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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出城

  當儂智光兄妹得知從邕州而來的聖旨抵駕桂州之時,忙不迭地出門接旨,令幾名侍衛看守著穆桂英母女二人。穆桂英嘴上依然塞著麻佈,不能說話,隻能眼望著已被禽獸凌虐的女兒,痛苦不已。楊金花朝著她爬瞭過來,母女二人抱頭痛哭。

  僮兵害怕楊金花替穆桂英解開繩子皮帶,又急忙將她們二人分開。母女二人隻能相對流淚,屋內隻回旋著楊金花的喊娘聲。

  過瞭好一會兒,一隊僮兵進瞭屋裡。穆桂英和楊金花以為儂智光兄妹接完旨回來瞭,不由膽戰心驚。待僮兵全部進瞭屋裡,才發現儂智光和儂智英並沒跟來,這才暗中松瞭口氣。

  隻聽那領頭的僮兵道:「奉三王之命,將穆桂英、楊金花押回囚室,分開看守!」

  僮兵們先將楊金花腳上的鐵棍取下,又用捆龍索將其五花大綁,捆得像個粽子一般。而後穆桂英也被他們從刑具上解下,同樣用捆龍索綁瞭。

  穆桂英的雙腿已經蹲得麻木,下半身像是癱瘓一般,失去瞭知覺。她根本無力反抗,隻能任由他們擺佈。她對於自己身受的遭遇,已是渾然不顧,隻是憂心自己的女兒。

  楊金花被關進瞭囚室之中,但穆桂英卻被押進瞭城樓的一間偏室之中。隻因儂智光已經下令,穆桂英明日就要被押赴邕州,無需再以牢獄關押。隻待明日一早,由黃師宓領瞭穆桂英,便可出城而去。對此,穆桂英卻渾然不知。那條遙遠的道路上,佈滿荊棘,到處都是敵人,僅有六名孤零零的死士才是她的盟友。

  一夜無話。及至次日黎明,穆桂英才從睡夢中醒來。這一夜,她倒是睡得還算安穩,雖然仍時刻掛念女兒,但或由於昨夜整晚折騰,身體疲憊,一倒下便睡瞭過去。醒來時,精神也恢復瞭不少。

  穆桂英有些害怕聽到門外的腳步聲。每當腳步響起之時,總是意味著災禍的降臨。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如果照這樣下去,用不瞭幾天,她就會徹底崩潰,完完全全地向敵人屈服。今天來提領她的士卒來得特別早,如果不是穆桂英昨天沉入睡眠早的話,估計這個時候還在昏睡。

  「哐啷」一聲,鐵門打開。率先進來的是儂智英和儂智光兄妹,他們指揮著士兵給穆桂英松綁,然後丟給她一套囚衣,道:「穿上它!」

  穆桂英很是疑惑,敵人都以她的裸體為樂,今日為何要她穿起衣服來?但疑惑歸疑惑,她終究顧不瞭那麼多,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將自己羞恥地暴露在外的身體全部遮擋起來,哪裡還想得到反抗!

  「帶走!」儂智英道。

  幾名士兵上前要去給穆桂英重新綁上。不料穆桂英直往後退,叫道:「你們,你們想要幹什麼?」今日之情形,與當日遊街之前的情形多麼相似,同樣是讓她穿好衣服,同樣是由幾名士兵將她帶走。穆桂英似乎可以預想到此後的結局,她現在穿上去的衣服,用不瞭多久,又會被一層一層剝去。

  儂智英笑著道:「穆元帥,莫要太過緊張瞭。這次可不是帶你去遊街!」

  「那,那你們要帶我去哪裡?」

  「去邕州!我皇兄已下聖旨,將你押赴邕州聽候發落。」儂智英直言不諱地道。

  「結束瞭嗎?」穆桂英心裡想著,不知這樣的結果是該慶幸還是擔憂。在邕州城裡身披龍袍的南國仁慧皇帝儂智高,是一個怎樣的人?如果也像儂智光這樣暴虐,她是剛出狼窩,又入虎穴。如果他真有天子之姿,必會以禮相待。可是,她一旦離開瞭桂州,即便是大宋禁軍傾巢而下,要救她,也是鞭長莫及。據說,那個連飛鳥都難度的昆侖關,是儂軍最後的屏障,也是宋軍最無法逾越的屏障。越過昆侖關,她連絲毫被救的希望都喪失瞭。

