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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少年誅心魔蹤現

  在登上前往瓊月島的船時,夏長傑是充滿著興奮與憧憬的。或許是因為那世人報以美好幻想的嬋宮仙界。但更多的,一定是因為月朦朧。

  首登瓊月島那年,他才九歲,尚在懵懂之年,對於男女之情,雙性歡愛一概不曉。可每個男子總會在適逢的時機遇上一個正恰為己開蒙的女子,武學修煉一途中打通任督二脈一般,令人一夜之間通曉風月流韻,從此魂牽夢縈,食髓知味。夏長燁的那個人是江娉菲,而夏長傑的開蒙者,就是月朦朧。

  而頗具滑稽感的則是,兩兄弟的開蒙,竟都是建立在幻想之上。

  那一年,九歲的三皇子登上瓊月島,不僅一睹仙氣繚繞的嬋宮玉闕,眼前更是走過一名名美女仙子,或嬌羞內斂,或圓融大方,或溫婉知意,或冷傲凌厲,簡直令他瞠目結舌,眼花繚亂。

  對於嬋宮中眾女來說,玄嶽帝雖身具帝皇龍氣,威武凜凜,終究人到中年,青春不再。大皇子夏長燁在皇帝身邊顯得就相當陰翳怪氣,相較之下,純真無邪,富有朝氣的三皇子夏長傑就成瞭眾女愛護調笑的最佳對象。

  然而,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即便眾美環繞,夏長傑依舊沒有大起玩心。在見當時還是一名小小的醫官的月朦朧之後,年幼的夏長傑心中便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奇異情感。

  待年長幾歲後,他才知道,那股情感是男女之愛。

  而月朦朧顯然和其餘同門一樣,對這赤心玲瓏的小皇子相當喜愛,是以每每夏長傑尋她,她都會不厭其煩地陪著他的無趣行徑。

  最初時,他發瞭瘋地想念那優雅靈動的女醫官。許是身在皇傢,自幼養尊處優,習慣瞭所想即得,是以在十歲生辰之時,他便很莽撞地去求父皇,和嬋宮玉闕聯為姻親,將月朦朧許給自己,卻很罕見地見到父皇對自己大發雷霆,叫他心死口滅,休再提起。他隻好將這少年懵懂的情感壓在心裡。

  在十五歲生辰那天,父皇將他一人召至書房,暢談瞭一夜。他這才知道當初父皇帶自己和大哥上瓊月島,本是奔著求娶那驚艷無雙的嬋宮月神去的。誰知遭到月神婉拒之後,父兄多餘地耍瞭個小聰明,假稱得到俠罡下落,誘得月神一人出島,欲在海上孤立無援之時,以眾欺寡,逼迫月神就范。

  「那是為父此生一大昏招。」父皇與他談起時嘆道。

  船上發生瞭什麼,父皇未再細講。但可以想見,父兄的處境並不好過,因為結果就是,北暘天朝求親隊伍狼狽而歸,與嬋宮六年未再有交集。

  而當他問起,俠罡是何人,月神又為何會為瞭他孤身犯險之時,父皇臉色由悲悔轉為陰沉,接著又忽地冷笑一聲,其中含著藏不住的嫉恨,便再也沒有下文。

  是以夏長傑後來再未提起求娶月朦朧一事,但俠罡與姮鳳的故事卻在某種程度上引起瞭他的興趣,是以此次與兄長出行時不斷問及。

  但那些好奇心,都在聽說月朦朧即將嫁入雲落劍池之後,變得無足輕重。他原本打算登島後第一件事,便是去尋月朦朧一解相思。而如今卻變得有些情怯,連溜出來都想著避開嬋宮門人,不願與月朦朧碰巧撞上。他怕會控制不瞭自己,會朝著那待嫁的心上人傾訴相思。

  堂堂北暘天朝三皇子,自幼承習君子正道的儒門高足,卻堂而皇之地調戲他人婦,太辱斯文!

  可現在呢?

  現在他聽到瞭什麼?

  那呻吟聲帶著倦意,似秋風狂卷落葉一般飄揚無依,那肉體相撞的聲音猶如巨浪拍岸,其聲沛然,其勢兇猛,而脆弱的精美礁石則一觸即碎,絲毫沒有抵抗之力。

  他又看到瞭什麼?

