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渚洲,宛如長江中的一葉小舟,靜靜地掩映在夜色裡。
寒風呼嘯著拂過平靜的江面,帶來難以忍受的酷冷,值守的士卒哪怕是躲在茅草屋裡,從窗外刮進來的寒風也尋蹤而至。
「真冷啊!」一名叫作王吉的南唐士卒抱怨道。
倚坐在他身旁的一名老卒安撫道,「別抱怨瞭,等天亮瞭,咱們抱一團蘆草回去,一邊燒一邊睡覺,好好休息一頓!」按南唐軍的規矩,他們值守一晚,第二天就可以輪休一日,不必出值。
王吉聽瞭老卒的話,腦海裡頓時幻想起自己在火光的映照下,美美地睡在被子裡的場景,然而美夢並不長久,一陣胡嘯而至的寒風很快又將他拉入到瞭現實。
他望著窗外江岸邊的蘆草垂涎三尺,真想現在就過去割些回來取暖,但他也知道這是不可能,守夜人如果燒火取暖,會很容易暴露自身的位置,讓摸哨的敵人察覺。
雖然他不認為對方會在這種時候摸過來,但規矩就是規矩。
寒風繼續胡嘯而過,哪怕是老卒也昏昏欲睡。
王吉在迷迷糊糊中又感受到瞭那股怡人的溫暖,甚至還有些熱,時間好像一下子回到瞭夏天,驕陽如火,他站在河岸邊上,猶豫著是否跳下去。
下一刻,他睜開眼睛,眼前是無邊的火光,江岸邊上大火熊熊而起,包裹著整個江渚洲的蘆草此刻都在燃燒!
「火啊!」王吉大聲喊道,他連忙將老卒搖醒,哪知剛從睡夢中驚醒的老卒見此場景也懵在瞭原地……
駐紮在江渚洲上的南唐軍約有五百餘人,等大火已然不可控制,這才紛紛驚醒起來。
就在江渚洲北岸不遠處,宗政元恒看著漫天大火,臉色平靜,在他面前,靖軍將士已經搭乘著小船,開始瞭各自的任務。
隻見一條條堆滿著木料等易燃物的木筏排列在江面上,足有上千數之多,將江渚洲兩邊的江面幾乎堆滿。
而在木筏內圍,以三條小船為一組,正在將一根根削尖的大木貫入江底,手握大錘的粗壯漢子不停地擊打著大木露出水面的部分,將其插得更深。
「砰、砰、砰!」巨大而厚重的擊打聲不絕於耳。
宗政元恒估摸瞭一下進度,大聲呵斥道,「不行,還是太慢,命令前部司馬加快速度,一個時辰內務必將這一千兩百根大木全部貫入江底!」
一名負責傳令的郎將苦著臉道,「將軍,我們人手太少,再加上江中有些地方沙石堆積,一時難以完成啊!」
宗政元恒可不會管這個,這些大木關系著這場戰事的勝敗,要是等南唐的水軍到來,而這些大木還沒有立好,那他們就隻有跑路的份瞭!
因此他極為堅決地道,「既然人手不夠,那我再給你增派人手就是!」
他轉身看向一旁的賀均問道,「拿下江渚洲,你需要多少人?」
賀均也是前不久剛到的,被他的父親征北將軍兼右威衛大將軍賀易派來配合宗政元恒,他知道宗政元恒這是要從自己這裡抽調人手,於是豪氣道,「隻需一百人即可!」原本宗政元恒給他一千人,但他藝高人膽大,認為便是隻有一百人也能攻破江渚洲。
宗政元恒自然不會隻給他一百人,道,「我給你三百人!」
他隨即轉頭對那名郎將道,「現在你又多瞭七百人,可否在一個時辰內全部築完!」
郎將見宗政元恒堅持如此,隻得硬著頭皮道,「屬下遵命!」隨即帶人而去。
賀均望向熊熊燃燒的江渚洲,奇怪道,「對面南唐軍的守將為何留下這麼大的破綻,不事先將這些蘆草全部割去!」
宗政元恒輕笑道,「這江渚洲上本就濕寒,他要是再把這些蘆草割去,那就更冷瞭,況且他也想不到我軍會打這個小洲的主意!」
賀均點瞭點頭,沒有比這個更有說服力的理由瞭。
在江渚洲東南方向約有百裡之遠的原州,南唐的西軍總營就駐紮在此處,西軍統帥呼延鐸此刻正盯著地圖出神。
他年近七旬,須發皆白,老態盡顯,如果不是因為太子李泓基遲遲找不出替代他的最佳人選,他早就請辭回鄉頤養天年瞭。
呼延鐸污濁的目光掃過長江南岸沿線,他駐守長江南岸防線數十年,經驗豐富,為瞭能及時示警,他在長江南岸沿線修築瞭上百座烽火臺,一旦北靖有所動作,便能一覽無餘!
