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功大成就是立地成仙,天經地義要去統治凡夫,接受他們的朝拜供奉——裴懷玉永生都忘不瞭慕容師兄的這句教誨。
大約二十年前,她還隻是一個怪形怪相的小女孩,難免遭到門內同齡孩子的白眼欺侮,但女子天生力氣較弱,孤鷺殿主修的楚狼戰劍又是講求剛猛凌厲,裴懷玉為瞭彌補天賦差距,除瞭加倍修煉外,甚至還不惜用身體去交換內功心法。
門內以及江湖上很多前輩長老都沒有經住誘惑——隱居多年的獨身老男人,遇到赤身裸體的十二歲小女孩,本也不會去挑剔身材相貌,最後就連早已隱退的前任太極殿殿主,司空黃泉的師弟,賀桐山也是晚節不保,享受三晚之後,既親自秘授本門先天真氣。
紙裡包不住火,先天太極門身為正道聖地之首,當然容不得這種肉體交易的醜事,經人告發後,執法殿決定挑斷裴懷玉腕脈,廢其武功,另外因為涉及門派高層長老,所以連副門主慕容楓都親臨主持瞭。
裴懷玉跪在大殿,遠遠看著偉大的師兄,他永遠都是人群中最受矚目的,英武與秀美交相輝映,負手傲立,猶如日月當空,時刻閃耀著璀璨光輝。
賀桐山大長老見到師兄,腦袋下耷,連屁都不敢放,雖然他輩分極高,和掌門至尊同出一師,但師兄若要下令處罰他,整個先天太極門,恐怕都不會出現任何異議。
這就是將來要執掌中原第一聖地的慕容楓。
可是,最近耳聞慕容師兄在為一個低賤門派的女人犯相思,裴懷玉完完全全不顧鋒利法刀懸空,唯在疑惑可笑:宮廷貴族、聖地世傢、茫茫世間,竟有女人豬油蒙瞭心、狗屎遮瞭眼,忍心拒絕師兄這樣尊貴絕倫的男子?
「開始吧。」慕容楓對裴懷玉沒有同情或厭惡,甚至自始至終都沒對她看上一眼。
久不露面的司空掌門卻親自攔下瞭行刑。
「似你這種為武功不惜一切的年輕人真已經很少見瞭。」雄霸天下的司空黃泉非但不怪罪,反而很欣賞這個好像狼一樣的女孩子,當下吩咐愛徒慕容楓:「免去裴懷玉罪責,取出先天易脈法和乾坤拳意給她修煉。」
慕容楓大惑不解:「此女狐媚淫蕩,兼有豺狼野性,師尊怎能由她修習本門上乘絕藝?」
環顧整個中原,恐怕也隻有他敢張嘴質疑司空黃泉的決定。
「聽說元始天魔門培養出瞭一個姓顏的所謂聖女,裴懷玉就是那個能抗衡她的對手。」司空黃泉罕見露出一抹慈祥神色,囑咐道:「阿楓你來教她楚狼戰劍的要詣,不要讓我失望。」
慕容楓唯有躬身領命。
當時的裴懷玉神情呆滯,居然完全忘瞭自己死裡逃生的幸運——副門主慕容師兄親自教導?他可是當今世上最瞭不起的青年絕世高手,而且容貌俊美瀟灑,風流倜儻,多大的福分才能和師兄共處一室,朝夕相對的學習武功,簡直比得到掌門至尊認可還令人高興幾倍……
