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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破營殺將

  折翎卸枚,問道:「怎麼?」

  趙破道:「前些日我曾與金人共結營多時,熟悉其法。金人營帳雖是大小各異、無規難計,但夜間二十五人共用一火卻是常態。此撥金兵數目恰是千人,營火應是四十。可眼前營火不足三十,除卻累日死傷,仍是缺瞭五六火。不怕將軍怪罪,得長公主令後,我孟門弟子雖多數回砦,但亦有些不肯奉令、滯留於金營。

  此刻砦中缺瞭的百餘金人許是由留營弟子帶著,去截斷瞭通二裡驛的小路,意欲絕諸葛砦外通之路。安公子隻帶瞭三人同行,眾寡懸殊,恐有疏漏。趁此刻戰端未啟,將軍速速撤軍,使一隊人馬往援方為上策。」

  折翎目視前方,盯準瞭幾個目標,使晏虎郝摯傳令弓手後方道:「趙兄所言極為穩妥,卻是對我那二弟有所不知。他若不是得名師以獨門內功心法相授,吐納修行間壓制瞭骨子裡嗜殺的性子,江湖上不知要因他掀起多少腥風血雨。可他修成瞭這功法,若想殺人更是無人可擋。若非千軍集結硬撼,則皆是自尋死路罷瞭。」

  趙破聞言,腦中浮現安鴻溫文爾雅樣子,一時愕不能語。折翎看著他微微一笑,在他耳邊吩咐一番,而後長身而起,彎弓搭箭直取營中火邊一金兵。金兵應聲而倒,其同伴驚駭四顧,措不及防之下被亂箭射倒一片。

  ……

  安鴻見兩名漢子自草叢中潛回,微笑問道:「二位兄弟,探查的如何?」

  其中一黝黑漢子抱拳道:「安公子,金人篝火五堆,應有兵百二十餘。」言罷,面色踟躕。另一精瘦漢子見狀續道:「金人營左,是我孟門未歸營的弟兄。

  安公子,金兵眾多且當道下寨,我等隻得四人,既繞不過又打不贏,不如回砦搬救兵吧!」

  安鴻聞言搖首,回視魏慶道:「你眼疾如何?」

  魏慶道:「萬事無妨,請公子吩咐。」

  安鴻點頭道:「隨我破營!」

  魏慶重重點頭,那名黝黑漢子急道:「公子三思!」精瘦漢子亦急道:「切莫傷瞭我門中兄弟!」

  安鴻起步道:「你二人跟在我身後,金兵來不必管,若是你門中兄弟來,則勸止便是。」

  魏慶抽出袖中鐵錐,緊緊跟隨言罷離去的安鴻。兩名漢子對視一眼,亦無奈跟上。

  安鴻魏慶輕身功夫高超,一路上為瞭等待兩名漢子帶路,故行的緩慢。此刻全力施展,兩名漢子幾息間便已被甩出好遠,隻見前面一白一褐兩個身影於林間夜幕中縱躍起落,轉瞬不見。兩人發足狂奔追趕,才數步,已聽見前面營中慘叫呼喝聲交雜,兵刃相交聲亂鳴,隱有血氣隨風入鼻。又奔數步,入耳聲音反漸遠,血腥氣倒是越來越濃。又是數息,二人奔到營邊,場中篝火猶旺,卻全然不是自己適才探營時的樣子。火旁帳外,伏屍處處,斷手損腳及各種兵刃丟散在被鮮血染紅的草葉土地之間。營盤正中,安鴻持劍、劍光霍霍,魏慶持錐、錐風森森。

  一陽一陰,一磊落一陰險,一瀟灑一拙樸,無情收割金人性命。營角一宋人裝束老者已經收攏瞭約有十人,一不列陣、二不相助,隻各持兵刃,警惕地站在一邊。

  安鴻與魏慶趁敵不備,偷襲頗有成效。待金兵反應集結、有所抵抗之時,兵丁之半數已屍橫當場。安鴻武功高絕,手下亦不留情,劍每出必染血。魏慶久在沙場,每招每式均實而不華,喪命其錐下之金兵亦是不少。金兵自恃偏僻險阻,毫不設防,此刻雖被安魏二人殺的狠,卻終顯出百戰精兵的樣子。長短兵刃夾雜,勉強在一面帳幕旁列出個陣勢,總算是守得性命。

