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雲靄低垂,四下一片昏蕩,肅殺的寒風在遼闊的原野上呼嘯而過。
鳳蕩山前,兩軍已擺好陣勢,旌旗獵獵作響,刀戟成林,千人方陣之間條理分明。
宗政元恒把自己的主陣擺在瞭中軍位置,他將在這裡指揮全軍作戰,而為瞭能讓他更好地覽視全局,白符還特意在這裡搭建瞭一座十丈高臺。
宗政元恒先是檢視瞭一下己方軍陣,見由尉遲迥、宇文護率領的左翼和令狐朗、夏侯疆率領的右翼均已佈置妥當,大將軍耿堅率領的中軍則是摩拳擦掌,頗有些迫不及待的模樣。
不知為何,宗政元恒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他仔細盤算瞭一下,也沒發現問題出在哪兒。
此次交戰,宗政元恒將手頭的兩萬精銳騎兵都交給瞭大將軍耿堅,而為瞭防止博州守軍傾巢而出,造成兩面夾擊之勢,他又將令狐朗、夏侯疆率領的右翼增加至兩萬人,因此餘下的左翼隻有一萬人。
一旁的白符見世子的目光一直盯著左翼,說道,「在博州城正西面還有耿波率領的五千人,如果對方想在左翼下功夫,大可讓耿波率領的這支生力軍緊急馳援!」
宗政元恒點瞭點頭,他之所以安排耿波屯兵在那裡,就是為瞭防備此事。
當下他也不再著眼於此,而是舉目遠眺,觀察敵軍的動向。
南唐軍也早已佈好陣勢,相比於北靖軍的凸字方陣,南唐軍則是佈瞭一個凹字方陣,中軍向後凹陷,兩翼凸出。
觀其規模,中軍大概有兩萬人,左右兩翼規模相當,大概都是兩萬五千人,想來是南唐軍統帥發現北靖軍將最精銳的騎兵放在中軍的緣故,南唐中軍一開始就沒有作出進攻的態勢,反而是原地固守,還臨時修瞭不少拒馬木樁。
宗政元恒粗粗一看,卻是發現瞭一件怪事,按照探子傳來的消息,南唐援軍是以四萬精銳為主,三萬城防軍為輔,可當他此刻看去,卻是絲毫分不出哪些是精銳,哪些是輔軍,無論是所穿的鎧甲還是陣容都非常相似。
白符也看出瞭其中的門道,神色凝重道,「南唐軍故佈疑陣,想誘使我軍作出誤判,看來對方是有備而來啊!」
宗政元恒一開始就做好瞭打惡戰的準備,出身下層使他從未有輕視對手的想法,他沉靜道,「無論如何這是一場惡仗,要是我們贏瞭,南唐在西線將陷入處處挨打的局面,畢竟這是對方最後一支生力軍!」
與此同時,南唐軍方面也在進行最後的動員。
方雪寒幾乎徹夜未眠,她在思慮瞭整整一晚後,終於發現瞭對方的一個漏洞。
她在與樂朔商量後,緊急調整瞭之前的部署,眼下南唐軍所有的佈置都是圍繞這一漏洞展開。
方雪寒看向樂朔,鄭重道,「今日之戰就拜托奮威將軍瞭!」
按照計劃,她將留守中軍指揮作戰,否則南唐中軍怕是連北靖騎兵的一次沖鋒都抗不下來,畢竟中軍兩萬人隻有五千人是精銳,其餘都是輔軍,而左翼也是如此。
為瞭蒙蔽對方,方雪寒命左翼多樹旗幟,這才使得對方產生瞭左右兩翼軍力相當的假象,其實南唐軍的右翼有整整三萬人,而且全部是精銳,其中還有一支萬人左右的騎兵。
樂朔亦是神色鄭重,抱拳道,「軍師保重!」
說完,立即轉身出瞭營帳。
與此同時,一名小校跑進帳內,抱拳稟道,「已與博州守軍取得聯系,兩名副將均表示會按照軍師的計劃執行!」