  那赤裸的、如雪般散發著野性誘惑力的胴體,正岔開著兩條緊致的美腿,騎坐在另一具高大健碩的,充滿著陽剛之力的身體上,一上一下地緩慢動著,胯下陰私處隨著套弄的節奏隱現著一根怒立的巨根,每套弄進去一下,那原本淡粉色的玄圃就會因腫脹充血而變得血紅,待退出時,又恢復成淡色。

  紅粉交織的陰穴,映襯著那早已沉溺於銷魂愛欲中的紅粉佳人。

  他感受到瞭什麼?

  體內氣血如真火一般沸騰爆燃,一部分原因自然是眼前令人血脈賁張的畫面,年輕男女的銷魂交媾,是天下無雙的催情藥,任憑正道君子都抵擋不得。但更大的原因,在於眼前男女的各自身份。

  「皇兄……月姐姐……」夏長傑呢喃著,聲若遊絲。

  但這絕非因為體弱氣虛,相反,他雖修習君子之道,卻非孱弱書生。他與夏長燁同樣師承拳宗傳人魏無悔,練得一身武功,加之他年輕氣盛,體魄猶在兄長之上。

  但此時的他,卻更覺得自己弱小。

  心上人就在眼前與自己最敬愛的皇兄縱情交歡,口中嬌喘聲不斷,俏臉泛著一陣陣的潮紅,花房蜜洞被足量撐滿,神情迷離,淫糜萬分,絲毫不見往日優雅知性。

  夏長傑雙手抓著窗框,手背青筋暴起,目眥欲裂,一口堅牙磨得咯咯作響。他此時心中別無他念,隻有不斷地質問。

  為什麼?

  為什麼清雅可人的月姐姐會在婚前與人通奸?

  為什麼皇兄明知道自己心屬月朦朧,卻要做出這等罔顧兄弟情誼和江湖道義之事?

  為什麼,在裡面的人,不是自己?

  此念一出,夏長傑都嚇瞭一跳,但此時的他再沒有如往常三省吾身那般冷靜,愛慕之人與自小敬仰的皇兄,兩人完美形象就在眼前一朝盡毀,徹底摧毀瞭他年少未堅的心智。心中的邪念一經出頭,已然迅速滋長,一發不可收拾。

  他捏起拳頭,放到嘴邊狠狠咬瞭兩口,直咬出鮮血來,才拂袖而去。

  他雙目通紅,心中充斥憤怒、哀傷、和無盡燃燒奔騰的火焰。

  是仇恨的怒火,更是欲望的邪火。

  而此時房內淫戲也已經進行到瞭最後關頭,月朦朧整個人幾乎都已經掛在瞭夏長燁身上,一雙玉臂勾著夏長燁的脖子,身下的套弄抽插愈加快速,口中已難出一口大氣。夏長燁顯然也到瞭強弩之末,抱緊月朦朧的嬌軀往床上一丟,自己翻身壓上,扛起她的一條美腿,開始瞭最後的瘋狂抽送!

  「嗚嗚嗚!」月朦朧抿緊瞭嘴,發出暢快的悶聲,她無力地將一隻手伸向背後,欲借些氣力,好承受這最後的沖擊,誰知夏長燁一把抓住瞭她伸來的手腕,以力送力,成半騎之姿,開始狂插猛送!

  「哦哦哦,啊!」月朦朧被這一頓猛攻殺得心神飛天,瞬間來到高潮。「殿下,來……來瞭……」

  夏長燁喘著粗氣,猶然不肯放過她,邪笑道:「誰來瞭?」

  「奴……妾身……朧兒要來瞭!求殿下憐惜!」

  「哈!」夏長燁長笑一聲,用力地猛送瞭最後幾十下,最後一記重肏,直頂到花心最深處,與那子房來瞭個最親密接觸,隨即馬眼張開,滾燙的精華噴薄而出,盡數澆在子房上,灌滿瞭整個陰穴後,還有一大部分順著巨根與花穴處,那肉眼幾乎不可見的縫隙中緩緩溢出,令本就濕濡的下陰更添泛濫,就連床單都被浸濕瞭一大片。