  安魏二人再鼓而衰,一時突不破金兵陣勢。倒退幾步略穩陣腳,魏慶收錐將背上山桑弓取下,扯出一支白翎箭,也不要準頭,往金兵陣中便射。金人列陣倉促,三十餘人卻隻得兩面騎兵旁牌,餘下皆是刀槍。敵我相對不過數步,隻覺弓弦才響,箭已穿胸,實難以撥打遮擋。如此被射死幾人後,有十幾個發狠的棄陣而出。安鴻仗劍擋在魏慶身前,或劃或刺,或挑或撥,無一金兵能躲過照面之厄。

  魏慶出砦,隻攜瞭白翎一筒,待安鴻清瞭眼前,一筒箭堪堪射光。餘下不到十名金人見攻守皆喪,一時心驚膽顫。不知哪個先發瞭聲喊,一眾金兵竟四散奔逃。

  安魏二人對視一眼,一左一右夾路追瞭下去。

  此刻兩名漢子早已追到安魏身後,見自己幫不上忙,便從遠端轉過二人身側,各持兵刃立在金陣與幾名宋裝人眾之間。待金人四散,忙回頭向為首那老者行禮。

  那老者瘦削精幹、須發皆白,正是昨日砦前坡上被折翎饒瞭性命那一名。老者也不搭理兩名行禮的漢子,隻負手與後,面沉似水地聽著遠處傳來的一聲聲慘叫。

  片刻,一切歸於靜寂,隻餘營內篝火中木柴噼啪。又半響,兩人自黑暗中轉出。魏慶全身是血,火光映面,狀若地獄幽冥般猙獰;安鴻卻依舊是長衫颯颯,衣上竟似連一絲塵土也無。老者待二人至近前,緩緩抱拳。魏慶冷目凝視、無動於衷,安鴻還禮道:「前輩,不期相見於此。」

  老者冷哼一聲道:「小子,你待如何?」

  安鴻低頭略思後道:「過路而已!金人是我大宋仇寇,見即殺之而後快。嫂嫂臨死前,曾叮囑大哥莫傷孟門弟子。嫂嫂之言,安鴻不敢有違,隻是對前輩有一言相勸。前輩或進砦中,與我大哥同守險隘,據金人於外,解蜀中之厄;或率身後眾人退出山中,兩不相幫。此二者皆為好出路,如今砦中孟門弟子已遵我傢嫂嫂遺命,與箭營一同戮力抗金。前輩又何苦癡迷不悟、為金人賣命?言盡於此,還請前輩思量!」

  安鴻說罷,便招呼兩名漢子趕路。老者看著兩名漢子再行一禮,轉身離開,亦不阻攔。正在老者若有所思之際,身後一人越眾而出,指著剛好走在火光亮處的安鴻嘰裡咕嚕的吼叫瞭一番,狀若癲狂、頗為激動。安鴻四人一愣,止步回望。

  老者面色忽變鐵青,揚聲憤然道:「小子,我且問你。十數日之前,花溪峽外,那蒼髯赭衣老者可是喪命你手?」

  安鴻微做思索,點頭道:「不錯!那老者與金人一道追殺我箭營兄弟,以至一死兩傷。我……」

  老者聽到此處,戟指怒目、顫聲打斷安鴻道:「好!好!好!一飲一啄,自有天數!若不是牙吾塔先被我師弟打暈,他便不能裝死逃過一劫,如今更不能指認你這賊子!我青城四傑,立誓同生共死,卻不料四師弟折在你這小賊手中!納命來!」

  老者口中最後三字一字一頓,方出口時人方輕身,最後一字說出時,劍光已經籠在安鴻頭頂。安鴻不願與其交手,提氣向後飄飛訝道:「青城四傑在江湖上消失已有二十餘年,怎地卻襄助孟門?又怎地甘做金人走狗?」

  老者聞言冷冷一笑道:「我四人本就是孟門眾人,學得武藝自然回門中效力!