「好,你下去吧!」既與博州守軍取得聯系,方雪寒懸著的心終於落下,眼下她能做的事已全部做完,剩下的隻有靠前線拼殺的將士瞭。
鳳蕩山前,辰時終至。
兩軍很有默契地擊動戰鼓,響亮而又激烈的咚咚聲在原野上擴散開來,無數的鷺鳥被驚得飛離瞭這片天地。
「殺、殺、殺!」北靖中軍的騎士高舉戰刀,齊聲高呼,聲震原野。
耿堅騎著一匹高大的黑色戰馬,疾馳至中軍之前,他拔出寶劍遙指南唐中軍,大呼道,「取敵主將首級者,賞銀萬兩,連升三級!」
說完,他便一馬當先沖瞭出去,身後的兩萬精銳騎兵猶如崩潰的洪水般向著南唐中軍傾瀉而去。
同一時間,北靖左右兩翼均與南唐軍交上瞭手,但具體情形卻迥然不同。
令狐朗、夏侯疆率領的右翼感覺非常輕松,雙方軍力雖然大致相當,但戰鬥力卻差瞭許多,令狐朗甚至一度擊破對方的防線,最後是在對方的拼死反擊之下才退回來。
令狐朗放眼望去,隻見南唐軍與北靖軍兩軍對壘處頗有些涇渭分明的樣子,南唐軍手持盾牌,黑壓壓地擠成一片,使得北靖軍一時無法沖穿,但是他分明從這些士兵的眼中看到瞭恐懼,這不是百戰之軍該有的模樣。
他心中立時明悟,與他們對壘的南唐軍恐怕都是些輔兵。
而在令狐朗的對面,南唐軍主將方銳卻是緊張得都有些發抖,他麾下雖然有兩萬人,但隻有五千人是精銳,其餘一萬五千人都是輔軍,就這點兵力軍師給他的要求卻是堅持三個時辰,否則軍法從事。
常年與北靖軍交手的方銳立時明白,這是一項苦差事,南唐軍步騎皆遠不如北靖軍,更何況是輔軍。
果然才一交手,北靖軍的統軍大將就趁著他們立足未穩,一舉擊破瞭他的防線,最後是他率部拼死血戰才將對方擊退,可就是這番交手,他的所部精銳折損瞭三分之一。
想到這裡,方銳臉色更加難看,要是對方多來幾次,他的這點本錢都賠在裡面恐怕也守不住。
眼下他隻能期望軍師的謀劃能早一點成功,如此他就不用在這裡苦熬瞭。
北靖軍左翼,尉遲迥、宇文護才與對方交手就感覺到瞭非常大的壓力,對面之軍極不尋常,恐怕都是精銳,而且人數眾多遠超過他們打起仗來可以說是極為拼命。
兩人面面相覷,想著要不要立即向世子稟明這一情況。
宇文護思索道,「才交手便求援恐怕會讓世子看輕我們二人,況且我們二人還能支撐,耿波所部的五千人就在我們身後不遠,待支撐不住再求援也不遲!」
尉遲迥也不想被世子看輕,當即點頭道,「好!」
中軍高臺上,宗政元恒看著這一切,發覺南唐軍似乎把主意打在瞭他們的左翼,他略微一笑,心道隻是如此安排,卻還不能對他造成實質上的影響。
他重新把目光投向瞭中軍,此時的耿堅正率部橫掃南唐軍中軍大陣,南唐軍似乎頗有準備,不僅臨時修築瞭拒馬,還開挖瞭坑道。
不過即便如此,卻仍然無法阻止北靖騎兵的沖擊,南唐中軍損失極為慘重。
一名名傳令兵接二連三跑進方雪寒的營帳裡匯報軍情:「報!第一道防線失守!」
「報!郎將章亢戰死!」
「報!中郎將李宣戰死!」
「報!中郎將楊度戰死!」
「報!第二道防線失守!」
「報!威遠將軍周臣戰死!」
……
縱然方雪寒已經提前預判過北靖騎兵的犀銳程度,但眼下的戰況仍然出乎瞭她的預料。
原本應該能堅持一個時辰的第二道防線,竟然隻堅持瞭一刻鐘便被擊破,北靖軍的騎兵已經厲害到這種程度瞭嗎?