裴懷玉冷冷看著眼前的唐芊,心中嘆息:可惜慕容師兄福薄命短,被華太仙那狗賊陰謀暗害,無法看見我今日戰勝元始聖女。
昔日顏芙瓊在北燕冰原睥睨群豪,定下兩年之約,宛如冷艷無儔的魔界女王,年輕的唐芊則好像更加不染塵埃,連多餘的話都不願開口。
「喪傢狗葉塵四處流亡,你那身子定是寂寞空虛已久瞭吧,今天晚上會讓你知道,我比男人更能讓你快樂。」裴懷玉想到即將完成慕容師兄和掌門的希望,興奮得不由微微發顫。
旁觀者震於她強大的威嚴氣場,絲毫不敢露出鄙視神色,可溟玉卻早已氣得雙目噴火,大罵道:「竹竿怪物,把你和先天太極門所有人捆一塊兒,也不如我姐一根頭發絲、一片指甲蓋兒矜貴,再夠膽放屁,當心少爺我找高手把你打殘賣瞭當妓女。」
東淮賭徒大多不知中南武林爭霸,哪怕聽說過也完全事不關己,所以聽罷沒什麼反應,隻覺得唐芊恐怕比全島俊俏娘兒們加一起還要養眼,簡直漂亮到沒邊沒沿,心底當然還是希望她能贏。
「裴懷玉要在賭桌上打碎唐芊所向無敵的元始道心。」上官瑯璇下壓鬥篷帽子,低聲道:「待會賭註方面無論履行與否,都會替先天太極門除去一個勁敵。」
方小禾斜睨冷笑:「唐芊空有卓絕武功,卻隻會一味的驕傲擺架子,已然是必敗無疑。」
「反過來說,裴懷玉似乎比想象中要難對付,還需等星禪和道恒大師他們到來,準備個萬全之策。」
「道不同,多說費神。」唐芊神情氣度冰冷,聲調卻異乎尋常的軟糯悅耳,類似俗稱的娃娃音,她擺手攔下弟弟的喝罵,輕聲道:「但你嘴裡若再不幹不凈,我就要你爬著回中原。」
「哼……」裴懷玉微凜,也不再廢話:「你既然嫌棄牌臟,用不用我替你開牌?」
唐芊總算抬頭,譏誚地撇瞭她一眼,道:「也好。」
裴懷玉深吸一口氣,直視唐芊勾魂奪魄的桃花眸子,心道:我就是掌門和慕容師兄選出來,克死你們南疆聖女的先天劍後。
然而唐芊那一組萬字清龍牌,著實晃的人眼暈。
整個賭場猶如炸鍋一般喧鬧起來,溟玉更是扶著唐芊肩膀一跳老高,興奮道:「姐你簡直是咱們南疆賭神啊!」
他熟知姐姐自幼便是絕頂天才,無論做任何事都比其他人學得快、強得多,除瞭武功穎悟外,琴棋書畫、堪輿數理、古樂曲賦、六韜三略,全部都是大宗師級造詣,哪怕女紅和歌舞,她也會做到登峰造極。
五年前,唐芊偷去青蓮天都參加酒池群芳會,白衣如雪,赤足如霜,以神領形,獻舞《九玄境中仙》,艷壓神都上百位國色天香的花魁,隻不過自那之後唐芊便在魔宮精修元始生死之奧秘,世人隻知銀刀紅馬躍長空的魔國聖女,逐漸忘記瞭昔日妍姿傾城的驚世才女。
裴懷玉立起自己的牌看瞭看,簡直是沒有更爛,隻有最爛,不由額角滲出冷汗,濃眉皺成瞭川字,包括一些賭術超群的老郎中也都震撼莫名,唐芊坐在那裡,從頭到尾沒碰過桌上的牌,怎麼就神不知鬼不覺的偷天換日瞭?