  你這……」言未畢,忽覺身左勁風陰冷。急向右退,卻還是被魏慶手中鐵錐劃開瞭肋上衣物。老者站定,視衣暴怒道:「又是你這賊子!今日我必將你二人碎屍萬段!」說罷,持劍使一招風過松直取魏慶。

  安鴻見老者獨戰魏慶,自忖不便相助,遂站在原處不動。不料老者身旁眾人齊喝瞭聲「為四長老報仇」便一窩蜂湧瞭上來,隻得嘆口氣持劍相應。魏慶精擅暗殺行刺,雖是兩度偷襲老者成功,但真實藝業卻不如老者遠甚,又加左目新眇,不一刻便已險象環生。好在魏慶出招,式式以命搏命,老者又是有傷未愈,故拿他無可奈何。一旁安鴻獨對眾人遊刃有餘,隻是不願痛下殺手,僅用劍柄、雙腳將身周人擊退,一時難以得脫。

  隨魏慶來的那名黝黑漢子聽老者與安鴻對話時不停喘著粗氣,待眾人混戰,重重的嘿瞭一聲,抽刀便要向前去。精瘦漢子一把將其拉住問道:「你待做什麼?」

  黝黑漢子道:「自然是與大夥一道,為四長老報仇!」

  精瘦漢子將他一扯道:「長公主遺命遵折將軍令守砦!折將軍令我等求援,你忘瞭麼?適才安公子不是說,四長老當時也殺瞭箭營之人。求援事大,怎可因前怨私廢?」

  黝黑漢子聽罷,回手虛晃一刀,怒道:「咱傢心裡可沒有你十二那麼多彎彎繞!無論何故,殺我孟門的人也不能白殺!你忘瞭幼年入孟門時起的誓瞭麼?」

  十二見刀光晃眼,隻得松手放他去。想想眼前情形,卻是無解。正進退兩難間,忽然發現一身影悄悄自亮處沒入黑暗。定睛一瞧,原來是適才挑起事端的金人牙吾塔。回頭再看戰團難解難分,嘆口氣狠狠心追著牙吾塔去瞭。

  黝黑漢子持刀前沖瞭幾步,發現十餘人將安鴻圍瞭個水泄不通、無從插手,遂轉向魏慶與老者戰處。待瞭一待,恰好老者一劍將魏慶向自己這邊逼退瞭些步,心下大喜,向著魏慶脊背一刀猛劈下去。

  魏慶正全神應付老者,不料背後有人偷施暗算,倉惶間側身去躲,卻還是被黝黑漢子砍傷瞭左臂。老者與黝黑漢子前後夾攻,魏慶漸漸不支,一路往營外敗退。一旁戰團中的安鴻見狀,再顧不得許多,手中劍在身周畫瞭個整圓守住所有攻來之勢,緊接著一腳踢飛面前孟門弟子,如遊龍般飛出戰團,劍鋒直指老者後心。

  魏慶被傷,老者得勢,正要突施狠手將其擊殺,卻感覺身後殺氣逼人,無奈下隻得回劍防身。安鴻一劍刺來,於火光照映中宛若驚鴻,瞬息之間,連刺老者十一劍。十聲劍劍交鳴之清脆響聲密集如一後,第十一劍正中老者左期門穴,發出噗一聲悶響。老者踉蹌後退,步履間歇運氣化去自劍尖侵入體內的真氣,待站定時唇角已然溢血,竟是震動瞭早前內傷。魏慶得安鴻相救,壓力頓輕。於安鴻刺傷老者,停步不追之時,使手中鐵錐將黝黑漢子刺瞭個對穿。一腳將屍身踢倒、鐵錐拔出,才發現自己被老者逼的真氣散亂,腳下打晃、險些摔倒。

  安鴻將劍反手收在臂後,目視老者冷冷道:「你孟門長公主生前與我大哥琴瑟相和,如今兩方又攜手抗金,份屬同盟。之前你我交戰,多有損喪,亦當各安其命。你將前事糾纏,我卻不欲再做殺傷。不過若你執迷於此,休怪我劍下無情!」

  老者聞言,仰天大笑,狠狠道:「我孟門聯金伐宋,眼見功成。長公主定是受瞭你等奸詐小人蒙蔽……哼哼,說不定便是你等害瞭她性命,假傳令旨,使我孟門自相殘殺!」

  安鴻道:「砦眾舉喪奉命,金人小營中孟門子弟大部歸砦,你還看不清麼?

