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酒骯臟的面容充滿瞭錯愕,望著地上淌血的含章劍,不可置信地看瞭看心口——那裡一處洞開的劍創,殷紅的鮮血汩汩噴在僧衣上,迅速染紅瞭左胸。
“不……不可能!”心創致命,哪怕身負元炁也無力回天,業師口吐鮮血,不可置信地後退幾步,雙腿一軟便轟然倒地,蠟黃面容迅速失去血色,痙攣數次,睜大的雙眼很快神采黯淡,死不瞑目,魂歸西天。
“呃……這一下還真疼——”我強撐起上半身,看著貪酒和尚的屍體浸在猩紅血泊中,心中暗道一句僥幸。
方才中瞭他詭異奇譎的武功,我毫無反抗之力,幾乎以為在劫難逃,但就在他即將出掌擊我心口之時,體內一點冰雪元炁大放光華,瞬間驅散瞭頭暈目眩的異常感覺。
我當機立斷,迅速運起聚集的少量元炁護住心脈,右手則挽劍迎向瞭他的胸口——電光火石之間,銳不可當的含章劍勢如破竹地穿透瞭邋遢僧人的心臟,我受掌倒下時又順手將其帶出,受瞭致命傷的業師回天無術,這才倒地殞命。
我喘息幾下,恢復瞭些許體力,勉強起身,將含章上的血跡甩去,還劍入鞘,拄在地上。
“娘親——”
我自然不傻,體內的冰雪元炁在最後關頭救我一命,除瞭娘親別無他人,然而大聲呼喚,卻不見娘親蹤影。
算瞭,回瞭宅院自能見到,我搖頭安慰自己,不再多費口舌。
此時此刻,業僧斃命,父仇已報,我亦應告知泉下,於是深吸一口氣,放聲喊道:“父親,不肖孩兒已為你報仇雪恨——”長嘯既終,一口氣盡,強撐四肢百骸的毅力隨之土崩瓦解,我驟然嘔出一口鮮血——貪酒禿驢的那一掌終究是傷及身體——心神劇烈損耗的不適之感與筋鈍骨勞的疲累困倦一齊湧上,距離不省人事唯有一線之隔。
我看瞭一眼雲隱寺,搖搖欲墜,雙目朦朧,眼看就要倒地,一抹雪白仙影卻在此時驟現,清雅香風瞬間襲來。
我強提精神,驚喜呼喚:“娘親?!”
娘親一手扶住我的脊背,一手印在我的胸膛,美目噙著淚光,一臉心疼地看著我。
一股清涼撫慰著軀體,恰似葳蕤谷中習武過後的關懷,此時我卻是被娘親半擁入懷,似乎回到瞭襁褓中,心中安寧。
我勉強張瞭張嘴,卻再難發出半點聲音。
“別說話,娘為你療傷。”娘親溫柔哄道,閉目探查我的傷勢,旋即冰雪元炁湧入體內,卻並無一絲肅殺之意,反而如同春雨一般滋潤我幹涸的精脈。
娘親終究是關愛我的,否則不會隨行至此,更不會在千鈞一發之際喚醒我的心神。
望著那閉目凝神的仙容,胸中充滿瞭暖意,我直覺得這番生死搏殺並非為父報仇那般簡單。
可就在此時,視野中卻異變突生——直通雲隱寺的臺階上方,方才一直站立觀戰的的龍淵學士身形一晃,那麒麟緋袍恍若鬼魅般消失無影。
我瞪大瞭雙眼,心中駭然!
這般令人目力難及的神速,我所知者,唯有羽玄魔君!
他大費周章造成的這個局面,定然不是圖謀我的性命,隻能是娘親!
而娘親正在全神貫註為我療傷,即使反應靈敏也是失瞭先機,必遭暗算!
驚駭之下,心智卻有如神助,頃刻明白過來,我所擁有的、能夠扭轉局面的辦法,唯有碧落黃泉!
羽玄魔君的氣機,快想起來啊!
他的速度太快,我無法憑借目力與直感鎖定,但我昨日曾鎖定過他的氣機,從記憶中尋找感覺來得更快。
驀然間,一抹緋紅殘影出現在娘親的身後,他的右掌已然高高舉起!