「呵呵,還有最後一局。」裴懷玉冷哼後隨手一拂,桌上一百三十六張麻將牌瞬間被碾成齏粉,功力之霸道,直令人瞠目結舌。
唐芊微微一怔,倒不是因為對方那手精純的先天玄功,而是沒想到她這麼快便能忘記失敗,並再燃鬥志,這種堅定心性確實不算多見。
「原來傳說中迷惑支配精神靈魂的元始魔拳真的存在,聖女剛才對小女用瞭夜摩天血冥吧?」這時候一個面貌古雅、玉面微須的中年儒生走近過來,看上去風姿英雋,目如朗星,有一股說不盡的溫潤之意。
方小禾假意摸摸鼻子,低聲道:「這人是裴漢飛,如果他父女和唐芊沖突,倒是狗咬狗便宜我們。」
「他們為何對唐芊絲毫不忌諱呢……明明實力差距那麼大。」嚴青竹疑惑道:「莫非裴傢父女有什麼厲害後手?」
上官瑯璇沉默不答,隱隱覺得東淮似乎也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太平,不知隱藏瞭什麼秘密。
「看來聖女已經見過雅薇老板瞭。」裴漢飛笑得有點高深莫測,「半個月前葉塵已經從這裡出海前往海神寨,但外人不知道,我們卻已聽說魔尊在西楚親自出手廢瞭他,聖女莫非想違背師命,前去保護嗎?」
唐芊嬌慵地倚著靠背,淡淡地道:「從來隻有森羅唐傢欺負別人,你女兒不懂規矩,敢招惹我弟弟,我自然要給她長長江湖閱歷。」
「什麼狗屁規矩,女蠻子口氣不小。」裴懷玉已經握緊瞭桌上的太極青龍劍,手背上青筋凸起,顯然怒極。
「長得和長臂母猴子一樣,也不知誰野蠻。」溟玉叉腰笑道:「你們再這麼閑聊下去,人傢龍吻賭坊可就該等得不耐煩瞭,第三局賭完後再說吧。」
裴漢飛見唐芊聽到葉塵的事後依舊面無表情,忽然也有些摸不準她來東淮的目的。
元始生死訣蘊藏諸天奧秘,妙法無窮,無論賭什麼,似乎都是穩勝不敗,裴懷玉情知無法抵禦她迷惑靈魂的魔拳,唯能試著激怒唐芊,企圖作廢賭局,邃張口殘酷的道:「別坐那裝高貴公主瞭,這幾個月來,葉塵先後和神星雪、沐蘭亭風流快活,如今又有瑯琊劍樓的華茵曖昧陪伴,人傢三位可都是中原的名門閨秀,根正苗紅,你這種南疆長大的蠻女,也隻配讓人玩過後就給丟……」
溟玉怒發沖冠,剛想動手,人群中已悍然竄出一個赤發青面,巨口獠牙的壯漢,兇狠飛撲向瞭裴懷玉。
楚狼戰劍是先天太極門最狠辣的劍術,七十二路全部是攻招,沒一手回劍守勢,裴懷玉浸淫二十餘年,早就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蕩劍崩刺,猶如電閃雷轟,銳利無比。
哪裡想到赤發怪物居然懂得卸力柔勁,手掌粘住青龍劍脊,轉瞭個簡單的太極圓環,便輕松化解擊劍,裴懷玉從沒聽說元始天魔門和森羅妖宗有出師本派的高手,吃驚下劍勢更加兇戾,依靠驚人的長腿長臂連環猛攻,果真宛似孤鷺踏水,劍勢如荒野餓狼。
可是赤發怪物掌掌畫圓,連綿不絕,非但沒有半分邪氣,反而全是謙沖弘遠、博大渾厚的玄門正宗掌法,兩相對比,自己似乎更像是一個魔教劍士。
「南疆下等蠻子受死!」裴懷玉弓身擰腰,不僅運起瞭巨損元氣的先天易脈法,還蓄勢瞭楚狼戰劍的絕殺奧義——極狼落鳳破,顧名思義,連九天上的鳳凰都可一劍刺落。
雄偉清雋的青龍劍轟然寒光炸裂,殺氣端是深具石破天驚,山崩地裂之殺勢,如果鳳凰確實存在,隻怕當真被此招刺落也未可知。
