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正精彩時,自林外近岸的江面方向傳來一聲嘯音,嘯音凝而不散,但聽到靖雨仇耳內,卻覺得分外寒重,令他懷疑引嘯之人是蓄意而為,而且還利用瞭聚音的效果,這樣的話,隻有他有意傳音的方向方可聽到,而別的方向即便近在他的身旁也感覺不到絲毫異響。
待他註意到石公山、阮公渡兩人作出傾聽的姿態,他便知道應是魔門花音派之主梵人松的大駕蒞臨瞭。
同樣的嘯音再度響瞭兩次後,石公山、阮公渡同時起身。
“我出去接他。”
阮公渡待石公山點瞭點頭,扔下一句話,身形倏的一閃,沒入林內不見。
靖雨仇本期待他們會商量今晚行動的具體計劃,哪知阮公渡把梵人松讓進林內後,他們三人隻是假意寒暄瞭一番,便隻說一些無足輕重的話,看來對方是早有預謀。
靖雨仇聽得無趣,正待收攝心神,便要離開。
“對瞭,不見有月餘的靖雨仇這色鬼亦在雲石城現身,他今晚肯定會去找嶽紅塵。我們最好小心點,不知是否我的錯覺,靖雨仇在適才的一番打鬥中,竟然現出直追四大宗師的氣度——”
靖雨仇又生興趣,豎耳聆聽。
梵阮兩人忙追問是怎麼回事,待阮公渡稍稍解釋瞭一番,石公山陡哼一聲,“靖雨仇、嶽紅塵這對奸夫淫婦,我遲早會教他們生不如死——”
乍聽到靖雨仇的名字,石公山登時目閃兇光,新仇舊恨一起湧上,顯是對靖拔瞭他窮十年之功培養出等若代表他精華的小雪的頭籌一事難以釋懷。
待他看到梵阮兩人以懷疑的眼光望向自己的時候,氣勢頓止,旋頹然一嘆,“哎,你們都當是我逞一時口舌之快好瞭。不過要是亦蘭那丫頭肯學到她爹我一萬之一狠辣手段的話,你們或便知道我所說非是虛語瞭;可惜她心腸好到連一隻螞蟻也不肯踩死那樣。”
話落,靖梵阮三人聽到是齊齊一愕。
“什麼,你是說府內的丫鬟亦蘭,她是你女兒?她不隻是個自小在府裡長大的棄嬰嗎?”
阮公渡待他師弟話畢,心中的疑惑脫口而出。
在靖梵兩人想來,石公山那叫亦蘭的女兒不知究竟有什麼道行,竟可教流民營的核心人物的靖嶽兩人“生不如死”想不到對方僅僅是個丫鬟。
“哎,說到她母親,你們必然有所耳聞。”
石公山話裡隱然透出一絲傲然,“她就是二十餘年前已然名傾南方大陸的歌妓蘭芮卿。”
靖雨仇倒沒有聽過蘭芮卿的名字,但見梵阮兩人乍聽這名字時,均露出少許艷羨之色時,想來對方不僅是大大有名,而且必定是顏色動人的尤物。
“當年一個極為偶然的機會,我醫愈瞭她身體的一個怪疾,借此我得到瞭一親香澤的機會。她舉手投足所生出的萬種風情都令我癡迷至深,那段日子是我有生最幸福的時光,但也由此陷入瞭我畢生都不能一刻或忘的憾事所帶給我的苦痛。
“後來她肯為誕下一個女兒,卻怎麼也不願意我為她落籍。
“再後來——你們也想必知道瞭……”
“聽說是隨一個梵僧西度去取歌訣曲藝瞭——”
梵人松插瞭一句。
“哼,什麼歌訣曲藝,說到動聽。那淫婦還不是迷戀上那梵僧賊禿的床上工夫。”
比對起話裡透出對梵僧的恨意,靖雨仇那點恨仿佛根本就算不瞭什麼大不瞭的事。
“我養亦蘭那丫頭本非安什麼好心,亦非思著那賤人,隻是想她到五六歲左右賣到散花榭,好折辱那賤人,誰知產下亦蘭不到兩年,她便——她走後,我本應更恨她,可是不知怎的,我卻怎麼也硬不起心腸來對亦蘭——“三人均聽得目定口呆,若非石公山自暴,誰可想及以他兇殘之盛名,竟然會有這麼一段令人同情的纏綿往事,若人都懷揣有幾副面具的話,那石公山現在展露在眾人前的,無疑是他未萌天性中最真摯的一面。
“我說呢,你怎麼對一個小丫鬟琴棋書畫的那麼著力持護著她,還當你對亦蘭那丫鬟有什麼特殊感情,諸如戀童——哦,不是,原來是還深刻的想著蘭芮卿,這點隻看你為亦蘭取的名字便可知道——”
見石公山瞪來的一眼,口不擇言的阮公渡慌忙改口,“那亦蘭是否知道你和她的關系呢?”
