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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下)

  久違的松動,郝小天忍不住大口呼吸,從近似遭受羈押的房間出來,感受難得的一絲亮光。

  「這次關幾天,就受不瞭瞭?」郝傢庭院裡,看著小畜生俯身呼吸的模樣,談不上冷嘲,相比我一年坐監,他的冷遇根本微不足道。

  見到我出現,郝小天臉色一變:「你怎麼來瞭。」

  我叼出一根煙,燃上:「我來送你最後一程。」

  郝小天咬牙:「你胡說什麼。」

  「上午去醫院做手術,做完你就不是男人瞭。」我淡淡一笑,「你說我能不來麼?」

  郝小天的眼眸瞪出仇恨的目光,恨不得將我撕裂,可是他不敢,連一個字也不敢說出來。在羽翼下長大的小畜生,一旦失去庇護,他就連懟人都不敢,除生悶氣外又能做什麼。告狀?如今的他,別人躲還來不及呢。

  李萱詩在堂前交代保姆照料傢裡,瞧著我和郝小天在交談,便走瞭過來。白穎就在她身邊,今天她跟我一起過來。

  郝小天看到李萱詩,又見到白穎,似忍不住歡喜,但她們的目光卻沒有關註,而是落在我身上。

  「在聊什麼呢。」李萱詩道,「不會是吵架吧。」

  我微微笑道:「沒什麼,我說我過來來是接送他去醫院,他不信。」

  李萱詩掃瞭眼郝小天,愈覺心煩,鳳眉一挑:「上車,去醫院。」

  郝小天這染病,郝傢人人嫌棄,若不是擔責當傢的責任,她也不想麻煩到親兒子接送這個不爭氣的繼子。山莊雖然有代駕,但郝小天這病不好招搖,自傢人也就算瞭,尤其是發生郝燕被性侵這個當口,低調、安全,才是她要考量的。不僅要顧忌老的,還要照料小的,任誰也有情緒。

  五人座的車型,卻趕郝小天到副駕駛位,李萱詩和白穎坐在後排,誰也不願挨著郝小天。我不認為她們是故意裝給我看,過去幾年她們和郝小天間的親近勁兒,時常讓我懷疑自己才是外人,事實證明她們大概也確實拿我當外人。如果不是郝白奸情被我抓包,如果不是郝小狗染病,那郝傢父子依然會享齊人之福,左擁右抱!

  住院部的單人病房早就預約留用,人一到便進行術前準備,在郝小天的堅持下,院方考慮到這臺手術涉及的敏感性,同意把原本的局部麻醉調整為全身麻醉。臨近約定時間,郝小天被推進手術室,單切龜頭看似很簡單,但實際手術中需要考量病人生理情況以及保有一定性功能等因素,預估兩個半小時的手術,硬生生延長到快四個小時。

  等到手術完成,已經是下午,郝小天還處於昏睡狀態,又過瞭半個多小時,他才慢慢醒來。

  護士掛上補充液,按醫囑交代事項。李萱詩請的兩名護工連忙給記下。

  「我想…小便。」郝小天能感到尿意,但身體卻動彈不瞭,麻藥的效果沒這麼快散去。

  護士告知這是正常現象,手術後來接入無菌導尿管,為瞭測試排尿,進行過補液。

  兩名護工一人端著尿壺,一人則手持導尿管,看著包裹嚴實的小軟球伸出一截尿管,這還隻是臨時導尿,等切口好些會植入正式的人工排尿輔助器。

  在被護工托著導尿管,郝小天隻覺得臉頰滾燙,恨不得鉆地下,隻聽「哧」地一聲,尿液便從導管射進尿壺,那股腥臭的尿味即便沒聞到,也能想象出來。

  李萱詩和白穎不約而同皺起眉頭,嘴上囑咐多休息,便拉著我欲離開。

  「萱詩媽媽、穎穎嫂嫂…」郝小天喚道。

  「你先休息,明天再來看你,有什麼需要跟她們講。」

  望著李萱詩等人離開,郝小天沒再吭聲,眼睛忽然看不清瞭。

  以前他隻要一撒嬌,萱詩媽媽就會來哄他,嫂子也一樣,摟摟抱抱,和自己很親近,而現在…她們都變瞭,變得跟大院裡那些下賤女人一樣,個個都遠離自己!害怕自己!覺得自己不是男人!覺得自己是染病的!