赤發怪物指尖捏成鳥喙之形,精準銜住青龍劍,但裴回玉真氣沸騰,滔天怒海般將他卷得沖天而起。
二人撞破屋頂,餘勢不止,直斜沖百丈外才稍有所緩。
「看我先天太極門斬妖屠魔!」裴懷玉雙手握劍,空中狂刺狠劈,劍氣如天狼,如蛟龍,威猛得一塌糊塗,讓陸地圍觀的船工漁民以為有海怪顯靈。
「醒來!」
端嚴聲音浩瀚響起,裴懷玉好像噩夢驚醒,一睜眼才發覺赤發怪物不見蹤影,自己姿勢怪異的握劍站在海邊,引得很多島民遠遠圍觀,裴漢飛皺眉嘆道:「肯定又是夜摩天血冥,這魔拳居然完全無跡可尋,比諸聖殿古籍所記載的還可怕得多啊……」
魔國聖女的武功深不可測,無跡可尋,裴懷玉後背都讓冷汗濕透,她羞愧的收回青龍劍,先天易脈法的反噬也如期而至,膝蓋一酥,差點軟癱跌倒。
裴漢飛單手一翻,凌空架住瞭女兒。
「梵天情在西楚不知怎麼魔性大發,不單擊殺瞭燕蒼生和過天狼兩大蓋世魔頭,同時還打廢葉塵,這對我們簡直是太有利瞭。」裴漢飛雙手攏在袖中,面向大海,續道:「不要沮喪,唐芊沒有出手,隻亂你心智,說明她對懷玉你的劍法還是頗有顧忌的,記住,目下海神寨才是我們真正的戰場。」
裴懷玉點瞭點頭,開啟大羅九重天此等大任當然輪不到自己,但卻可以趁機虐殺華茵那個死賤種,再拿回鳳天舞,以告慰慕容師兄在天之靈。
龍吻賭場的人們剛才確實看見唐芊背後走來幾位外形兇悍怪異的猛人,可隨後還沒等這些人動手,便嚇得裴懷玉拔劍瘋狂攻擊裴漢飛,又連番大吼大叫,貌似瘋癲神婆般的沖出瞭賭場屋頂。
一場熱鬧好戲看完之後,圍觀賭徒們立刻恢復本色,繼續投身進金錢遊戲。
「玩也玩野瞭,胡鬧也鬧夠瞭,穿好外套,今晚和我搭船回傢。」唐芊好像根本不把先天劍後的死活放在心上。
溟玉對別人總是老天第一,小爺第二的驕橫跋扈,可是對唐芊,也隻能嬉皮笑臉道:「咱們大老遠來一趟,金虹島都到瞭,也不差再走一趟海神寨吧?」
姐弟倆不想再引人註目,由森羅門高手護衛上瞭樓。
滿臉乖戾邪氣的老太婆邃將嬰兒交回給瞭唐芊,溟玉諂媚笑道:「可惜小星星太小瞭,看不見姐的神通廣大。」
「少跟我來這一套,想說什麼你就直說吧。」唐芊以瓊鼻蹭瞭蹭女兒嬌美可愛的小臉蛋,又仿佛自言自語似的道:「不知道媽媽小時候是不是也和你一樣漂亮呢?」
那老太婆輕聲道:「星兒小姐和聖女在襁褓時幾乎一模一樣,隻是您出生在大劫災厄,不如小姐那麼喜歡笑。」
「呃,是嗎……」唐芊語氣轉淡:「當年阿爹和娘親被中原武林聖地的高手圍攻,差點就沒命瞭,好像蓮溪婆婆也受瞭很重的傷吧?」
蓮溪搖瞭搖頭,不再說話。
「二十年的舊事和葉塵可沒關系。」溟玉大著膽子道:「再說,色鬼老頭子都不在意,姐你怎麼又在乎這個瞭,咱們現在就去海神寨和他見面,一起收拾先天太極門的傢夥。」
「哎。」唐芊輕嘆道:「還真是長大瞭,我好像也沒法子左右溟玉你的想法和判斷,看來得給你找個媳婦,才能讓你穩重踏實一點。」
溟玉從骨子裡和唐雷九的一根筋性格非常像,高聲道:「莫非姐姐在顧忌魔尊的命令?他雖然是你的師父,可也不能棒打鴛鴦,不講道理吧,更不能對小星星的父親趕盡殺絕。」
小星星歪著小腦袋看瞭看舅舅,又看瞭看母親,不知聯想到什麼,再次咿呀笑出瞭聲。
「魔尊師父從沒對我下過什麼命令。」唐芊神色蕭散簡遠,超脫得不像凡人,輕聲道:「我找雅薇夫人所談的,也隻是確認幾件陳年往事,以及那個人的活動軌跡,和葉塵沒有太大關系。」
