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想去……」
呂嫖的話一出,正要向康詩涵謝恩的苗娘面色頓時僵住,康詩涵的臉色也略帶驚訝,顯然她從沒想過呂嫖會拒絕。
「你!……」
怒極反笑的苗娘正要責罵呂嫖,卻被康詩涵出言制止瞭,又聞康詩涵問道:「你能說說何故拒絕?」
呂嫖含羞答答,扭擰著嬌軀低聲道:「奴習女學,為女者當知書達理、潔身自好,為婦者當相夫教子、持傢有道,所以奴想……想嫁個好人傢,可要是進瞭貴人府當侍女,婚嫁之事豈不得待到人老珠黃才有此機會?……」
康詩涵瞭然,對呂嫖的解釋思考瞭片刻,才在苗娘和呂嫖的忐忑之下開口道:「你放心,就算進瞭府上,不礙你出嫁,隻要嫁瞭人之後還來做工,守好嘴別亂說話,妾身亦不會阻止,若是我傢公子允許,說不定你還能讓仙師擔保賜婚。」
「真的?」
呂嫖聽完之後喜形於色,一雙靈動的美目更是宛如在閃閃發亮一般。對於這份差事,呂嫖自是心動不已,住在貧民街的她傢境自是不好,若是能給一位武士大人當侍女,想來待遇定然不差,多出的餉錢還能送回傢中。
而如今最令她擔憂的事情也被解決瞭,呂嫖定然沒有再度拒絕的理由,然而當她意欲答應時,康詩涵又接著道:「不過還得看你表現如何,要是怠慢瞭妾身與我傢公子,你就真可以安心回傢裡尋個郎君待嫁瞭。」
這點話當然嚇不倒天真的呂嫖,當即應是,這才讓苗娘松一口氣,一行人就這麼丟下瞭旁邊搭不上話的河師兄,在苗娘和小妮的領路下朝她們所住的小巷走去。
「說起來,阿嫖你還沒定親,怎的這麼快想嫁人瞭?是不是在哪裡結瞭個小情郎?」
「才……才沒有呢……」
苗娘見呂嫖方才說話神態有異,甫一出瞭學堂就對她打聽道,呂嫖起初還在吞吞吐吐、支吾以對,不過在苗娘一輪唬嚇之下就不再否認:
「就是……就是河師兄啦!他還答應瞭人傢過段時日來提親……」
在後方的康詩涵幾女聞言,心中暗道果然如此,這個答案對她們而言毫不意外,可是小妮和苗娘卻同時驚呼一聲:「甚麼?」
呂嫖不解地看著兩人,旋即聽小妮苦笑道:「那河管帳早幾個月就跟我女兒定瞭親……」
「甚麼?」
這次驚呼的人就變成瞭呂嫖,又聞小妮對她述說起來,小妮的女兒早就到瞭能定親的年紀,從小妮的相貌就能猜想出來,她的女兒姿色亦是不俗,想要定親的人多著去,可是那些人都是貧民街外圍的住民,或者是像崢二爺的小弟那般普通,小妮這當娘的看不上眼,所以才遲遲沒定下來。
就是在幾個月之前,小妮跟崢二爺好上兩月之後,崢二爺答應領小妮回傢作妾、還要收她兒女當養子養女之後沒多久,那個河師兄就到瞭小妮傢中提親,說想要娶她女兒當妻子。
河師兄的老父是位工匠,據說他祖上十幾代人之前是河傢的初階武士,靠著這點所剩無幾的香火情,河老匠人接到瞭不少河傢和鎮上建屋修路的活計,傢中還算殷實。
然而這種匠人傢中,充其量就是能養傢糊口之餘、送他們幾兄弟到學堂讀書、還能存點積蓄,剛好河師兄是傢中小兒子,出生之後沒幾年老書吏就建瞭明理書塾,老匠人就送他到老書吏的學堂讀書識字。
供養孩子還算可以,可是之後就得靠他們自己瞭,河師兄在老書吏底下學瞭文章和算術十幾年,雖然不算精通,卻也是熟練,尋份差事倒不算難。
於是河師兄在佈坊裡當個管帳的差事,一月下來能掙四五銅板,休假時又會到學堂代課,多掙一枚半個銅板,在平均一月隻能掙兩三個銅板的貧民街裡頭,景況不好的甚至一月隻有幾枚銅幣,河師兄算是出身優越的高收入戶瞭。
小妮當時想道河師兄背景也不賴,起碼比以前來提親的貧戶人傢都要好,女兒的婚姻大事一直拖下去也不是辦法,就答應下來,收瞭他的聘禮,又讓崢二爺給錢,替女兒行瞭笄禮。