  「啊!」月朦朧發出一聲長長的呻吟,隨即渾身無力地躺倒在床上,半閉著眼,唇邊仍帶著一絲滿足的微笑。

  雲收雨歇。夏長燁毫不憐惜地將巨根一下拔出,發出「啵」的一聲清脆聲響。他伸手輕撫瞭幾下美人光滑的背,便翻身坐起,開始穿戴衣物。

  「殿下要回去瞭嗎?」

  一雙玉臂自後繞到頸前,纏繞住瞭他。更有兩團又大又軟的美物緊貼在他健碩的脊背上,耳邊飄揚著幾縷長發,隨風而動,配上那耳旁輕語,撓得他身癢,心更癢。

  但他終非渴色之人,將兩條玉臂分開,他轉身看著那臉上春色未褪的美人,淡笑道:「怎麼,知道舍不得我瞭?」

  月朦朧俏臉又是一紅,忙將手抽回,眼眉低垂道:「殿下,朦朧對陸揚哥寸心未改,我……我註定……」

  「你註定是陸傢婦,而等嫁入陸傢後便不再見我,這些話你沒說膩,本殿下都聽膩瞭。」夏長燁擺擺手道。

  月朦朧沉默瞭一下,繼續道:「殿下,今日一別後,便聽不到瞭。」

  夏長燁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他忽然有一種感覺,即便是這些時日夜夜笙歌,將她肏得高潮迭起,順從服帖,但他似乎從未走入她的內心,更遑論征服這看似軟弱的醫女。

  夏長燁的眼中帶著陰鬱,語氣不善地問道:「你當真不再見我?」

  月朦朧感受到瞭他目光中蘊藏的殺氣,她抬眸看去,眼中帶著一絲眷戀,卻猶存九分決絕:「朦朧今生無緣伴龍,隻有敬請殿下期待來生。」

  「唰!」話甫落,夏長燁探出手,以迅雷之勢,掐住瞭月朦朧的脖子,雖一語未發,用意卻相當明確。

  要做死的陸傢婦,還是活的太子奴?

  月朦朧任由他的五指逐漸發力,卻始終不改其口,隨著呼吸逐漸被斷,她的眼中終於淌下瞭兩行熱淚,滿臉寫著「訣別」二字。

  夏長燁輕輕松開瞭手,臉上有些難以置信。很不想承認,但他知道自己又敗瞭一次。

  他有些懊喪地拾起衣服,顧自走出房門,再未回頭。就在他走出去沒幾步,便聽見瞭屋內傳來的陣陣哭泣聲。

  夏長燁「嘖」瞭一聲,臉上充斥著鄙夷與不甘心。

  娘的,這嬋宮玉闕,怎麼盡出這麼些怪娘們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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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長傑疾步離開,一路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間,已來到瓊月島的海岸邊,他望著那遼遠碧海,胸中一腔憤懣無處發泄,於是突然放開腿跑瞭起來,海水冰涼,浸透他的下半身,但他卻絲毫不感寒冷。遠處天空烏雲蔽日,昭示著風雨欲來。他索性在海水打瞭個滾,濕透瞭全身。既而赫然起身,仰天大吼:「啊!」

  痛快地發泄瞭一番,平復瞭一下心情之後,他坐到瞭一旁的一塊礁石上,垂著頭回憶今日所見。

  有水留到瞭嘴裡,很咸,咸得發苦,不知是海水,還是淚水。

  心中如針紮,如錘搗。

  他蜷起瞭身子,將頭埋進胸口,痛苦地嗚咽起來。他不斷地拿衣袖擦著臉,然而淚水卻是越擦越多,更加上剛才在海水裡打滾,一身華服盡數被浸濕。

  當他將手抬起來,欲再抹一把淚的時候,卻突然發現左袖子上的一個縫合口。

  他忽然想起瞭自己在隨皇兄出發的前一天,那個人將一個莫名其妙的錦囊交予他,吩咐他此去若遇變故,便拆開一觀。

  他不喜歡那個人。

  他覺得那人是個十足的陰謀傢,打小就沒有血淚的陰詭策士。可父皇偏偏指名他做太子太師,大哥也尊他有加,與他交流甚多。

  所以對於那封錦囊,他一開始是嗤之以鼻的,但那個人再三請求,令他不勝其煩,才答應自己會隨身攜帶,但不一定會用到。

  那人笑笑:「殿下能用得著的。」

  他早料到瞭自己今日之處境麼?