  我大宋兒郎,不分孟門西軍,皆應奮起抗敵。怎容得爾等倒行逆施,與金狗作倀,使華夏淪喪?」

  老者聞言再笑,喝到:「我等大好男兒,怎會是奸詐宋人?滅宋平分天下,生聚廿載伐金,這等華夏榮光又豈是被擄為豬狗的趙傢人可比?多說無益,看劍!」

  老者借著言語的時間調息已畢,說罷欺身上步,一招芙蓉錦繡,舞開一朵劍花罩住安鴻。

  圍安鴻的十餘人聽瞭老者與安鴻說話,先是憤怒,繼而迷惘,最後又現出無比的狂熱。此刻見老者動手,便也吼叫著一擁而上、圍瞭魏慶亂戰。魏慶不似安鴻那般好相與,手下毫不留情,一對鐵錐上下翻飛,頃刻間便刺倒瞭數人。餘人膽寒,再不敢靠攏過近,借著手中兵刃長度之利遠遠圍著,堪堪與魏慶戰瞭個對等。

  安鴻與老者交相往復,過瞭十餘招,一如那日砦前斜坡之上。老者適才被安鴻逼退,心知他此時未盡全力,又見那邊弟子被魏慶殺傷過半,不由心中煩躁。

  急切搶攻之中,反失瞭自傢劍術精要,破綻漸多。安鴻覷得真切,運劍自中路直突而入,刺中老者握劍手腕。老者吃痛,寶劍雖仍在手,動作卻為之緩慢變形。

  安鴻再幾劍分別傷瞭老者肩臂幾處大穴,使其雙臂難起、空門大露,方震劍指其咽喉,喝到:「統統住手!不然,這老人傢性命難保!」

  孟門餘下眾人聞聲,紛紛停手向安鴻叫罵。魏慶冷哼一聲,作勢欲撲。眾人驚惶之下退瞭些步,顧不得口中言語,皆緊張做防備之態。十二此時從營外樹林中沖出,手提一人頭,呼道:「安公子不可!」

  安鴻尚未答話,老者已怒喝道:「十二,你與趙破等狼心狗肺之徒皆是大師兄之徒子徒孫,傢中亦代代為孟門子弟。如今竟敢違背左使與大師兄之命,實為欺師滅祖!」

  十二噗通一聲雙膝跪倒,泣聲道:「二師公,我……」

  老者嘿嘿冷笑,打斷十二,對安鴻道「我引兩路金兵至諸葛砦,使命已瞭。

  今日技不如人,報不得四師弟血海深仇,卻也不能被你等惡徒折辱。我孟門子弟,有死無降!」話音未落,便將咽喉撞上劍尖,霎時間血濺五步。安鴻大驚撤劍,卻哪裡還來得及。

  孟門眾人見老者屍身倒地,悲痛大嘩,皆奮不顧身向前攻來。魏慶面無表情,撞進人群中,不多時便殺瞭個幹凈。十二跪在一旁,瞠目結舌,傻傻呆呆的看著眼前鮮血四濺,和土成泥。

  安鴻驚詫於老者舉動,待回神欲止魏慶時已不及,遂皺眉一聲輕嘆。十二聞嘆,忽然一躍而起,先將手中人頭擲向魏慶,接著便持刀沖瞭上來。安鴻恐魏慶傷他,故輕身躍在魏慶之前,左攔右擋,見招拆招。未久,勢若瘋虎的十二咕咚一聲,脫力倒地。安鴻收劍,示意魏慶將其扶為坐姿,接著便以掌抵其背,運真氣助他恢復。

  盞茶過後,十二微微醒轉,環視周遭,默默流淚。安鴻見他恢復,歉然道:「如此,非我所願!」

  十二哽咽應道:「一切我都看在眼裡,與安公子無幹!」用手一指魏慶,怒目道:「隻是惱恨這廝痛下殺手!我孟門弟子見二師公死於非命,悲憤之下才沖上前。我孟門與你結盟抗金,你怎能下如此狠手?待金人退後,我必殺你以報此仇!」

  魏慶置若罔聞,隻冷冷看著十二。安鴻不知該如何勸解,隻得岔開問道:「適才你二師公死前,說引兩路金兵至諸葛砦,是皆在砦前安下營盤瞭麼?」

  十二眼瞪魏慶,口中答道:「那千餘金兵是一同來到,並非兩路。」

  安鴻吸瞭口冷氣道:「不好!大哥並不知金兵援軍已至,今夜率眾劫營,或恐有失。魏慶,你可記得來時道路?」

  魏慶頷首道:「記得。」

  安鴻飛速道:「甚好!你盡快回砦,將此消息稟告你傢將軍。若是兵馬已出,便請守砦之人速去接應。萬不可使你傢將軍有失!」

  魏慶亦知緊迫,抱拳行禮,便要離去。行瞭幾步又止住,自懷中取出一面杯口大小銅牌拋與安鴻道:「此乃吳經略貼身侍衛腰牌,公子至軍營出示此牌,便可求見吳經略。」言罷要走,十二忽擲來一物,冷硬道:「此乃我孟門所用示警火信!」