「我是直性子老實人,不懂彎彎繞。」溟玉有些煩躁的道:「既然你師父都無所謂,姐姐為什麼還不去找他?」
他是一個感情非常豐富的少年,內心總會充滿浪漫而奇妙的幻想,而且非常容易被感動,姐姐是傾國傾城的絕色佳人,葉塵也是當世年輕人的神隻偶像,若是因為正邪立場隔閡而強行分開,永不相見,未免焚琴煮鶴,令人悶煞作嘔。
唐芊溫柔的看著女兒,心中輕嘆:如果他中瞭白羅骷葬後就此放下一切,安心做個普通人,那我自然也會舍棄元始聖女的身份和他重聚,但如今,我則必須查清古代秘密,盡最大努力牽制住那個可怖的敵人,為他將來恢復功力,破除宿命,鋪下最平坦的道路,溟玉年紀還小,將來有屬於自己的人生命運,沒必要把他也牽扯進來。
「想聽就請進來吧,正好我也有事和幾位商量。」唐芊說話的聲音依舊小得出奇,可是從來都沒人能夠拒絕她。
上官瑯璇、嚴青竹、方小禾三人當然也不能。
尤其是上官瑯璇,琢磨瞭好半天如何找借口和唐芊見一面,沒想到元始聖女的靈覺修為好像比一年前要敏銳得多,完全瞞她不過。
略一猶豫,便現身推門而入。
絕俗出塵的唐芊懷抱嬰兒站在窗邊,宛若雅韻為筆、清靈為墨的國手仕女圖,純凈的令人難以逼視,可當她看到方小禾時,驀地一怔,秀眉輕微蹙起,不知發現瞭什麼不妥。
幾人不咸不淡地見個禮,說瞭幾句客氣話,旋即陷入冷場。
上官瑯璇非常討厭唐芊那副什麼都知道的表情,另外忽然間又升起一種被情夫老婆抓個正著的羞恥:哼,有什麼可神氣的,我就不信你敢違抗梵天情的意志,還以葉塵妻子的身份自處,大約再過十個來月,顏芙瓊便要揮軍挑戰中原,葉塵一定站在我們這邊的。
唐芊不知道上官才女腦子裡正上演精彩的戲碼,率先打破沉默道:「殺神過天狼臨終前對葉塵和華茵說瞭大羅天的秘密,如今他們倆前往海神寨,大概就是欲先開啟歸海皓煙的陵寢,從中尋找某些線索。」
「歸海皓煙和大羅天有什麼關系?」上官瑯璇隻能先撿要緊的問:「春秋書院古簡中有少量記載,西楚歸海氏和武聖顧流引不僅沒有情義,反有生死大仇,線索怎會隱藏在她的身上?」
「顧流引是所向披靡、霸絕君臨的奇男子,他若挑選女人,太陽劍神歸海皓煙天經地義是首選,倒過來當然一樣,按理說女人也會喜歡他那般天下無敵的王者。」唐芊好像對百年以前的往事瞭如指掌,娓娓道來。
然而在上官瑯璇聽來,她卻是暗指葉塵想當然會選她唐芊為愛侶,邃暗中狠狠白瞭她一眼。
「兩大絕世武聖聯姻,什麼元始天魔門,先天太極門,勢必都成米粒之珠,可惜,這樁感情卻成瞭鏡花水月,歸海皓煙鐘情的另有其人。」
溟玉沉不住氣,當先問道:「難道當年還有比顧流引更強的男人?歸海皓煙已經粉碎虛空、踏海奔騰,和星空諸神一模一樣,按理說不至於會愛上不如她自己的人吧?」
上官瑯璇也表示同意,再簡單直白一點,武聖和其他人的隔閡,比種族、學識、地位上的距離還要巨大,幾乎相當於物種鴻溝,如果沒有第二個同類,倒也罷瞭,在有相同修為之人存在的情況下,依然還選擇他人,確實十分難以想象。
唐芊悠悠道:「這一點我也不清楚,隻知道歸海皓煙和那個神秘男人生瞭一個孩子,顧流引對此惱羞成怒,進而化作刻骨仇恨。」
「神秘人?當年沒任何人知道虜獲武聖身心的是誰嗎?」