楊隆提著仍在滴血的劍大步走瞭進來,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還請先生立即轉移,北靖騎兵快要打到營帳門前瞭!」
方雪寒剛想說些什麼,突然一支箭羽射穿營帳落到瞭她的腳邊,外間傳來的喊殺聲越發震耳欲聾,但即便如此,她也沒有後退的打算,她伸手將額前的發絲縷至耳後,露出光潔富有玉石色澤的臉頰,淡定道,「我不可以退,要是退瞭,軍心就穩不住瞭,你立即前去傳話,告訴將士們隻要再堅持片刻,敵軍必敗!」
望著她那張美若紅蓮的臉頰,楊隆無可奈何,隻得一跺腳又走瞭出去。
就在宗政元恒以為勝券在握時,一名傳令兵飛馳而至,稟告道,「世子殿下,賀將軍命我前來稟告,博州城守軍傾巢而出,正在圍攻鳳蕩山!」
「哦?」宗政元恒微微點頭,果然不出他的預料,博州守軍也有所動作。
「對方出動瞭多少人?」宗政元恒問道。
傳令兵回道,「大約有一萬精銳和兩萬輔軍,共三萬人,將鳳蕩山南麓圍得嚴嚴實實!」
「賀將軍讓我稟告世子殿下,他定會守住鳳蕩山,請世子殿下勿憂,專心對付南唐援軍即可!」傳令兵補充道。
賀均果然靠得住,宗政元恒示意傳令兵退下,轉身對白符道,「有賀均在,博州守軍休想過來!」
白符也是點瞭點頭,對賀均的能力表示認可。
這時,又有一名傳令兵飛馳而至,上前稟告道,「世子殿下,耿將軍見博州門戶大開,決定率所部五千人直取博州城,特命我前來報信!」
宗政元恒聞言愕然,他怒道,「博州城早已是我掌中之物,要取我早就取瞭,何必等到現在?」
耿波屯兵在博州正西面是為瞭阻止南唐援軍包抄北靖軍左翼,戰前便已向其明言,宗政元恒沒想到這個緊要關頭他竟然會去打博州城。
想到這裡。宗政元恒突然意識到瞭什麼,他連忙向左翼正在交戰的雙方看去,隻見在南唐軍右翼後方視線之外,突然出現大批敵騎,其等繞過正在交戰的戰場,穿過耿波屯住的軍營,以迅雷之勢沖入北靖軍左翼。
原本就搖搖欲墜的左翼幾乎大敗,全靠尉遲迥和宇文護拼命收縮陣線,凝聚兵力才得以支撐。
原來南唐主將打的是這個主意!