可就在剛剛,有十幾座烽火臺都點燃瞭大火,這說明靖軍在這些地方都有強渡長江的動作,南唐守軍這才示警。
可問題是靖軍不可能同時在這麼多地方渡江,因為分兵渡江乃是兵傢大忌,容易被個個擊破,他相信宗政長玄不會犯這種錯誤,既然如此,那就隻有一種可能——靖軍這是在故佈疑陣,掩護真正下手的地方!
那會是在什麼位置呢?呼延鐸百思不得其解。
房門突然推開,一名虎背熊腰的黑甲大將夾帶著寒風而進,其人相貌與呼延鐸有幾分相似,面色黝黑,須如蝟毛。
「父帥!」黑甲大將拱手道,他是呼延鐸的長子呼延爍,此時的他神色焦急,全然沒有瞭以往的鎮靜。
「慌什麼!」呼延鐸呵斥道,他對長子此刻的表現有些不滿,為將者,最重要的是要有泰山崩於前而不驚的從容鎮定。
呼延爍顧不上其它,委屈地說道,「北靖軍正在攻擊長江防線,將士們手足無措,都不知該如何是好啊!」
關鍵是現在不知道北靖軍正在攻擊那一處,原州距離最前線有百裡之遙,便是快馬加鞭也要半日的功夫才能趕來報信。
「不用急!」呼延鐸淡淡道,「就北靖那點船,要想把三十萬大軍都送過來,沒有個三五日是完不成的,再者說我們南唐的水師是不會放任他們輕易渡過長江的!」
北靖軍手裡的船倉促之間隻能運一兩萬人過來,這點人過來還不夠南唐西軍塞牙縫呢!
「巡江都督姚文烈這會兒應該已經與北靖軍交上瞭手!」呼延鐸看向長江的方向喃喃道,他之前告訴過姚文烈,一旦北靖軍有渡江舉動,便要立即率南唐水師切斷江面,阻止北靖軍渡江!
姚文烈乃是南唐水戰名將,今年四十餘歲,相貌粗獷,正值壯年。
就在他們說話的功夫,南唐巡江都督姚文烈便帶著一百艘大船在長江裡開始瞭巡遊,北靖軍做出的種種假象被他一一識破,他甚至一度以為此次攻擊隻是北靖軍做出的騷擾之舉,直到他來到瞭江渚洲。
站在江岸上的宗政元恒看見南唐的巡江戰船到來,毫不猶豫地命令弓箭手用火箭點燃瞭江面上所有的木筏,一時間長江水面上火浪重重,熱氣飛騰,明亮的火光甚至照亮瞭江面兩岸!
姚文烈看著滿江大火,一時怔在主船上,竟不知該如何是好,耳邊傳來小洲上的廝殺聲越來越小,直至暗無聲息。
北靖軍竟然選在這裡動手!
姚文烈大夢初醒,他急忙命令水師闖過火海,強行登陸江渚洲,阻止北靖軍以此為跳板,向長江南岸發起攻擊,由於江渚洲的存在,北靖軍將更容易跨過長江!
