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花園裡玫瑰盛開,上面還沾著晶瑩的露水,尤嘉的身影在奶白色的霧氣裡若隱若現,剪下幾枝插在瓶子裡,盡是霸道的花香。
但凡賀伯勤在,傢裡人就要聚在一起吃早餐。雖然生在新時代,他倒是學瞭一身古董做派,端著股封建大傢長的范兒。
尤嘉昨晚便定好鬧鐘,七點鐘準時從床上爬起來,早餐常年是芳姨在做,她在賀傢幾十年,傢裡這幾個賀的口味是什麼樣的,他們自己都未必知道,她卻閉著眼睛都能做出他們愛的那一口。
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現在從天而降的叁小姐接替瞭她的工作。
“我給您打個下手吧。”芳姨在一邊笑道。
尤嘉輕輕搖瞭搖頭,“您忙別的就成。”
芳姨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再堅持。她知道尤嘉當初的身份,但這個傢裡呆的久的都是聰明人,有時候就要堵住耳朵閉上嘴巴,權當自己是聾子啞巴。
缸裡養著蝦,撈出來活蹦亂跳,一刀剁掉蝦頭,剝掉蝦殼,丟進鍋裡煎出蝦油,配著切得細碎的海參丁與瑤柱絲一同攪進綿密的白粥,頃刻間滿室生香。
阿Joe望著偌大廚房裡忙碌的身影,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遠遠近近,現在似乎再次回歸到原點。
見人靠近,尤嘉便給他添瞭一碗,撒上蔥花遞過去,“周特助嘗嘗,小心燙。”
剛出鍋的粥,吹瞭吹便入口,咽下肚子舌頭發麻,怎麼填心裡都空洞洞的。
南瓜絞碎成蓉,用紗佈濾過後倒進另一隻砂鍋,顏色鮮亮的金湯就初步告成。
“這麼早就煲湯?”
“大哥午餐總喜歡糊弄差事,給他做份加餐。”當年尤嘉這種活就沒少做,賀伯勤喜歡女人小意溫存,賢惠體貼,慣吃這套。隻不過當時是討好,是喜歡,現在……就摻雜瞭太多東西。
她喜歡中餐,但做完飯一身油煙味,她是想抓撓賀伯勤的心,可不是想當他的老媽子,手裡的事情忙完便回去洗澡,化瞭個幾乎看不出,隻襯得自己氣色更好的淡妝,披著薄薄的絲綢晨褸下樓。
穿戴齊整的男人們望向她,面上紛紛一怔。
想來也可笑,在場的她幾乎都睡過,偏偏現在的身份竟然還是以兄妹相稱。
賀仲辛自打知道尤嘉的身份後便精神萎靡,從前不知道,肏就肏瞭還則罷瞭,現在知道瞭再去撩撥就過於喪失瞭,可是感情哪有那麼容易割舍?於是兩相拉扯,鬱鬱寡歡。
尤嘉沒有半點晚到的歉疚,笑得和煦溫婉,先給賀伯勤盛瞭一碗才把蔥花攪進粥裡。
男人眉毛微動,伸手接過。米粥溫熱,剛好入口,就連滋味……似乎也比往日鮮甜。多年不見,她的手藝倒是精進不少。
賀傢的老規矩,凡是傢裡的孩子,在公司內都會有個座。就連賀季妍,賀氏都給她安排瞭一個藝術總監的職位。
賀幼辰自然也不例外,而尤嘉嘛就是天降瞭。賀伯勤如今看中陸斯年,自然要給她大面子,所以她輕輕松松便占瞭為小傢夥留出的空位。
出門前,她自自然然地挽上瞭賀伯勤的胳膊,“我沒車,大哥等我換件衣服,一起去公司好不好?”
賀伯勤盯著身上的人型掛件,沒答應也沒拒絕。
尤嘉心裡暗笑,沒想到這麼久,當初那套還用得上。
賀幼辰已經被傢裡這一系列操作刺激木瞭,他膽子小,沒那個心臟和能賀伯勤撒嬌,事實上他連二哥和四姐都半點不敢惹,半句話也不敢接,默默開車去公司。
賀傢突然多瞭個叁小姐,賀琦嘉。這事並不為眾人所知,自然包括賀氏的職員。
人事主管在賀氏工作多年,自然清楚伯仲叔季幼五個被正式承認的賀傢子嗣,其中老叁賀叔平是個禁忌,其餘不管在傢裡地位怎麼樣,放到外面都是數得上的人物。他目光復雜地盯著“賀琦嘉”叁個字,不知道為什麼leader的職位會落在這個疑似旁支的女孩頭上。
——大概是年紀大些,又有經驗?