  縱使武藝再高強,曾經翻雲覆雨的穆桂英,此時也像是一隻被囚禁起來的麻雀,幾名僮兵輕易地便將她制服。僮兵重新給她綁好繩索,就往外押去。

  穆桂英一邊被推著往前走,一邊回過頭來喊道:「我的女兒呢?她現在在哪裡?」

  儂智英道:「去邕州的隻你一人。至於你的女兒楊金花嘛,還是要暫留桂州城內。」

  「不!不!放開我!我要和我女兒在一起!」一聽要和女兒分開,穆桂英一下子又變得憂心而焦急。雖然昨天她並不能讓楊金花免受凌辱,但身為母親,隻有兒女在身邊,才能讓她最為放心。

  剛剛押出囚室,穆桂英就看到瞭一個長得像被風幹的屍體一樣的半老男子。他身上是絳袍,似乎是掛在他身上一樣,顯得有些寬大。隻要一起風,他的人就像要變成風箏一樣飛走。他的一雙眼睛像是兩個泥潭,渾濁而無神,喜怒哀樂皆無法從眼眸中望穿。雖然平靜地不起波瀾,但看得時間久瞭,就會讓人心生恐懼,如同會陷入進去一般。

  這雙眼睛正直勾勾地望著穆桂英,像是兩盞快要熄滅的燭火。他忽然動瞭動,樣子如詐屍一般。假如他一直站著不動,穆桂英會以為這就是一個死人。他像是在笑,卻又不像在笑,隻因他的面部過於僵硬,以致於任何表情看上去都不像有表情一般。「你……就是穆桂英?」甚至連沙啞的嗓音聽起來都像是從地底的死人堆裡發出來的一般。

  「沒錯!她就是大名鼎鼎的穆桂英!怎麼,看起來不像麼?」從後面跟上來的儂智英笑著道。

  黃師宓道:「怎麼不像?與本相想象中,相差無多。」

  「那就好!希望不令丞相大人失望才好!」儂智英說著,吩咐僮兵拉來一輛囚車,道:「快將穆桂英押上去,交與丞相大人!」

  「且慢!」黃師宓突然出言阻止道。

  儂智光和儂智英不由一愣,道:「大人還欲何為?」

  黃師宓道:「穆桂英乃大宋元帥,身懷絕技,武藝高深莫測,自然不能用普通囚車關押。況一路之上山險水阻,詭測多變,當以萬全為上。本相已自備囚車,不勞三王殿下和長公主費心。」

  話未說完,幾名僮兵已拉著一輛馬車上來。這輛馬車好生氣派,由八駕高頭駿馬並行,後面拉著一個看上去像是鐵盒子一般的囚籠。囚籠隻在兩邊側壁上開瞭幾個巴掌大小的出氣孔,上面還有手指般粗細的鐵棍攔成柵欄狀。前後左右上下六層鐵壁,皆有三四寸厚。即便是張良舞錘,亦難破得此車分毫。

  儂智光兄妹見瞭,贊道:「還是丞相考慮周全。」

  僮兵們將穆桂英關進那個鐵盒子一般的囚籠裡之後,將門鎖瞭。黃師宓別過瞭儂智光兄妹,便率領瞭百餘人馬,浩浩蕩蕩地出瞭桂州,直奔邕州而去。果不出石鑒之所料,黃師宓的首站,定是柳州無疑。

  穆桂英被關在鐵車裡面,隻見四周密不透風,即便是刀劍在手,也砍不破分毫。囚車之中,竟然放著一把合歡椅,同樣也是用精鋼打制而成,四個腳牢牢地釘在車底,仿佛生根一般。椅子的形狀看起來像是一把躺椅,隻是擱腳的地方,是呈八字型分開的兩條半圓槽鋼,槽鋼制成拱月形。

  光是看這把椅子的樣子,就讓人生羞。但是整個囚籠裡面,卻無其它椅子瞭。穆桂英心道:「這可讓我如何坐下去啊?」她暗自發誓,死也不往這把椅子上坐,就算站著,也要站到邕州去。