「王八蛋!」尉遲迥一刀將沖過來的敵騎斬殺,噴湧而出的鮮血染紅瞭他的鎧甲,他拉住一名親兵喝道,「你立即去耿波軍營傳令,讓他率所部增援!」
親兵大哭道,「將軍,耿將軍軍營早就空無一人瞭,敵軍騎兵就是踏過耿將軍軍營過來的!」
尉遲迥頓時心涼瞭半截,半晌後他苦澀道,「你立即到中軍向世子殿下稟告此處的實情!」
臨瞭,他眼神死寂地望瞭一眼親兵道,「之後你就不必回來瞭!」
親兵崩潰大哭,卻又隻能緊急趕往中軍。
這邊,宗政元恒望著在臺下滿身血污嚎啕大哭的親兵,立馬叫來程黑虎道,「你立即率所有留守的將士馳援左翼!」
宗政元恒的精銳衛隊都給瞭馬定,讓他護送柳述回荊州大營治病,眼前留守的將士不到千人,還是白符四處征集來的。
程黑虎猶豫道,「我要是把他們都帶走,世子殿下這裡就沒人瞭!」
宗政元恒斥道,「讓你去你就去,哪來那麼多廢話!」
程黑虎知道當下世子的心情不好,也不敢再問,當即招手將留守的所有將士召集過來,緊急趕往左翼戰場。
望著宗政元恒的臉色,一旁的白符也是頗為擔憂,他還從未見過世子這副模樣。
眼下的情形對北靖軍極為不利,南唐軍右翼正在前後夾擊北靖軍左翼,一旦擊敗北靖軍左翼,南唐軍右翼便會緊急趕往中央戰場,與南唐中軍合擊北靖中軍。
屆時情勢反轉,北靖軍參與會戰的五萬多精銳不免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世子,勝敗乃是兵傢常事,還是及早謀劃後路更為妥當!」白符勸說道。
宗政元恒立即揮手打斷他的話,「現下說敗還太早瞭!」
「耿波的五千軍一時半會兒回不來瞭!」宗政元恒沉吟道,「你立即前往中央戰場,通知耿堅大將軍,請他立即撤軍回援左翼!」
「那世子殿下呢?」白符看著周遭空無一人,有些擔心。
宗政元恒道,「我會趕往右翼,與令狐朗和夏侯疆會合!」
白符見世子還很冷靜,也是放下心來,當下不再耽擱,翻身下瞭高臺,騎著戰馬朝中央戰場而去。
宗政元恒望著空蕩蕩的中軍,又聽著遠處傳來的喊殺聲,當下也是一嘆,此戰便是勝瞭,恐怕也是慘勝!
白符趕到耿堅身旁時,其人正率部輕掃南唐中軍最後的據點,可以說眼下正是啃硬骨頭的時候,此時的南唐中軍隻餘下一千多人,全都是些百戰精銳不懼生死之人。
面對這些人,縱是耿堅率領的精銳鐵騎也開始出現不小的傷亡。
望著周遭宛如修羅地獄般的血腥場面,白符不禁一寒,隻見到處都是殘肢斷臂、破損的營壘及燃燒著的木樁,大地整個被鮮血浸泡瞭一般,映入眼簾的盡是一片赤紅之色。
白符見四周隻有耿堅的親兵,當下抱拳道,「世子殿下有令,請耿大將軍立即撤軍!」
「撤軍?」耿堅愣然回首望向白符,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世子殿下命耿大將軍立即撤軍!」白符重申瞭一遍命令。
陣亡瞭近千名寶貴的騎兵才打到這裡,眼看勝利在即,竟然選擇在這個時候撤軍,耿堅心中的怒氣可想而知。
他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怒氣,用馬鞭指著南唐中軍的一頂帳篷道,「我觀察瞭許久,那裡應該是南唐軍主將的營帳,距離此處隻有一箭之遙,隻要打過去,此戰便算勝瞭!」
白符知道他的怨氣所在,但仍然堅持道,「這是世子殿下的命令,不得有誤!」
耿堅長舒瞭一口氣道,「你必須給我一個理由!」
白符無奈,隻得驅馬上前,靠過去附耳輕聲幾句。
耿堅神色為之一變,他板正腰背,毫不猶豫地高聲道,「傳令,後軍改前軍,加速撤出戰場!」
南唐中軍營帳裡,聽著外面幾乎近在咫尺的喊殺聲,方雪寒的心劇烈地跳動著,連她也不知能不能撐到最後。
就在此時,外面的喊殺聲漸漸小瞭下去,直至最後再無半點動靜。
楊隆捂著肩膀上的箭傷走瞭進來,興奮道,「先生,北靖軍撤退瞭!」
方雪寒先是一喜,隨即臉色大變,在她的計劃裡,應是樂朔在擊潰敵軍左翼迅速回援,圍殲北靖中軍的兩萬精騎,至此才能奠定此役的勝局。
可眼下?