  魏慶接物在手,揣入懷中,向著十二鄭重一禮,扭頭便走。安鴻在旁誠摯道:「多謝!」十二將頭一扭,流淚道:「給火信又不是為瞭你等!守砦亦或劫營,皆是我孟門兄弟!」

  ……

  「隻射火旁,莫顧其餘!休讓金狗熄瞭營火!」

  折翎一聲令下,本是分散的箭支漸漸集中成一波波箭雨,灑向火邊之敵。營中篝火明亮,化作催命之符,金人避之惟恐不及,個個東逃西竄、狼奔豕突。忽一聲隊正呼喝,聞聲之人紛紛取盾自保。十數息間,越來越多的兵士取盾結陣,漸成規模。盾陣既成,慌亂亦消。金人隊正留心營外灑來箭雨,每波僅有二十餘,等瞭幾波,亦是如故,遂下令盾陣向營外逼出。喊話發令時,略為無備,將頭肩露出瞭些許。無翎一箭自黑暗處如電而來,將金人隊正兩個太陽穴射瞭個對穿。

  無人發令,盾陣步伐不一,露出些許縫隙。營外黑暗中大多箭支雖依舊打在盾上,但每波中總有三支箭透隙而過,帶出幾名金兵死傷。

  攪擾片刻,金陣中又有一隊正接替喊話,盾陣重歸齊整,那三支箭亦無計可施。盾陣又推進些步,看看已過營圍,來在林木之前。夜色中忽飛出一箭,破盾而入,射死盾後金兵,又將屍體帶飛數尺。兩支箭緊隨破盾之箭,自缺口處射入,收割金人性命。如是幾番,金人又將盾陣向後退瞭些許,黑暗中那破盾之箭也似難以為繼,不再射出。金人隊正見陣腳穩住,遂再發呼喝。盾陣後一直隱而不發的弓箭手起身拉弓放箭,也不求準頭,隻是集中瞭向林木黑暗中回射。

  金人箭術,亦是強橫,射程比箭營中人亦是不遑多讓。若不是折翎與眾弓手藏在黑暗之中,恐已多有折損。折翎等躲避一刻,再回射一刻,幾次下來,所攜箭矢眼見將盡。折翎環視左右箭筒,對身旁砦丁頷首示意。砦丁自懷中取出一枚火信,揚手施放,花燦漫天。

  天上火信方熄,金人軍營正中忽有幾座帳幕騰起熊熊大火。營中金人,驚魂方定,本以為盾陣在前可保無虞,不料營正中居然火起,登時混亂。營內火光之中,趁適才金人慌亂時潛入的趙破砍翻幾個金兵,大喊瞭聲「殺」,便向營左殺去。與此同時,營外亦是殺聲大起,左右各一路人馬,借著火光殺進營中。

  營左一路,二十餘人,為首者乃是陸大安。一口樸刀上下翻飛,在火光中舞成一條銀龍,當者立斃、所向披靡。身後砦丁見他勇武,士氣大振,一個個如狼似豹,撲入營中。營右一路,亦是二十餘人,為首者乃是老坑。隊伍突入之處,恰是金人傷兵所在角落。老坑砍翻一個金兵,看看周圍,咧嘴笑道:「弟兄們,咱們運氣好,撿瞭個現成。隨我殺金狗啊!」一隊人若虎入羊群,盡意屠戮。

  金人盾陣見營中生變、慘叫連連,瞬時騷動起來。隊正大聲呵斥,卻是壓制不住。折翎在暗中看瞭個真切,遂大喝聲「放箭」,帶著一眾弓手將餘箭一股腦放出。金人盾陣被箭雨侵瞭空隙,死傷之下立時大亂,隊正無奈下令後撤。折翎借著此勢,帶領眾弓手持短劍沖出林中,隨後追殺。

