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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恭城落難

  黃師宓走進鎖匠鋪的時候,就聞到瞭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接著才看到一具侏儒的屍體。花貴鎮鎮衙的官員,戰戰兢兢地跟在後面,不停地說:「都怪小人一時大意,讓穆桂英走脫瞭……」

  黃師宓沒有理他,蹲下身,從地下撿起一樣奇怪的鐵器,忽然臉色大變。穆桂英已經解開瞭鐵護襠和乳罩的鎖,現在她隻要稍加休息,就可以恢復體力,想要再將她擒獲,已是難上加難。

  他問鎮衙官員道:「鎮上有多少兵丁?」

  鎮衙趕緊回道:「百又十二人。」

  黃師宓起身走出鎖匠鋪,道:「所有兵丁,都隨本相一同前往。凡見穆桂英,格殺勿論!」

  事實上,黃師宓身邊的將士,此時已有三四百人。在峽谷中,數百人被困,或許此時仍困在谷中。他知道,幾塊巨石對於幾百人來說,應該不算難事,過不瞭多久,他們便會自行推開巨石,找到出路。為瞭盡快追上穆桂英,他帶著沒有進谷的兩三百士兵,繞過峽谷,往花貴鎮追來。

  那名攔馬關的偏將早已候在門口,問道:「丞相,現在我們往哪裡去追?」

  黃師宓道:「既到花貴鎮,必然要去恭城。所有人都隨本相往恭城方向追去。」

  士兵得令,皆上馬出鎮,望北而去。行十餘裡,有士兵來報,道:「丞相,前方有座土地廟。山門前的空地上,躺著許多屍首!」

  黃師宓聞報一驚,道:「去看看!」

  大隊人馬到瞭土地廟前,黃師宓和偏將下馬。隻見空地上,確實倒著不少人和馬匹的屍首。偏將一眼就認出瞭這些人馬,道:「這是四王殿下的八百裡快馬和二十幾名隨行高手!」

  黃師宓看得膽戰心驚,這二十幾人都是好手,竟在頃刻之間,全部覆亡。能做到這一點的,除瞭穆桂英,還能有誰?看來,她已經恢復瞭體力。

  突然,偏將在一具無頭屍體前跪下,失聲痛哭起來。

  黃師宓道:「何事啼哭?」

  偏將淚流滿面,道:「這,這是四王殿下!」

  黃師宓更是驚得臉部的肌肉都開始僵硬。儂智尚號稱南國勇力第一,徒手打翻十幾個漢子根本不在話下,現在帶著兵器人馬,竟喪命於此。他根本無法想象,如果讓穆桂英回到全州,她將給南國帶來怎樣的滅頂之災。他召過一騎快馬,道:「速去灌陽,告知守將花爾能,閉絕所有通往全州的道路,即便是一隻蒼蠅也不得放過!」

  灌陽以南,皆是南國地界,隻要封閉道路,穆桂英就如同甕中之鱉,縱然有天大的能耐,也掀不起多大的風浪。他聽聞餘靖、孫沔所部已經北上全州,如果和全州的禁軍一旦會合,南下突破灌陽的防線,穆桂英自然也就回到瞭軍中。不過,穆桂英被救的消息應該還沒有傳開,全州的楊排風必定以為穆桂英還在桂州,其主攻的方向,多數定那裡。但是他必須快,如果慢瞭,桂州城破,灌陽必然也不保,他一定要在宋軍南下之前,重新將穆桂英抓起來。

  黃師宓派人到邕州,去向南王儂智高稟報四王戰死的消息。又留下偏將和二十餘名士兵,收斂四王儂智尚等人的屍首。自己則親率大部,繼續往恭城方向追擊。

  三十餘裡地以外,穆桂英和石鑒一前一後,飛馳在叢林之中。誅殺儂智尚後,無疑已將自己的行蹤透露給瞭追兵,所以兩人顧不得休息,直朝恭城趕去。

  兩人越過一座大山,前面被一條湍急的河流阻擋。穆桂英在河邊停瞭下來,左右張望,卻未見有橋。這時石鑒也趕瞭上來,道:「元帥,此河名叫昭川,因流經昭州而得名。過瞭此河,便是恭城地界瞭。」