“哎,我想,可是卻不敢,怕污瞭她純白無瑕的心靈。”
石公山又嘆瞭聲,顯然阮公渡這一問又觸及瞭他的痛處。
“梵師兄舟車勞頓,肯定是聽到不耐瞭,適好我們須養足精神,以應對今晚的行動。我去打坐一會,你們要不要一起來?”
說完,石公山長身而起,不理正聽得津津有味的梵阮二人,徑自往洞口行去。
事實上,靖雨仇亦是聽入瞭神,待石公山隱沒在石洞後,才醒覺到天色已不早。
恍然間,他才想起石公山說讓他“生不如死”這話實現的可能性,石亦蘭的乖巧從阮公渡的神情話語中可以得到證實,如此合人眼緣的她有極大可能被紅塵留作貼身侍婢,設若她真有那麼一點壞心眼,那真是防不勝防,雖然石公山把她說到那麼好,但能防備著點總比事後悔恨要來得好;得盡早趕回去知會紅塵他們此事,以備不虞。
加之,他也被蘭芮卿這對母女勾起瞭好奇之心,想看看石亦蘭究竟是如何一個樣子,或許亦可從中窺到點滴她母親蘭芮卿久負盛名的艷色。
靖雨仇舒服的伸瞭個懶腰,借此緩瞭緩因久不動而有些生麻的身體,才依著原路朝雲石城方向掠去。
雲石城城外驛道。
無奈下,師捷著部下去動問雲城百姓,這應不屬擾民罷。
在他們離開前,師捷學著其上司嶽紅塵的語氣吩咐道,“別怪我沒事先提醒你們,記著多問些人,然後回來向我回復上那分毫不差的唯一正確答案。”
誰知,他們動問的人越多,得到的答案越是駁雜,指東道西的有之,答以不知的有之,又有些怕惹事的一見他們騎著高頭大馬徑自朝自己走來,還以為自己哪裡得罪瞭他們,紛紛避走,結果惹來不明所以的百姓竟相效尤;更有些別有用心的人乘亂大嚷,“搶劫啊——”
頓時,城外這片漁市亂作一團。
哭笑不得的師捷見此情形,慌忙喝止瞭部下試圖作出的追趕解釋又或撫慰的努力。被勒令回來後,他們和其上司一個個大眼瞪小眼、相對茫然,不知是該兩道擇其一來試試運氣,還是回去向嶽將軍請命多加派些人手,反正人也丟大瞭。
正在此時,一位公子哥打扮的年輕人,著一身庸俗華麗的綢服,手搖骨扇,笑嘻嘻的朝他們走來。
苦悶之極的師捷一眾心情正壞到極點,這公子哥的表情落到他們眼裡,登時顯得惡形惡相之極,那還不以為他正是適才為他們添亂的人。
師捷見這年輕公子還未完全離開市區,為避免事態擴大,他止住瞭其部下的異動,下瞭馬朝對方行去,然後苦忍著心頭惡氣,並換瞭副他自以為能作到的最具親善力的表情道,“這位兄臺敢問高姓大名,在下有件事,還望兄臺賜一二教。”
在遇見嶽紅塵前,從不懂客氣為何物的師捷早在心裡把對方祖宗十八代問候瞭個遍,事實上,他也是因此點,一直待在百戶上久不得升遷。
“師將軍,好說,好說……在下——”
尚待說出名字的他被師捷一個健步欺到身邊,待見他臉色不善,驚慌下欲喊出什麼似的,早被對方一把制住啞穴,然後強迫的把他推至遠離市區的驛道。
師捷向那些正摩肩擦掌的部下打瞭個手勢,待他們會意的圍瞭過來把他們擁在瞭中間。
師捷右手一吐一縮,在對方還算得俊俏的臉頰上橫豎來瞭兩掌,那公子哥兩邊臉頰立時高起,嘴角亦溢出一絲血跡,撲的一聲跌坐在師捷數尺前的地面上,尚未反應過來,稍出瞭一口惡氣的師捷復掠步到他跟前,一把抓過對方胸襟處的衣服,此時雙方的身高差距立時顯露出來,那公子哥被師捷扯起得以腳尖點地,直到被拉到勉強能平視著師捷壓著自己不足三寸處的眼睛,才聽到對方惡聲惡氣的道:“現在我問一句你答一句,不要有片刻的遲疑和阻斷,若我覺得你說謊的話,你該意識到那種後果。”
師捷拿眼看瞭看站在他們外圍的一眾義憤填膺的部下。
不待自己開口,師捷便一把松開他的衣襟,猝不及防下,他登時再一次跌坐在適才被拉得直立而起的位置上。
“你叫什麼名字?”
師捷顯然是精於問話的高手,因為人的心理很奇怪,一開始說瞭實話,會習慣的一直說實話下去。
“散—臨—風——”
顯得有些氣苦的他一陣一字一頓的道。
待他見到師捷聽到這名字時,神情明顯愕瞭一愕,沒有接著問下一個問題,而是目光灼灼的在他的臉上來回巡視。
此時,他雖不知對方是否已認出自己來,但至少知道他還記得自己這個自小的玩伴。
散臨風抹瞭把嘴角的血污,擺出一個氣苦已極的表情,“師捷你這天良喪盡的王八蛋,當真一點都不記得我瞭嗎?”
