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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收徒

  暮靄蒼茫,西天如血。

  楚火羅國,城外二十裡。

  一座高度猶勝窮皇巨塔的天柱神山矗立在沙漠,這裡本是連接魔荒婆地窮大海的入口,可謂西方文明的至聖龍脈,如今山巔上卻不知被何人立瞭一塊無字石碑,旁邊則斜插瞭一柄烏黑殘舊的戰斧,柄端鎖鏈一圈一圈繞在瞭石碑周圍,若站在碑後那塊巨石上極目眺望的話,西靠輝煌神都,東面黃沙萬裡,滿是莽蒼浩瀚之意。

  天色漸晚,一位腰懸紅鞘細窄長刀,身姿苗條高挑,黑裙映襯夜色的朦朧女子卻依然站在戰斧碑前,沒有任何下山的意思。

  臉上雖有黑色薄紗遮住瞭半張面孔,但還是能看出她膚色極其白皙,柳眉和眼睛也同樣生得美麗動人,可惜那雙瞳孔中不僅沒有任何人類感情,甚至還呈現出一層奇異的淡紫顏色,猶如水晶寶石,再輔以她纖腰上那口形式優雅奇古的長刀,頗有一股冥界女死神的氣息。

  「世上無情無義、惡毒奸詐的卑鄙小人比腐蠅還多,你答應過要陪妹子斬盡他們,割頭下酒,堂堂鬼王殺神,怎能說話不算數,就這樣死瞭呢……」黑衣女子輕聲自言自語,嗓音異常嬌嫩文秀,但內容卻殺氣騰騰,煞氣無邊。

  顯然,此地乃過天狼的埋骨之地,墳前這位黑衣蒙面的女郎,正是他的結義六妹,桑皇玉,既是洪武門金戈無極刀的正統傳人,也是目前天下間最令人聞風喪膽的至兇毒器。

  咚,咚,咚……

  仿佛正有一頭太古暴龍一步一步緩慢上來,使得整座天柱神山都為之晃動。

  不多時,一個衣衫襤褸,短發短須,身材極高、極胖、極壯的巨人來到瞭桑皇玉背後,隨即手扶膝蓋,累得他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得見本尊的話,這超級大胖子比起傳說中的暴龍,更像是一頭海洋巨鯨,那龐大身軀內似乎蘊藏著一股難以言表的恢弘力量。

  烈無常二十年前號稱不動傲山王,武林中最恐怖最暴烈的滔天魔獸,如今卻隻是一個沒有脖子、長著可笑雙下巴,面目慈和的雲遊醫生,哪怕有人當面嘲笑他是大肥豬,他也絕不會動絲毫肝火。

  「沒想到六妹你是第一個到的。」烈無常拎著一大缸酒(對他的體型來說也就相當於一壇子),先將一半倒在戰斧附近,祭奠過天狼,餘下的自己一飲而盡,「哎……我一直覺得哪怕老天塌下來,所有人都死光死絕,二哥也會是最後一個死的。」