  穆桂英問道:「可有辦法渡河?」

  石鑒道:「原本此河之上,有一座木橋可過。然因南國戰事驟起,先前守昭州的宋將,將河上的木橋拆瞭,以抗南軍。現唯有下遊淺灘,可涉水而過。」

  穆桂英翻身下馬,看瞭看河水,搖頭道:「不可從下遊涉水。阻截的南軍必然會守在那裡,隻等我們去那裡涉水過河。當時不就成瞭自投羅網瞭嗎?」

  她轉過頭,相對石鑒說,再去找找有沒有船隻可載他們過河。不料卻看見石鑒早已跪在地上,驚道:「你這是做什麼?」

  石鑒拜道:「元帥大恩大德,在下沒齒難忘,請受小人一拜!」

  說著就要往下拜,穆桂英趕緊將他扶起,疑惑道:「要說恩德,也是你救本帥之恩德,本帥又有何恩德於你?」

  石鑒嘆息一聲,道:「小人原是邕州城內一名鹽商,傢中世代以販鹽為生。隻因儂智高於邕州作亂,占據城池,設立朝廷。南軍要將鹽漕收歸己有,小人一傢抵死不從。儂智高便使其四弟儂智尚,勾結三十六峒的人馬,劫瞭小人傢中的鹽船,將押船的老父打死。我大哥、二哥聞知,去找儂智尚算賬,不料也被他所殺。小人正欲再去找他,不料他竟帶瞭人馬找上門來,將我妻兒和一傢老小十餘口人全部殺絕。小人持刃與其搏鬥,卻技不如人,身中四創,掉進瞭邕水。承蒙上天眷顧,小人並未淹死,隨波漂至城外,被一村民所救。小人醒後,自顧無計可施,便當起瞭強人,幹起瞭專劫南軍糧車的勾當……」

  穆桂英聞言,也是嘆息良久,方道:「難怪你見儂智尚,如此仇恨!」

  石鑒道:「小人自忖今世不能再為傢人復仇,今日元帥出手一擊,助小人手刃仇人,可使小人告慰父兄妻兒的在天之靈。元帥之恩德,小人必將銘記!」

  穆桂英點點頭,問道:「方才聽你說起,這三十六峒都是些什麼來頭?」她在桂州城下也聽儂智光說起過這個名稱,她也吃過這些人的苦頭,便好奇問起。

  石鑒道:「這三十六峒,均是僮族豪強,割據一地,自給自足,其中以結峒黃守陵勢力最大。儂智高起兵後,這些峒人畏懼其勢,便先後依附於他,常助儂智高侵擾廣南宋軍。」

  穆桂英沉吟片刻,道:「若能使峒人不助智高,宋軍平定廣南,指日可待。」

  石鑒道:「願聽元帥差遣!」

  穆桂英道:「若我能到得瞭全州,加你為邕州宣撫使,赴邕州剪除儂智高羽翼。若能成功,本帥必在天子面前保奏,官加三品,賜地千畝!」

  石鑒趕緊跪下,道:「謝元帥!」

  石鑒升官瞭,職務是離間儂智高和三十六峒的關系,但是眼前的難題卻是渡河。石鑒道:「若是修筏而渡,定然耗費時間。後面追兵轉瞬即至,怕到時還沒渡河,便讓他們捉瞭。」

  穆桂英道:「可有現成的渡船,載我們過去?」

  石鑒面露難色,搖瞭搖頭。穆桂英道:「那唯有棄馬瞭。」隻見她從得勝鉤上摘下一張大弓,取一直羽箭。又讓石鑒去砍瞭一根樹藤,將樹藤綁在羽箭的尾端。道聲:「看箭!」便使足渾身力氣,將弓拉圓。隻聽「嗖」的一聲,羽箭如流星般疾射出去,「奪」的一聲,釘在瞭對面河邊的一棵粗壯的樹幹上,箭頭竟貫穿樹幹,從另一邊露出兩三寸長的箭身。她將樹藤的另一端系在身後的一棵樹上。