  賤人!賤人!信不信,我肏…好像已經肏不死她們瞭,再也肏不到瞭…

  眼角一燙,似乎滾落瞭什麼,久久不能回神。

  回去的路上,我問是回郝傢還是去山莊。

  「送我回大院。」李萱詩嘆瞭口氣,「已經兩點多,萱兒和思凡應該午睡完瞭。」

  我聽瞭,沒吱聲,心裡卻一沉,不說話不代表沒態度,一腳油門怒馳而行。

  我以為看到郝小天這麼模樣,多少能夠愉悅心情,但聽到李萱詩依然掛念郝傢兩個狗崽子,心裡便異常窩火。理智能夠控制面部神情,但心裡確實生氣,明明我是她的第一個孩子,卻不斷被出賣,而她一心撲在郝傢,就算沒瞭郝小天,郝傢還有四個狗崽子,一樣都有她的血,那我又算什麼!這麼不待見,何必還把我生下來!不止被郝老狗羞辱,就連郝傢的小狗崽子也能壓我一頭,我還真是失敗!

  「慢點開,安全第一。」李萱詩出言提醒,她明顯多慮瞭,我雖然生氣,但不會失控,相反我越來越冷靜。因為,我清楚地知道,我所受到的不公,一定會十倍、百倍、千倍的討回來!

  開到郝傢大院,李萱詩讓我留下來吃飯。

  「不瞭。」我盡量溫和,「我回山莊,反正也挺方便。」

  「穎穎呢?」她又問,目光落在後頭。

  「下次吧。」白穎輕應一聲。我聽出她的語氣有些冷淡。

  「那好吧,不打擾你們…兩口子。」李萱詩最後咬字同樣加重語氣。

  這兩個女人,不知道葫蘆裡賣什麼藥,莫名其妙的慪氣,我也懶得細究。

  已經過瞭飯點,酒店原則不提供正餐,當然還是可以現做,想想還是用點茶點就好。午後陽光,除瞭享受泡湯外,下午茶也是不錯。

  在茶餐廳點瞭一壺熱茶和兩個菠蘿包,白穎也坐下,要瞭一杯拿鐵,一個雪媚娘。

  既然答應瞭兩個月,同座吃飯這類事也就平常對待,彼此心照地維持表面的平靜,除非有人犯規。

  白穎無意點瞭雪媚娘,讓我不禁想到唐朝武媚娘,一個美貌卻差點顛覆李唐的女人,歷史上她最終還政於唐。而白穎,她是否還能回頭的一天?這個疑問,不是為我自己,而是為白傢,我的心一旦關上門,總還是希望她能回歸白傢,這也成全先前答應嶽父的承諾。

  想及王天轉傳給我的那段訊息,我就不由一沉,白穎到底有什麼把柄在郝江化手裡,如果因為這樣被裹挾而不是性或者自身問題,那麼白傢或許還能容她,她要是能早跟我說,未必走到如今的局面,但她遲遲不說,我就不能追問,相比泄露來源,轉而影響到囚徒計劃,孰輕孰重?

  「能不能,把它還給我。」白穎一句話將我的思緒拉回來。

  「它?」我一怔。

  「項鏈。」她吐出兩個字。

  「明天吧,我陪你去店裡,隨你挑一款。」

  「我是說你送我的鉑金項鏈。」

  我細嚼一口菠蘿包,緩緩咽下:「你說錯瞭吧,那條項鏈我已經丟瞭。」

  「你騙我,項鏈你藏起來瞭,你丟的是鑰匙扣。」

  我抬眸,眉頭一蹙:「你是怎麼知道…我丟的是鑰匙扣?!」

  按理講,她就算懷疑我沒丟項鏈,也不該猜到我當時丟的是鑰匙扣。

  白穎回過神,知道是自己一時口快:「何曉月拉我去看郝燕,我說我要找項鏈,她就把事情告訴我,讓我不用找瞭。」

  這個何曉月,這麼快把底露給白穎,心裡有些不滿,但她用這個理由說服白穎盡快轉到郝燕事情上,多半是基於行政主管的職責立場。她如果處理不好,這山莊負責人的職位也到頭瞭,這樣的話價值也就打折扣瞭,所以這個「泄密」我能諒解。