  桑皇玉毫無感情起伏的道:「死瞭就是死瞭,僅此而已,你唉聲嘆氣、憶苦思甜也沒什麼用。」

  「哈哈哈。」烈無常笑嘆:「但我上山時可是聽見六妹自說自話好半天呢。」

  「你……」桑皇玉閉嘴不再說話,淡紫眼眸卻已晶瑩。

  「不用整天繃個臉。」烈無常盤膝坐在無字碑前,過瞭一會又道:「二哥和老七都遠不是魔尊對手,你我再如何拼命,最多也就和他倆半斤八兩,肯定也是不成的。」

  「沒出息的蠢胖子。」桑皇玉纖纖玉手撫摸著刀柄,冷笑道:「虧你還有臉過來這裡。」

  烈無常脾氣極溫和,聞言也不生氣,反調笑道:「六姑娘別忙動氣,否則嫁不出去的,送死可不代表有出息。」

  桑皇玉自幼體弱多病,本難活到今日,直到因奇遇獲得通體神秘毒血,才保住性命,特殊的劇毒血脈導致她性格異常孤僻,生人勿近,隻能把愛慕華太仙的感情深藏心底。

  然而這麼多年以來,她甘願浪費自己的美貌風韻和大好年華,始終臉蒙面紗,守身如玉,對任何男子都不屑一顧,所為何人,自也不言而喻。

  「莫非你有辦法?」

  「梵天情粉碎虛空,武功之高,曠古絕今,除非……」烈無常頓瞭頓,沉聲道:「除非四哥可以參透宇宙造化之秘,達到同樣的境界。」

  「什麼?」桑皇玉一驚,異常罕見的激動道:「莫非已經有眉目瞭嗎?」

  「四哥如今悲憤填膺,他那自認為早已到達頂點的劍意,確實又有瞭突破。」

  桑皇玉難掩失望的道:「白天我聽神星雪說,梵天情僅用一招就瞭結瞭燕蒼生……就一招……四哥再如何突破,也絕不可能一招就擊敗燕魔,修煉上來說,這根本就是遠古秘籍和後世武學不可逾越的鴻溝。」

  「那不一定,華太仙就好像是宇宙之中的冥冥異數,未嘗不能創造出第六種粉碎虛空的武功。」烈無常對義兄充滿瞭無窮的信心,「不單是我,很有可能二哥也預見瞭這種生命奇跡會發生,所以他選擇犧牲自己,或許也是想激發出太仙神劍圖最終極的潛力奧義吧。」

  桑皇玉陡然握緊瞭刀柄,雪白的手背亦是青筋乍現。

  的確,假如茫茫大千世界真有可能誕生出一位不借助遠古聖人秘籍,自行修煉成功的武聖,那他必然就是華太仙。

  烈無常站起身,側頭放眼看去,隻見蒼穹與沙漠相連,僅餘中間一線暗紅,他神色平和地欣賞瞭好半天,才又續道:「華茵小丫頭現下正在東海最深處的島嶼上尋找大羅九重天,如果成功的話,不僅那位葉塵小朋友可以恢復功力,四哥也能重鑄肉身,更容易的成就武聖,屆時絕對能和他們元始魔教一戰,如何?這個行動聽起來倒是實在不少瞭吧?」

  桑皇玉雙眸毫無波動,好像根本沒聽見他的話,而是忽然解下瞭刀柄上絳紫色的纏佈,繞系在瞭末日戰斧之上,面頰黑紗無風自動,似乎說瞭什麼給過天狼聽。

  「五哥,我若是……算瞭,保重。」桑皇玉溫柔神色轉瞬即逝,終歸沒說出「若是」如何。

  猶如久病長居深閨的千金小姐猛然躍下天柱神山,黑衣黑裙迎風招展,如同黑鳳凰一樣朝東方遠去。

  「什麼冰山毒仙,明明是一座火山嘛。」烈無常望著戰斧上的紫色佈條,露出一個憨憨的微笑,又喃喃說道:「王座總是會讓凡人打破的,先天太極門得罪完瞭,也不差他元始天魔門。」