娘親亦是感知靈敏,卻隻來得及收回冰雪元炁,睜開雙目,黛眉一凝,竟是打算生生承受此擊!
元炁將我們連成一體,若是一方受掌,氣機沖擊之下二人難免同遭厄難,娘親此舉無異於要獨自受此橫禍!
不!不要!不要傷害娘親!
如此近的距離,死命回想的氣機終於浮出水面,碧落黃泉倉促而決然施展,我直感覺到心神被劇烈地消耗、強烈地撕扯,若有實形必然已是滿目瘡痍——但萬幸的是,身體終是如我所願地行動起來,趕在那隻蒼老的手掌擊至娘親玉體之前攔住,以身代受。
娘親美目望著空空如也的雙手一陣駭然,不可思議地扭頭。
剛猛無儔、沛莫能禦的元炁自胸口透體湧入,劇痛撕裂瞭四肢百骸,奇經八脈截截堵塞,元炁七零八落,丹田支離破碎……
我仰天噴出一口鮮血,向後倒去。
“霄兒!”仙音淒厲哀鳴,娘親身形一閃,急切而輕柔地接住我傾倒的身軀。
“羔羊跪乳,烏鴉反哺;丹心碧血,母子情深。”苦心孤詣設計的陰謀功敗垂成,羽玄魔君頭頂烈日,面目籠罩在陰影下,應迅速決斷,扔下十六字,化為煙雲消散於無形。
“不,不要!”娘親跪坐在地上,一手托住我的頭頸,一手按在我胸口,瘋狂灌入冰雪元炁。
我感覺到自己正躺在娘親的玉腿上,一滴滴清淚親吻著我的面頰,我勉力睜開眼睛,張開粘膩腥甜的血口:“娘親、別哭……”體內亂成瞭一鍋粥,經脈盡斷,我自知這是功體破碎的征兆,恐怕命不久矣。
娘親螓首搖個不停,清淚揮灑,冰雪元炁灌入體內,卻隻能讓我稍稍提神,無法彌合千瘡百孔的功體。
“孩兒……救得……娘親……要、咕嚕……好好……活著……”我費盡全身力氣,斷斷續續說出遺願——我必須這樣說,如若不然,娘親定不會獨活。
“別說這些……娘不會讓你死的……霄兒……不許死!”娘親纖細的睫毛上掛滿瞭淚珠,梨花帶雨地哭泣哀呼、強硬命令,仍未停止收效甚微的療傷。
本已耗盡全身力氣的我,忽然又不知從何處湧起力量,如風中殘燭的心神頓時一片清明。
這大概就是回光返照吧……
睜眼望去,娘親玉顏垂淚,滿面悲慟,讓我看瞭揪心不已。
“娘親……別哭瞭……”我顫顫巍巍地舉起右手,想要拭去娘親匯聚於下巴的眼淚,但侵入視野的卻是一隻烏黑夾雜著猩紅的血爪。
還是不瞭……會污瞭娘親仙容的。
心念至此,我撤去力氣,本已接近雪頸的右手重重垂在地上。
“不、不要……霄兒,別說話、還有救!娘還能救你!”如泉湧般的淚水已然淹沒瞭雪顏,娘親哀泣悲鳴,依舊抿唇搖頭,毫不言棄,元炁更加瘋狂地湧入支離破碎的功體。
淚珠無法掩飾娘親曠古絕今的清麗仙容,我卻仿佛忘記自己已然生命垂危,不由為之發癡,生死之際再也無法壓抑強烈的愛戀之情,大逆不道之言脫口而出:“娘親……如果有來生……孩兒不要做你的兒子……要做你的……丈夫——”此言一出,我頓覺人生無悔無憾,一股滿足而又安詳的疲倦感淹沒全身,仿佛無盡的黑暗成為瞭最溫暖的故園歸處,一瞬間天地失聲。
好想睡覺。
漸漸縮小的視殘存野裡,娘親櫻唇翕張,淚如雨下,既點頭又搖頭,似乎哭喊著什麼。
但我已經無法分辨,黑暗漸漸蠶食瞭我的視野。
好黑啊。
娘親,來生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