  夏長傑猶豫之間,才驚覺自己已打濕瞭衣袖,他慌忙扯開那縫合口,將錦囊取出來。錦囊也已經濕瞭一半,他顧不得多想,便將錦囊拆開,取出信紙來。

  還好,信雖濕瞭,字卻未曾模糊,清晰可見。

  但他隨便瞥瞭一眼後,便被信上所書內容牢牢抓住瞭眼球。

  風浪逐漸加大,遠處的烏雲終於飄到瞭眼前,冷雨淅淅瀝瀝落下,與海浪聲交織和鳴,恰似天地在預示此間將來的變故。

  信中所書不長,但夏長傑讀瞭很久。

  再抬頭時,他已恢復瞭平靜,眼中炙熱的光芒已漸漸消去,他站起身,仰起頭,全盤接受著冷雨的洗禮。

  末瞭,他睜開眼睛,運起輕功,一個閃身進瞭那茂密的叢林,霎時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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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隨手整理瞭一番,夏長燁悶悶不樂地朝港口走去,途中遇上一名前來尋他的貼身侍從,原名王元,後得夏長燁賜名,改喚望月。乃是自幼陪在他身邊的伴讀。

  望月身形矮胖,頭發稀少,圓嘟嘟的臉上嵌著一雙精明的小眼睛。他快步趕上來,蹲下身氣喘籲籲地道:「殿下,您不是說今日出發回京嗎?船隊在港口等瞭一個時辰瞭。」

  若在平時,夏長燁定要調笑一句「我又沒說什麼時辰啟程」,但此時的他方經挫敗,心中煩悶,隻是點瞭點頭,悶聲道:「那走吧。」

  「哦,哦……」望月看著鬱鬱寡歡的夏長燁,有些驚奇,他伴著太子這許多年,還是第二次看見他這副模樣。上一次,還要追溯到六年前瞭。

  是瞭,同樣是在離開瓊月島回程的時候。

  他滿臉好奇地回頭打量著這座仙意繚繞,卻又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嬋宮,暗自嘀咕道:「一堆吃不到的酸葡萄而已,有什麼好為之值得難過的?納悶!」

  港口邊十數艘大小船隻早已等候多時,夏長燁緩步走到碼頭邊,抬眸望向那一眼千裡,無邊無際的海平面,海風吹在身上,略感刺骨,卻正好襯合此時心境。

  望月小心翼翼地上前問道:「殿下,您這是怎麼瞭?」

  夏長燁輕輕地搖頭,道:「無事,開船吧。」

  望月回稟道:「太子殿下,三殿下還沒回來呢。」

  夏長燁皺瞭皺眉頭,看向望月:「昨晚我不是遣人去知會他,今日啟程返京嗎?他雖貪玩,應不至如此。」

  望月苦笑道:「按理說該是的,可我今早已遣所有人找瞭幾圈瞭,都不見三殿下人影,這,簡直就像是,他故意躲起來,不肯跟咱們回去似的。」

  望月的一句話提醒瞭夏長燁,他陷入瞭深深的沉思中,半晌後,他似是想通瞭什麼,蹙眉盡展,眼中逐漸放光,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

  「哈!」他大笑瞭一聲,神情中掩飾不住的激動,寫著一副「原來如此」的模樣。

  「殿下?怎麼瞭?」望月看著自傢殿下一會苦悶,一會臉上又恢復神采,頗覺奇怪,探聲問道。

  夏長燁回身看瞭他一眼,略一思索,吩咐道:「取紙筆來。」

  「是。」

  「月神親啟。前日得月神千金一諾,便即歸京復旨,以成兩傢和睦,共抗邪魔為重也。然舍弟年幼,頑劣難馴,戀棧仙境不願共離,以致啟程之日遍尋無蹤。時日緊刻,不容有誤,遂以長傑之身交托嬋宮。舍弟純真,赤心待人,眾仙慈愛,料必寵之護之,不使有失矣。待其心性趨穩,定親往接回。夏長燁拜謝。」

  望月在一旁看著夏長燁寫下這托付書信,驚訝萬分,問道:「殿下,為何要將三殿下寄住在此地,陛下不會怪罪嗎?」

  「不懂就別多問。」夏長燁淡淡道。

  「是。」

  「取我印信來。」夏長燁伸手道。

  望月從一個包裝精致的錦盒裡取出一方半手掌大的鑲金印信,恭敬地遞給他。夏長燁蓋完後,將印信又遞給望月,隨口囑咐道:「印信像是磨損瞭不少,回京後記得去登記入冊,重新刻一方來。」