  石鑒不由贊道:「好箭法!」

  穆桂英棄瞭長槍,隻帶瞭一把短刀,藏在衣下,對石鑒道:「你我可縋繩而渡。」

  石鑒似乎有些不放心,用力地拉瞭拉樹藤,卻發現緊繃如弦。

  他和穆桂英一起攀上瞭樹藤,像兩隻猩猩一般,左手攀到右手,復又將右手攀到左手,一寸一寸地往前挪去。他們的身下,是湍急的水流,隻要一松手,便會墜入水中,被激流沖走。

  終於到瞭對岸,兩人腳踏實地,才安心瞭一些。石鑒拔出佩刀,一刀砍斷瞭樹藤,道:「這下子,黃師宓要追上我們,還得到下遊去繞一圈,比我們慢瞭半天的行程瞭。我們可以在恭城好好休息一番瞭。」

  雖然暫時甩開瞭追兵,但是前途還是十分渺茫。最主要的是,他們現在身無分文,連坐騎都丟瞭,接下來的路程很可能都要靠步行。好在距離恭城已經不遠。

  穆桂英怕暴露行蹤,原本想要繞城而過,避免和守城的僮兵接觸,但是現在不得不到城裡去找地方歇腳。

  等他們達到恭城城下的時候,已是天光大亮。城裡的集市已經開張,街上熙熙攘攘,路邊的小販不停地吆喝叫賣著,一派繁華的景象。

  二人已是兩天兩夜沒有休息和進食,饑冷交困,恨不得現在就沖到路邊的客棧裡去,大吃大喝一通後倒頭睡覺。但是無奈囊中羞澀,隻能瞧著饅頭籠裡熱氣騰騰的面食直咽口水。

  石鑒道:「此地小人曾來販過鹽,聽聞城北有一座禪院,主持法號靜池,俗傢姓王,當地人都稱他作王禪師。出傢人慈悲為懷,我們不妨去他的廟裡討些吃的,想必不會吝嗇。」

  穆桂英想不出其它好的辦法,便點瞭點頭。

  恭城並不大,僅有桂州的一半,所以沒走多久,兩人便到瞭城北。在民居中間,果見一座嶄新的禪院,山門前懸著一塊匾牌,上書「靜心寺」。

  石鑒急步上前,拍響瞭山門。不一會兒,從裡面走出一名小和尚,雙手合十,道:「不知施主何事到訪,打擾禪師的靜修?」

  石鑒撒謊道:「我與我娘從桂州而來,欲往昭州投親,不意在途中遇上強人,身上所帶細軟皆被掠走。此去昭州,尚有數十裡地,無奈已走得乏累,想在寺廟裡討些吃的,不知可否?」

  小和尚看瞭看兩人。穆桂英怕被他認出身份,下意識地低下瞭頭。小和尚道:「待我稟過師父,二位請再次稍候。」

  小和尚將山門掩瞭,匆匆跑瞭進去。摸約一盞茶的工夫,隻見山門大開,出來一名五十多歲,面白無須的禪師。禪師看上去很是幹凈,不似二人骯臟落魄,讓穆桂英有些自慚形穢。他朝二人打什道:「阿彌陀佛!二位既是落難之人,快請到廟裡歇息。」

  穆桂英和石鑒謝過禪師,便進瞭廟裡。禪師將二人引到偏房之中,讓過座位,道:「貧僧法號靜池,乃是此院住持。」

  石鑒急忙還禮,道:「小人桂州人氏,名叫石鑒。」他又指著穆桂英道,「這是我的母親高堂。我二人欲往昭州投親,遇上瞭匪徒,金銀細軟盡遭掠奪,現在身無分文,舉步維艱,懇請師父賜些食物。」