  「這條鉑金項鏈才幾千塊,又不值什麼錢,換條更貴品質更好的鉆石項鏈不好麼?」

  「我就要這條鉑金項鏈。」

  「你不是也想要一條我送王詩蕓那條項鏈,甚至更貴更好的,我也可以答應。」

  「我說瞭,我就想要回鉑金項鏈。」

  「再想想吧。」我呷瞭口熱茶,「都是項鏈,一條幾千塊和一條幾十萬甚至上百萬,誰都知道選哪個,除非是傻子。」

  「你就當我是傻子。鉆石項鏈我不要,再貴也不要,我就想要回鉑金項鏈。」白穎繼續說,「你沒把項鏈丟掉,說明你在乎它,你對我還是有感情的。老公,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擱下茶杯,抬頭看著她,確認她是認真的:「這條項鏈我已經收回,我也不打算再把它送出去。」

  「可是這條項鏈是我的。」白穎據理力爭,「你把它送給我,它就是我的。」

  「它曾經是你的。」我迎著她的目光,「從你把它摘下來的那一刻,它就不屬於你瞭。」

  「那是你騙我的,是你騙我摘下來,所以我才上當。」她還是不甘心。

  「你錯瞭,我說的不是那個晚上,而是你摘下鉑金項鏈的時候。」我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出讓人不平靜的話。

  白穎臉色有些淺白,嘴唇抿動:「你、你知道?」

  「郝江化定制瞭三條鉆石項鏈,也許是四條…徐琳有沒有不知道,但李萱詩、王詩蕓還有你,你們一人一條,定制三條鉆石項鏈,有什麼特殊意義,我不確定但也大致能猜到…」

  明明是熱茶,卻不免有股涼意。涼透我心。

  「你從未當著我的面佩戴過鉆石項鏈,也沒提過郝江化送過你項鏈,這項鏈你放在李萱詩那裡,隻有每次你來郝傢溝,才可能會戴上這條項鏈,至於你來郝傢溝做什麼,還需要我說得更清楚一些麼?!」

  「不要說瞭,不要說瞭…」白穎搖瞭搖頭,掩面哭泣。那條定制項鏈,就像是一個無法抹滅的印記,以為可以淡忘、可以隱瞞,結果還是被知道瞭,悔不當初,迷瞭心竅。

  這時,茶餐廳女員工過來:「大少爺,少夫人她…」

  「沒什麼,我剛才說瞭一個笑話,把她笑哭瞭。」我淡淡一笑。

  笑哭?女員工不覺得這是被笑哭,但她也知道不該介入,趕緊走開。

  「有些事你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我遞過去紙巾,示意她擦掉眼淚,這種無用的液體,是無法兌換我的憐憫和不舍。

  「對不起…」白穎又說瞭廢話。沒用的廢話。

  「我一直想不通,你要這兩個月做什麼,就算給你再多的時間也一樣,沒意義。」我似於心不忍,「好吧,給你一個考題,如果你能找到答案,我們就重新開始。」

  白穎聞言,望著我。

  「你點的這杯拿鐵,端過來的時候,裡面有塊冰塊,你能把這塊冰塊找出來,就算你挑戰成功。」

  她二話不說,操起小勺扒拉起來,隻希望這塊冰還沒有完全化完,結果一無所獲。

  看到她幼稚的動作,我就知道她始終不明白,不明白錯在哪裡。

  冰已經在我們的談話間,徹底融化瞭。就算她真能扒拉出冰渣,冰渣也不是原先那塊冰,它變瞭。冰變小,是量變,冰化水,是質變,從最初的改變,直到變質,白穎豈非也是這樣,曾經的美好也如這冰一樣化瞭,融在郝傢這杯咖啡裡,再也找不出來它原有的樣子。

  她不自知的攪動,正如她隱瞞的那些事,不管她怎麼想怎麼做,這咖啡隻會越攪越渾,喝起來一樣苦澀。這不是笑話,而是悲劇,左傢的悲劇,白傢的悲劇,還有她的悲劇,而我才真正活成一個笑話。

  我想起吳彤說的那個天鵝掉進雞窩的故事,天鵝哪裡會記得她是雞窩裡的異類,同樣掉進雞窩裡,醜小鴨卻記得自己是鴨子,她也還在堅持…或許,最終會失敗,但,在沒放棄前她等到瞭那個丟失天鵝而手握復仇之刃的男人,誰能說這不是醜小鴨等待的結果,而握刀的男人,眼睜睜看著那隻染污的天鵝,明明一飛就能離開,她卻不明白該怎麼做。