  「是。」

  包好瞭信封,夏長燁交給望月,囑咐道:「遣人送去主殿,交予月神。另外,再挑幾名可靠的侍從在這裡陪著三殿下。記著,要武功高些,機靈點的。」

  望月滿肚子疑惑,但也隻能照辦。

  十幾艘船艦破開海浪,浩浩蕩蕩起錨回航。夏長燁站在船頭,若有所思地道:「長傑,重擔交於你手,可千萬莫讓我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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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九嵋在一張熟悉的床上醒來。他知道自己又回到瞭青灩樓。但這一次,他沒能在剛一醒來時,就起身下床,甚至可以說,即便在他醒來之後,仍舊隻剩半條性命。胸口裂痛,不能喘大氣,腑臟一團糟,時常有鮮血湧至喉間。頭腦整日間昏昏沉沉,不知日落西峰,也不見東方既白。

  而在此期間,小梨兒便幾乎日日守在他的身邊,衣不解帶地照料他。

  據小梨兒描述,當日自己如天神下凡,手馭一柄飛劍,一劍斬斷瞭那方二少的手筋和腳筋,將她和清柳順利救出後,又一掌將一間屋子打成齏粉,端的是威風凜凜。清柳也終於得以保全貞潔,離那小人得逞隻在一線之間。

  小梨兒實在是健談,一講起來便滔滔不絕,令本就精神萎靡的齊九嵋更有些耐受不住,隻在聽完自己救人之事,以及清柳並未失貞之後,便又沉沉睡去。

  如此療養瞭五日有餘,總算能下得床。齊九嵋虛弱地扶著墻走出房門,看見青灩樓張燈結彩,人來人往,熱鬧更勝以往,這才忽然想起,今日是除夕。

  「啊呀!九嵋哥哥,你怎下床瞭!」這活潑開朗的聲線,一聽就是小梨兒。自從醒來後,小梨兒對他稱謂就變得更親昵瞭,儼然已將他當成半個親人看待。

  他咧開蒼白的嘴唇,笑瞭笑:「除夕瞭,我怎麼不能起來看看?」

  小梨兒走過來揮起手要打他,被他佯裝一躲,兩人相視一笑,小梨兒嘟著嘴挽起他的胳膊:「要去哪?我攙著你,今天整個青灩樓人跑來跑去的,真被撞到瞭的話,你就繼續回去躺著吧!」

  齊九嵋沉吟半晌道:「我想去看一看清柳。」

  小梨兒笑容斂瞭幾分,輕輕點頭道:「好。」

  自那一日莫名瘋癲昏迷之後,清柳一直都出於半夢半醒的狀態,嘴裡常伴囈語,但卻一直未有人聽清她的所言。

  齊九嵋走進她的閨房後,眼神就停留在床上人身上,再也未曾離開。小梨兒搬瞭一把座椅給他,他擺擺手示意不用,便很自然地坐在瞭床邊。

  「自那日回來後,就成這樣瞭。老板娘找遍瞭京中名醫,甚至動用在東宮的關系,尋瞭太醫來看,卻仍是診不出病癥。」小梨兒說道。

  清柳的氣色看起來不錯,但一直保持著眉頭緊鎖的神態,嘴裡不時念念有詞,卻聲如細蚊,難以辨聽。齊九嵋伸手撫著她的俏臉,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飾的愛意。

  小梨兒也坐到椅上,靜靜地打量兩人,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可愛非常,半晌,才囁嚅道:「九嵋哥哥,你,你喜歡清柳姐,是不是?」

  齊九嵋這一次沒有再打哈哈,他的目光一直未曾從清柳的臉上移開,用一種超乎堅定的語氣說道:「是的,我喜歡她。不,應該說,我愛她。」

  小梨兒的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但也隻有一瞬,隨即她喜笑顏開道:「那可真是太好瞭,看來你果然就是清柳姐等的那個人。」

  齊九嵋轉頭看向她,疑惑道:「誰?清柳在等我?」

  小梨兒點點頭,於是將清柳多年以來的困惑告知於他。孰料,齊九嵋在聽完後,非但沒有半分高興,臉色反倒變得愈加黯淡。

  齊九嵋此時的心中相當沉重。

  他的確已經沒有瞭當日大發神威的記憶,他也不知自己的體內究竟為何會有這般力量。可他現在所能感知到的,就是他和清柳那原本似有若無的聯系,在經此一事之後,已經變得愈加清晰。

  他說不上來,可猶覺得,那是一段相當刻骨銘心的記憶。

  是前生造定事?是今生莫錯過?

  他將手探進被子,握住瞭清柳的手。握得那樣緊,仿似抓著一根將斷未斷的風箏線,但凡松一下手,就會使其飄入天際,再難覓芳蹤。

  「我不知道我究竟是不是她等的那個人。但我既然確定瞭自己心中所思所想,那就一定不會輕易放棄。」齊九嵋斬釘截鐵地說道。

  小梨兒眼含熱淚,哽咽著道:「你是的,你一定是的。」

  正這時,沉睡中的清柳竟似聽見瞭這番話一般,發出瞭象征著醒的呻吟聲!