  王禪師道:「出傢人清苦,無甚好酒好肉招待,請施主海涵。貧僧已讓徒弟去齋房備粥,稍後便給二位送來。」

  石鑒道:「那自是感激不盡!」

  王禪師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掃過,問道:「你二人真是母子?」

  穆桂英急忙起身道:「千真萬確!我等凡夫俗子,豈敢在佛前誆騙?」

  王禪師點點頭,便辭瞭二人,告退出瞭偏房。

  在他走後,石鑒對穆桂英輕聲道:「元帥,待會吃瞭東西,你便先在房裡小憩一會。我在門口把風,以備不測。待天色一黑,我們就趁夜出城,奔灌陽而去。」

  穆桂英看著他深凹的眼眶,心疼道:「你也是兩天未眠,還是你先睡,我替你把風吧!」

  石鑒道:「不行!元帥你乃是萬金之軀,我等六人,前赴後繼,隻為救元帥脫險而去。如讓元帥累垮瞭身體,小人豈不辜負瞭那死去的五名弟兄?」

  忽然,門口響起瞭一陣扣門聲。「什麼人?」石鑒警覺地藏到門後,問道。

  「貧僧是給二位施主送飯的。」一個聽上去有些稚氣未脫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石鑒拉開一條門縫,果見門外站立著一名小和尚,年紀不過十四五歲,手裡端著一個盤子,上面端端正正地放著兩碗熱氣騰騰的白米粥。石鑒這才將門完全打開,把小和尚請到裡面,道:「有勞師父瞭!」

  那小和尚將兩碗白米粥放在桌上,馬上退瞭出去。

  穆桂英看到白米粥,不由口生津沫,肚子愈發覺得饑餓,便端起碗來要吃。

  不料石鑒卻一把阻止道:「元帥且慢享用!小人先來!」

  穆桂英知道他怕和尚們在粥裡下毒,並不責怪他。石鑒拿瞭筷子,狼吞虎咽地幾下便將白米粥全部吃瞭下去。過瞭摸約一頓飯的工夫,未見異常,便對穆桂英道:「請元帥用餐!」

  穆桂英這才拿起筷子去吃那碗粥。不料才吃瞭幾口,忽然石鑒「噗通」一聲倒在地上。穆桂英急忙扔掉碗筷,上前去扶他,問道:「怎麼回事?」

  石鑒掙紮著想要重新站起,卻覺得渾身無力。他指著那碗白米粥道:「不能吃……」話還未說完,頭便垂瞭下去,沉沉地昏睡起來。

  「好你個禿驢,竟敢在粥裡下藥!」穆桂英大怒,推開房門,要去找王禪師算賬。不料出瞭房門沒走幾步,便感覺天旋地轉一般。她踉蹌瞭幾步,趕緊伸手扶住身邊的柱子。

  這時,王禪師出現瞭,帶著一大群和尚,都持刀握棍,殺氣騰騰,完全不像出傢人的樣子。王禪師道:「阿彌陀佛!穆元帥,別人在外面找你找得辛苦,想不到你竟自己送上門來瞭!」

  穆桂英聞言大驚,對方竟識破瞭她的身份,道:「你,你如何識得我?」

  王禪師道:「你和石鑒,看上去可真不太像一對母子。」其實,自從兩人一進山門的時候,王禪師就認定瞭這二人絕非母子。石鑒雖然年輕,卻一臉殺氣,處處謹慎。穆桂英單憑容貌,也不像是落難的饑民,尤其是那一對劍眉,無形之中已透露出凜然英氣。他便讓人伏在窗外,偷聽二人講話,果然發現,這二人並非桂州饑民。而且,這女人的身份,竟赫然是大宋元帥穆桂英!

  王禪師道:「昨日城裡便已貼出瞭你二人的樣貌,懸賞緝拿,想不到你們竟自己送上門來!」

  穆桂英憤然道:「你雖是出傢人,好歹也是大宋子民,為何要出賣於我?」

  王禪師道:「可是現在這恭城,可不是大宋的天下。既是南國當政,我這小小的寺廟,又怎敢和僮人作對?要是私自留你,被僮人發現,恐怕這禪院上下幾十口人,都性命難保!」

  穆桂英不知道是天地在轉,還是她自己的人在轉,眼前的景象不停地搖晃著,身體更是站立不穩,好像隨時都有可能要倒下去一般。當她好不容易定瞭定神的時候,卻發現那群小和尚已經逼到瞭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