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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青石壩碼頭

  隆安六年,二月初二。

  通州,青石壩碼頭。

  作為運河的終點,青石壩碼頭常年皆是千帆林立,人潮湧動之相。

  來自江南的谷物、蔬菜瓜果、傢禽、織造、木料、瓷器、漆器,源源不斷的自運河運至碼頭,再經碼頭轉運至都中。

  日夜不息,熱鬧非凡。

  為避免商船、民船和漕船爭搶河道碼頭,青石壩碼頭南百米外專門立有一個黃亭,作為漕運和客貨船泊岸的分界線。

  亭內立碑,碑文上明確規定凡客貨船隻能在黃亭子以南靠岸裝卸,一律不得越過黃亭子北上。

  黃亭子以南,西為貨運碼頭,東為客運碼頭。

  今日一早,客運碼頭上,早早就有兩撥人馬候著。

  人數雖都不少,可其中一撥穿著尋常儉樸,一個模樣老實忠厚的男子,一個看起來有些小精明的婦人,一個高大如黑熊怪的青壯,青壯背後,還有一個懷裡抱著個冒鼻涕泡小孩的年輕婦人。顯然,黑熊怪般的青壯,是在為妻兒擋著河邊寒風……

  這一傢子旁邊,又有兩個氣質彪悍的白發老人,帶著十數個一看便知江湖客的壯漢。

  還有一長臉公子,面上帶著微笑,不時與那一傢人說笑兩聲,再與兩白發兩人低言幾句。

  而距離這一夥人不遠處,則是一二十個衣著華服的仆婢健婦。

  二月的京城,天氣本就寒冷,更何況是河邊?

  高門豪奴們倒有法子,不時往手爐裡添些火炭,勉強取暖。

  而另一邊的尋常人傢,縱有此資財,也舍不得如此耗費。

  還是那長臉年輕人,不時讓人去碼頭邊的食店內,取熱水置於湯婆子中,與眾人取暖。

  足足候瞭近兩個時辰後,突然,年輕人大聲道瞭句:

  “來瞭!!”

  兩方人馬聞言皆是神情一震,再看去,隻見三艘大船,緩緩駛入碼頭。

  ……

  皇城,大明宮。

  養心殿。

  自寅時起就執筆批改奏折的隆安帝,手中朱筆一頓,眉頭皺起,寒聲道:“林如海還未來見朕,城裡已經開始傳起他的謠言瞭?”

  戴權躬身道:“正是,如今城中四處傳言,林如海在揚州府鹽政位置上一待就是十三載,吃的盆滿缽滿,身傢巨萬,怕已逾千萬之數,富可敵國。臨走前,還狠狠搜刮瞭撥,白、沈、吳、周四傢,都是當年見過太上皇,為太上皇聖駕南巡獻過忠心的鹽商,如今卻被林如海和韓彬兩人冦以污名,抄傢滅族,貪腐酷烈,古今第一。”

  隆安帝先是勃然大怒,蓋因抄沒的白、沈、吳、周四傢傢財,並未進林如海和韓彬的口袋,而是進瞭他的內庫中,謠言罵韓、林貪腐酷烈,豈非是在罵他?

  不過接著,生性多疑的隆安帝又追問瞭句:“繡衣衛呈上來的折子說林如海絲毫未曾沾染四傢之財,韓彬更不用多言,中車府的人怎麼說?”

  戴權忙道:“江南送來的密信同樣這般說,林大人本就是一淡泊之人,於金銀從無甚愛好,白、沈、周、吳四傢之財,皆是侍禦史陳榮和兩江總督衙門派來的人,一件件過目後登記造冊,沒人敢妄動一分一毫。”

  隆安帝隱隱不解道:“那林如海怎會有三大船傢資?”

  戴權笑道:“主子,林傢祖上四世列侯,代代單傳,到瞭林大人這一輩幹脆膝下無子,林賈氏早逝後,便早早變賣瞭大部分林傢祖業,如今隻餘蘇州的祖宅和祭田,再加上當年榮國公嫁愛女於新科探花郎,據說嫁妝不下三十萬兩,甚至還有人說五十萬兩,所以林大人如今實則是一個大富之傢,身傢並不遜於鹽商多少。還有那位賈薔,在揚州府也折騰出瞭不少名堂……”

  隆安帝聞言,眉頭舒展道:“也就是說,並非如謠言那般,是刮地皮所得?”