然而面對熊熊大火,南唐水軍將士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根本沖不過去。
一名小校急忙跑來稟告道,「將軍,火勢太猛,我們的戰船沖不過去啊!」
姚文烈快步走下船樓,來到船頭,望著熊熊大火,耳邊傳來噼噼啪啪的木柴燃燒聲。
火勢太大瞭,便是澆水也於事無補!
姚文烈也算是久經戰陣的老將,他立即想道,「往咱們的船上澆水,闖過去便可!」
雖然澆不滅這些火船,但防止己方的大船燒起來他還是有辦法的!
見小校還不離去,他又補充道,「多備些撐桿,頂開離得近的火船!」
小校聞言這才離去。
北岸上,宗政元恒看著南唐水師變換隊形,采用一字長蛇陣的辦法,在離南岸近些的位置打通瞭一條航道,緩緩向江渚洲駛去,不由贊道,「唐軍當有名將指揮,不然不會這麼快就想到瞭破解火船陣的辦法!」
在他身旁的一名郎將有些焦急道,「那接下來該如何應對?」畢竟南唐水軍犀利無比,一直以來都是靖國統一天下的最大障礙。
宗政元恒安撫他道,「放心,火船陣好過,水樁陣可就沒那麼容易瞭!」
宗政元恒看向郎將問道,「江渚洲拿下瞭嗎?」
郎將回道,「賀校尉勇武非常,已經拿下瞭江渚洲,南唐守軍五百餘人,除少數人跳水求生外,其餘人等俱被斬殺或是俘虜!」
「嗯!」宗政元恒點瞭點頭,繼續道,「立即通知後軍,準備架橋,務必於三更天前架起兩座浮橋!」
如果是憑空在寬闊的江面上架橋,難度是相當大,可如果有瞭江渚洲做基石,難度就會小許多。
宗政元恒為瞭加快架橋速度,甚至提前就將浮橋架好,然而分成數段,隻等著到預定好的位置拼接!
而在另一邊,剛剛頂著大火通過火海航道的南唐水師立馬就碰到瞭問題,仿佛像是撞到瞭礁石,吱呀一聲過後,船艙破開一個大洞,冰冷的江水立時灌入船中。
「這是怎麼回事?」有軍官發問道。
「屬下也不清楚,這位置沒有礁石啊!」一名水手回道。
像是起瞭連鎖反應,南唐水師領頭的十幾條戰船都出現瞭觸礁的情況。
「馬上派水鬼下水查看情況!」姚文烈直覺有些不妙,他往來此處數次也沒有發現這裡有礁石,幸好他手裡頭有一支水鬼小隊,能下水潛遊一兩個時辰,正好用來打探水底狀況。
果然,水鬼下水後馬上發現瞭異常,急忙回來稟告道,「都督,江水下插滿瞭木樁,我們的戰船過不去!」
姚文烈不安的直覺得到瞭驗證,但他沒有高興起來,而是問道,「有多少木樁?」
一名水鬼澀聲回道,「大約有上千根!」
「你們能拔除嗎?」姚文烈問道,剛說完他便覺得這話問得不對,轉而補充道,「隻要開辟出一條水道即可!」
水鬼搖瞭搖頭,「我們試過瞭,對方插得非常結實,我們在水下用不瞭力!」其實有一點他沒說,南唐的水師都是大船過不去,但北靖在周圍組織瞭許多小船,他們過去簡直就是自尋死路,北靖士卒隻要站在船上就能用長槍把他們一一刺死!
姚文烈走到船頭,看著百丈外的江渚洲,明明觸手可及,卻偏偏死活都過不去,這仗打得真是憋屈!
與此同時,北靖軍仿佛想故意氣死他,竟然當著他的面開始架橋,而且架橋的速度快得驚人。
姚文烈立馬招呼船隊後撤,沿路返回水寨,同時派人向原州西軍總營匯報這裡的情況。
當下的情況已經遠遠超出瞭他的掌控,隻能請元帥呼延鐸來定奪瞭!