  說罷伸個大懶腰,右拳五指內攏,成弒神長槍之形,猛然仰天長嘯,當空一擊。

  破滅萬千,震碎亙古的罡勁化做七重波紋,沖破重雲,一層層向天際擴散開去,不朽神技宛如諸神之驚嘆。

  這一招便是傳聞中,不動傲山王以世人七大罪參悟出的曠古武功,大罪乾坤槍。

  當夜楚火羅城百萬軍民都感覺到瞭這股撐破青天的無敵力量,不少愚夫愚婦還以為是大太陽神歸海輪回轉世歸來。

  「哈哈哈,怎麼樣二哥,不比你差吧。」烈無常沉臂下壓,口吐一道濁氣,溫聲笑道:「敵人強大,六妹隻怕鎮不住場面,我也要上路瞭,回頭再給你帶好酒喝。」

  二十年前,他們兄弟七人合力改寫瞭天下格局,二十年後的他們,武功更加深不可測,血液更加熾熱沸騰,膽魄和氣勢更加雄邁,是以定會掀起比太仙之劫更洶湧澎湃的滔天巨浪。

  葉塵自從學成武功後,便開始營營逐逐的人生,不是生死搏殺,就是醉枕溫柔鄉,如今重傷難愈,反倒讓他重新回到瞭童年時才有的閑在生活。

  拉著小九的手,漫步在陰氣森森的海神寨下城區,這種奇妙反差讓葉塵大覺有趣。

  「對瞭小九,還不知道你姓什麼,姓若還是姓小?哈哈哈。」葉塵沒話找話,笑得異常燦爛,但一對比小九那冷冷淡淡,好似看奇怪大叔般的神情,卻顯得很是尷尬滑稽。

  「我們東淮窮人的姓很隨便,一般是生在哪就姓什麼。」小九無所謂的道:「所以我全名應該就叫九鬼若水吧。」

  葉塵奇道:「怎麼不是隨爹爹的姓嗎?」

  「我沒有爹爹,他已經死很久瞭。」

  「哦……那媽媽或其他的親人呢?」

  小九靈動秀媚的眼睛一黯,無奈道:「我有沒有問過你來海神寨做什麼?華茵姐姐和你是什麼關系?現在又為什麼要去魚市找那個彈琴說書的老爺爺?」

  「好吧好吧,我不問問題瞭。」葉塵笑道:「如果小九沒親人的話,我卻想說一個意見……哦,不對,不是意見,是建議。」

  「什麼建議?」

  「小九做昵稱倒還挺可愛的,但九鬼這個姓實在太難聽瞭。」葉塵愛撫瞭下她的頭發,柔聲道:「人傢都說我的姓不差,你就和我姓葉吧,葉若水,至少比九鬼強多瞭。」

  「好,葉若水滿好聽的。」小九對此既不抗拒,可也沒表現出多麼欣喜,「你是塵土,我是流水。」

  「什麼塵土,浮塵是世上體積最微小,卻是數量最多的東西,意喻長命,方便養活。」現在的小九已經讓華茵從頭到腳洗瞭幹凈,並將自己一件淡綠衣裳裁剪成一套綴著碎花的小長裙,給她穿起後,簡直有脫胎換骨的感覺,葉塵看著她巧奪天工的精致側顏,心臟不由快速打瞭個突,差點懷疑起自己是否是個戀童變態。

  「喏,那一撮人就是聽老爺爺講故事的,他什麼都懂,若你打聽的事連老爺爺都不知道,那全東海應該就沒人知道瞭。」小九指著不遠處那群人道:「我不喜歡人多,酒味不好聞,在這邊等著你。」

  「好的,別跑遠讓我看不見。」葉塵這個假爸爸十分盡責的囑咐道,隨後走向小九指的那邊,原來是個沒有店面的酒館,朝檔口的醜姑娘買杯淡清酒就可以找個空地聽琴。

  那老人傢身材幹瘦,一身藏青色長袍,洗得已有些發白,臉上刻滿深邃皺紋,看起來非常蒼老,哪怕沒有九十歲也該有八十五六瞭,此時正手撫一把古舊的三弦琴,彈奏著一曲蒼涼悠遠的旋律,連不通樂理的葉塵都聽得完全入迷,暫時忘瞭來此的目的。

  「昨天說過瞭神武將軍火攻陰羅戰船三百艘,導致猩紅神針永沉深海的傳奇故事,今天我們該講些新的瞭。」老人忽然看向瞭葉塵,慈祥笑道:「陌生的異國年輕人,你到這裡來想聽什麼故事?」

