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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榮慶堂上(一)

  或許天地間果真存有氣運這個說法,每每到瞭氣運末期,不僅大勢漸去,連血氣也跟著衰敗,子嗣艱難。

  王朝如此,傢族亦是如此。

  整個賈傢,看起來丁口數百近千,可榮寧二府的嫡支,當真談不上血脈昌盛。

  譬如偌大一個寧國府,自賈敬往下,隻賈珍和賈惜春這一子一女。

  到瞭賈珍這一輩,就更稀缺瞭,獨賈蓉一子。

  都是妻妾成群的主兒,可在子嗣上,卻十分艱難。

  便是西府這邊,又何嘗好過些?

  賈政還好,三子二女一孫,雖亡瞭長子,可也還算子孫不缺。

  可長房賈赦這一支,嫡出之子又隻一個賈璉,偏賈璉娶親數載,頑過的女人不知凡幾,卻連一條血脈也未留。

  如果說這還不能說賈傢氣數將盡,什麼才能說明呢?

  而往往氣數將盡之前,總會出現群魔亂舞之相,譬如眼前……

  “賈薔,敬爺爺說瞭,讓我們寧國正派玄孫輪番給珍大伯守靈,我和賈菱各守瞭大半月,接下來該你瞭!”

  “沒錯,現在就和咱們一起去罷。祖宗留下的玄孫沒幾個,這個時候不敬孝道,合該天打雷劈!”

  “我聽說你先前還招惹過珍大伯生氣,他老人傢這次得瞭惡疾,就是氣壞瞭身子骨突然沒瞭的,你要是不在珍大伯靈前跪上十天十夜,磕一萬個頭,我賈菱和你不共戴天,再認不得你這族中兄弟瞭。”

  “不孝子孫啊,不孝子孫啊!珍大伯就是被你氣壞瞭的,你自幼老子娘死的早,是他老人傢一手把你撫養長大啊,誰知道竟養出條惡狼來!敗壞他老人傢的名譽,把他生生氣壞瞭性命!”

  “你若還有一絲人性,就把這身孝衣穿好瞭,去珍大伯靈前磕頭守靈三年,報答他的養育大恩!”

  碼頭上人來人往不知多少人,絕大多數都是不知情的人,聽聞賈菖、賈菱的一唱一和後,賈薔在他們眼中登時成瞭十惡不赦的不孝小人。

  賈薔面色冷靜的嚇人,卻沒甚別的反應。

  對於寧府那個爵位,若果真能被這倆沙雕給鬧沒瞭,他求之不得。

  隻是,他可以忍耐,卻有人不幹瞭。

  素來沉悶老實的舅舅劉實,此刻卻像是舐犢的老牛一般,突然暴怒,沖過去將賈菖手裡的孝子服一把奪過來,扔到地上狠狠踩幾腳,大罵道:“放你娘的狗屁!賈珍那卑鄙下流的人,仗著族長的身份,氣死瞭薔哥兒他爹,又逼死瞭薔哥兒他娘,最後還把祖上分給薔哥兒他老子娘的傢業都貪墨瞭去。這樣的賊人死瞭,薔哥兒不敲鑼打鼓燒高香還願,就是他心軟。給那畜生當孝子守靈,做你娘的春秋大夢。”

  眼見賈菖、賈菱勃然大怒,要讓人來打劉實,鐵牛跟個兇獸一般,“嗷”的一聲沖上前去,把劉實給護住。

  賈薔自然不會讓舅舅一傢卷進來,對身後的高隆淡淡道瞭聲:“把他們趕走。”

  隨即不再理會,上前攙扶住氣喘籲籲的劉實,笑道:“舅舅,和這兩個壞瞭心眼的下流東西置甚麼氣?他們隻是包藏瞭見不得人的心思,故意來鬧事的,沒出息的緊。”

  劉實聞言再忍不住,看著賈薔道:“薔兒,我聽蕓哥兒說,東府那個畜生死瞭,他兒子也廢瞭,賈傢很可能讓你去承爵。可這承爵,到底是過繼到那一房,給那畜生當兒子,還是以你這一房去承?若是過繼過去,可萬萬不成哇!”

  賈薔連連點頭,應道:“舅舅放心,斷不會認賊作父的。那爵位有什麼稀罕的,並不放在我眼裡。”

  一旁賈蕓也適時開口小聲道:“薔哥兒,東府的傢業都被西府老太太讓赦老爺分完瞭,連官中的銀子和外面的莊子、鋪子、園子,分瞭蓉哥兒一些,還有大半落到赦老爺手裡瞭。如今那邊宅子是蓉哥兒的,其他的也都分完瞭,就剩一個空名頭,比赦老爺還不如。”

  賈薔聞言,氣急反笑,不過笑的卻是有些得意。

  都說豬隊友豬隊友,不過這一回的豬隊友可不是他這邊的。

  好啊,賈傢這邊幹的實在是漂亮!

  隆安天子本想以一座國公府來重賞他這個太上皇的良臣,再由他出面當攪屎棍,攪動風雲。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天經地義。

  可若這天子的俸祿給的稀薄,就是一個空名頭,再想讓臣子舍命去拼,就想當然瞭些。

  讓賈傢那一窩子這麼一搗鼓,他再讓人宣揚出去……

  這哪裡是受皇恩,分明是受屈辱來著。

  嗯,很好!

  念及此,賈薔看向賈菖、賈菱的眼神都柔和瞭些,好好幹啊親!