  白穎反復攪瞭很多遍,她越攪就越不可能找到,甚至連冰存在過的痕跡也找不到。這個考題,她找不到答案。同為北大的校友,她連小孩子都知道是事情也想不明白,沒有答案本身就是一種答案,無解也是一種解。

  小孩子遇到不會做的題目,會詢問老師、傢長或者是同學,然後知道該怎麼做。為什麼人一旦長大,就不知道該怎麼做瞭呢,即便到現在,白穎也依然不肯坦白,哪怕我已經給她開卷考,她依然做不到坦誠,還是想著靠隱瞞、蒙混過關,也許她有所謂的把柄或苦衷,但她沒有向她的父親、向她的母親、向她的丈夫說明以及尋求幫助,如果有,哪怕隻是一次,那麼也不會步步陷入污泥,難以回頭。

  白穎擱下小勺,挑戰以失敗告終。她隻剩最後一個機會,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她真的能想明白?消磨最後的時光,對白傢我也有交代。

  臨近傍晚前,何曉月給我打瞭電話,說是郝傑過來辦理退房,順道想請我和白穎吃飯。

  白穎也接到電話,雖然有些詫異,但郝傑同時邀請夫妻倆,她沒有理由拒絕。

  十分鐘後,化瞭一個淡妝,我們在碰頭後一起下去,這時郝傑也辦理好事情,約在餐廳見面。

  「退房瞭?」我明知顧問。

  「嗯。」郝傑應瞭一聲,打郝江化前他還沒退房,這事就耽誤下來。

  「她找到瞭麼?」白穎搭話道。

  郝傑搖瞭搖頭:「不找瞭,找也沒用。」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一面觀察郝傑,一面不露聲色,「就這麼放棄?」

  「她說分手,挺好,反正我也快走瞭。」郝傑露出苦淡的神情。

  「走?是去外地麼。散散心也挺好。」

  郝傑將酒打開,給我們倒上,然後也將自己的酒杯滿上:「走之前,我想跟京哥還有嫂子告個別。」

  「以前,年輕不懂事,冒犯京哥和嫂子,這一杯算我賠罪,希望你們大人不計小人過。」

  話音一落,便是一口幹完,白臉很快漲紅,看得出這個文藝青年不太懂喝酒。

  「慢點喝,不會喝這麼急。」白穎勸瞭一句。

  「嫂子,我要向你道個歉,我不是東西,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沒顧忌京哥和你,對不起。」郝傑又倒瞭一杯,接著喝下去。

  「你這麼喝,會醉的。」

  「讓他喝吧。」我勸住白穎,「他心裡不痛快。」

  白穎聞言,也就不勸瞭,的確,女朋友跑瞭,自己被抓瞭,放出來妹妹又被糟踐瞭,這心裡肯定不痛快。

  「京哥,這第三杯,我代表我和燕子向你道歉,對你不住,請你見諒。」

  我聽瞭,陪他幹瞭這一杯:「你什麼時候走?跟傢裡人說過瞭麼?」

  「明天吧,等我辦完事情,我就要走瞭。」郝傑沉頓道,「哥,嫂子…燕子這事吧,她是被我害瞭,我要是走瞭。可以的話,你們能不能拉她一把,她得從這件事走出來。」

  「有時間我們會去看她,我幫忙聯系專傢,給燕子好好檢查一下。」白穎道。

  「那謝謝嫂子,這一杯我替燕子敬你們。」說著,他又幹瞭一杯。

  這頓晚餐,菜式沒什麼特別,郝傑一共喝瞭六七杯,醉倒不厲害,卻喝撐瞭。結束後,山莊代駕負責將郝傑送回。

  白穎微微蹙眉,叫住我:「你覺不覺得郝傑今晚的狀態…」

  「喝酒而已,怎麼瞭?」我懶散回應。

  「不知道,就是感覺很不好,總覺得會有事發生、」

  「擔心他會繼續找你的『郝爸爸』拼命?」我若有所思,「放心吧,我捅三刀都捅不死老東西,郝傑沒那麼傻。」

  一個慫人,辦大事前,是需要喝酒的,郝傑一共喝瞭六七杯,身體難受卻又頭腦清醒,酒消除不瞭壓在胸口的恨。

  今晚請左京夫妻倆吃飯,是因為人生在世,他想明白一些事,決定和過去道個歉。回到傢,他又去瞭郝燕的房間。

  「燕子,我明天要走瞭,去辦一件事,就不回來看你瞭。」郝傑拂開妹妹的額發,「三哥有些話,希望你聽瞭,能記心裡,你呀,等把身體養好,就離開郝傢溝,走的時候記得問媽拿卡,別覺得這錢臟…那是你應得的,去哪裡都好,你可以重新開始…一切都會好起來…」

