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西方有句諺語:一個餡餅掉落,著地的總是有肉末的那一面。

  你越害怕什麼,那件事就越會成為現實。

  這種說法,用在秀青丈夫趙哥身上,是再合適不過瞭。

  秀青在北京機場接到趙哥後,兩人沒有去逛故宮,或者王府井,而是立刻去瞭積水潭醫院。

  趙哥的癥狀已經非常明顯瞭。不久,檢測結果出來瞭:HIV 陽性。

  …………

  很多年之後,趙哥早已和我冰釋前嫌。在一個幽靜的茶室裡,他給我講述起那段往事:

  在去那個非洲國傢之前,趙哥已經聽說,該國盛產瘧疾、艾滋病、貧窮和又黑又醜的女人。

  到瞭那裡一看,其實還好。城市建築相當於我們八十年代中期,人們依然很窮,但基本吃得飽飯(木薯、玉米之類)。瘧疾已經慢慢得到控制。至於艾滋病,聽說比例仍然很高,在成年人中超過20%。也就是說,街上走的五個人,中間就可能有一個艾滋病患者。

  讓趙哥詫異的是,那裡的女人其實不醜。多半個子高挑,身材妙曼,皮膚像橄欖油一樣順滑。唯一讓人無法接受的是五官,和黃種人的審美觀有嚴重的沖突。

  那是一個小國,中國的外交人員不多,常駐的更少。趙哥外表不俗,氣質非凡,在人群中猶如鶴立雞群。走在大街上,經常有黑妹妹們投來曖昧的眼光。

  趙哥心癢癢的:這輩子還沒有和黑種人做過呢!

  但他不敢。倒不是擔心什麼外事紀律,畢竟不是文革時期瞭。趙哥還是怕中招,艾滋病的可怕傳說讓人望而卻步。

  最終,讓趙哥踏出關鍵一步的,是民族自豪感。

  駐外機構聘用瞭一個女秘書,二十多歲,身高超過一米七,身材好得幾乎完美。她可以說流利的英文和法語,普通話也能來幾句。這女孩子性格開朗,短時期內,就和趙哥成為朋友。她絲毫不掩飾對趙哥的興趣,經常通過語言或動作來暗示。

  趙哥隻好繼續裝傻。

  一天晚上,女秘書和趙哥喝啤酒聊天。

  她穿著一件低胸上衣,乳房豐滿,但形狀很美,絲毫不顯得臃腫。

  聊著聊著,女秘書突然好奇地問:Mr 趙啊,你們中國人,怎麼從來不找女人呢?你們是如何解決性欲的?難道隻靠這個?

  她握住啤酒瓶口,上下滑動,做瞭個猥褻的手勢。

  趙哥立即否認——當然,女秘書事實上是猜對瞭。

  趙哥向她解釋說,性欲是一回事,但我們中國人是有尊嚴的。尊嚴比欲望更加重要,懂嗎?

  ——是嗎?那其它國傢的人就不需要尊嚴瞭?比如美國人,法國人,比利時人……還有聯合國維和部隊那些軍官,他們都會找女人啊?

  趙哥無言以對,隻好說我們中國人和他們不一樣。

  哦,我明白瞭!女秘書忽然想起一個廣為流傳的說法,問道:聽說你們中國男人,那玩意兒都很小,是吧?