小妮並沒有主動跟人提及此事,看見河老匠人傢送聘禮來的鄰裡問及時也隻道是讀過書的管帳先生,加上她的女兒鮮少拋頭露面,都是在傢中替人織佈補衣,知道小妮的準女婿是誰的人一個都沒有。
不過這些人當中,苗娘卻是例外,苗娘和小妮兩傢關系並不親密,可都是住在同一個小巷的鄰裡,還要在同一傢客棧做工,兩人在客棧關門之後經常閑聊,苗娘嘴上功夫又瞭得,有次就被她旁敲側擊打聽到瞭對方是誰。
「怪不得這河管帳冠瞭發還沒成傢,原來這人還是個浪蕩子……」
小妮不由得苦笑起來,覺得自己像是禍害瞭自傢女兒一樣。而呂嫖更是淚滿盈眶,她對河師兄欺騙她的事傷心不已。苗娘則是想著回去定要把此事告訴呂嫖她娘,不過就算苗娘和呂嫖她娘答應,此時的呂嫖都不可能跟那男人結合瞭。
在後面聽著的水紀真這時不屑道:「就他那種窮酸貨還敢到處禍害別人,實在是可惡!」
水紀真是茶肆掌櫃的女兒,自小在茶肆和商鋪之間奔走,本是升鬥小民的她自然知道貧民街的佈坊帳房能有多少餉錢,跟著慕辛等人也有一個月瞭,對人情世故的認知也在這段時間迅速提高。
像河師兄這麼一個人娶妻生子當然不成問題,可是再多娶一個、而且是相貌不錯的女子,那就成禍害瞭,人傢反正都是當二房,給大戶人傢當小不比陪他捱窮來的好?
傢境一般還算小事,窮人傢裡因為感情而有幾個妻子的亦不少見,可河師兄偏偏就騙瞭人傢感情,明明定瞭親卻不告訴人傢,這豈不是得待過瞭門才發現自己是作小的?同為女子的水紀真自是同仇敵愾,連膽小如她都忍不住開口罵道。
而且水紀真自己也是從瞭人傢,當著慕辛的侍妾,這就有瞭比較,你看她的郎君,哪用得著尋些方法騙別人,愛納誰就納誰,像水紀真她們哪裡敢多說甚麼,還有大把女子爭著與其一夕歡好而不得、後宅姬妾見得新姐妹來後更是千方百計搏得公子歡心,叫水紀真怎能不鄙夷那個河師兄。
呂嫖甚是堅強,擦瞭擦漬在眼角的淚水,很快就像沒事發生過一樣,剛好就走到苗娘的傢門前,苗娘見著傢中無人,問及路旁坐著混死的老伯才知道,苗娘的弟媳帶著她女兒出去瞭。
苗娘顯然十分尷尬,康詩涵主動說要來貧民街一觀,又給她機會介絕女兒,殊不知傢裡人卻出去瞭,總沒道理讓康詩涵等候。不過康詩涵並不介意,隻是屋宅不大,也沒準備過讓那麼多人來坐,一行人就到小妮的屋宅裡。
這宅子是幾個月前崢二爺替小妮置辦的,是貧民街外圍最好的幾處宅子之一,雖然破舊瞭點,地方卻不小,前面還有個院落,坐上十幾人不在話,又被小妮一傢打理得乾凈,讓康詩涵和何千雁都不反感,至於水紀真和那些侍女都是小戶人傢出身,她們傢比這屋宅也好不瞭多少,更不會有想法瞭。
這時水紀真問道:「對瞭,為甚麼苗娘姐姐剛才說阿嫖是你兒媳的女兒?她不是你的侄女嗎?」
方才康詩涵和何千雁沒把這話放在心上,在她們看來,這種時勢之下帶著兒女再許人傢的女子多的是,丈夫因為戰爭、染疾、賊匪和猛獸而喪命者比比皆是,一個女人傢難以帶著兒女活命,於是就另覓依靠。
而對於夫傢來說,收回來的養子即便不討喜,仍然能當個廉價勞工,頂著養父的名頭那養子還不能多說甚麼,否則定要落個不孝、忘本的標簽,在外寸步難行。
至於女兒就更好辦瞭,一般來說,能帶著兒女再嫁的寡婦姿色再差亦有下限,女兒能找戶人傢嫁瞭,收回一筆聘禮,吃不瞭夫傢多少年,再不濟也能賣給人傢作婢,更有人讓養女當自己兒媳、甚至自己提槍上陣的。
慕辛從林兵頭傢裡奪來的幾傢母女花全都是如此,美母俏女俱是慕辛的肉棒袋子,小妮亦是準備帶著兒女入崢二爺的門,以崢二爺的身份給養子撈個好差事、讓養女嫁戶好人傢自不在話下,所以康詩涵她們都沒有問起,而那些侍女當中即便有人疑惑、都沒有人敢越過主子開口詢問。