  這一晚,郝傑勁頭特別地好,夜漸深,他從傢裡摸出那塊許久不用的磨刀石,在溪口,他握著水果刀,將刀刃貼合磨刀石,就這麼慢慢地磨,磨得很仔細,刃口窄平,這樣的刀,不止切水果好,切其他一樣很鋒利。

  磨完刀,郝傑一夜未眠,酒已喝,膽已大,氣已足,刀已磨。他在等天亮。

  天亮後,我和白穎早早到郝傢大院,今天是個好日子,老黃歷顯示大吉大利,諸事順心。

  早餐的時候,李萱詩依然坐在女主人位,她的旁邊空著兩張椅子,往下是王詩蕓、吳彤,我則是坐到李萱詩的對面,按郝傢的慣例,那兩個空位裡其中一個便是白穎的座位,她和我應當是坐對面,而現在白穎卻沒有像以前那樣,而是徑直坐在我旁邊。李萱詩也沒有在意。

  我註意到王詩蕓微微皺眉,掃瞭眼白穎,又瞥瞭眼李萱詩,便不動聲色繼續喝著銀杏雪蓮羹,倒是吳彤連看也沒看我,安靜地享受早餐。

  李萱詩正給郝思凡喂食,郝萱卻從跑瞭過來,擠到我身邊,和上次一樣塞瞭一個小糖果到我手裡。甜食,很顯然也是受到限制,但她還是從「配額」裡分享一個給我,看樣子她是真拿我當朋友,跟我也確實親一些。

  「萱兒,想吃什麼,讓你哥哥夾給你。」

  李萱詩分身乏術,這麼隨口一說,想著今天會有一出好戲,我的心情也算不錯,配合給小丫頭夾瞭一塊芝士卷。

  看著我和郝萱互動,白穎似有不悅,手在餐桌下都握成拳,這個細節被我註意到,淡淡一說:「不舒服?」

  「沒有。」白穎松拳,用淡笑掩飾,從她坐我旁邊便能判斷對李萱詩不滿,加上昨天也是互相慪氣,腦子到底在想什麼。郝萱好歹和我沾點血親,就憑白穎給郝老狗生下兩個野種,她又有什麼立場表達不滿。我能克制情緒,沒有當面爆發已經很給她面子。