  戴權忙道:“鹽院內既有繡衣衛又有中車府,林傢在江南果真有不法之舉,豈能瞞得過萬歲爺?”

  隆安帝聞言,臉色又陰沉下來,冷笑一聲道:“也是奇瞭,朕的肱骨大臣還未覲見,京裡的陰風就先刮瞭起來。先逐韓彬、李晗、張谷、竇現、左驤,如今更是容不得朕的林卿,他們想幹甚麼?這起子無君無父的混帳東西!”

  戴權聞言,面色一抹古怪一閃而逝,卻未多言。

  因為鼓噪風浪之人的確是一些景初舊臣,可背後卻有另外一人的影子,無君無父倒也妥當……

  隻是此事暫不明顯,眼下也無十分證據,不必詳說……

  “傳旨,召林如海即刻覲見。”

  “另,將佈政坊空出來那座宅第,賜給林傢,以供其傢眷居住。”

  “宅中陳設佈置就不用管瞭,左右林傢有錢,自己去搞罷,清掃幹凈就好……”

  戴權聞言心下好笑,忙躬身應下,道:“佈政坊皆是朝廷二品以上衣紫大員的宅第,空出的宅子,內務府日常清掃,新空出的那一座,是前大學士江康致仕後所留,也沒多久,陳設保全較好。”

  說罷,見隆安帝不再搭理,便出外傳旨去瞭。

  大學士的宅第,自然隻能賞給大學士,也就是軍機宰相來住。

  不管眼下林如海能得個什麼官兒,但他的前程卻已經定下瞭。

  這等聖眷,朝野上下誰人不羨哪!

  ……

  卻說青石壩碼頭上,三艘自揚州駛來的大船停泊在那,箱籠流水一般不停的被搬下,又被送上馬車。

  原本是準備暫時放入賈薔西斜街的太平會館內,沒想到天使前來傳旨,賜宅佈政坊。

  林如海雖先一步前往皇城,賈薔和梅姨娘、黛玉商議後,就幹脆讓金沙幫的幫眾,直接將箱籠送去佈政坊新宅。

  賈璉和榮府前來迎接的林之孝傢的等瞭半個時辰後,賈璉實在不耐煩,對賈薔道:“你還回不回?不回就讓林妹妹先跟我們回,老太太還在傢裡等著呢!”

  賈薔淡淡瞥瞭他一眼,沒有理會,而是對著剛搬完一趟箱籠的高大青壯招瞭招手,叫至跟前後道:“姐夫,你帶舅舅、舅媽和姐姐先回,小石頭受凍說不得要著涼。我忙完外面的,就回傢去看你們。”

  高大青壯正是鐵牛,他抓瞭抓腦袋,憨厚道:“讓蕓哥兒去送罷,俺要幫你咧。”

  賈薔笑著拍瞭拍他的胳膊,道:“現在不用,回頭我還有大事要你幫忙。”

  鐵牛卻露瞭怯,遲疑道:“薔哥兒,你是做大事的,俺太笨,怕做壞瞭你交代的事,連累到你……”

  還不錯,已經比先前進步太多瞭。

  不遠處和賈蕓並劉老實一傢“熟人”熱情的哈拉瞭半天的薛蟠走過來,看著鐵牛黑鐵塔一般的身量,眼熱笑道:“鐵牛兄弟,要不以後你跟著我混如何?保你吃香喝辣的,隻要你能幫我幹翻趙國公府那群球攮的,我……”

  鐵牛卻已經聽不下去瞭,如今他雖然跟著金沙幫洪長老歷練出瞭不少,已經敢於動手瞭。

  可跟國公府的人動手,還是大大高估瞭他……

  賈薔不理這些,走到挨著劉傢三口人的八寶簪纓馬車邊,說道:“林姑姑先和賈璉還有府裡的人回去?老太太在榮府等著你呢。我和姨娘先將箱籠安置進新宅,再去西府。”

  黛玉遲疑道:“何不等爹爹從宮裡回來瞭,一起去?”