方雪寒站起身來對楊隆道,「命令我們還能動彈的將士立即出擊,纏住北靖騎兵,千萬不能讓他們撤回去!」
楊隆呆在原地,不知該如何作答。
方雪寒以為他心生畏懼,不敢追擊,立即走出營帳,準備親自宣佈命令,然而映入她眼簾的卻是一片猩紅之色,除瞭天上低垂的雲靄是灰蒙蒙的,剩下的一切都被裹上瞭一層血色。
這個時候她才明白,為何楊隆會一直勸阻她不要出來,不僅僅是因為刀劍無眼,更可怕的是眼前的修羅戰場。
殘肢斷臂到處都是,在南唐中軍最後的一道溝壑防線裡,甚至堆著滿滿的死屍,敵我雙方都有,俱是雙目圓鼓,仿佛死不瞑目的模樣。
四周傳來傷兵的痛苦哀嚎,宛如深夜裡的鬼啼一般讓人毛骨悚然。
一個個如同從血池裡爬出來的幸存者圍過來,他們的目光麻木而又殘忍,似乎還帶有一絲幸存者的瘋狂。
能從地獄裡幸存下來的人,恐怕不能要求他們還保有全部的理智。
方雪寒這時才發覺,她漏算瞭一步棋,而且是最重要的一步棋,那就是她這裡隻能被動迎敵,不能主動纏住對手。
方雪寒遙望樂朔所在的右翼,現在隻能期盼他已經解決掉北靖軍的左翼之敵。
就在此時,一名從己方左翼過來的傳令兵帶著滿身血污跪倒在方雪寒面前。
「軍師,左翼敗瞭!」傳令兵悲痛道。
方雪寒頓時一個踉蹌,幾乎無法站穩,她急問道,「怎麼會敗得這麼快?」
臨上陣前她曾再三囑咐,讓方銳死守三個時辰,現在還不到兩個時辰,怎麼就敗瞭?
傳令兵哭著回道,「就在剛剛,南唐軍像是瘋瞭一樣,對我部發起瞭全線沖擊,絲毫不考慮傷亡情況,我部久戰力竭,終是擋不住敗下陣來!」
「方銳將軍?」方雪寒問道。
傳令兵答道,「方將軍已經率衛隊頂上去瞭,他讓我回來稟告軍師,讓軍師早做安排!」
方雪寒心中不由慌瞭起來,如果北靖軍右翼的兩萬人騰出手,去支援左翼,那樂朔所部的三萬人是無論如何也擋不住的!
想通瞭這一點,她當即不再猶豫,下令道,「立即發出信號,命博州軍繞過鳳蕩山,去纏住北靖軍右翼!」
縱使楊隆不懂軍事,但也看出這一安排的不妥之處,他急忙勸道,「鳳蕩山上還有北靖軍五千人,一旦博州守軍北上,必被兩面夾擊!」
方雪寒豈能不知,她道,「可眼下我最缺的就是時間,隻要博州軍能纏住北靖軍右翼,待樂朔擊敗當前之敵,我軍仍有一線勝機!」
這邊,有瞭宗政元恒的親自督戰,令狐朗和夏侯疆打起瞭十二分精神,不顧傷亡地對敵軍陣線進行沖殺,終於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斬下瞭南唐軍大將方銳的首級,還未來得及獻給世子殿下,便有一股敵軍從其後殺瞭過來,觀其陣容不下兩萬!
令狐朗又驚又怒,眼下還能加入戰場的隻有鳳蕩山南麓的三萬博州軍,可賀均不是口口聲聲向他保證,拼死也會守住鳳蕩山,不讓博州軍抄他的後路嗎?
莫非是賀均那裡出瞭紕漏?