  小梨兒飛速地撲到床邊,驚喜道:「清柳姐!你醒瞭?」

  齊九嵋眼中滿含著期待與忐忑,試探著問道:「你真的醒瞭?」

  清柳徐徐睜開美目,一雙眸子由黯淡無神,逐漸有神。她偏過頭,看向一臉緊張的齊九嵋,嘶啞著道:「你把我的手抓疼瞭。」

  「哦!」齊九嵋下意識地放開瞭原本抓緊的手,但立馬又伸回去握住,隻是收瞭一點力道,他猶豫瞭一下,終於還是沒舍得放開,輕輕撫摸著方才緊抓的地方,笑道:「這樣,不疼吧?」

  清柳沒有掙紮,她深深地看瞭齊九嵋一眼,眼中也不禁有瞭笑意,臉色無限溫柔,輕聲道:「不疼瞭,再也不疼瞭。」

  「哎喲,你們濃情蜜意的時候,可體諒體諒邊上我這個小姑娘啊!快要被你們酸死瞭!」小梨兒,雙手抱著臂膀,不斷地摩挲,裝作肉麻的模樣,又學著清柳的語氣:「不疼瞭,再也不疼瞭!噫!」

  齊九嵋與清柳相視一笑。

  清柳逐漸斂瞭笑意,面露愧色道:「小梨兒,此番是清柳姐姐糊塗,險些累及你二人性命,是清柳的錯,該向你們賠個不是的。」

  「確是如此。」還未等齊九嵋二人開口,門口響起一個成熟穩重,卻又不乏媚意的聲音。三人看去,隻見一個身材豐腴、風韻猶存的美婦大喇喇地走進來,直到聽得清柳稱呼瞭一聲母親,齊九嵋才確認,眼前美婦正是這天字第一號青樓的老板娘,梅婉春。於是急忙站起身想行禮,卻不料踩瞭個空,險些摔倒,還多虧瞭小梨兒在一旁扶瞭一把。

  老板娘側目看瞭他一眼,向清柳問道:「就是他?」

  清柳點點頭,臉上忽然抹過一層紅暈,說不出半句話來。

  老板娘哼瞭一聲,向齊九嵋道:「我們娘仨說幾句私密話。你且去外面等我。」

  齊九嵋看瞭一眼清柳,清柳向他點點頭,他才作瞭個揖,走出瞭房門。

  「說說吧,這次是怎麼回事?你可不是能輕易上當受騙的人。」老板娘擇瞭把椅子坐下,圓潤的臀幾乎像是要壓塌那看似堅固的紅木椅子。

  清柳聞言,似是忽然想起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急忙向老板娘問道:「母親,那方階,死瞭嗎?」

  老板娘聽得奇怪:「那種色中餓鬼,你還問他的死活作甚?」

  清柳神情焦急地道:「他的手裡,有太子平日裡傳令留款用的玉玨和印信!」

  「砰鐺!」老板娘猛然站起身,將座下的椅子給帶翻,一雙鳳目閃爍著難以置信的神色,她驚聲問道:「太子的玉玨和印信,向來是由他最貼身的近侍望月保管著,怎麼會落到方階的手裡去的?」

  清柳嘆道:「我那時也奇怪,那方階堅稱自己是太子新收入東宮的門客,我自然是不信,可他將那玉玨和印信拿出給我看時,我又不得不信。」

  小梨兒插嘴道:「莫不是偽造的?」

  清柳搖頭道:「我曾入宮為太子獻舞,親眼見過這兩件東西,不會有假。」

  老板娘冷靜瞭一下,擺好瞭椅子又坐下,問道:「所以你就跟他過去,想一探究竟?」

  「是。」清柳道。她的神情有些自責:「此事女兒做得實在莽撞,理應先回來告知母親,做長遠計較的。」

  老板娘的臉色漸趨柔和,安慰道:「你做得也不能算錯,畢竟若是第一時間沒能順他的意,接下來很容易打草驚蛇,說不定就再無驗明事實的機會。」

  小梨兒若有所思:「所以我跑去找清柳姐理論的時候,你才會在情急之下摑瞭我一個耳光?」

  清柳面露愧色:「此事是姐姐對不起你,那時我一心要探知事情真相,生怕那方階看出端倪,罔顧瞭小梨兒你的感受。」

  小梨兒連忙擺手說沒事,卻忽地又憶起當日情景,氣鼓鼓地道:「不過清柳姐打得真的很疼!」

  「對不起。」

  「好瞭,賠罪的事留著你們以後慢慢講。」老板娘又向清柳說道:「此事你不用管瞭,我自會去報知太子,至於那方階,你放心好瞭,他手腳筋脈盡斷,如今雖不死,卻也成廢人瞭。」說罷便向外走去。