「知道也不會稱呼他為神秘人瞭,僅有的間接線索就是顧流引一刀東渡,在海神寨抱走瞭歸海皓煙的孩子,隨後歸海皓煙雷霆震怒,聯合中原六大聖地,浩蕩進軍北燕,一舉粉碎瞭大羅天神教。」
嚴青竹喃喃低語道:「這麼說,海神寨竟是歸海皓煙和神秘人的隱居之所,無論是和顧流引反目成仇前,或是消滅大羅天教之後,她一定握有進入北燕大羅天的關鍵物品瞭?」
溟玉顯然也是頭回聽說這個故事,繼續順著分析道:「歸海皓煙死後就葬在海神寨,那個什麼關鍵物品,當然也在其中瞭,怪不得葉塵要去那呢。」
「真那麼簡單的話,人傢過天狼早就自己成武聖瞭,這中間一定還隱藏著數不清的關鍵竅要。」唐芊沒有再說多餘的話:「海神寨的消息已經在黑市賣到天價,盡管如此,還是很多有名無名的人物出價得到瞭這個秘密,通過雅薇夫人租船暗訪歸海皓煙靈柩所在,我希望你們幾人能趕去保護葉塵。」
方小禾終於忍不住道:「正邪不兩立,我們絕不會聽你指揮辦事,再說,剛才那堆祖輩往事我們也完全聽不懂。」
「你聽不懂隻不過是因為見識少,眼界短,有什麼可炫耀的。」溟玉笑道:「瑯璇姐姐的意思如何?」
方小禾臉色發青,冷哼一聲,不屑去駁斥一個半大少年。
嚴青竹暫時還沒消化唐芊所講的,卻還是堅定道:「葉兄和我們有生死之交,若需要幫助的話,我自然義不容辭,但寧無忌武功卓絕,非常人可敵,聖女若一同前往的話。豈不是更有把握?」
「寧無忌的太乾已失,又被我師尊的二指蒼光破瞭逆龍金甲,暫時不會那麼囂張瞭。」唐芊連親弟弟都沒解釋,更不會對上官瑯璇他們多說,「我還另有要事處理。」
眾人看她懶洋洋、嬌怯怯,一副貴胄小姐的樣子,還真是難以想象她剛才在賭場上言談間就令裴懷玉神智失常。
上官瑯璇一時也沒能接受這種武林核心機密,但卻覺得海神寨很可能是快遞突破武學境界的好戰場,更何況還可以見到那個讓人發酥的死男人。
「不為葉塵,也要護華茵周全,而且我們的目標本來就是裴漢飛父女,如果再能趁機殺掉寧無忌,自是求之不得。」
此時,一位斯文儒雅的中年人敲門走瞭進來,微笑道:「唐姑娘,老板已經安排好瞭去南疆的船。」
「謝謝。」唐芊緊瞭緊女兒身上襁褓,隨即又道:「再麻煩雅薇夫人準備五牙王艦,有九位朋友要去海神寨,所有費用從我的帳上扣即可。」
中年人笑道:「沒有問題,但這兩日天漢亂流正急,還趕上暴雨,四天後可以出海。」
「聖女倒真是把我們調查得一清二楚啊。」上官瑯璇特別不爽唐芊頤指氣使的女王做派,可想瞭想,又覺得總不能拒絕這一大筆錢,所以幹笑兩聲,沒再說別的。
唐芊臨出門時,又朝方小禾看瞭看,櫻唇微動,似乎發現瞭某些古怪,猶豫轉瞬,終究也沒說出什麼來,帶著溟玉和屬下毅然離去。
嚴青竹苦笑道:「計劃不如變化快,咱們進賭場前,怎麼也想不到會發展成這樣個狀況,回頭該怎麼和其他同伴解釋?」
「星禪肯定會去的,蘇寒是華茵的師兄,昭儀是她的表姐,他倆想必也不會拒絕。」上官瑯璇見方小禾臉色不愉,還當他沒什麼心氣,馬上轉瞭個話題道:「風閑蕩挑戰沐蘭亭的日期也快到瞭吧?天元宗能否重新崛起,全憑東海之濱一戰瞭。」
嚴青竹想起那位劍若白虹,裙裳如雪的冷冽少女,現今已是能和姬流光、酆都王並駕齊驅的絕頂劍客,心中不由再燃欽仰愛慕之意,眼神都有些呆瞭。
「嗯,是啊,這一戰不知是否算正邪大戰的序幕呢……」方小禾呢喃應道,心中則隱隱不安:唐芊適才離去時的古怪眼神什麼意思?莫非她已經看穿瞭我的秘密?