  葉塵有種感覺,這個老人的雙眼裡充滿瞭智慧,仿佛能看到他的內心,他直接開門見山的問道:「我想聽關於海神寨內另一個世界的故事。」

  酒客聽眾們幾乎全部愣住,奇怪的看著葉塵,很明顯,他們也沒聽過這麼古怪的故事。

  老人也是一愣,竟沉默瞭下去,又彈瞭一個很短的樂曲。

  葉塵心道:得,看來還是白跑一趟,或許鬼王大叔搞錯瞭,畢竟百年前的傳說,早就稀釋風幹得面目全非,甚至可能根本就不存在什麼其他的世界,索性帶小九吃頓好的去算瞭。

  沒想到那老人微笑道:「第二世界、海神靈柩、楚火羅國女劍神和大羅天教主的故事啊,我倒是可以說給大傢聽,但結局可是很讓人難受的。」

  「還請老先生講說。」葉塵精神大振,哪怕老人隻能說個神話故事,也比自己兩眼一抹黑,完全不知道從哪裡找要強。

  「美麗的女劍神和那大羅天教主,本來算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情侶,但某一天,一個從海洋深淵中走出來的男人,依靠他的英俊和不屬於凡人的風度,橫刀奪愛,搶走瞭女劍神。」老人的語氣抑揚頓挫,有一股莫名的魅力,使旁人難以打斷發問,「這對夫妻為躲避神佛一樣的大羅天教主怒火,就隱居在瞭我們海神寨的北凰公館,但就趁女劍神生下兒子後,大羅天教主終於找到瞭他們的下落,親率三大弟子東渡,趁著她身體虛弱的時候,抱走瞭那個孩子。」

  這段往事葉塵之前已經在金虹島雅薇夫人的床上打聽到瞭,僅有的出入就隻是……

  「怎麼顧流……大羅天教主還有弟子嗎?」

  老人悠悠道:「過十方、欒鳳天、尹寧玉,百年前在世上也是驚天動地的絕頂人物,然而後人筆削春秋,連顧流引的威名如今都少有人知,遑論他的弟子,可惜啊,時間如流水潺潺,卻是埋沒瞭太多太多的英雄豪傑呢。」

  葉塵由衷的贊道:「老先生果乃耆德碩老,確是言之有理。」

  老人點頭微笑,繼續道:「女劍神為瞭奪回孩子,隻能聯盟陌生的六大聖地之主,揮劍北伐,最終戰果自然是傳統的壞人寡不敵眾,大羅天教從此煙消雲散瞭。」

  一個聽眾忍不住問:「那孩子呢?女劍神找到自己的孩子瞭嗎?」

  「並沒有,女劍神當年受瞭非常重的傷患,就在大戰剛結束之時……」老人勾動琴弦,似乎彈出一聲悲傷音符,「六大聖地的掌教,以及隱藏起來南疆高手,忽然暴起發難,偷襲瞭女劍神。」

  「啊?!」

  眾人一陣驚呼,沒想到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這種老段子發生得如此突然。

  「武林小人們太天真瞭,女劍神的劍法之高,早可以和蒼天太陽媲美,哪怕重傷不能殺人,自保還是可以的,當她鬱鬱回到海神寨之後,可怕的噩夢還在繼續。」

  葉塵心中一凜,歸海皓煙神秘的丈夫究竟扮演什麼角色,似乎就要由這老人之口揭曉瞭。

  老人嘆息道:「原來無論是向大羅天教泄露海神寨行藏,還是唆使六大聖地及南疆高手偷襲,全都是由那深海走出的男人所謀劃,為的就是消滅兩大武聖,奪取他們的神功,那個男人露出真面目,出手再度狠狠重創瞭女劍神,就在他下絕殺之手的剎那,多虧女劍神的一個丫鬟劍童拼死救下瞭主人性命,可惜二人皆身受巨患,哪怕躲得一時,天下之大也再無她倆容身之所瞭。」

  聽眾傳來一陣惋惜的聲音,也有大罵負心漢蛇蠍心腸、黑心爛肺的。

  「孩兒和丈夫全都沒有瞭,西楚傢族也回不去瞭,女劍神真靈枯竭,心如死灰,隻得將一部分劍意神力封入瞭一枚遠古劍丸,連同雪煌寶劍交給丫鬟,讓她離開東淮,尋找機會報仇,自己則利用在北燕得到的大羅九重天神功,打開瞭第二世界,孤身長眠。」