  然而,馬車一動,車裡的動靜實在不小。廣南多山,路又崎嶇,隨著馬車的顛簸,穆桂英連站都無法站穩。她的人幾次被顛得竄瞭上去,頭頂碰到車廂頂面,好生疼痛。

  穆桂英不知道在邕州還有什麼噩夢在等著她,轉念又想:「敵人已對我百般折磨,我又何必與自己過不去呢?倒還不如養些體力,與他們抗爭!」如此一想,便也顧不得羞澀,一屁股往合歡椅上坐瞭下去,側身躺在上面。

  當沉重的馬車壓在桂州城的吊橋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穆桂英知道已經出城。桂州對於她來說,是畢生的噩夢,恐怕這輩子都不會遺忘瞭。原本大軍初到廣南時,穆桂英想在桂州城下小試牛刀,重現當年威風。不料卻一時大意,淪落敵手,被敵人奸淫玩弄。想法和現實之間的距離,怎的如此巨大?穆桂英心中一片淒涼,眼角不禁苦澀起來。

  人馬出桂州十裡,黃師宓忽然一擺手,喝聲「停!」僮軍隊伍便停瞭下來。

  黃師宓翻身下馬,走到囚車後面,吩咐士兵道:「打開!」

  僮兵不敢有違,趕緊取瞭鑰匙,「咣」的一聲,將門開瞭。

  車內的穆桂英不知為何無故停車,見車門打開,便從椅子上直起身子。卻見門口站著黃師宓。

  當一道耀眼的光線射進車廂後,黃師宓也看清瞭正躺在合歡椅上的穆桂英,僵硬的臉上竟浮現出高射莫測的笑意:「穆桂英,這把椅子可是專門為你準備的。怎麼,就這麼迫不及待想要坐上去瞭?」

  穆桂英瞪瞭他一眼,罵道:「無恥!」她雙腳落地,想要站起來。忽然,從車外沖進幾名壯碩的漢子,不由分說,將穆桂英重新按進瞭椅子裡面。

  「幹什麼?」穆桂英怒喝道。

  僮兵們將她的頭猛往後按,拿一根皮帶,卡進她的脖子裡,用力一收。穆桂英隻覺得一陣窒息,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往後躺瞭下去,直到後腦重重地撞到合歡椅上的棉花靠枕上。皮帶把穆桂英的脖子和棉花枕下的一根鋼柱固定起來,讓她無法起身。

  緊接著,僮兵又將穆桂英手上的繩子解開,把她雙手按到兩邊的扶手上,同樣用皮帶將她的手腕和扶手固定起來。

  兩名僮兵一人抓住穆桂英的一條腿,強行將她按進椅子前方那一條八字型的槽鋼裡面。穆桂英的腿正好陷進那凹槽裡面,僮兵又用皮帶將她的腳踝、膝蓋、大腿三處捆綁,和槽鋼固定在一起。由於那槽鋼是呈八字拱月型的,穆桂英的雙腿也被迫彎曲著分瞭開來。

  最後,一名僮兵摸出一條連接在椅子一側的皮帶,像系圍裙似的,繞過穆桂英的小腹,在另一側的鐵環裡穿瞭進去,收緊死鎖。

  穆桂英仰面躺在椅子上,屈膝分腿,樣子無比羞恥,像是一個正在床上分開雙腿等待客人的妓女。

  「下去吧!」黃師宓揮揮手。那些僮兵得令,紛紛退出瞭囚車,將車門關上。

  黃師宓點亮瞭一盞油燈,讓漆黑的車廂重新亮瞭起來。

  外面隱約傳來幾名士兵的吆喝:「啟程!啟程!」不一會兒,馬車又開始顛簸。

  黃師宓將油燈放在一邊,把自己的臉挪到燈光下,僵硬而幹枯的臉蒙上瞭一層黃光,看起來越發陰森。他的聲音更加沙啞:「穆桂英,你可記得十年前汴梁的那次科場舞弊案?」

  穆桂英聞言愣道:「自然記得!那,那你是……」那場舞弊案牽連甚廣,穆桂英已經記不得那麼多瞭。

  黃師宓陰冷地說:「十年前,你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渾天侯,我隻不過是一個落第的秀才,你又怎麼可能記得我?」

  原來,黃師宓本是廣州的一名落第秀才,出身書香世傢,世代以教書為業。雖然也攢瞭不少傢業,但自祖上三代以來,皆未中第。其父死前謂之道:「想我黃氏一門,在一方鄉裡,也有些才名。可惜未能中舉為官,實為乃父平生憾事。吾子生來聰敏,自小好學。若能取瞭功名,也算瞭卻為父一樁心願。」說罷,便撒手西去,死不瞑目。