乘風破浪,穿越東海風暴最兇的天漢亂流,便可抵達海洋文明的中心,海神寨。
以海神為名,聽上去威風凜凜,似乎是不輸給楚火羅的超級大城,然而那已經是好幾百年前的輝煌瞭,隨著造船技術越來越發達,自然就有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渴望更廣闊、更繁華的世界,陸續遷居到離中原更近的島嶼生活,所以如今的海神寨隻是一座終年陰雲籠罩,細雨綿密,大霧彌漫的黑暗之城。
城寨邊緣是貧民區,無數巷弄縱橫交錯,最邊緣的那一幢房子,佈局成田字形,南北朝向,外部四周設有平臺簷柱,形成回廊,為瞭避免下雨潮濕,地板離地面三尺左右,前後兩扇窗子,一面是空地上的爛草堆和積滿灰塵的雜物,一面朝著窄巷。
這條巷子平時就很暗,黃昏後燈光寥落,陰慘慘的夜色更顯壓抑詭異。
左鄰右裡都是窮苦人傢,偶爾有流鼻涕的小孩子追逐打鬧,或是貓狗雞鴨亂竄,除此之外,很難看見什麼有生氣的娛樂。
屋中的葉塵面色蒼白,略帶憔悴病容,此刻正盤膝坐在類似土炕的木制平臺,輕輕撥動著中央凹下的炭火堆,雙目映射火光,若有所思。
梵天情的白羅骷葬仿佛是來自地獄的魔陣,無時無刻不在撕咬腐蝕臟腑經脈,自藝成以來,葉塵從沒受過如此恐怖的傷害,他和華茵在西楚火化瞭過天狼,將其骨灰寄存在瞭北瑤氏府邸,相信過不瞭多久,少帥和華太仙必會妥善安葬。
葉塵本來打算讓華茵暫住西楚,等聞心詭麗黑旗門的人馬到後,再護送她回炎黃峰,自己則要遠赴東淮,既是幫助功力復原,也是為瞭完成過天狼臨終前的遺願。
「指不定誰照顧誰。」
華茵堅持同行,葉塵對此也沒理由反對,經手眼通天的北瑤凝若安排,兩人迅速東渡,並沒有等神星雪和沐蘭亭從魔荒婆沙漠回來(渾光議上一個坐標),主要是因為人多口雜,躲在楚火羅城的寧無忌也一定會得到消息。
他倆有時就像極投緣的朋友,甚至情人,命中註定總是形影不離。
目前還不清楚寧無忌到沒到海神寨,哪怕已經來瞭,人生地不熟,應該也不會找到這個陋巷。
拉門一動,華茵拎著一個竹籃子進瞭屋。
「你出去查線索瞭?」
華茵從爐邊木櫃拿下一口鐵鍋,說道:「都一百年前的事瞭,根本沒得查,我是去買東西。」
葉塵不禁好笑:「看不出華姑娘還會買菜做飯。」
他倆住進這間房子,並沒有多此一舉刻意編造什麼身份,但一對兒少年男女共處一室,相貌又全然相異,無聊度日的鄰居們樂得當他們是外島搬過來的小兩口子。
葉塵自然願意占這個口頭便宜,奇怪的是,華茵居然也沒有否認。
大約是接下來還有太多東西要處理,華茵實在沒心情去和陌生人解釋閑七雜八的小問題。
「總不能讓你個病人伺候我。」
說罷,她宛如一個賢惠普通的鄰傢少女,開始殺魚切菜,準備晚飯。
華茵剛出生時,她的父親華太仙便已經執掌瑯琊劍樓,千年聖地所積累的龐大財富,幾乎富可敵國,母親紀翩翩亦是前朝高門望族的千金小姐,葉塵的確很難想像她這樣的女孩子居然也懂下廚房。