不過水紀真一問之下,苗娘不敢隱瞞,這才讓康詩涵和何千雁得知,並不是那麼一回事。
事情還得從苗娘的娘親苻娼女開始說起,苗娘她娘是娼婦,苻娼女的名號就是苻姓的娼女,苻娼女的名諱除瞭苗娘有聽其口述過之外,連她弟弟都不清楚。
最初的時候,苗娘一傢並非住在鎮東門、亦非貧民街的住民,而是南市裡頭一個偏僻巷子中的一間小石屋,據說是苗娘的外婆買下來的,小屋很狹窄,小屋裡隻一張床、一個櫃子、一張木桌和幾張石櫈,而裝下這些東西之後,傢裡頭幾乎就沒多少位置瞭,苻娼女和一對兒女都是摟著睡在同一張床上,米糧等雜物則是堆放在床下。
姿色平平的苻娼女隻能在小窯子當個廉價的娼婦,在這種破爛不堪、見不得光的地方接客,那份嫖資本來就少,還得被老鴇克扣,避孕之類的衛生自然也沒有,落過的孩子都不知道多少個,不得溫飽、常有墮胎,苻娼女年紀輕輕就落下不少病根。
不過苻娼女落過不少孩子,卻還是有個比較堅強的孩子,任憑她用百般跟自殘一樣的方式,也沒法將孩子墮瞭,這孩子就是她的長女苻苗,也就是如今的苗娘,隔幾年後又生下苗娘的弟弟苻健,就是寄望自己的兒子能健健康康。
苗娘和弟弟都是她們娘親賣身時意外懷上的,別說姊弟二人,連苻娼女都不知道誰是他們的父親,就算知道瞭也不會有人認她們這對娼婦的孩子,所以苻娼女後來就用更為摧殘自己的方式來工作,為的就是多掙半個銅板來養大她的兒女。
然而三餐不飽加上體弱多病,生下苗娘的弟弟之後沒幾年,苻娼女二十多歲就去世瞭,苗娘手上沒錢,隻得在小屋附近尋瞭塊土地,將她娘的屍身埋瞭,拿塊撿來的木板當墓碑就完事,本來苗娘的確是這麼想的。
剛好有位武士人傢的子弟經過,瞧她可憐、又長得水靈,就讓她把苻娼女的墳起瞭,那武士子弟讓手下人買瞭副棺木,請人給苻娼女入殮,代苗娘將苻娼女的名諱刻上石刻墓牌,事後還給瞭苗娘一筆錢。
雖然苗娘與苻娼女相處的日子很短,僅有十年不到而已,可她娘親對她總是百般呵護,就算苗娘做錯瞭事亦舍不得打罵,苗娘對娘親的印象十分正面,所以苗娘對此人十分感激,讓她娘親能壽終正寢,而且這葬儀就算放到市街上的小戶人傢也算體面得很瞭。
多虧瞭這個武士子弟,苗娘姊弟二人省著花那筆錢,苗娘自己又努力做工,讓她們度過瞭第一年的危機,而且武士人傢為瞭一個為娼的賤戶付出瞭那麼多,說是買下苗娘都足夠瞭,別人都生伯那武士子弟回來,不敢欺苗娘二人年少。
不過苗娘哪敢多想高攀對方,那個武士子弟確實隻是心血來潮,也不知道該說是心善可憐予她、或是心邪看中她的相貌,才會替她辦瞭那事,而這件事之後對方就沒有再回來找過苗娘瞭。是以姊弟兩人相依為命,弟弟年幼,前幾年都是年長四歲的苗娘出外做工養活弟弟,五六歲的弟弟在傢裡做傢務等姐姐回來。
在織工旁邊撿線卷毛、在廚房裡打下手、到食店裡頭沖茶遞水、替大戶人傢浣衣擦地……諸如此類,十歲出頭、連少女都尚未長成的女孩拼命掙著那微薄的幾枚銅幣,每天拖著勞碌的身軀,為的不過是掙來一頓白米飯供自己和弟弟飽肚子,好讓自己兩個孤兒能茍活下去。
直到有一天,苗娘到某戶武士子弟傢裡給人傢當侍女幹活時,被那大戶人傢的兒子要求替他口交,真正展開瞭屬於苗娘的悲劇。
當時弟弟還隻有幾歲、又不是能討人歡心的女孩兒,而且鄰裡間或多或少都聽說過苗娘傢裡的情況,弟弟就是想出外做工也少能尋到要招的東傢,隻能指望著她的工錢吃飯。
苗娘生怕丟瞭飯碗,沒敢拒絕,推辭一番之後,最終還是雌伏在那個小少爺跨間,第一次用嘴侍候男子陽物,作瞭她第一次賣身。