  看著高隆已經將他們嚇走,賈薔甚至還有些惋惜……

  鬧劇結束後,劉老實一傢離去,薛蟠和薛蝌兄弟倆也來告辭,他們要先去見薛姨媽。

  等眾人都走後,賈薔問從船上過來的鐵頭道:“還有多少箱籠?”

  鐵頭笑道:“不多瞭,很快就能搬完。”

  賈薔點頭道:“好,你們繼續搬,我先到佈政坊的宅子那邊看看。”

  ……

  神京西城,榮國府。

  榮慶堂。

  “哎呀,林姑娘回來啦!”

  抱廈前遊廊下,四五個穿紅綾襖青緞掐牙背心的小丫頭子看到黛玉領著寶琴到來,登時高興的往裡面傳話道。

  三四人爭搶著打起大紅猩猩氈簾,幾個大些的居然沒搶過一個紮著兩個發髻的小丫頭。

  寶琴見之喜歡,黛玉笑著同她道:“這是小角兒,自封卷簾大將,最會打簾籠瞭。回頭你可以來尋她頑,也可帶她去我們府上,和楚兒、香菱一起頑耍。”

  寶琴嘻嘻應下,正要說話,就見自門廳出來一錦衣少年,面如滿月,眉眼含笑,看著黛玉驚喜激動道:“林妹妹!”

  黛玉看起來也高興,應瞭聲:“二哥哥怎出來瞭?”

  來人自然是寶玉,先是無限驚喜的看著黛玉,仔細打量瞭兩眼後,再看到黛玉身旁的寶琴,更加激動,連聲問道:“這位妹妹是……”

  黛玉也俏皮,問道:“二哥哥看著,是不是有些眼熟?”

  寶玉未有多想,連忙點頭道:“是是,看起來是有些面熟,好似在哪裡見過……”

  寶琴不知裡面的典故,笑道:“我和我姐姐有些像?”

  “姐姐?”

  寶玉自然聯想不到寶釵處,仔細看瞭看她,又看瞭看黛玉,認真點瞭點頭道:“你和林妹妹是有些像!莫非妹妹也姓林?老天爺,這天下的靈氣,豈不都聚集到瞭林傢?”

  黛玉和寶琴聞言,都吃吃笑瞭起來。

  隻是寶琴是覺得有趣,黛玉素來敏感,再加上某人當初在甄傢時埋下的坑,此刻寶玉就直愣愣的往坑裡栽下去。

  不過到底是一起長大的兄弟姊妹,黛玉也不似從前那樣直言譏諷,便道:“先進去見老太太再說罷。”

  寶玉自然樂得如此,笑道:“等你好些日子瞭,快進快進!”又對寶琴笑道:“不知妹妹姓甚名誰?”

  寶琴輕笑著應瞭句:“姓薛。”卻未曾告知名諱。

  寶玉聞言不姓林,登時怔在那裡,這才記起似聽薛姨媽和賈母說過,薛傢二房如今也在揚州……

  等他楞瞭好一陣,回到榮慶堂上時,就見早已是滿堂歡喜!

  賈母一手拉著黛玉的手,一手拉著寶琴的手,都是愛不釋手。

  鳳姐兒在一旁捧茶捧果,先是打量黛玉笑道:“哎喲喲,這江南的水土就這樣養人?原先老祖宗和太太還擔心林妹妹這次去瞭南省,指不定要瘦成甚麼,哭成甚麼,誰知回來非但沒瘦一丁點,看著還更好瞭許多。原先總像是帶著淚,如今眼裡明亮許多,都帶起笑瞭,人也愈發標致風流瞭,這一眨眼的功夫,就長成大人瞭!”

  賈母也高興的瞭不得,笑道:“她老子原說是病的厲害,可見玉兒回傢,一高興就好瞭過來,她豈能不跟著高興?”

  又問黛玉道:“你老子呢,可是先進宮去瞭?”

  黛玉應道:“是,剛到碼頭就先去皇城瞭,說等從宮裡出來,就先來給老太太請安。”

  賈母聞言笑的慈愛,道:“我這裡又急甚麼?”

  然後看向寶琴,對王夫人、薛姨媽等人笑道:“我原當姨太太傢裡寶丫頭已是生的極好的瞭,誰知又來瞭這樣一個更好的,倒比我們傢裡這些女孩子都比下去瞭。”

  薛姨媽笑道:“老太太這話太偏瞭,琴兒雖好,可如何及得上公門貴女?”又問寶琴道:“你老子娘呢?”

  寶琴笑道:“還在揚州,如今在幫薔哥哥做事,爹爹如今成瞭薔哥哥的總掌櫃瞭!”

  此言一出,別說薛姨媽,連賈母、王夫人和王熙鳳等人都面面相覷。

  她們是知道,薛傢二房薛明自有生意,且還不小,各省都有門鋪的。

  怎麼如今卻成瞭賈薔的總掌櫃瞭?

  熙鳳最按捺不住,奇道:“薔兒在南省做瞭甚麼事業,竟能勞你父親給他當總掌櫃?”

  寶琴雖才十多歲,可自幼隨父母各省去逛去住,見瞭人多瞭,便不會在這等場合露怯,落落大方笑道:“具體做甚麼我也不知道,不過薔哥哥在揚州府做瞭好大的事業,好些大鹽商都和他一起合作瞭營生買賣。”

  聽聞此言,眾人的目光瞬間又回到瞭黛玉身上。

  以前還不覺得如何,現在看著,怎覺得黛玉身上散發著寶光呢?

  而賈傢諸人的臉色,都隱隱不大好看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