一盤煎魚,一盤清炒嫩豆芽,一鍋米飯,另有一大碗蝦米豌豆湯,不僅看起來像模像樣,淡淡香氣更是讓人食欲大增。
魚煎得好極瞭,外皮焦黃酥脆,魚肉腴嫩,豆芽吃起來咸酸爽脆,湯也煮的清甜鮮美。
葉塵訝異道:「你手藝這麼好,不做劍客,改行做個廚娘,一定也會生意興隆。」
華茵吃飯有點像小鳥,很慢,也不愛說話,頗具大傢閨秀的斯文,好一會兒才道:「弄點吃的而已,沒必要跟見鬼似的。」
傍晚,幽巷,陋室,對坐吃飯。
兩人忽的同時心中苦笑:這和平民百姓過日子有什麼區別?
華茵好像有點潔癖,吃完飯也不說話,很快就將碗筷盤子收拾幹凈,實際從前兩天剛住進這裡開始,她就沉默的挽起袖子東擦西抹,細細規整雜物。
「將來有幸娶華姑娘的人可享福瞭。」葉塵看著美貌少女苗條的背影,青春飽滿的屁股一扭一扭,養眼至極。
「反正輪不到你。」華茵冷冰冰的回瞭一句,心中卻哀嘆:和你住一個屋簷下,清白名聲算是徹底毀瞭,將來哪還有臉嫁人,但為瞭二伯,區區名聲也顧不得許多瞭。
葉塵掙紮起身,竭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幫忙把盤子放回紗櫥。
「二伯說開啟大羅天需要兩樣神器之一,大羅玉隱藏在北燕極深的地下冰層,被顧流引設置七道無上拳意禁法,目前應該已經被燕蒼生取到,而且可能永遠都沒人知道被藏在哪瞭。」
葉塵輕嘆道:「昆侖鼓,被歸海皓煙封印在瞭另外一個世界,與我們完全不同的世界。」
「唯一的一絲渺茫線索,就是那個世界的入口在海神寨。」華茵同樣也是搖頭嘆息,「一代武聖給自己選擇的長眠之地,確是離奇,我隻知道天庭地獄、西方極樂,從沒聽過另外一個世界。」
葉塵讀書不多,當然也沒聽過。
「海神寨有兩個制鹽工坊,三個船廠,居民多數是工人,我簡單打聽一下,從沒有人聽說過關於另一個世界和海神靈柩的傳說故事。」
「若簡單的話,鬼王大叔早就和你爹過來盜墓瞭。」葉塵開瞭個小玩笑,「你買菜時我和隔壁的嫂子聊天聽到,魚市碼頭有個彈琴講故事的老頭兒,好像沒有他不知道的東西,明天我過去碰碰運氣。」
「本色依舊呢,大嫂子小媳婦都能聊到。」華茵譏誚的瞥瞭他一眼,邊燒水邊道:「二伯臨走前說,你身具武聖神功,冥冥中會和海神靈柩有某種羈絆,但願他沒有說錯。」
「若二伯說的話都是對的,你應該當我老婆才對。」葉塵滿懷期待的笑道。
「滾開。」最近華茵發覺自己很可悲,居然已經稍微習慣瞭他的調戲,「你外邊找個大嫂大媽聊聊去。」
「又不是沒看見過……」葉塵知道她不是沐浴就是洗腳,嘟囔一句後,還是乖乖的走瞭出去,門外小雨剛停不久,薄霧漸漸飄進瞭巷子,等他聽到華茵鎖門聲時,霧已濃如炊煙。
好像是幽巷盡頭黑暗中,隱藏瞭一個吞雲吐霧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