“呵呵,果真是你散老弟啊!你老爹還在開妓館的勾當嗎?你們看,難怪怎麼瞧著這麼猥褻,穿著又這麼俗氣:一看便知是在妓院出生長大的不良少年。”
“果真?難道說你一早便認出我來瞭,還這麼對待我,虧我還好心想指點你一條明路,免得你被你那美麗的女將軍漆瞭腦袋當尿壺使;看來是我多心瞭。”
散臨風自知無力在武力上勝過他,隻有在言語上毫不客氣,說著作勢欲走。
“哈哈,不愧是我師捷的好兄弟。來,我們邊走邊走。”
師捷聽到散臨風這番話,登時大喜過望,渾然不顧對方的粗鄙言辭,反有種一種異常的快意,仿佛回到瞭少時在漂陸城和散臨風等一起度過的歡樂時光。
散臨風當然並非真走,毫不客氣的飛身上瞭師捷讓部下空出來的馬匹。
兩個故友多年不見,此番異地重逢,自是說不出的高興,彼此又鬥瞭番口,話語才回到正路。
“看到那片夾在兩條驛路間的密林沒有?”
散臨風用手向前指瞭指。
“難道他們知道我們會去追擊,自知躲避不及的他們並沒有逃遠,而隻是暫時避在林內,待我們忽視過去,他們才好連夜逃路。”
“不,他們依然在逃,隻不過不是借驛路,而是借林路罷瞭。”
散臨風看到師捷自作聰明的裝作一臉恍然過來的樣子,不禁有些好笑。
“什麼,據我所知,這片密林雖然不大,卻是南方大陸典型的雨林之一。林內怪樹、藤木叢生,根本不可能有路的。即便想臨時劈出一條路來,也很容易迷失方向。”
“林內雖然沒有陸路,卻有河道。雲城商會的高級人員會借這條河逃往臨近漂陸城,而其他低級司職人員則大大方方的從驛路逃去雲城和漂陸城間的雲城三鎮。”
散臨風不理師捷一眾聽到呆子一般的模樣,繼續往下說,“據說,這條河道是帝國偉大的旅行傢僧一行發現的。說起僧一行,數個世紀以來,人們隻知他是一個傑出的旅行傢,其實,他還有一個十分隱秘到連大武皇室都茫然不知的身份——帝國南方大陸聯盟商會的都房大人。這條河道載於僧一行秘而不傳的《自然札記》中,僅限於商會的數個核心人物與知。至於為什麼沒有見於他那本經典著作《帝國地志》有人說是《札記》的流於小道的風格與大武皇傢所要求的正統、大氣、典雅”三一律“不合,我卻覺得這是他的私心所在。”
“這麼隱秘的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聽到一楞一楞的師捷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能夠接口的話題。
“嘿,要知道,在青樓楚館,是沒什麼秘密可言的,嘿,你明白瞭——”
師捷話語中隱然含著一絲傲意,卻沒有說得很透。
“完瞭,那豈非他們早逃遠瞭?”
師捷此時隻關心他的上司派下的使命,見散臨風沒有細說,也沒繼續追問,他知道,以散臨風老爹在漂陸城開的散花榭之盛名確有這種偵知對方隱秘的本事。
“不用那麼快作結論。昨天我來雲石城的時候,我特意進林內探瞭一番。可能是經久沒用的緣故,以前用過的木筏早已糜爛不能用瞭,以這點而言,他們必得重新造筏,以雨林樹木的堅硬,這夠他們折騰一番瞭;假設他們還是第一次入林的話,那我們就可更樂觀瞭。”
打話間,他們一行已抵達瞭這片雨林外緣。
“就這兒瞭。”
散臨風執馬鞭的手向一處林口虛指瞭指,然後縱身下馬,身手也頗見矯健,然後把馬系在林外的一棵樹上,才當先一步向林口行去。
師捷一眾也隨後落馬,學散臨風般系過馬,然後踏著後者的腳步沒入林內。
散臨風知道雨林植物超乎一般人想象的強勁生命力,返身向身後師捷要過一把刀,掣在手中。
果然,昨天才踐踏過的林路,已然逐漸回復到原生的糙糲狀態,攀緣的藤蔓在隱約可見的人為斷殘痕跡中努強悍的延續著它野蠻的生命,相信不需兩天,便連最後一絲痕跡也可消無瞭;樹木上斫伐的傷痕已然完全愈合。
越是接近林木深處,雨林越顯幽暗。林內濃濃的水氣從師捷等人的鎧甲中滲進去,不一會便把他們的裡衣打得精濕。
保管體質稍弱的人便經受不住這種折騰,所幸師捷一眾都是行慣軍旅之人,體格強悍非常。師捷著意的望瞭望行在前面的散臨風,隻見他亦是精神抖擻,絲毫不憚林內的濕寒,眼中閃過一絲訝色,這小子倒也非完全是表面上的紈絝模樣。
忽地,斫伐聲和話語聲隱隱從不遠的左前方傳來,師捷等借此知道,他們終在那些商人離開前抵步雨林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