  賈薔笑瞭笑,道:“你和我不一樣,老太太待你還是真心心疼的。”

  黛玉聞言不吭聲瞭,沉默稍許後,緩緩應道:“那好罷。不過,今晚我還是要回傢歇息的,爹爹身子骨尚未大安,我要回傢侍奉湯藥。”

  賈薔面色浮起稍許古怪,在揚州府也沒見姑姑你端過幾回藥啊……

  當然,那是因為不需要,自有人奉藥。

  但這個借口,強大到連賈母也未必能改變……

  “好吧,一會兒新宅子先讓吳嬤嬤他們速速清掃一遍。至於能不能回來,就看老太太怎麼說瞭……不過今晚應該能回來,因為賈傢今晚多半熱鬧的緊呢。”

  賈薔眼中無甚笑意的笑著說道。

  然後就聽黛玉不知是滿意還是惱火的哼瞭聲,在馬車內和劉老實夫婦道瞭別,這才由四個嬤嬤引著,帶著寶琴一道,由賈璉、林之孝等人護著馬車先回瞭榮府。

  待黛玉走後,賈薔看著劉老實、春嬸兒笑道:“舅舅、舅母,這麼大冷的天兒,你們來這作甚?姐姐也是的,把小石頭也帶來,不怕凍壞瞭!”

  別看春嬸兒在碼頭上做事時潑辣,在傢裡和街坊四鄰也不含糊,可今日在碼頭上看到瞭這麼多貴人貴小姐,尤其是梅姨娘和黛玉二人,雖礙於禮法不能下馬車拋頭露面,卻也背著人群,打開瞭窗帷,與劉老實夫婦見瞭禮。

  那兩張千嬌百媚如同仙子一般的臉,別說劉老實連一眼都不敢看,便是春嬸兒也被震懾的不敢出聲。

  倒是劉大妞年輕大氣些,問瞭好,小石頭還得瞭不少見面禮。

  聽聞賈薔之言,劉大妞見她老子娘還在震撼中,就對賈薔笑道:“沒事,小石頭像你姐夫,皮實的緊,數九天裡光著屁股滿院子爬,照樣撒歡。”

  賈薔伸手撫瞭撫正咧著嘴朝他傻樂的小石頭的額頭,有些羨慕,再開口道:“讓蕓哥兒帶你們回去,晚上……最多明晚,我就回去一起吃晚飯。”

  劉老實忙應道:“誒誒,好好!”

  春嬸兒這會兒似乎又重新認識瞭賈薔一遍,笑道:“薔哥兒你自先忙外面的大事,等忙完瞭就回來。你舅舅想你想的,一宿一宿睡不著,擔心你著呢。”

  賈薔聞言心裡一暖,就聽素來唯唯諾諾沉悶寡言的劉老實急道:“你這婆娘,在外面胡吣甚麼?盡給外甥丟人,還不快跟我回傢去!”

  又轉頭對賈薔憨厚笑道:“薔哥兒,讓你姐夫留在這幫你搬箱籠罷,他力氣大,能幫你。”

  賈薔心中溫煦,點頭笑道:“成!”

  劉老實愈發高興,催促著春嬸兒和劉大妞快走,賈薔與賈蕓微微頷首,賈蕓會意後,招呼金沙幫的人就要護送著劉老實一傢離開。

  不管什麼原因,據說已經治愈的金沙幫幫主李福和少幫主李婧沒有出現,都不是他們當下能過問的。

  江湖事,自有江湖規矩。

  隻是還沒等他們離開,就見兩支吹吹打打著哀樂的隊伍哭天喊地的過來,一路上,惹得無數人側目。

  然而讓賈薔眼睛漸漸瞇起,目光逐漸森然的是,這兩支隊伍領頭之人,他還都認識。

  賈菖,和賈菱。

  賈薔低頭看瞭看自己身上的素色大氅,再看看對面披麻戴孝哭成淚人的族親,冷笑瞭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