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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險死還生

  無神無智,無時無空,輕飄飄而又墜沉沉,空曠無垠而又逼仄難破,碩大無朋而又微弱渺小……

  在一片奇異的虛空中,毫無知覺地遊蕩,不知過瞭多久,也許千載萬年也許彈指一瞬,一點靈光重新照亮神智……

  這是……哪裡?

  我遲鈍地冒出一個疑問,但無法繼續思考。

  良久才浮現一個答案。

  冥界……?

  緊跟著,無數交織的記憶翻滾著、掙紮著、沸騰著、咆哮著、撕扯著……

  疼痛而又舒適,迅疾而又徐緩,我從茫茫未知境界中跌落、墜落、墮落,仿佛是一瞬間,又仿佛是一萬年,意識復歸於靈臺。

  一點點光亮湧入腦海,將黑暗的視野撕裂,將無盡的幕佈扯落,外界的信息才以五彩畫幅被我感知。

  耳中有若雷霆的轟鳴漸漸平息,眼前模糊重疊的光影漸漸歸一。

  映入眼簾的是泛黃木板,沾染著灰塵、攀繡著蛛網,排列橫連,高懸於頭頂。

  我似乎平躺於榻上,卻非西廂的精致屋床,心中微微泛起疑惑,嘗試調動肢體、起身查看,卻是連指頭都未曾動彈便被劇痛駁回。

  四肢百骸俱是疼痛酸軟,教我的意識一時迷茫,良久才回過神來,費盡瞭全身力氣,卻隻稍稍偏瞭偏頭。

  眼角餘光瞥見瞭滿頭青絲,是那般的熟悉,它們屬於一個呼之欲出的人……我迷茫的心靈瞬間激動:娘親——!

  我張嘴欲喚,卻無法吐出這聲呼喊,盡數化為瞭嘶啞而又輕微的嘲哳:“呃——”

  “霄兒!”伏在床邊的娘親被這一絲響動驚醒,迅速起身,一雙玉手捂住櫻桃小嘴,美目淚水盈流,已是喜極而泣。

  此時此刻,傾國傾城的娘親卻是從未有過的憔悴,柔順青絲雜亂無章,冰雪仙容上泛著蒼白,以往紅潤的櫻唇也有些幹燥……

  我心中疼痛不已,眼淚不由自主滑落,張嘴欲說兩句體己話,卻什麼也發不出來。

  “霄兒別急……”娘親似乎與我心靈相通,心領神會地出言安慰,明明自己淚痕未止,卻先以光潔手背為我抹去眼淚,溫柔不已。

  我未及細細體驗面上妙觸,忽而感覺左手被一隻香軟無骨的柔荑輕輕握緊,熟悉的冰雪元炁溫和地湧入體內,細致而小心地撫慰著身軀。

  我這才感知到自己置於胸前的左手一直被娘親攥著,這一下輕握,雪膩溫暖的手心緊緊包裹附貼上來,既滿帶著失而復得的驚喜,又顧忌著憂心傷勢的分寸。

  冰雪元炁神效無比,如同春雨滋潤幹枯大地,不久我便感覺喉頸自如瞭一些,心疼地開口:“娘親,你憔悴瞭……”

  娘親眼淚更兇,清流瞬間劃過白玉般的容顏,輕輕將我左手貼在她憔悴的面頰上,強忍泣意,溫柔寬慰:“沒事,娘很快就會好起來瞭……”說到此處,娘親緊緊抿住雙唇,再難發一言,美目相凝,唯有清淚順流而下。

  我感覺手背上沾滿瞭娘親冰涼的淚水,想動手為她擦拭卻無能為力,隻能張嘴安慰,但不知多久未進清水的喉嚨也不聽使喚瞭,隻有嘶啞的聲音。

  “霄兒不急,娘給你拿水來……”娘親瞬間領會,輕輕將我的手放下,快速拭去自己面上淚露,轉身從背後八仙桌上拿來一碗水,小心地墊高瞭我的上半身,以瓷勺舀瞭些許清水,喂到我嘴裡。

  清水順著喉管流入身體,我立竿見影地恢復瞭少許。

  我飲瞭幾勺,便微微搖頭,娘親會意頷首,將水碗放在床邊,重新抓住我的手,細心地以元炁療傷。

  娘親既心疼又溫柔地望著我,輕聲問道:“霄兒剛才想說什麼?”那憔悴蒼白的仙顏上淚痕仍在,但已掛上瞭滿溢而出的溫柔笑意,再說勸慰已然不合時宜,可我已不在乎這些,隻想將心意表露,遂開口道:“娘親,別哭瞭,哭起來不好看……”其實憔悴的泣容也不能稍減娘親的清麗絕倫,依舊是世間無雙的絕美仙姿,但我實在心疼難受,才這般說。