  早餐結束,王詩蕓和吳彤去公司,李萱詩特意囑咐吳彤記得換水,將那幾條金魚照料好。

  「你怎麼來瞭?」李萱詩意外郝傑到來。

  「聽說小天在住院,作為堂兄弟, 想探望一下。」郝傑確實提著果籃來的。

  「我們等下去縣醫院,你也一起吧。」李萱詩想瞭想,最近事情一多,兩傢便鬧起來,其實沒必要到這地步,郝燕的事情已經賠償三百五十萬,郝傑來探望郝小天,至少能緩和矛盾。

  縣醫院,郝小天躺在床上,雙手能夠到的東西又砸又丟,兩個護工隻能將東西擱遠一些。

  看到李萱詩和白穎進來,郝小天安靜下來,而看到我和郝傑,他的厭恨目光落在我身上。

  「吃過東西沒有?」李萱詩詢問護工,後者搖頭說郝小天沒胃口,這時郝傑提議削個蘋果。

  護工接過果籃,郝小天無力道:「謝謝傑哥。」

  郝傑不以為意,從身上掏出水果刀,看似切水果專用,忽然刀口一轉,便往郝小天身上一刺。

  郝小天胸口一疼,鮮血瞬間染紅被單,他整個人都懵瞭,李萱詩和白穎登時被嚇傻,兩個護工則連忙逃竄。

  郝小天捂著胸口流血處,一臉害怕,薄薄的刀刃刺入胸,這一刀已經見血瞭。他不明白三堂哥為什麼要這樣對自己,染病後一直處於居傢隔離,他哪裡知道郝傢這幾天發生的事情。

  郝傑眼光泛紅,手握刀柄,撲上去便要再刺,這時候忽然一雙大手從後面箍住他的手臂。

  「愣著幹什麼,快出去叫人啊!」我箍住郝傑的小臂和腕處,這一刻,我像極仗義出手的勇士。

  李萱詩和白穎這才晃過神,連忙跑出去喊人。

  「救命啊,殺人瞭!」前有兩個護工,後有兩個美婦,奔跑在廊道裡大喊,護士站的護士趕緊聯系醫院警衛。這年頭雖然時常有聽到醫院傷人的事件,但在縣醫院持刀殺人,這種駭人聽聞的事情可是頭一遭,連小護士也懵圈瞭,護士長第一時間報警,並配合隔斷區域。VIP病房是單獨區域,絕不讓行兇者流竄到公共區域。

  「求求你們,快派人救人啊,救我兒子」、「快點啊,我老公還在裡面」兩個女人哭得梨花帶雨,那水果刀一捅,便刺拉見血,染紅一大片,郝傑手裡的刀太鋒利瞭,要是不小心就…

  「請傢屬冷靜點,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什麼。」院方工作人員連忙攙扶住幾人,幾個壯漢臨時守在出入口,警衛保安想要及時趕來最快也要兩分鐘,尤其行兇人手持威脅武器,醫護也害怕殃及,隻能等待警衛進入。

  此時,整個病房就剩下挨刀的郝小天,以及糾纏在一起的我和郝傑。

  「為什麼!為什麼!我殺他,也幫你出氣!你為什麼要攔我!」郝傑怒吼,他已經豁出去瞭,絕不會有第二次機會,我卻在阻止他。

  在監獄裡的一年,除養身練氣外,我也跟王天學習,增強體魄,鉗制郝傑這樣文弱青年是綽綽有餘。我阻止,是因為我隻是借郝傑這把刀用來傷人,而不是殺人,我不希望他殺人,也不希望郝小天被殺,那不是我的劇本。持刀殺人,對郝傑來說,後果太重,而對於郝小天,受罪太輕。更重要的是,這間VIP病房裝有監控,我必須要有所作為。

  我雖然阻止郝傑殺人,卻沒有真去奪這把刀,我隻是鉗制他的前臂,讓他無法夠到郝小天的胸口。至於第一刀,下刀是胸膛靠右,根本不是心臟的位置,力度也不對,所以沒想象中深,我有捅人的經驗,郝傑和我犯一樣的毛病,這樣捅根本捅不死人,但我不願意冒險。

  我抱著郝傑往後挪,估算好距離,微微放松一些,郝傑掙開半個身位,伸手便刺,但刀頂多夠到腰部,距離心臟還一大截,要命是不可能瞭,那就要命根子!郝傑手把斜舉,從刺變成切。直接切在郝小天襠部。

  「啊啊啊啊啊!」郝小天發出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的腰胯瞬間流淌鮮血,原本動過手術的地方,幾乎指引標記,這一刀切得幹凈利落,下刀很準,將一截包裹物硬生生削瞭下來,郝小天死死捂住倒下,疼得翻滾,他隻剩最後一點樹樁跟以及幹癟的肉袋。

  出事瞭!聽到尖銳而絕望的喊聲,李萱詩和白穎心不由提到嗓子眼,院方也緊張起來,出事病房的病人是副縣長的兒子,這可如何是好。

  好在警衛帶著保安飛快趕過來,隻是水果刀的話,應該能應付,警衛畢竟是警察,不管行不行都得沖,再晚就來不及瞭。

  警衛帶著兩三名大漢,朝病房沖去,趕到門口看著兩個男人在爭奪兇器,而且離病人太近瞭,生怕沖進去,再發生意外。

  「放下武器,蹲下啊,手抱頭!」警衛發出警告。

  這個時候,郝傑還不肯松手,但我知道,戲碼已經差不多,朝外面喊一句:「他把病人的生殖器切瞭,你們誰趕緊撿起來,讓醫生看看還能不能接上。」

  警衛聞言,往病床邊一看,果然有一個小條包裹的物件,難不成這就是生殖器?