虧得那小少爺年紀甚幼,比苗娘還大不瞭幾年,聽說他知道這種玩法還是多虧那個近身侍女勾引他所致,苗娘是他第二個有親密關系的女子,當天就給瞭苗娘五枚銅板,叫苗娘心花怒放,當時她勞碌半天浣衣打掃,能拿的工錢也就三枚銅幣……
自此之後,苗娘因為這次經歷,打開瞭神秘盒子,那個小少爺也迷上瞭苗娘那張嫩滑的小嘴,每天苗娘除瞭打掃宅子掙來幾枚銅幣,亦會替小少爺打掃肉棒,多掙兩三個銅板。
那小少爺的零花錢一月少說也有三五枚銀幣,折換出來三五十個銅板,可是也經不住這般揮霍,隔兩天就用掉兩三個銅板買苗娘的丁香口舌,那小少爺自己也有別的花費,那幾個銀幣省著花也隻能供他用個半月。
於是那小少爺嫌不夠,跑去問爹娘要錢,被逼問之下就一五一十全交待瞭,苗娘本來也沒當一回事,分明就是小少爺花錢買她口活,殊不知卻被夫人打瞭她巴掌,痛罵她一頓:
「有甚麼樣的娘就有甚麼樣的女兒!你娘是臭不可聞的賤娼,你這小賤人也臭不要臉的勾引吾兒?」
就是這般,苗娘被東傢掃地出門,更可怕的還不是丟瞭飯碗,苗娘被趕走的事情被住在那附近宅子的人傢看在眼內,那東傢夫人自是不吝向旁人大肆污辱苗娘,可憐小苗娘還是個黃花大閨女,那個娼婦的名聲卻是沒一周就傳遍她們當時所住的南市東部。
南市東部有個嫩得出水的小娼婦,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出門做工也沒人願意招,還得被人指指點點,初長成少女的苗娘怎生忍受得瞭,久久不敢踏出傢門半步,靠著先前那小少爺給的賣身錢和那時候囤積的米糧不出傢門一年半載也不成問題,於是苗娘就暫且給瞭自己一個長休的空檔。
住在南市之中治安良好,下至潑皮無賴、上至武士子弟皆不敢在有各大武士世傢庇護下的市街鬧事,更枉論逼良為娼、或是入室強暴,畢竟治安還是挺重要的,隨便來個武士就能漠視規矩,肆意行那傷人縱火、奸淫擄掠之事,誰還敢在你南市當販子,烏骨鎮可大著呢,除瞭東南西北四個鎮市街,還有各個族地的市街和小市場,商販們還不都走到其他市街去?
所以無論是南市中舉足輕重的武士世傢和一些勢力較小的傳承傢族,都是不遺餘力去打擊那些敢於挑戰他們規矩的潑皮無賴或是浪蕩武士,若是擾瞭南市的安寧,那是挑釁鎮南各大世傢,沒勢力的鎮民是找死,有勢力的武士也得憚忌。
安全又溫飽的苗娘深居簡出,換成弟弟出外做工,這樣子又過去瞭大半年,這時候的苗娘已經一十有二,是能嫁人的女孩瞭,苗娘更加重視自己的名聲,希望能覓個好人傢,若是對方品性良好,當小的也沒關系。
有不少武士子弟聽聞過苗娘是暗娼,曾經上門意欲尋歡,都被苗娘趕跑瞭,那些人忌憚南市中的巡守軍和各大武士世傢的巡卒,不敢胡來,隻是悻然離去。
其實有的是不在此列的武士,像烏文舉、甘易、熊華陽等世傢公子,在這種地方強上個女子,不但沒人會去制裁他們,更不會惹人反感,可能反而會有不少人趨之若鶩帶著女兒來賣弄姿色,好勾個世傢公子當佳婿。
不過區區一平民小戶出身的苗娘,還是別人口中見不得人、恩客無數的暗娼,根本沒多少武士看得上眼,畢竟能修成武士的,即便隻是傳承武士出身的初階武士,那些高檔青樓的藝妓、豪強富賈的千金……全都排著隊等他們挑,吃得好穿得暖又保養得宜的富傢千金與藝妓哪個不比苗娘這等出身的人皮囊更妙?
偏生就有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武士,某天就心血來潮,不斷打聽之下找上門來,好看看這在附近的大街小巷傳得火熱的小娼婦有多水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