道傢為追求仙道而入世修行之意。
第三式“百無一用”與第四式“十室九空”則為道傢的修行終由入世轉為出世;第五式亦是該劍法中最後一式“一劍飛升”則是修行終證得正果之意,據聞這式劍法自從道帝劉安始創以來,還別無他人修至這層境界。
在適才的交鋒中,武沖便是憑借此劍第四式“十室九空”暗藏的神鬼之機屢屢突破瞭他自以為算無遺策的招路,然後以第二式“千裡殺將”輕而易舉的擒獲瞭容與。
“好!恭喜皇兄終悟通瞭可達天人之道的‘太虛無為’劍法,不知待會坐化飛升時可需小弟助你一臂之力呢?”
想及此,陸文夫猛然斷喝瞭一聲;最後兩句說話卻是語兼雙關,在外人聽去,自是以為陸文夫因屢屢處於下風而生出必殺武沖之心,故語中充滿瞭生死相爭的意味;其實此語當有試探武沖是否悟通瞭劍法中最後一式的努力。
武沖將全身穴道悉數被封住的容與擲於身側數尺外,這位素來以儒雅風流著名的帝國名將現在看去五竅溢血,形相可怖之極,但仍可看出生機尚存。
“七弟,你高估我瞭。”
武沖無由的苦笑瞭聲,不為陸文夫曾與聞過、且看去對此劍法有相當的熟稔而生出絲毫的訝異。“我在此劍上的修為僅止於前四式而已,至於第五式我雖然爛熟於心,卻終未能有所突破,哎,枉我自負一生。”
話至最後,語氣中竟有不勝唏唏之慨。
武沖語罷,從懷裡揣出一本扉頁已見枯黃的紙箋,向陸文夫揚瞭揚,然後緩聲道,“這便是劍笈秘譜。七弟天資異稟素高於我,不妨拿去看看,或會另有造化也說不準,看完,還不還我均不打緊。”
說著,不待對方開聲,便右手一揚,這本對一般習武者而言隻存在於傳說中的劍譜已然向陸文夫翩然飛至。
武沖這一擲在外人看來,實是平凡普通之極,換瞭武沖來使,亦最多是氣勢足一些而已;但在陸文夫的眼中,他卻知道,武沖借這看似普普通通的一擲,已然開始向他出手。
武沖這揚手一擲,無論是出手的力度和角度,又或拿捏的時間,實巧妙至巔毫,真是“何婆媽之有”武沖見陸文夫若有所思的模樣,會心一笑。
陸文夫借這一笑,同時領悟到對方的這一揚手除瞭其表層的意象外,還含有一個深層的寓意,即是智量上的較計,這一戰再非是停留在兩人上的舊怨那麼簡單,更代表瞭兩個修道者在踏往天道途中的一個心靈測試。
以他陸文夫在武道上的驚才絕艷,累年下來,已然踏出一條步登天道的獨有之路,設若他對這內蘊天道之秘的“太虛虛無”劍法動瞭絲毫覬覦之心的話,武沖便可據此判斷出對方修為上的深淺,從而定下擊殺對手的最佳策略;即便武沖無能擊殺自己,他亦為自己埋下瞭永難登步天道的災難種子。
因為就是這一小會的動心,便足可使自己苦行多年的修為前功盡棄。而在天道的修為中,每個修道者都有屬於他自己的一段艱辛歷程,設若途中有所旁騖的話,到頭來勢必得不償失。於此可見,武沖的行事風格確非常人所能猜度,好一個“何婆媽之有”“哈哈,皇兄有心瞭!小弟才淺德薄,愧不敢受!”
說著,陸文夫使瞭個精妙的手法,把近在眼前、俯身即可抄於手心的《太虛無為》劍譜依原路推送瞭回去。
由於兩人用力至妙,紙箋一往一返間竟然劃出兩條清晰可見的軌跡,令大傢感到驚奇的是,兩人劃出的清晰軌跡,竟然合得絲毫不差。
而更令眾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陸文夫竟能夠在武沖的軌跡消逝前把它重新連上,就若一枝離弦羽箭在劃過一道優美弧線後,又依原來的弧度復返回到開弓者手中一般。
而按照一般常理而言,要讓一條完整的矢量軌跡以一個一個質點的形式使其呈現出來,必須有一個條件,即是其軌跡速度要慢,才能出現適才那種效果;但在眾人視覺中,剛才兩人的速度又實在快到瞭極點,紙箋一往一返僅是兩眨眼的工夫。
赫連鐵樹記得師尊曾對他說過一句話,造成偉大美麗的情形往往是這樣,一件事物在開始的時候引起的驚異是平常的,但是這種驚異卻保持不斷的增長,而最後竟然使我們驚嘆不已:他現在便生出類似這種驚心動魄的驚艷感。
此時,一道連數以萬計的火把亮光亦不能掩去的白光從夜空劃過,待眾人紛紛仰首望去的時候,一株彗星已然消逝在西方的天角,隻留下一道長長的白色彗尾,有頃,才重歸於寂,消融在茫茫的夜色裡。
比對起適才武陸兩人以書為媒劃出的仿若穿透瞭天人之道的軌跡,場中諸人均升起一種極為玄妙的感覺。
剎那間,兩人已經相互遞過瞭十數招,均是以快打快的格局。
忽地,場外喧聲大作,馬蹄疾馳的聲音震天價般,由遠而近。
赫連鐵樹臉色一凝,難道是折沖關的守兵在其主將容與的缺席下,終要撕破既定的暫時同盟協議,對他們反戈相向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