清晨,江渚洲周圍青煙繚繞,小洲上已經完全燒成瞭一片白地。
大隊士卒正踏著宗政元恒架好的浮橋向南唐地界進發,宗政長玄騎在一匹黑色的高頭大馬上,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你是怎麼想到用這種辦法的?」他問道。
緊跟在他身旁的宗政元恒笑道,「我小時酷愛玩水,常常到傢鄉旁的一條小河裡遊泳,因此頗習水性。」
宗政長玄沒再繼續問下去,一旁的征南將軍兼青龍衛大將軍白良看著眼前的一切,頗有一種不真切的感覺,南唐人倚仗的長江天險隻一晚便被北靖軍攻破瞭,而且是以這樣的方式!
諸將紛紛向宗政元恒投去欽佩的目光。
這時,一名哨騎急奔而來,稟告道,「啟稟大將軍,征北將軍已經拿下奢州,正在向巨州進發!」
「好!」宗政長玄贊瞭一聲,宗政元恒架好浮橋後,他便急令征北將軍兼右威衛大將軍賀易領本部軍馬向西挺近,穩固西面作為北靖軍的後翼,因為南唐西軍主要集中於原州方向,在北靖軍的東面。
「南唐西軍可有什麼反應?」宗政長玄問道。
哨騎回道,「他們昨晚收到消息後星夜進軍,但在半途聽說我軍已架好瞭浮橋,正在搶渡人馬後,便又退瞭回去。」
宗政長玄嗤笑道,「呼延鐸此人自保有餘,進取不足,昨晚他若是拼著性命上來和我軍決戰,恐怕勝負還在伯仲之間,但他卻偏偏退瞭回去!」
征南將軍兼青龍衛大將軍白良笑道,「南唐軍步騎皆弱於我軍,他可沒那個膽子敢上來和我等拼命!」
「哈哈哈!」眾將皆笑瞭起來。
自平東侯張緒、平西侯柳疾、平北侯周康率領所屬衛軍抵達荊州後,北靖軍坐擁左威衛、右威衛、青龍衛、朱雀衛四大軍衛及三大衛軍,軍力近四十餘萬,與南唐人的西軍人數大致相當,但戰力卻遠遠勝過他們。
再加上宗政元恒擊破南唐人構建的長江防線,可以說現下局勢逆轉,戰場的主動權又回到瞭北靖軍手中。
南唐軍隻憑原州一道防線絕然擋不住北靖軍的鐵騎!
宗政長玄對諸將道,「你們率各自所屬衛軍立即趕往原州一線,與南唐軍形成對峙!」
「喏!」諸將抱拳領命,紛紛拍馬而去。
宗政長玄見他們離去,轉而望向宗政元恒問道,「你認為我們能一舉滅掉南唐嗎?」
望著父王意味深長的目光,宗政元恒一時不知該如何說。
宗政長玄揮手道,「你我父子之間有什麼話是說不得的?」
宗政元恒這才道,「我聽說南唐皇帝雖不是聖明之君,但亦非殘暴之主,自南唐立國以來,已歷四世,民心歸附,人才盡為其用,眼下還不是滅亡的時候。」
宗政長玄捋須道,「你能這樣想,可見你並非是驕躁之人。自南北分立以來,已近六十餘年,要想再一統南北,阻力之大,實在是不可想象。就拿眼前這支南唐軍來說,縱然我們能滅掉其主力,南唐皇帝仍可以號召各地兵壯自行守城,須知東面還有豫章郡、廬江郡、丹陽郡、會稽郡,堅城百座,人丁數千萬,僅憑我們手裡這點人,恐怕連建康城下都到不瞭!」
宗政元恒聽父王這樣說,立時明白他早有打算,不由問道,「既然如此,父王此行目的是什麼?」
宗政長玄笑道,「自然是一舉剪滅南唐的西軍主力,削弱其勢力,將來若有機會,便能以荊州為突破口,席卷南北,一統天下!」
宗政元恒眼前一亮,他獻計道,「我們此行除瞭打垮南唐西軍主力外,還要盡可能掠取人口,作為疲敵之策!」
宗政長玄一思,頓覺妙極,「不錯,正該如此!」
「哈哈哈!」父子兩人一起笑瞭起來。
與此同時,方雪寒帶著太子妻弟楊隆、奮威將軍樂朔一行抵達瞭原州。
他們剛到原州,便聽到北靖軍擊破長江防線,正在大舉東進的消息。一時間原州城裡四處都是亂哄哄的逃難人群和潰兵。
方雪寒站在城樓上看著這一切,不由美眸微蹙,現在原州的局勢比她想得還要糟糕!