正在軍中的宗政元恒見情形不對,立即接過指揮權,向左右的傳令兵下達命令道,「命令夏侯疆所部前出一百步迎敵,令狐朗所部稍作修整再加入戰場!」
由於令狐朗和夏侯疆所部在剛才沖擊南唐軍左翼的戰鬥中全線出擊,因此陣型出現紊亂,不利於立即展開迎敵。
鑒於此,宗政元恒隻能先讓夏侯疆迎敵,待令狐朗修整過後再來一同迎敵。
不過一會兒,令狐朗騎著戰馬飛奔過來,他憂心忡忡道,「來的好像是博州軍,莫非是賀均那裡出瞭問題?」
令狐朗一向與賀均交好,此時賀均那裡情況不明,使得他頗為擔心。
宗政元恒搖頭道,「應該不是,如果賀均那裡出瞭問題,他一定會命傳令兵飛馬報知於我!」
宗政元恒對賀均還算比較理解,其人斷然不會做出那種知情不報的蠢事來!
令狐朗聞言,這才放下心來,他從馬背上的褡褳裡掏出一團帶血的物事遞過來道,「這是敵將方銳的首級,被我親手斬殺!」
「這廝也算是一員勇將,若論單打獨鬥,眼下我還真不是他的對手,全靠將士們奮不顧身,耗盡瞭他的力氣,我才能順利斬下他的首級!」令狐朗謙虛道。
宗政元恒笑瞭笑,示意一旁的參將接過,「陣斬敵軍大將乃是大功一件,回去後我定會為你請功!」
令狐朗卻是有些消沉,他揮手道,「仗打成這樣,就是得一件大功又有什麼意義呢?」
就當下的戰局來看,北靖軍最好的結果就是慘勝!
宗政元恒不為所動,「此次大戰失利乃是因為我籌劃不當所致,與你們有何幹系!」
令狐朗一聽,這分明是世子殿下準備將此戰的失利之責全部攬下來,他當即勸解道,「此役世子殿下籌劃並無不當之處,全因麾下之將擅離職守才招致失利,世子殿下何必將這一切都攬下來呢?」
宗政元恒微微搖頭,看向他道,「如果我不攬下來,恐怕耿波連活路都沒有!」
令狐朗這才意識到這個問題,耿波此次不聽軍令,以致戰局急轉直下,如果按照軍法深究下去,非得斬首不可,隻有身為主將的世子殿下把擔子挑起來,耿波那裡才能一筆帶過!
令狐朗氣得拍瞭一下大腿道,「耿波這混賬究竟在想什麼?明明都已經安好瞭,隻要照計劃進行即可,可他居然跑去攻打博州城,把陣地丟給瞭敵軍。」
南唐博州軍與北靖軍交手方才片刻,鳳蕩山上便有瞭動靜,卻是賀均察覺情形不對,率領山上守軍沖瞭下來,準備來個兩面夾擊。
宗政元恒見狀,對一旁的令狐朗道,「你也去吧!」
「諾!」令狐朗抱拳領命而去,帶著修整片刻稍稍歇瞭一口氣的將士朝著博州軍殺去。
雙方頓時大戰在一起。
博州軍將近三萬人,但其中隻有一萬人是精銳,其餘兩萬隻是輔軍,之前猛攻鳳蕩山時便折損數千,眼下還有兩萬五千多人。
北靖軍方面是令狐朗和夏侯疆的兩萬精銳,在方才的大戰之中也有兩三千人的傷亡,不過前來配合夾擊的賀均部卻是完好無損。
他固守鳳蕩山,沒有選擇與博州軍近前交手,而是提前囤積瞭大批雷石滾木和箭羽,博州軍一上來就用他就用雷石滾木和箭羽招呼,是以博州軍損失瞭四五千人,卻連他的面都沒有見到。
雙方軍力雖然相當,但北靖軍的戰鬥力更強,而且占據瞭地利,不一會兒南唐軍就開始呈現分崩離析之勢。
就在宗政元恒遠觀局勢發展時,又有一支軍隊沿著剛才南唐軍來的路線疾行而來,不過卻是北靖的軍隊。
宗政元恒舉目遠眺,見其打著耿字將旗,當即便知來者是誰。
原來是耿波輕輕松松拿下博州城後,頓覺情形不對,在留下一千人看守後,便率著其餘之人向著最近的戰場趕來。
原本就在崩潰邊緣的博州軍再也支撐不住,在北靖軍的雙線打擊下潰敗下來,向著北面瘋狂逃竄。
宗政元恒趕緊叫住令狐朗和夏侯疆,讓他們二人趕緊收攏軍隊,不要追擊,先去支援左翼戰場!