  郝傑臉頰一抽,將我一推,不再以郝小天為目標,而是俯身便拿起那個小物件,又是一刀切斷,這是警衛連忙沖進來。

  這時,郝傑忽然舉刀,橫在自己的胸口,警衛不敢動,在他按撫郝傑,勸他放下武器的時候,我瞅準時機,跨步扣住他的臂腕,成功奪下水果刀,不過這刀確實太鋒利,爭奪間還是在手背處劃拉一條肉口子,估計還要打針破傷風。

  警衛和保安一起沖過來,壓住郝傑,成功制服,事情到這裡,勉強有個結果,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審判…

  「快,趕緊去手術室!」醫護趕緊沖進來,推著郝小天往手術室趕。至於那被切成好幾段的小小天,99%應該是恢復不瞭。

  李萱詩和白穎也跑過來,詢問我的狀況。

  「沒什麼,就手背劃瞭一道口,小事。」

  「刀這麼鋒利,要是割到手腕,那會出大事的。」白穎檢查我手背的傷口,「傷口必須要馬上做處理,還要打破傷風。」

  「趕緊啊。」李萱詩連忙催促。

  傷口經過簡單地處理,並打瞭破傷風針,回想病房裡發生的一切,兩個女人依然心有餘悸。

  手術室外的等待區,李萱詩告誡我太魯莽,為瞭郝小天去攔阻郝傑太不應該。一旁的白穎也連忙附和,這兩個女人真奇怪,忽然又成同一陣線,這婆媳齊心的態度,曾經為瞭郝老狗也是這樣一致對付我,否則單靠一個人是不可能誆騙我這麼久。

  但仔細想想,她們的態度轉變也符合情理,因為她們是自私主義者,永遠從私利觸發。郝小天已經徹底廢瞭,不隻是龜頭,現在連根也留不住,已經失去價值,無論是李萱詩還是白穎,她們都生育瞭能取代郝小天的替代品,郝老狗或許為小狗難過,卻也不是不能忍受,相反的,投資我,迎合我,是否也在鋪墊她們自己的退路?!

  兩個女人坐在我的左右兩側,等待郝小天的手術,而我看著手背的傷口,心裡清楚,這場戲還沒完,有個人還沒登場。

  距離四十八小時還沒到,政法書記便通知他可以走瞭,是調查流程做完瞭麼?

  郝江化狐疑地走出公安局,正想著通知司機來接,已經有人在外面等他瞭。

  一輛加長幻影停在那裡,隔著車窗,依稀能看到一個黑絲長袍的美女懷抱著一隻黑貓,舉著一隻小爪在向他招手,這一撩,他便走瞭過去。

  車門打開,進去便映眸一張艷絕人寰的臉龐,黑紗、黑袍、黑絲、黑色高跟鞋,這個天生的尤物,哪怕一聲素黑,依然讓人覺得高不可攀。

  「緬娜小姐,你怎麼知道我沒事,還準時來接我?」郝江化忍不住道。

  「我說你沒事,你當然就沒事瞭。」緬娜摸著貓兒頭,「車都到公安局瞭,局長總不會不給我這個面子吧。」

  「原來是緬娜小姐幫忙,我老郝很感謝。」郝江化口裡致謝,心裡卻驚訝緬娜的關系居然這麼強。

  「倒也不全是我的功勞,我隻是帶瞭一個消息過來,人情世故,政法書記也不能不考慮。」緬娜淡淡道,「開車,去縣醫院。」

  「緬娜小姐是不舒服麼?」郝江化關切。

  「我很好,但你的兒子卻不好。」緬娜輕嘆一口氣,「他昨天做瞭一次手術。」

  昨天?郝江化想起來,沒錯,預約時間確實在昨天,這麼說小天已經做瞭手術。

  「十五分鐘前,他又進手術室瞭。」緬娜頓瞭頓聲,「我把這個消息告訴政法書記,所以他隻能讓你出來。」

  「你說小天又進手術室?怎麼回事,這和我提早出來有關系麼?」郝江化忽然覺得不妙,「該不會昨天手術失敗瞭吧。」

  「昨天的手術很成功,但半小時前,縣醫院發生突發事情,有人把你兒子的命根子…切瞭,所以…現在需要在手術。」

  郝江化整個人怔住瞭,說不出話來。

  「開快點。」緬娜朝司機補瞭一句,「超速也沒問題。」

  從縣公安局直奔縣醫院,趕到手術室外,一看等候區這三人,李萱詩和白穎正左右挨靠著左京,心裡氣得不打一出,上去就是一拳。

  看到郝江化這怒氣沖沖的模樣,我就知道今天落幕前的最後一場戲要上演瞭,這一拳我其實可以避開,但我還是忍著沒避開,這一拳打在我的肚腹,疼得我當場便半彎身,如翻江倒海,不愧是老農民,有把子力氣。