楊隆隻是站著面無表情也不說話,反倒是奮威將軍樂朔看著眼前一切痛心疾首。
其人臂長肩闊,相貌英挺,約二十歲,身穿紫甲,著赤袍。
或許南唐人早就忘卻瞭這個姓氏,但隻要提起樂傢軍,南唐人便會很快想起那個讓南唐人引以為豪的人物。
二十年前,樂傢軍首領樂震興兵北伐,率軍十萬從荊州出發,大小戰數百仗,竟無一次失利,先擊破北靖人的荊州駐防軍,再擊破徐州軍,後又擊破幽州軍,轉戰千裡,偌大中原之地,竟無一人可稱敵手,最後直趨長安,大有滅亡北靖的勢頭。
然而,由於樂震與當時南唐權臣楊文升不和,此人拒不發送糧草供應,以致樂傢軍糧絕,再加上號稱北靖軍神的宗政長玄解決掉北戎人的南下攻勢後,抽調北靖最精銳的十萬鐵騎南下,最後在長安城外的霸凌河邊上兩軍決一死戰,大戰持續瞭整整一日,十萬樂傢軍最終全部陣亡,無一人臨陣而逃,鮮血染紅瞭整條霸凌河。
宗政長玄的十萬鐵騎也折損過半,戰後兩軍屍積如山,其狀之慘烈,以致宗政長玄感嘆,願此生不復見這般敵手!
而樂朔正是當年樂震的遺腹子,其父出征時,其母便已懷胎七月。
方雪寒之所以會花大力氣將樂朔從齊王李元朗那裡討要來,便是因為其人頗具乃父風范。
南唐軍中世傢子弟大多憑借父輩餘蔭,便能身居高位,唯有樂朔不肯如此,他以二十歲的年紀便能身居五品將軍之位,全靠他自己一刀一槍拼殺出來,可以說是當下南唐軍中一顆冉冉升起的將星。
當下樂朔不客氣地說道,「呼延鐸元帥隻知自保,全然不顧國土淪喪之危!」
恰好趕來的呼延爍聽聞大怒,拔出刀子上來喝道,「乳臭未幹的小子也敢侮辱為國立下汗馬功勞的老帥!」
樂朔也不懼,拔出刀來,冷然道,「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呼延爍剛想教訓他,便聽到身後傳來父親的聲音,「這裡不是動刀子的地方,把刀收起來!」
呼延爍不情不願地收起刀,樂朔見此也把刀收瞭起來。
方雪寒急忙上前致禮,「呼延元帥安好?」
「一切尚還安好!」呼延鐸與方雪寒互禮後,轉而看向樂朔道,「一晃二十年,樂少帥可還安好?」
樂朔剛才也是氣話,現在見呼延鐸如此禮遇他,不由有些慚愧道,「當不得呼延元帥這般稱呼!」
呼延鐸搖頭道,「當年樂帥在世時,我就是他的副帥,如何當不得這個稱呼?」
說起這個,呼延鐸似乎有些緬懷道,「二十年瞭,如果樂帥還在世,見你長大成人說不定也會很高興,你和他年輕時長得很像!」
「當年樂帥出征時,意氣風發,視天下英雄如走卒,原本他很有可能實現自己的抱負,隻是可惜啊!」呼延鐸說到這裡,神色有些悲痛,轉而望向北方。
良久過後,他轉過身來道,「世人都說齊王頗有當年樂帥的幾分神采,還一度將他與宗政長玄那等人物相提並論,但在我看來,十個齊王也比不上樂帥!」
呼延鐸這話說得有些不客氣,齊王畢竟是王爵身份,但在他眼裡幾乎與跳梁小醜相當!