  葉塵首次聽到後面故事,心中頗為震撼,也同樣震驚那個神秘男人的心狠手辣,不禁問道:「人怎麼可能會從大海裡來?害死女劍神的惡魔後來怎麼樣瞭?」

  老人一笑,說瞭一個理所當然的廢話答案:「一百多年已經過去,無論是偷襲盟友的六大聖地掌門、大羅天幸存的三大高手、忠心耿耿的劍童丫鬟,還是那個毒辣的惡魔,當然都已經死瞭。」

  葉塵苦笑,因為太多問題想請教,導致短時間竟不知從哪裡問起。

  「故事還沒完。」幸好老人又說瞭下去:「世事奇妙,有時候比神話還要離奇,唯一知曉如何開啟第二世界、唯一手握太陽劍譜真本的劍童丫鬟,莫說到中原向六大聖地復仇,甚至都沒有離開東淮,畢竟並非人人都是女劍神、大羅天教主、聖地掌門那樣的奇才人傑,她隻不過是一個善良純真的小丫鬟,自知無力無能報仇,所以便就地安傢,並和一個完全不懂武藝的打漁男人結為夫妻,過瞭幸福平淡的幾十年生活,最後在兒孫圍繞下去世,把秘密帶到瞭地下。」

  「啊……然後呢?」

  「然後啊。」老人微笑地看著葉塵,輕聲道:「年輕朋友,沒有然後,故事已經講完瞭。」

  葉塵怔住,忙道:「不會吧,第二世界是什麼?在哪裡?雖然人都死瞭,但那個從海底來的人叫什麼?大羅天教的三大高手都去哪瞭?」

  老人顯然在酒館聽眾中的威望很高,不少人都對葉塵怒目而視。

  另一首淒愴蒼茫的旋律響起,老人卻毫不動氣的道:「我隻是一個彈琴講故事的老頭,並不是百年前恩怨糾葛的當事人,所以不知道更多細節瞭,但那個神秘人嘛,名字叫做虛洪荒,聽上去不太像真名字,至於第二世界,入口則是在北凰公館,可惜的是,自從劍童丫鬟死後,入口恐怕就永遠無法打開瞭。」

  北凰公館,葉塵暗中點點頭,「進不去」和「找不到」,兩者區別還是相當大的。

  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人忽然道:「最近北凰公館來瞭好多異鄉商人,小哥你和他們是一起的吧?」

  「不認得,我隻是在金虹島聽人簡單說過這個故事,感覺很有趣,這才好奇來問老先生的。」葉塵笑著敷衍過去,心道:先天太極門定是有什麼先人記載,知道歸海皓煙的隱居之地,但未必比這老爺爺知道的更多,否則不用等到今日,早過來尋寶瞭,鬼王大叔是過十方的後裔,所以也知道一點,顧流引其他倆徒弟不清楚後來如何瞭,或許子孫後代也和那劍童丫鬟一樣,選擇瞭平淡生活吧。