  這時小梨兒忽然叫住瞭她,問道:「老板娘,那酉客大叔呢?他怎麼處置瞭?」

  老板娘沒有轉過身,隻反問瞭一句:「誰?」

  小梨兒頗感奇怪,便又解釋道:「就是年年來為青灩樓大宴掌勺的酉客大叔啊,這次他可是方階的重要幫兇啊。」

  老板娘這才轉身,用一副相當疑惑的神情盯著她道:「我聽不懂啊小梨兒,你到底在說誰?這世上有這麼一號人嗎?」

  小梨兒還想再說,可當她對上老板娘那微瞇的眼睛的時候,發現其中一閃而過的殺氣,忽然驚得她下意識拿手捂住嘴,再也不敢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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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鷺州郊外。燕山腳下,一間小酒鋪座落於此,一解旅人疲累。

  陸朗將雙手放在腿上,耷拉著身子,看著眼前桌上的清茶淡菜,遲遲沒有動筷。他看瞭看坐在旁側,一邊研究著劍譜,一邊食之甘味的陸檀,無奈地朝她努努嘴:「年夜飯?」

  陸檀並未將眼光從劍譜上移開:「除夕的晚餐,自然是年夜飯。」

  陸朗咂咂嘴,不滿地道:「那這幾碟連白飯都就不下的菜是怎麼回事?」

  「能填飽就行,江湖人沒那麼多講究。」

  陸朗睜圓瞭眼睛,拍瞭拍桌子道:「你少跟我裝蒜,你哪次出門是沒有帶著足量的銀子的?」

  陸檀轉頭狠狠剮瞭他一眼:「你難道就沒有帶夠?可你又是如何在一個月內花光,還倒欠瞭……」陸朗被她說中痛處,急忙擺手讓她停語。

  一番沉默過後,陸朗依舊沒有動筷,即便腹中已餓出瞭聲響。卻看都不看桌上的菜一眼。

  陸檀看瞭看那酒肉慣瞭的兄長,無奈地嘆瞭口氣。

  由奢入儉難啊。

  她搖搖頭,放下手中劍譜,揮手叫來小二,問道:「你們店中可有什麼大葷腥?」

  「有啊,鹵醬鴨,烤熊掌,脆參雞湯,清板燒鵝,烤乳鴿,醉香豬蹄……」小二一聽客人要點大菜,頓時來瞭勁兒,一口氣報瞭十幾樣,光是一聽,已讓陸朗咽瞭好幾口唾沫。

  陸檀擺擺手打斷他:「隨便上個三四樣即可。」

  陸朗忙道:「來盤鹵醬鴨,兩隻烤乳鴿,再來一鍋醉香豬蹄,燉爛些。」

  「好嘞!鹵醬鴨烤乳鴿,醉香豬蹄兒囉!」小二興高采烈地吆喝起來,畢竟除夕夜,大多數旅人都選擇到城中一度,他們這小酒鋪的生意反較以往冷清,這還是今年第一桌來他們這裡吃年夜飯的客人呢。

  陸朗被這小二的情緒感染到,臉上也放出瞭光,忽然又喊道:「再上兩壺酒,別管什麼酒,氣力越烈越好!」

  陸檀止住他道:「回來前你怎麼答應我的?」

  陸朗面露難色,隻好懇求道:「小妹,一次,隻今日一次。咱們身處異鄉,沒法回傢團圓,在此地遙敬一杯,也算與娘和你二哥他們,呃,那什麼,共嬋娟瞭!啊?」

  陸檀聞言,漸漸放下瞭阻止他的手,道:「下不為例。」

  「哎哎哎,好妹妹!」陸朗滿臉堆著笑。

  陸檀又抱起瞭她的劍譜,不再理會那紈絝大哥。

  還未等到上菜,便聽得小二哥向外招呼道:「幾位客官新春大吉,裡面請!用些什麼?」

  「挑好的上。」一個冷冷的聲音回道。

  陸檀向後看去,隻見一個富商打扮的中年人,領著兩名侍從,一高一矮,皆以佈蒙面。那道冷冷的聲音,正是那高侍衛發出來的。

  真正引人註目的,是跟在那中年人身後那名少女。

  那少女十五歲上下,相貌秀美,一身的釵環珠鏈,衣緞錦繡,頗顯富貴氣。她跟在那中年人身後,神色淡然。但陸檀瞇著一雙妙目,一眼就看出瞭那少女眉宇間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