  黃師宓自十八歲起,便屢次入京赴考。隻可惜汴梁科場,進士皆以明碼標價,買官賣官,遍地皆是。他縱然滿腹才學,直到四十多歲,依然未能中第。

  黃師宓為瞭父親殘願,變賣傢產,籌得三百兩白銀,背負上京。通過一番上下打點,當科進士果然榜上有名。不料尚未殿試,東窗事發。

  當朝天子宋仁宗得知科場舞弊,私受賄賂之情,龍顏大怒,下令大將軍楊宗保徹查此案。楊宗保秉公辦理,經過一番查探,牽扯出官員三十多名,進士一百七十餘人,其中黃師宓也牽連其中。楊宗保本欲將這些人全部下獄,聽候天子發落。穆桂英得知此事後,便勸說道:「科場買官賣官,實為官員貪婪所致。那些賄賂的進士,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今既事發,除其功名,遣送返鄉即可,無需一並問罪!」

  楊宗保深感妻子深明大義,便隻將收受賄賂的官員擒獲問罪,其餘這一百七十餘名進士,每人贈予五兩銀子作為盤纏,令其返鄉,當科不作錄用。

  黃師宓返回鄉裡,對功名已是灰心,想重操教書舊業。然因其被牽連於舞弊案中,已是聲名掃地,無人再願向他求學。此時的黃師宓,本想求個功名,衣錦還鄉,不料白白耗費瞭三百兩銀子,弄得傢徒四壁不說,反而還背上瞭賄賂官員的罪名,便嘆道:「想是滿腹才學,卻報國無門,奈何?」

  適才同鄉落地秀才名黃緯者,找到黃師宓,道:「聽聞廣西儂智高與交趾郡王交惡,正在廣招賢才。兄嘗自詡為靖國之才,不如去投效於他,也不失為出路。」

  黃師宓聽他說得在理,便拿著楊宗保贈予他的五兩銀子,一路往廣西而去。見瞭儂智高,一番交談,儂智高見此二人,果有經緯之才,便留於帳下聽用。

  黃師宓經過舞弊案一劫,大難不死,報國之心未泯,對儂智高道:「交趾,小國郡王也。不如內附中國,一來,可求自保,二來,可為依靠。」

  儂智高深然其言,便撰表向宋仁宗請求內附,願為大宋鎮守西南,以抗交趾。不料此時宋室王庭正為西北戰事焦頭爛額,名將楊宗保提師出征,竟亡於敵手。怕私納降將,引來交趾不滿,竟拒絕瞭內附所請。儂智高仍不甘心,又接連上表,到最後,宋廷竟置之不理。

  已是身敗名裂的黃師宓和形如喪傢之犬的儂智高同病相憐。黃師宓對報效宋室已經死心,對儂智高道:「中國既不容我,交趾又步步緊逼,天下已無我容身之地。大王不如揭竿而起,割據兩廣,可裂土自王,勝卻內附萬倍。近來宋廷西北戰事未絕,禁軍皆在邊陲,兩廣空虛,可一舉而奪之,易如反掌。」

  儂智高時至今日,也無其它辦法,便糾集部眾,襲取橫山寨,進奪邕州,建立瞭大南國。黃師宓成瞭儂智高的諸葛孔明,常隨左右,出謀劃策。

  當聽聞楊傢將率軍南下之時,黃師宓忽又想起瞭當年徹查舞弊案的楊宗保。自己淪落今日,全是拜他所賜,若有機會,定當親自向其尋仇。可惜楊宗保早已在多年前陣亡,此次帶兵的卻是他的遺孀穆桂英。黃師宓便將仇恨轉嫁到穆桂英身上,暗自恨道:「楊宗保,當年你讓我一無所有。今日,這個仇便要你妻子代為償還!」

  及桂州捷報傳來,三王儂智光擒獲宋帥穆桂英,黃師宓暗忖機會到瞭,便在南王面前進言:「穆桂英此人,為心腹之患也。若長期滯留桂州,恐宋軍營救得逞。不如將其押過昆侖關,方才安全。」

  儂智高對黃師宓是言聽計從,便即刻下瞭一道聖旨,令他去將穆桂英押到邕州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