  那老人邊彈琴邊說道:「古老的大海,有著數不清的古老故事,大傢還想聽什麼呢?」

  「我想聽英雄薩摩大戰海底怪獸的故事。」

  「請您再講一遍神武將軍縱橫七海的傳奇事跡好嗎?」

  「俠盜武藏和如月公主結局如何呀?」

  聽眾酒客們七嘴八舌的說著,葉塵摸出兩枚銀幣,恭敬地放進瞭老人身前的舊陶罐中,老人輕聲笑道:「謝謝異國小友的饋贈,放心吧,你會輕易打開通往第二世界大門的。」

  葉塵還想再問問詳細緣由,老人已經彈奏壓言,開始向大傢講說瞭海洋俠盜和美麗公主的愛情故事,他惦記小九,唯有默默告辭。

  「打聽到想知道的事瞭嗎?」

  小九手裡拿著一個大白饅頭,獨自在角落玩跳磚頭,看見葉塵回來後便招瞭招手。

  「還行,打聽到一點,我們走瞭。」

  「哦,好。」小九忽然單腳發力,從兩塊磚上跳出一個側空翻,好像小燕子,姿勢很是優美靈活。

  「呦,身子骨很輕啊。」葉塵微微驚訝,「學過武藝嗎?」

  「碼頭總來往很多武士保鏢,看著看著就學瞭一點。」小九無所謂的道,說完就掰開一大半饅頭遞給瞭葉塵,「給你吃。」

  「走,先去你住的地方看看。」葉塵張大嘴,一口就吞下瞭饅頭。

  看他咀嚼自己禮物的樣子,小九終於露出一個孩子該有的笑容,遠比她平時冷冰冰的早熟神情要驚艷得多,遂再牽瞭葉塵的手,領著他離開。

  葉塵心中感嘆:這麼紅顏禍水的小丫頭,不知將來便宜哪個渾小子。

  因為深海天漢亂流的阻隔,海神寨的碼頭不算特別大,工人也較少,但珍貴海鮮和絕品珍珠卻很多,求購的商人四季不斷,離中原內陸傳說中的與世隔絕還差很遠。

  小九道:「好多天前我就聽外國武士說起你的名字。」

  葉塵點點頭,不是先天太極門就是中原來尋寶湊熱鬧的,他們交談當然不用避諱碼頭小孩,小九聽到也正常。

  「我昨晚領到瞭工錢,想請你飯團吃,卻趕上瞭大雨,窩棚避雨時正巧看到有群怪人要為難你,所以才冒充下你女兒,感覺可以幫到你。」

  「確實太幫到我瞭。」葉塵瞭然,也懶得去理會是先天太極門哪個高手發現瞭自己,隻在琢磨小九的舉動,往小處說,不過是一個孩子玩鬧般的心血來潮,往大處說,膽魄和智慧殊不輸於成年好手,「哦對瞭,你既然沒有傢人,錢是怎麼掙的?」

  小九指著忙忙碌碌的碼頭道:「海邊有的是活幹,雖然我太小瞭,力氣不夠搬東西,但我識字,懂算數,可以替漁民寫賬,掙點錢養活自己。」

  「你……」葉塵比剛才還要訝異,他本來還覺得是小九天性冷寂,防備心強,不願曝露自己傢人,但現在看起來,這個女孩子遠比他想象的要瞭不起,「你才八歲,就能自己活下去,還送我飯團和饅頭吃,我八歲時還尿床、捉蜻蜓呢。」

  「沒辦法,小九命不好,一歲時爹爹和哥哥就死於瘟疫,三歲時媽媽被海盜捉去,原本有奶奶陪著我,可惜她去年也因為發燒退不下去死瞭。」小九用極平常的口氣說著一出淒慘童年,走著走著,忽的抬手指著一間木屋道:「就是這裡,我請你坐客。」

  「不用進去瞭。」葉塵表情忽然變得嚴肅,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小九小臉發白,默默松開瞭他的手。

  葉塵揚瞭揚下巴道:「看那邊。」

  小九疑惑扭頭,隻見海邊一艘大船旁,正有兩個壯小夥子推搡打架,不少人在旁圍觀著。

  「你過去,打倒他們兩個。」葉塵這兩天已經瞭解,小九從不讓自己幫助她,卻總是隨時準備幫助自己。

  「什麼意思?」小九疑惑的道:「我是小孩子,怎能打得過他們?」

  「看清楚我的動作,記牢。」葉塵右拳擊出,勢頭又快又猛,但剛動半拍即刻停在半空,突然左拳自右臂暗處隱蔽沖搗,「虛招一定要逼真,如何騙過對手得自己領會,實拳要自腳、腿、腰來發全身力,瞄準在目標腹肋交接的部位,萬莫圖快,要註意隱蔽。」