  隻見那中年人領著少女坐下,慈愛地看著她,幫她理瞭理發絲,輕聲道:「寬心,沒事的,此一去,你娘的病便可得醫瞭。」

  少女一聽到母親,便立即乖巧地點瞭點頭。

  倒是很平常,像是一對父女臨年夜瞭出來給傢人尋醫。可陸檀卻總聞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息。是以她斜目看去,多註意瞭那一行人。那兩名侍從臉色都極為冷沉,不見絲毫波動,臉上唯一能令人看出是個活物的,便是眨眼。

  此時,陸檀隔壁一兩人卻已喝得興起,開始胡侃東西。

  「哎,可聽說瞭近日來兩廣一帶的少女失蹤案麼?」

  「何止啊!聽說就是連京城周邊都發瞭好幾起呢!」

  「第一案距今已三月有餘,卻仍未得到絲毫進展,七十餘名少女,也未曾尋回一人,真真蹊蹺啊。」

  這連環失蹤案顯然鬧得很大,盡人皆知,旁邊桌的客人聽瞭沒多久,也參與瞭進來。

  「我聽人說,此次的案子,有可能不是普通人所為。」

  「何意?」

  「我有一個同鄉,在宮中當差,據說,朝廷已經秘密派遣鎮魔司的人奔赴各地,徹查此案瞭。」

  「什麼?鎮魔司出動瞭?那豈不是意味著有魔族之人潛進中原?」

  「我也是道聽途說。但,十成有九是真的。」

  正這時,小二端著兩個菜盤,一手一個,將酒菜依次排在桌上。

  陸檀一直默默地聽著那幾人的談話,一邊仍在悄悄觀察著那狀似父女的一行人,在聽得眾人論及那少女失蹤案後,那中年人非但始終不發一語,臉上也未曾流露出任何引人猜疑的神情。

  但,恰恰是他太冷靜瞭,卻更令陸檀感到懷疑。

  如此多事之秋,還把女兒帶出來,身邊僅有兩名侍從保護,在聽聞此等大案後,卻沒有絲毫為女兒擔憂之意。

  她轉瞭轉眼珠子,拿著劍站起身,陸朗有些奇怪地看瞭看她,一邊目送著她走向中年人那一桌,一邊自顧自地倒瞭杯酒,抿瞭一口之後,又扯瞭半隻烤乳鴿大嚼起來。

  陸檀徑直走到那中年人桌前,行瞭一禮,報瞭傢門。中年人慌忙還禮道:「原來是雲落劍池的三小姐,鄙人梁雋,有幸得見陸三小姐瞭。」那梁雋自我介紹說自己是江淮一帶的鹽商,隻因前些日子妻子得瞭怪病,請瞭各方神醫均無成效,方才攜北上尋醫。

  陸檀很自來熟地坐下,毫不掩飾地打量著那不知是內斂羞澀,還是不敢言語的少女,問道:「這位便是?」

  梁雋連忙拉起那少女,看似是拉倒身邊,實際上卻是有意無意地在往身後藏,笑著道:「這是小女,小字叫雪鈴。怕生得很,陸小姐勿怪。」

  陸檀性子直率,也不多加客套,問道:「梁大叔剛才也聽見瞭,這幾個月外面可緊張得很,這時還帶女兒出門,可真放心?」

  梁雋神色未變,依舊是一臉賠笑著道:「帶在身邊最放心嘛。」

  陸檀假裝無事地點瞭點頭,道:「帶在身邊是放心,但——」她的聲調頓時提高,「帶到哪兒去,可就不一定瞭吧?」

  那梁雋面露驚訝,剛想問何出此言,卻一眼瞥到瞭陸檀身後那微微抖動、幾欲出鞘的寶劍,隨即大驚失色道:「這,這是青雲劍?!」

  陸檀冷笑一聲,道:「要靠的那麼近才能被青雲劍感知到,你這魔人隱匿氣息的本事倒真不錯。」

  話甫落,劍已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