“大傢辛苦,我定瞭Qeelin的下午茶,先休息一會兒再工作吧。”剛剛走馬上任的賀主管年輕貌美,出手大方。工作能力暫時看不出來,但是有她在,想必未來眾人的生活水準能夠得到顯著攀升。
新領導的面子要給,眾人眉開眼笑,“賀主管,我們一起吃呀。”
尤嘉擺擺手,拎著自己沉甸甸的愛馬仕便當袋,“我得去趟頂樓。”
她說的坦然,走得步履輕快,留下的眾人卻倒抽瞭口涼氣,見她徹底消失在電梯間才討論開瞭,頂樓是賀伯勤的專屬,一般人根本不會有去頂樓的權限。
八卦是人類的快樂源泉,分享八卦是人類的天性,這個道理放眼古今中外皆可通。
相較於下面的商務氣息,頂樓的個人風格更為明顯,以黑白灰叁色為主,港島寸土寸金,最奢侈的並非墻上懸掛的名畫收藏,反倒是區域內大片大片的留白,透露出一股奢侈的性冷淡味。
大概是雨季的原因,下午天氣陰沉,沿海的城市濕氣重,頂樓高不勝寒,和窗外的金融中心一起被雲霧籠罩著,若是走在街上,是決計抬眼望不到的。不過這裡的人連遊客都匆匆,估計也沒什麼人會做這麼癡線的事情。
“工作是做不完的。”她趴在賀伯勤肩頭,沒骨頭似的,渾身上下都軟綿綿。這些年尤嘉殺伐決斷,少有這麼小女兒情態,做起來稍有些不自然,但更顯羞怯。
大概是賀四神隱,賀伯勤審美多少年如一,對尤嘉這位新頂上的妹妹也很寬容。他放下手頭的文件,阿Joe會意,為二人空出一片地方。
一碗熱氣騰騰的松茸花膠雞湯,配上話梅排骨,香煎蘿卜糕和甜咸薄撐,薄撐甜口的是傳統的花生芝麻餡,她私下加瞭些椰蓉增香,咸口是筍幹瑤柱咸蛋金華火腿餡,兩種口味被層迭包裹在薄薄的糯米餅皮之中,格外誘人。
排骨酸甜開胃,尤嘉的筷子就沒停過,眼前的人吃得太香,他也跟著胃口大開。
“不吃薄撐?”
尤嘉笑笑,“我減肥呢,得少碰碳水,大哥辛苦,都留給你。”
話說的妥帖,賀伯勤難得露瞭笑模樣,挾瞭一塊喂到她嘴邊,“偶爾一塊,沒事的。”
她糾結片刻,最終還是吃進肚子。
兄妹互動可謂“溫馨”,在她走後,賀伯勤破例給自己倒瞭杯酒。
他仍舊不知道該怎麼定義尤嘉,他催眠自己,承認她隻因為如今這隻傢雀翅膀硬瞭,敢跟他叫板。她不在乎聲譽,但他在乎……但是當她叫出“大哥”的那一刻,他仍舊感到陣陣失落。
這種感覺就像她剛被自己丟下,他倚在露臺上抽煙的時候。
但也正因為她成瞭自己的妹妹,兩個人得以重新開始。這次因為血脈相連,他們沒有理由分開瞭。
他知道她野心勃勃,不會眼睜睜看著賀傢這麼大一塊蛋糕,有瞭理由總要咬上一口。
可是失去過一次後,他並不抵觸她的回歸。
她瞭解自己,知道怎麼樣讓他感到舒心,那幾年,不僅是她絞盡腦汁迎合他,不僅是他馴化瞭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在不知不覺地被她“馴化”。
站在落地窗前的男人嘆瞭口氣,看著漆黑如墨的夜色一點點吞噬蒼穹,摩天大樓亮起各色燈火,那些無可控制的,在東方被稱之為命運。
——他註定無法得到賀季妍,但尤嘉,這輩子都要與自己糾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