  金人三路受敵、突變起於腹心,又兼夜色籠罩、分不清來敵數量,遂滿營皆亂。盾陣人眾乃營中精銳所在,雖受弓手追殺,亦有大部退而不亂。金人隊正見局面已難以收拾,隻得下令棄營,指揮尚在一處的盾陣人眾在營中收攏散兵往營後退卻。折翎及陸大安見機較快,金人退出營盤便喝止追擊,老坑所部正殺的興起,銜著金人隊尾殺將出去。折翎大聲呼喝,為時已晚。退入黑暗林木中的金兵一陣亂箭射來,將沖在最前的幾人射倒在地。老坑醒悟,帶餘部退回,懊悔不已。

  折翎見眼下與金人明暗易處,忙約束全軍暫退。選瞭陸大安、晏虎、郝摯幾人去四處放火、燒毀營帳、阻斷金人視線,又令老坑帶人於砦中搜剿兵器糧秣。

  待眾人分頭行動,方拉趙破至一邊道:「金人數量與適才趙兄所講營火之說大有不符!我度其數量,應在三百上下,且有傷者不少。依我本意,今夜劫營實為騷擾,隻殺些金兵使砦中兵士莫畏戰也就是瞭,不料此時竟可以數十人迫其棄營而去。交戰時,你可見撲散瞭麼?」

  趙破搖頭道:「未見。開戰前我奉將軍令,去營右埋伏,卻發現巡哨者頗少、守把稀松,遂將隊伍交給老坑,帶瞭兩名擅潛行的弟兄潛入。直摸進中軍,發現營帳內竟空無一人。恰逢將軍發號,這才趁便點起火頭。」

  折翎思索數息,忽有所悟道:「趙兄,自砦子通此處,可是隻有來時那一條路麼?」

  趙破搖頭道:「林地甚廣,數徑皆可通行。金營中尚有我孟門子弟,尋路卻是不難。」

  折翎吸瞭口冷氣,沉聲道:「不好!撲散怕是率兵趁夜取砦子去瞭!」

  趙破道:「將軍不必憂心。砦子絕險,墻上又有防備,萬萬不是三五百人可以攻下!」

  折翎道:「撲散乃久用兵者,怎會不知此點?他一意要去,定是……」

  趙破見折翎語焉遲滯,遂凝眉思量,不多時大悟道:「砦中有內應!」

  折翎頷首,剛要說話,忽然目光一閃道:「怕不是內應,而是援軍!」

  趙破順著折翎眼光望去,才發現兩人說話間,砦丁已經在營中搜羅出恁多糧食,遠超千人所攜,在一角堆得小山也似。折翎與趙破對視一眼,再不遲疑,下令盡速收兵回援。砦丁依令將無法帶走的所有物事付之一炬,霎時火光沖天。軍行已遠,仍然可見天空染紅半邊。趙破回望嘆道:「幸得金人伐木為營,空出許多白地,不然這山火勢頭恐難扼制瞭!」

  折翎亦回望道:「山火便如同我等來襲,乃是金人需擔心之事!走吧!」

  ……

  魏慶心中著急,於路低伏高竄、毫不停歇。到瞭約來時一半多路程之處時,隻覺真氣難以為繼,身上新傷及左眼凹陷中隱隱作痛。無奈隻得停步稍作歇息,待氣力回復些許,再起身趕路。行之未遠,天邊明月破雲而出,一瞬,又重回雲後。就在此剎那間,前方樹後似有利器反光,微晃即逝。魏慶心生疑竇,躡足繞瞭個大彎摸到樹後,隻見兩名金兵正在樹後警惕地向外張望。魏慶抽出袖中錐,輕身一躍,臂分左右,瞅準二金兵腦後刺下。金兵聞身後衣袂之聲,欲回頭已晚,被鐵錐自腦後至嘴中刺個通透,一聲未發,死在當場。

  魏慶鐵錐建功,雙手一松,攬著二金兵屍體將其悄悄放倒。加倍小心瞭前行,果在半裡之外又發現兩名哨探金兵。魏慶依樣施為,卻不料其中一個金兵頗為聰明,聞聲便矮身向外滾開,魏慶再出手已是不及。那金兵逃開之後也不出聲,隻是在林木間繞著往諸葛砦方向奔跑。魏慶在後墜著急趕,眼見追上。那金兵繞過一棵大木,木後兩口刀讓過金兵,無聲無息的向著魏慶兜頭劈來。魏慶閃身躲過,正要還手突刺,又有幾名金兵閃出攻擊。這批金兵手頭頗硬,一時間占盡優勢。