耿波騎著一匹白馬,臉色慘白地靠到宗政元恒身旁。
「世子殿下!」耿波剛想說些什麼。
不想卻被宗政元恒一把止住,「你的事待戰後再說!」
「諾!」耿波苦澀應道。
宗政元恒率領著賀均、耿波、令狐朗和夏侯疆所部共三萬餘人緊急趕往左翼,然而方才行至一半路途,便有一名傳令兵來報,南唐軍已向北撤退,耿堅大將軍所率的兩萬鐵騎由於連續作戰,疲困異常,所以沒有選擇追殺,而是就地修整。
宗政元恒估算瞭一下子時間,想來是南唐軍主將發覺時機不對,因此十分幹脆地選擇瞭撤退,企圖壯士斷腕,保留最後的實力。
看來對方不止膽大心細,而且頗為明智,宗政元恒心知是遇上瞭勁敵,他琢磨著要派人打探一下敵軍主將的來歷,下次遇上也好有所準備。
既然博州城已被耿波攻下,宗政元恒幹脆派人通知大將軍耿堅和宇文護、夏侯疆,讓他們一同進駐博州城,稍作修整。
至於賀均所部,仍讓他們留守鳳蕩山,免得南唐人趁己方立足未穩前來偷襲。
博州太守府正廳裡,白符正在向宗政元恒匯報此戰的傷亡情況,一旁還坐著令狐朗和夏侯疆。
「我軍陣亡一萬五千餘人,重傷一萬人,其中宇文護和尉遲迥所率領的左翼一萬人隻活下來不到兩千人,大將軍耿堅所率的兩萬鐵騎也由於連續作戰,出現不小的損失……」
宗政元恒打斷他的話問道,「宇文護和尉遲迥的情況如何?」
白符臉色有些不好看道,「宇文護身中三箭五刀,傷勢較重,尉遲迥稍好一些,身中一箭三刀,若不是程黑虎率部緊急支援,恐怕兩人得戰死當場!」
宗政元恒坐在主位上,揉瞭揉酸脹的眉心道,「前番柳述重病隻得回荊州養傷,現下宇文護和尉遲迥又臨陣受傷,我真不知該如何面對幾位大人!」
白符安慰道,「戰陣之上,死傷難免,便是常勝將軍也難免有刀劍之危,又何況是我輩!」
宗政元恒點瞭點頭道,「博州身處前線,不適合養傷,待他們二人傷勢穩定後還是送回荊州為好!」
「諾!」
白符繼續往下匯報,「南唐援軍七萬人加上博州守軍三萬共十萬人,此戰被我軍俘殺不下六萬,眼下南唐軍主將率領剩下的三萬人退守五十裡外的寒源山,企圖卷土重來!」
宗政元恒突然問道,「南唐軍主將是何方人士,你可曾打探到消息?」
白符答道,「據探子傳來消息,南唐軍主將名叫樂朔,乃是當年南唐名將樂震的遺腹子。」
白符補充道,「此人乃是南唐軍中少有的將才,此次大戰,我也算是有所領教,其所部三萬大軍面對耿堅大將軍的兩萬鐵騎竟然死戰不退不說,而且還數次發起反擊,令我軍猝不及防,即便是最後見勝局無望,選擇撤退時也頗有章法!」
「樂朔?」宗政元恒雖然之前沒聽過這個名字,但卻聽父王說起過他的父親樂震,當年霸凌河一戰,給宗政長玄留下瞭深刻的印象,其所部十萬兵馬背水而戰,激戰北靖最精銳的十萬鐵騎,最後打得屍積如山,霸凌河水為之赤紅。
戰到最後,北靖鐵騎終究技高一籌,將其所部剩下的幾千殘兵圍困在霸凌河邊。