  她狡黠地笑瞭笑,分開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瞭個大約兩厘米的距離。

  趙哥大怒!一腔熱血湧上頭顱——他猛地站起身來,一把拉下沙灘褲,氣憤地說:你自己看吧!……

  那天晚上,黑人女秘書終於明白瞭:流言是不可信的。中國男人不僅尺寸不小,而且床上功夫絲毫不遜於白種人。

  趙哥也終於明白瞭:要解決五官的審美問題,隻需要簡單地關上燈就行瞭。

  接下來的幾個月,趙哥再也不靠自慰解決性欲問題瞭。事實上,他還是相當謹慎的,“每次做的時候,我都會戴上雙層安全套,這招是跟一個維和部隊的法國軍官學的。但沒想到……”

  還是那句話:你越害怕什麼,那件事就越會成為現實。

  …………

  回國後,趙哥住進積水潭醫院,情緒低落到瞭極點。

  他想一個人靜靜,借口北京的醫療條件更好,讓秀青先回去。

  臨走前,他還叫秀青買瞭一大堆佛經,不知是想懺悔,還是打算修心……

  秀青和我講述完這一切後,早已泣不成聲。

  “我不知道今後該怎麼辦,真的!”

  我突然想起詩欣和她的老公,小心地問:“嗯,趙哥有沒有提過,他是想繼續和你在一起,還是……?”

  秀青擦瞭擦眼淚,“我不知道。我和他都沒有說到這件事。我叫他什麼都不要想,先好好養病。你不知道,他看我時的眼光,是多麼的絕望!我從來沒有見他這樣子…… ”

  我沉痛地點瞭點頭。像趙哥這樣的青年才俊,半輩子意氣風發,說是中流擊水,浪遏飛舟一點都不過分。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一個小小的病毒,立刻把他從山峰擊到谷底。除瞭絕望,還能做什麼?

  正沉默著,妻子突然興沖沖地開門進來。

  她今天穿著一身漂亮的連衣裙,畫著淡妝,看起來非常靚麗。

  看到秀青坐在沙發上,妻子吃瞭一驚,“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瞭?趙哥呢?”

  秀青剛止住的眼淚,刷地一下子又流瞭下來。她抽抽嗒嗒的,開始哭瞭起來。

  妻子發覺事情不對,“怎麼瞭?發生瞭什麼事?”

  她一眼看到沙發上的黑色甩棍,拿起來問我:“這是什麼東西?”

  我一把奪過來,丟回沙發上,“沒什麼,玩具,男人玩的。”說完,我把她推進瞭臥室,低聲把事情告訴瞭她。

  過瞭一會兒,妻子臉色蒼白地走出臥室。

  她坐到秀青身邊,默默摟住瞭她,什麼話都沒有說。

  …………

  接下來的幾天,風平浪靜。

  秀青仍然準時來上班。她整天躲在辦公室裡,除瞭公事,很少和人交談。

  這段時間,我讓妻子搬去和她一起住。

  這其實是個一石二鳥的做法:一方面可以多陪陪秀青,免得她一個人胡思亂想;另一方面,我估計詩欣應該不知道秀青的住處。妻子住在那裡,比在傢裡更安全。

  我已經在各處安放好瞭攝像頭,經常打開手機查看,但絲毫沒有異常。

  詩欣正式呈上瞭辭職報告,她沒有來單位,是請人幫忙遞交的。

  她的辦公桌沒有清理,東西整齊地擺放著。

  自從那天過後,小敏再也沒有和我談過什麼,我倆默契地不提那件事。

  有時候,早上我會給她買一袋包子。她照舊接過來,沖我甜甜地一笑,說:“謝謝副科!”然後,低頭忙她的公務。

  秋天就在這平靜而不安的日子裡,悄悄地來臨瞭。樹下,可以看到更多的落葉。走在馬路上,風吹過時,會讓人感到一絲絲涼意。

  在過去,天空會有一行行大雁,呈“人”字形,緩緩地飛過。

  小敏樓下池塘畔,那幾株楓樹,不知葉子是否開始紅瞭?——我偶爾會不經意地想。

  一天下午,人事行政科的科長老周把我拉到一個角落,悄悄告訴我說:局領導最近已經討論過瞭。年底老周退休後,我很有可能接替他的職位。

  恭喜你啊,小夥子!老周笑瞇瞇地拍瞭拍我的肩膀。

  我勉強笑瞭笑,不知為什麼,心中卻瞭無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