  魏慶奈何其不得,心中又記掛報信之事,於是虛晃一招,轉頭紮進身側林中幾名金兵隨後追入,緊緊咬著魏慶不放。林中亦不太平,隔三差五總有一兩名金兵突出。十幾株木過,圍堵金兵已有數十。魏慶見此情形,心中更是焦躁,東殺西撞之間,已來到砦前木柵不遠。正欲沖林而出,身前閃出一長大人影,刀風凜凜,寒氣逼人。

  魏慶腳步倏地一停,硬生生化前掠為橫縱。雖是避開刀鋒,體內真氣卻是一陣翻湧。長大身影那口刀毫不停歇,緊追著又是一記劈來。魏慶無力再躲,遂咬牙將手中鐵錐搭成一個十字,舉高準備硬抗。誰知那人刀鋒忽轉,由豎劈化斜切,緣著鐵錐一頭劃向魏慶肩頭。

  魏慶趁對方變招,足下用力,一個側躍摔在地上。雖然狼狽,但終於脫出刀影籠罩。對面那人凝刀不發,操古怪語氣問道:「你,折翎?」

  魏慶不理,起身再奮力一躍,終出得密林。一日之內,戰胡女、沖金營、憤離喪、往返趕路、身眼被傷,終至強弩之末,隻感足下發軟,忙伸手扶瞭木柵站穩。那長大身影邁步出林,雲內微弱月光照於其面,正是金將撲散。他瞥瞭瞥魏慶,搖頭道:「可惜!」揮手示意親兵圍剿魏慶,又喚來一人嘰裡咕嚕吩咐瞭幾句,接過一件黑褐色鬥篷將自己全身罩住後,繞過木柵往砦前斜坡而去。

  魏慶所立之處,乃密林與木柵交接所在,離斜坡小徑尚有段距離。此刻見撲散裝扮奇怪,上小徑往砦子處走,心內隻覺不好。方欲探手入懷,取火信施放,得瞭撲散吩咐那人已與眾親兵一擁而上。魏慶遊走接戰,雖刺死刺傷幾人,卻難耐金兵人多勢眾,身上腿上又添瞭些傷口,漸漸乏力,身法緩滯。金兵見他情狀,不願為困獸多添傷死,隻是圍住他做車輪大戰,意圖將其耗至油盡燈枯。

  不一刻,林中深遠處忽然傳出一聲悶聲慘呼。木柵旁圍攻的眾金兵聞聲皆怔,而林中慘呼及兵刃相交之聲越來越近、亦愈發密集。魏慶趁金兵分神,將手中雙錐奮力擲出,自懷中取出火信,便欲揚手施放。恰此時,林中兩道身影破空而出、殺入金兵群中,斬瓜切菜般放倒全數圍攻金兵。一人毫不停歇,越木柵向砦子疾沖;另一人扶住搖搖欲墜的魏慶,問道:「你怎麼回來瞭?安公子可是無恙?」

  魏慶定睛一看,扶己之人乃是趙破。搖搖頭振奮精神,先將火信施放,後道:「安公子單劍屠金營,安然無恙。得知金兵援軍至,命我回來報信。」說罷心頭一松,暈厥過去。

  空中火信璀璨,化做塵灰下落。折翎一掌打死名金兵,躍在一大木枝杈上,借火信微光瞰視砦前斜坡,不由大驚失色。砦前密密麻麻佈滿俯臥金兵,或用黑褐色佈塊遮蔽、或渾身裹滿泥漿,與土地渾若一體。金兵尾端在自己腳下不遠,前端已至護河,怕是有千五六百之數。近處一人見天上火信,一躍而起,刀指前方做發令狀,口中咿呀大喝。眾金兵聞令躍起,野獸般沖往砦墻。幾架歪歪扭扭的厚木板經眾人之手由後向前傳送,離護河越來越近。