宗政長玄愛惜其才,打算勸降其人,可不想其人剛烈無比,最後竟選擇瞭自刎。
此時大將軍耿堅走瞭進來,他聽說宗政元恒和白符談起樂朔及其父樂震,目光閃動間帶來些緬懷之色,「我在陣前遠遠望見那樂朔其人,當真是下瞭一跳,以為是那樂震復活瞭!」
宗政元恒奇道,「耿叔叔認得樂震?」
耿堅點頭道,「那是自然!」
他指向白符和令狐朗、夏侯疆道,「不止是我認得,便是你們幾傢的大人也認得!」
「因為當年霸凌河一戰,我們幾個都有參戰!」耿堅解釋道。
「原來如此!」白符回過神來,可他奇道,「那為何我從未聽我父親說起過此事?」
耿堅解釋道,「因為此戰太過慘烈,便是我等也不願提起!」
他看向夏侯疆道,「你父親肩上有一處傷疤,你可知道?」
夏侯疆道,「我當然知道,那處傷疤橫貫我爹的整個肩膀,像是把他的肩膀斬斷一般,每逢天氣變化時便疼得厲害!」
耿堅道,「當年霸凌河大戰前夜,原本預定是由我擔任先鋒大將,但當時耿波的母親恰好難產,我因此心神不寧,你爹夏侯盛見狀,徑直去見梁王殿下,稟明緣由,改換他擔任先鋒,不想此戰太過慘烈,先鋒軍幾乎全軍覆沒,你爹也因此受瞭重傷,那處肩傷便是此役中留下的!」
「難怪他從來不說此事!」夏侯疆回味道。
耿堅點頭道,「你爹最重義氣二字,他怕我多想,因此從來不提此事!」
眾人一陣長嘆。
待回過神來,耿堅終是說起瞭正事,他向宗政元恒抱拳道,「此次大戰稍有失利,皆因耿波不聽號令所致,我特帶他來向世子殿下請罪,要殺要剮,絕無怨言!」
說罷一揮手,耿波赤裸著上身,用繩索捆得嚴嚴實實走瞭進來,他當場跪下,腦袋磕得梆梆作響,痛哭流涕道,「世子殿下,耿波特來領罪!」
一旁的白符、令狐朗、夏侯疆見狀,心中亦是不忍,他們幾人從小玩到大,可謂是比親兄弟還親!
宗政元恒長嘆一聲,他起身走下來將滿頭鮮血的耿波扶起,動容道,「我從軍時,父王曾對我言慈不掌兵的道理,當時我還不以為然,自認便是身邊之人犯錯也能狠下心來處置,可事到臨頭才發覺為難之處,我若是斬瞭你,如何面對身邊的這些弟兄,如何面對你父親,如何面對你姐姐和妹妹?」
耿波頓時嚎啕大哭,一旁的白符、令狐朗、夏侯疆紛紛起身跪下懇求道,「請世子殿下繞過耿波這一回吧!」
宗政元恒對耿波道,「此番我也不治你的罪,但卻要告訴你,因你貪功冒進之故,我軍健兒折損數倍,他們也是傢傢都有妻兒之人,還有宇文護,重傷昏迷之前還讓白符給我帶話,讓我對你從輕發落!」
耿波慚愧異常,他淚流滿面道,「還請世子殿下給我治罪,否則我心難安!」
宗政元恒見狀道,「你能說出這話來,說明你也認識到瞭自己的錯誤,以後定要三思而後行!」
耿波用力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