  「你瘋瞭,郝江化,你打我兒子幹什麼!」李萱詩連忙推開郝江化。

  白穎上前查看我的狀況,我的臉色慘白,這一拳,打得腸子都快打劫一般,嚇得她連忙輕柔我的小腹。

  「郝江化,左京要是出問題,我絕不會放過你。」李萱詩發狠,她也不甘人後。

  郝江化沒有理會,徑直上來拉著我的衣領:「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暴怒之下,他甚至要扼住我的脖子。

  李萱詩用手錘砸在郝江化胳膊,又打又踢,才逼迫他松開。

  「你瘋夠瞭沒有,問不問就動手,小天是被郝傑切的,你侄子郝傑切的!」

  郝江化不信:「郝傑?怎麼可能,他才剛出來。」

  「怎麼不可能,你搞他女朋友,搞他妹妹,他切你兒子又有什麼不可能。」

  「郝大哥擔心兒子,一時情急錯手,妹妹勸姐姐應該體諒才對。」身後傳來一個女人聲音。

  李萱詩尋聲望去,瞳孔驟變,這個女人是先前來過郝傢的緬娜。當下,也是不再憋著火。

  「一時情急,錯手?要我體諒?做夢,郝江化,實話告訴你,要不是我兒子攔著,你兒子早被郝傑捅死瞭。你就作吧,就知道玩女人,連累你兒子不說,現在還打我兒子,這件事,我不會這麼算瞭!」

  「郝傑已經被抓瞭,你去問他為什麼捅你兒子,病房監控你也可以查,看我有沒有說錯。」李萱詩瞥瞭眼緬娜,「算我眼瞎,被這個狗東西坑瞭這麼久,既然你體諒,那你養著玩唄,老娘不伺候瞭!」

  「夫人,我…」一聽李萱詩這麼說,郝江化有些慌,要是失去李萱詩財力支持,那以後可就不好過瞭。

  「郝江化,你就祈禱我兒子沒事,否則,我跟你拼瞭。」李萱詩扶著我便往外走。

  「啪!」一個巴掌扇在郝江化臉上,赫然是白穎,旁人詫異,郝江化跟不敢相信:「你敢打我?」

  「你打他一拳,我就扇你一巴掌,就算你有…大不瞭…」白穎盯著他,「同、歸、於、盡…我不想,但你不敢!」

  郝江化捂著腮幫,還是忍下瞭,的確,有把柄也有個限度,白穎存著和左京復合的心思,要是在這點上絕瞭她的念想,魚死網破,她隻是破網,自己才是死魚,也許一年沒實幹過,讓她有瞭錯覺,覺得能反抗,也不想想雅室裡是怎麼一副賤樣。

  「提醒你,別沾染這個老東西,否則你遲早會後悔的。」走之前,白穎朝緬娜說瞭一句。

  「緬娜小姐,我…」郝江化想要解釋。

  「尊夫人剛剛說,要我來養你,她說的是真的麼?」緬娜淡淡一笑。

  「我隻養過貓貓狗狗,還沒養過人呢,嗯,不錯的提議。」

  劇烈的腹痛,在白穎的堅持下,由她負責開車,我則斜靠在後座,這樣空間夠大,適合調整休息。

  「怎麼樣,還疼麼?」李萱詩輕柔著我的的腹肚,這種平緩的撫摸,會刺激腹腸緩解疼痛。

  我搖瞭搖頭,思緒卻在梳理,我預計會和郝江化沖突,起碼他不會感謝我,但他越針對我,那麼我就越容易得分,尤其他這一拳,簡直是神助攻,一切都在我的預算,細節略有瑕疵,反而更真實。

  郝傑做夢也想不到,他的種種行為也一直在我的預判,正如我那時候的想法,刀確實是第一選擇,同時我引導他將目標人物換成郝小天,於是很自然他就會去做。至於郝小天,他不該死麼?不,他該死。

  我說過,會送他最後一程,一定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