  折翎搭箭,射死一名抬傳木板的金兵。正要搭箭再射,餘光瞄到一箭飛來,忙側身讓過。斜坡上撲散持弓大吼道:「折翎,來這,死!」

  折翎視作不見,充耳不聞,搭箭再射木板旁金兵,撲散亦是繼續箭射折翎。

  折翎雖是分心避讓,卻依舊箭無虛發,怎奈金兵勢眾,難阻木板行程。望向砦墻,依舊無聲無息,黑暗一片,竟是一矢未發、一人不見,如同不曾望見火信一般。

  撲散箭射折翎,連續不斷。折翎望砦墻心急失神,躲避稍慢,被一枝箭劃過臉頰,帶出一道血痕。撲散見狀舉弓大笑:「哈哈……破軍!哈哈……殺將!」

  撲散正笑間,砦墻之上忽發一聲喊,數十火把幾乎同時燃起,照的墻上亮如白晝。折翎撲散皆愕然,轉頭望去。墻下金兵亦多怔,攻勢一緩。墻上弓手搭箭垂弓、齊齊整整站做一排。正當中風慎右手持扇當腹,左手捻須,姿容儒雅,襴衫被火光映的雪白耀眼,頗有神仙之概。隻可惜臉頰青腫,手中扇乃是不知何處尋得的農傢蒲扇,不倫不類,使風采稍遜。

  趁眾兵皆靜,風慎瞇眼喊道:「爾等狄戎,犯我疆土。可知此間諸葛武侯之魂尚在?今日武侯附於吾體,定教敵寇片甲不留!」

  攻砦金兵連撲散在內,能說宋語的僅是鳳毛麟角,說的通順的是半個也無,風慎這幾句文鄒鄒的話語沒一個聽懂。不待他說完,亦不待撲散下令,便又吶喊著使剛剛到護河邊的木板搭起橋來。風慎見狀怒道:「豈有此理!真是對牛彈琴!」

  說罷,右手將扇向前一招,垂弓的弓手將弓抬起,箭頭處竟裹著燃燒的火佈。箭矢穿空而下,金兵紛紛躲避。箭矢落於地上,惹起一陣噼啪爆裂之聲,人群之中火星四濺,兵士衣物多有引燃。風慎將扇交於左手,又是向前一招,砦左火光不及之平滑峰頂便擲下許多缸罐來,密如冰雹。缸罐之中,滿是助燃油物,砦前瞬間化作一片火海。攻砦金兵所攜黑佈,此刻成瞭上好的燒料,持佈之人,個個如同火炬一般。裹著泥漿的金兵占瞭便宜,帶著身上泥漿未滿處的明火,哭爹喊娘向回飛奔。有鞋子起火之人,奔跑時引燃地底所埋之物,引起一陣大火,再奔幾步便倒地無聲。

  這一場大火,直映紅天際,峰頂王錦及一眾砦丁正拍手慶賀,動作面孔皆被照瞭個清晰。砦墻較左峰矮甚,且上端為木質,此刻火勢太大,若沒有護河隔絕,定要遭受池魚之殃。李豫在一旁沉著臉,一面指揮砦丁將早已準備好的水不停歇的澆在砦墻上以防火患,一面不滿的對風慎嘟嘟囔囔。風慎此時春風得意,他人所言皆不入耳,隻看著墻下金兵慘狀哈哈大笑。忽一股濃煙飄來,正被他吸入喉中,立時咳嗽不止,涕淚交流。

  撲散在後目睹此火,睚眥欲裂。樹上折翎見金人多被燒死,心下不忍,轉頭不欲看時卻恰好見瞭撲散對著火場大吼,遂張弓大喊道:「撲散!破軍!殺將!」

  待撲散回頭來看,便一箭射出。

  撲散適才以箭射折翎,刀尚在鞘中。此刻見折翎箭至,便揮手中弓撥打。待折翎射來一箭隨弓而落,正要取箭回射折翎,不料那箭後還有一箭,直直插入自己咽喉。

  折翎連珠箭功成,收弓冷冷看著撲散道:「此箭長二尺五,點鋼為鏃,尾端設凹槽三,得真氣之禦,以某名為翎,號曰穿雲。死於此箭,爾心可安矣!」

  撲散怒目瞪住折翎,一把將頸中箭矢拔出,鮮血噴濺之下張嘴大吼,出野獸之聲。三五息後,吼停身倒,再無生機。不一刻,潰兵帶火四散奔逃,引熊熊大火將其屍身化作飛灰。

  砦墻、峰上及趕來的劫營人眾皆望火大呼,群情高亢。折翎仰首望向雲間明月,喃喃道:「雲兒,你知否?此乃戰端方起耳!你在天上,定要保佑我守住此砦。擊退金兵之日,便是你我團聚之時!」

  (第一部 穿雲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