方雪寒不想與呼延鐸在這個問題上再深究,於是轉而問道,「不知北靖軍是如何突破我軍設下的防線?」
呼延鐸從兒子手中接過早上收到的戰報遞給她。
方雪寒打開戰報,起初還神情恬淡,到後面卻越來越凝重。
樂朔不同於楊隆,乃是知兵之人,見她這副模樣,心中也是好奇,戰報中究竟寫瞭什麼?
方雪寒很快看完手中戰報,微蹙的眉容卻絲毫沒有散開,她將戰報遞給早已迫不及待的樂朔,轉而對呼延鐸道,「看來是我等錯怪元帥瞭,北靖軍計劃周密,佈置無懈可擊,這種情況下隻能斂兵據守,不能力敵!」
這邊樂朔看完後,驚訝道,「北靖軍一向不善水戰,他們是如何想出這個法子的?」
這份戰報是巡江都督姚文烈發來的,親歷第一線的他最瞭解此戰的經過,北靖軍先以火船堵住江面,再在江底插上木樁,以致南唐軍的大船根本過不去,眼睜睜地看著北靖軍搭起瞭浮橋。
北靖軍在渡過長江後,又分兵攻取南唐水師營寨,一把大火將這個水師營地燒得幹幹凈凈,姚文烈隻得率水師順流而下,到建康城附近修整,畢竟他的水師官兵不可能全在船上吃喝拉撒。
現下在江面上已經見不到南唐的水師瞭!
樂朔抬起頭問道,「北靖軍三十餘萬,不可能同時渡江,呼延元帥為何不半渡而擊?」
呼延鐸反問道,「北靖軍步騎皆遠勝我軍,便是我半渡而擊,勝算又有幾何?」
樂朔道,「至少還有一點希望,現在對方大舉東進,我軍野戰的勝算幾無!」
呼延鐸淡然道,「我從來沒想過要與對方野戰!」
樂朔立馬明白過來,呼延鐸這是打算與北靖軍拼消耗,讓對方不戰自退,畢竟北靖軍糧草要從荊州方面運過來,不如南唐軍就地取糧要便利,但前提是能守住,一旦守不住,恐怕整個南唐都要被北靖軍攪得天翻地覆!
方雪寒沉吟片刻後問道,「元帥以為北靖軍下一步會如何打算?」
呼延鐸道,「剛剛收到消息,北靖軍分出一部,攻取瞭武陵、長沙、桂陽等郡!」
方雪寒一聽便明白,北靖軍這是在清除來自身後的威脅,準備與南唐軍打持久戰!