  娘親聽得此言,瓊鼻微縮,美目中重泛淚光,螓首輕點,溫柔回應:“娘答應霄兒,不會再哭瞭……”

  “嗯。”得瞭這般應允,我使勁點頭,卻仍是力氣稀薄。

  隨著體內狀況不斷改善,我神智也恢復得更快,漸漸有餘力思考詢問其他事情瞭,便開口道:“娘親,孩兒死……昏迷多久瞭?”

  “已有三日瞭。”娘親心疼不已,似是回憶起瞭什麼難堪忍受的痛楚,玉手用力瞭一分,將我無力的手握緊,這才將微蹙的黛眉解開。

  我暗嘆果然,娘親武功蓋世、絕藝超凡,又兼具療傷慰體的冰雪元炁,都變得這般憔悴,定是數日裡寸步不離地守在榻前才致如此弱質纖纖、惹人生憐,隻微微念及那般場景,我便不由得心中一揪,心疼地說道:“娘親肯定很累瞭吧?快去休息一會兒。”娘親無言,螓首微搖,溫柔地註視著我,仿佛再也不願意讓我從她視野中消失,哪怕隻有一瞬間。

  “娘親,怎能這般不愛惜自己……啊嘶——”見娘親如此不顧惜身,我心中沒由來冒出一股氣,霎時牽動全身傷勢,痛苦呻吟。

  娘親慌瞭神,輕輕拍著我的胸口為我順氣,又忙不迭安撫道:“霄兒別動氣,娘這就去休息。”話雖如此,但她仍未放開我的手,冰雪元炁也在馬不停蹄地滋潤我經脈。

  “娘親若還不去休息,霄兒就一直生氣。”隨著娘親的滋潤與順氣,我才淡去疼痛,卻仍是氣哼哼地威脅,沒辦法,娘親太過執著,隻能出此下策。

  “好好好,娘這就去。”動氣牽引體內傷勢,娘親是知道得一清二楚,隻能輕輕抿瞭抿略顯幹澀的櫻唇,玉手幾經張開、握攏才終於放開。

  娘親不再堅持,起身款款,虛掩上瞭正堂的兩扇大門,走到東廂的房門,一隻蓮足踏入瞭東廂居室,又戀戀不舍地回望一眼,這才徹底入瞭屋內。

  以往眷戀懼孤,總想著與娘親形影不離、相處,但此時此刻我將娘親從身旁趕走,竟松瞭一口氣,放心地閉上雙眼。

  我的病榻放在正堂,身下墊著柔軟舒適的棉褥,身上蓋著薄薄的被子,此時軀體未復,倒有些沉重。

  大門虛掩,堂內昏暗,方才動氣之下,心神也有損耗,無盡黑暗中一股睡意襲來,但這回我很清楚,醒來瞭依舊能夠見到娘親,便未做抵抗安然睡去。

  臥榻三日的軀體並未沉溺休眠,沒過多久,我便醒瞭過來。

  還未睜開眼,就感到瞭娘親滑嫩的玉手與我輕握,冰雪元炁如同滴滴涓流滲入體內,並未將我驚醒,也無一絲不適,恍若潤物細無聲的春雨。

  娘親端坐在床前,但堂內昏暈,我目視不清,因此輕聲說瞭句:“娘親,孩兒看不清。”

  “嗯。”娘親微微頷首,關切囑咐道,“霄兒將眼睛閉上。”我聽話地點頭,閉上眼睛。

  娘親並未起身離開,隻聽拂袖的風聲響起,“吱呀——”,大門緩緩敞開,發出一陣輕微的響動。

  光亮拍擊著眼皮,我緩緩睜開眼睛,右手微遮,兩個呼吸後適應瞭光芒,才看清此時的情形。

  娘親坐在床邊矮凳上,已然恢復瞭神采,身穿素雅白袍,端坐正經,再不能從仙容上找到一絲憔悴之色,青絲黛眉整整齊齊,美目櫻唇水水潤潤,一如既往地光彩照人、傾城傾國。

  她滿眼都是險死還生的兒子,那欣喜、溫柔、珍惜、關切根本遮掩不住,讓我極為心安與舒怡,靜靜地享受著母子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