  小九皺眉道:「他們要是合夥打我怎麼辦?」

  葉塵腳下輕飄飄走瞭個非常怪異的菱形步子,「仔細觀察,如果他們是左撇子就反著走,伺機再重復剛才的拳法,膽氣壯一點,先別問為什麼,等下自然會告訴你。」

  小九天資穎悟,非同尋常,除瞭招式步伐之外,也隱約明白瞭葉塵的意圖,點點頭,毫不猶豫的跑向瞭那兩個越打越兇的少年。

  葉塵少有的認真凝神觀看,他已有考慮,未來自身的武功能復原也好,不能復原也好,終究要把所學的傳承下去,機緣所致,小九葉若水或許就是上天賜予他的絕佳傳人。

  萬一不慎死在東淮,好歹也有一個小姑娘能證明自己在這裡存在過。

  「半手暗刺」和「凌虛渡水」均是上乘實戰巧技,動作易學,但真等面對強手的話,稍有懼意便會被識破佯攻假動作,反而會弄巧成拙。

  小九果然不負期望,幾乎在瞬間就打中一個粗魯少年的軟肋,讓其直接跪地,疼得直不起腰,另一矮個少年沒想到一個幹凈漂亮的小女孩會忽然出手幫忙,愣神的時候,小九的半手暗刺再度出擊,這招乃天元八十一絕技之一,可憑閱歷和修為永無休止的增加威力。

  「瘋丫頭找死!」矮個少年身子強壯,想側身硬挨一拳,再狠狠拎住眼前女孩的頭發問個清楚。

  小九的小拳頭打到一半,生生停住,前後竟晃瞭個雙重虛招,動作之自然,甚至連葉塵都被她騙過,隨後裙子揚起,飛快一腿踢中瞭矮個少年的脛骨。

  眾目睽睽,這少年又羞又怒,忍痛大張雙手,整個人撲瞭過來。

  小九表情展出現驚人的冷靜,完全沒有小孩子打架應當出現的沖動和慌亂,第三招徹底舍棄瞭半手式假動作,右拳直擊少年軟肋,漂亮的將他打扒在地。

  「這招拳法好厲害啊,比以前那些武士厲害好多。」小九難掩學到高明武功、擊倒強者的興奮,「可惜瞭,那套後退走路的法子還沒來得及用,他倆就倒下瞭。」

  葉塵暗嘆,將半手暗刺的拳意心法舉一反三,自己當年被溫雪打瞭近兩個月手板才能折騰清楚,再度確認瞭小九的悟性天賦之後,他果斷下定決心說道:「你的資質好到遠超想象,我非常想收你當徒弟。」

  小九抿著嘴巴,雖然沒有什麼苦盡甘來的興高采烈,但冷漠的眼神逐漸變得豐富起來。

  「我在中原可是一個極度危險,名聲極差的邪道角色,這次到海神寨是因為身受重傷,來此找醫治方法的,陰差陽錯正巧遇到小九這種天才,實在不想錯過。」葉塵又嘆口氣,續道:「當然瞭,做我的徒弟,也很可能會朝不保夕,還不及你現在的日子安穩自在,而且以小九的智慧、相貌、天分、行動力,不學武將來也一定會過上優越生活,所以千萬別腦袋一熱沖動答復,考慮清楚再說。」

  「當然要學瞭,將來可以出海找我的媽媽。」小九仰頭看著葉塵,很鄭重的叫瞭聲:「師父。」

  「跪下,磕頭九次吧。」葉塵想瞭想,自己現在大概還算是天元宗的門人,便說瞭自己當年拜師的規矩,等小九磕瞭頭之後,他拿出瞭一塊暗金鐵牌,道:「師父全部傢當除瞭一把刀,就剩下你師娘送的這個瞭,勉強算做見面禮。」