「我們正面有多少北靖軍?」方雪寒再問道。
呼延鐸想瞭一下道,「北靖人此番南下抽調瞭左威衛、右威衛、青龍衛、朱雀衛四大軍衛和東、西、北三大地方衛軍,人數在三十五萬左右!」
「那我們有多少可用之軍?」方雪寒緊接著問道。
呼延鐸道,「我軍人數在四十萬左右,但其中有十五萬是城防軍。」所謂城防軍,就是民軍,守城還可以,但野戰能力極差,這也是為什麼呼延鐸會極力避免與對方野戰的緣故。
方雪寒立即打開隨身攜帶的地圖,標明敵我態勢後,她立即諫言道,「既然元帥打定瞭主意要與對方拼消耗,那我建議在長江到原州這一段,實行堅壁清野,遷移人口,讓北靖軍無法就地補充!」
呼延鐸捋須道,「看來我還是考慮不周!」
方雪寒道,「現在是十一月底,我們隻要能熬到明年四五月份,北靖軍就得撤回去!」
樂朔拍手笑道,「不錯,到時江水暴漲,我南唐水師便又能縱橫大江之上,到時他們就是不想撤回去都不行!」
呼延鐸點頭道,「正是此理!」
經過一天的跋涉,北靖軍在原州城外不遠處與南唐西軍形成瞭對峙。
北靖軍連營數十裡,旌旗招展,陣容宏大,士卒往來不斷,戰馬日夜疾馳,可謂是熱鬧非凡。
而南唐軍則是坐守堅城,嚴陣以待。
北靖軍帥帳裡,宗政長玄正在與兒子宗政元恒商議軍機。
因為隻有他們二人在場,是以談話很是隨意。
宗政長玄指著地圖上的標記道,「南唐軍以原州、清州、博州、琪州等七大堅城連成一線,作為阻擋我軍東進的防線,我軍一時之間還真拿它們沒辦法!」
「對方堅守不出,我軍便無法消滅對方的主力,若是率軍攻城,恐怕傷亡會達到一個難以忍受的地步!」宗政元恒道。
「正是如此啊!」宗政長玄無奈道,「若是與對方在這裡耗太久,恐怕朝堂裡會有人說三道四!」
宗政元恒明白父王的意思,要是他們這裡一直沒有進展,丞相謝渭那裡肯定會諫言皇帝讓他們撤軍,理由也很充分,就借口糧草消耗太大,畢竟三十多萬大軍遠征在外,這糧草供應確實會很大!
「征北將軍那裡開始遷移人口瞭嗎?」宗政元恒問道。
「已經在開始瞭!」宗政長玄道,「若是不惜代價,我們此行可以從武陵、長沙、桂陽等地掠取四百多萬人口!」
在這個時代,人口就是財富,北靖雖然國力強過南唐,但雙方人口其實相差不多,都在三千萬左右。
武陵、長沙、桂陽三郡非是富庶之地,一下子掠取四百多萬人口,等於將這些地方的人口全部清空,這對於南唐方面恐怕是難以忍受的損失。
宗政元恒一時也沒有好的辦法,他現在倒想看看,南唐方面會對此有何動作,總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北靖掠取他們的人口吧!
建康城,南唐皇宮。
幽深的宮室裡,傳來一陣又一陣的怒罵,幾個小太監聽到動靜,恨不得把頭低到膝蓋下,自打收到北靖人攻破長江防線的消息後,皇帝李元極少有地大動肝火,整日怒罵前方主帥!
這幾天皇帝李元極心情不好,連伺候的太監都被拉下去打死瞭好幾個,全是莫名其妙惹到皇帝生氣的!
現在他們都燒香拜佛,期望自己不要被選去伺候皇帝。
一陣清脆的腳步聲傳來,一名身著華袍的年輕男子邁步而來,走向皇帝的寢宮,「是太子!」幾名太監互視一眼,便又低下瞭腦袋。
他此行乃是為瞭請罪,原本計劃的北伐不僅沒有為他贏得功勛,反而召來瞭失敗。
太子李泓基在幾名小太監的註視下走進瞭皇帝的寢宮,結果他不僅沒有平息皇帝的怒火,反而招來瞭更多的指責!
許久過後,太子李泓基這才一臉鐵青地退出皇帝的寢宮,向外而去。
過瞭一會兒,齊王李元朗奉命入宮見駕。
他從容走進皇帝的寢宮,小太監們想象中的怒罵聲沒有傳出,反而一片寧靜,許久過後,齊王李元朗才邁步走出皇帝的寢宮,神情一如從前。
這時,一名太監急急忙忙出來,高聲道,「傳膳!」
皇帝竟然開始吃東西瞭,這可是一個好消息,自北靖人攻破長江防線的消息傳來後,皇帝李元極便滴米未進!
「看來是齊王殿下治好瞭皇帝的心病」一名小太監向眾人低語道。
眾人聞言,皆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