  森羅總管令牌的權力極大,不算調集命令妖宗子弟,單白銀控制權就有一百九十萬兩之巨,葉塵說送就送,不僅不心疼,反倒有一絲內疚:但願我此舉不會害瞭小九。

  「我們去找華茵姐……」小九高興得跳瞭起來,隨即又啊瞭一聲,皺瞭鼻子道:「華茵師娘嗎?」

  「小鬼,虧師父剛才還誇你聰明,這還用張嘴問啊?」葉塵哈哈一笑,又給瞭她點錢,「最近不太平,還是等我忙完一段時間來接你吧,到時再傳你更厲害的武功。」

  小九搖搖頭,沒有接錢,而是又拉住瞭葉塵的手掌,輕聲道:「不要等,我要跟著師父。」

  葉塵蹲下來,擦瞭擦她雪白嬌嫩額頭上的塵土,溫聲道:「聽話,目前跟著師父會有很多麻煩,答應來接你,就一定會來,我對姑娘說的話,從來都不食言。」

  小九咬著嘴唇不說話,拉著葉塵的手卻更用力瞭。

  「呃……好吧。」葉塵別無他法,隻能答應——幸好她才八歲,若是十八歲,這張小臉兒得有多大的能量?另外也幸虧她是我的徒弟,如若小九被南疆找到,成為第二個顏芙瓊也未可知。

  葉塵一直感覺這個女孩子的情感異常細膩,性格卻很壓抑偏執,身上有一種淡淡的魔王潛質,若有差池,很可能會在未來黑化禍亂天下。

  剛到吉安街的路口,碰巧華茵也往回走著。

  白衣輕衫,頭戴竹篾圓笠,纖腰絲絳隨風飄動,少女打扮得出塵絕俗,竟有一股中古劍仙女俠的清雅風采。

  「我打探到先天太極門的落腳地瞭,但事情有點麻煩。」華茵道:「回去再細說吧。」

  「哈哈……」葉塵笑道:「魔尊咱都見過瞭,世上還能有什麼比他更麻煩的事?正好咱們一傢三口都出來,走,去吃海神寨著名的鮮美魚膾。」

  華茵想當街給他一巴掌,可是看到小九回護葉魔的眼神,也隻能有氣無力的道:「也好,等我說完後,你可能就吃不下去瞭。」

  魚膾就是生魚片,東海魚貝蝦蟹乃天下絕品,佐以芥醋生吃,最為鮮美絕倫,利用五牙王艦東渡的商人,有多半就是為此而來,冰起冷藏後回中原高價賣給好饕餮的達官顯貴,利潤頗為驚人。

  就地便宜,這些在中原極名貴的珍品海鮮,在海神寨價格倒不算貴,葉塵邊大快朵頤,邊和華茵說著新聽來的百年傳說。

  華茵嘆道:「北凰公館是海神寨前總管的別業,目前太子已率領數十個高手駐紮,找不找得到第二世界先不提,做為指揮基地捕殺你是肯定的瞭。」

  「呵呵,這麼多高手啊。」葉塵笑得有點譏誚,「遺憾這裡是東淮島嶼,不是中原,區區一個太子沒啥可威風的,說殺也就殺瞭。」

  武林聖地對於朝廷的態度本就傲慢,華茵也不太震驚他的大逆不道,說道:「莫要小看皇族勢力,大隱隱於朝,宮廷裡不知隱藏著多少正邪高手,更何況太極殿是先天太極門勢力最強的一門。」

  「哦?怎麼勢力最大的不是寧無忌的先天殿嗎?」

  華茵似乎不太喜生冷魚膾,隻挑瞭些蔬菜吃,聞言道:「寧無忌最近一兩年被你搞得聲名狼藉,趨炎附勢之輩自也就散得差不多瞭,另外他的背後是司空黃泉,武功造詣也遠勝同輩,本就不會如太子那樣悉心培植輔助勢力。」

  葉塵沉吟片刻,笑道:「如果魚市彈琴老爺爺說的沒錯,除瞭早已去世的劍童丫鬟,根本沒人打得開北凰公館入口……」

  小九忽然開口打斷他道:「師父,你說什麼北凰公館?」

  沒等葉塵搭話,華茵已經揶揄道:「出去轉悠半天就騙孩子拜師瞭啊?小九不如和我去中原的瑯琊劍樓,比和他學壞要強。」

  「我叫葉若水瞭,理所當然已經是葉傢的人,隻能陪著師父。」小九語氣淡淡,根本不考慮華茵的苦口婆心,轉而對葉塵道:「師父說的北凰公館莫非就是歸海靈柩的那個?」

  華茵以為葉塵先前已經和小九說瞭,倒不覺得有什麼。

  但葉塵聽得下巴都差點掉進魚膾的醋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