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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賭局

  大海洶湧澎湃,在崇山峻嶺之間兇狠奔騰,湍急的海浪猶如東淮兇獸舐舌覓食,吞噬一切生靈。

  屍橫遍野,血腥氣彌漫天際,方小禾手握玄鐵寶刀「斬草」,兀自喘著粗氣,每次戰鬥過後,他都迫不及待想趕到市鎮,找個隱秘地方,然後躲在角落狠狠幫自己發泄出來。

  長久以來陰鬱壓抑的欲望,早就在他體內堆積成瞭一股火焰,尤其在殺人的時候,更是會迸發燃燒,痛苦無比。

  如今中原所有門派幾乎全歸先天太極門掌控,不單盡繳土地和絕藝,還需聽從一百零八殿的指揮調遣,隻要腦子不蠢都能琢磨明白,待魔國入侵時,自己這群人一定會是先鋒或肉盾,簡直和送死差不多,是以相當一部分人都選擇退出原本所在的名門望族,竭力對抗大勢。

  方小禾本是洪武門入室弟子,除瞭金戈無極刀外,同時還修煉一種武林較為罕見的《金鐘童子寶典》,雖嚴戒女色,但功成後威力奇大,乃橫練法門中的絕詣,憑借這兩種一流功夫,得以加入瑯琊劍樓華茵麾下,對抗先天太極門,磨練自身修為。

  此時海風漸大,在峭壁懸崖夾縫中淒厲回蕩,這一戰短促而峻烈,盡殲太極門孤鷺殿十位高手。

  方小禾朝西看去,隻見王星禪坐在一塊大石上,冷冰冰地給自己包紮受輕傷的左腿,當年榮華顯赫、鮮衣怒馬的王氏傢族二公子,如今下頜已續上瞭烏黑堅硬的胡茬,兩鬢微現星點華發,滿面風霜之色,但近兩年的生死決戰,早已讓他的《千秋興亡訣》誕生瞭一股血與鐵的強悍意境。

  離王星禪不遠處的嚴青竹正仔細擦拭著手中三尺長劍,這個青年非常不喜歡代表正直正義的劍鋒上殘留血漬,方小禾知道他本來不過是春秋書院的一個末流弟子,武功馬馬虎虎,個性也比較靦腆,有點書呆子氣,因此常常被人低估,但他卻出人意料的活到瞭今天。

  當初聯盟內十七個青年高手不甘平庸,自告奮勇組成先天刺客,專門負責暗殺先天太極門一百零八殿的精英高手,以及南疆八王麾下的妖魔鬼怪,遊走生死一線,試圖借此壓力快速突破武學境界,由於常常孤軍行刺,危險無比,如今僅就還剩下九個人,其中居然就包括瞭嚴青竹,這也算是個被人低估實力和命運的男子漢——方小禾自嘲笑瞭笑,自己豈不也是如此?

  「怎樣?還好嗎?小禾剛才那一刀真可謂是鬼哭神嚎。」一個壯碩的和尚走過來慰問說道。

  「這次的對手太強瞭些,不得不用殺招。」問話的道恒為極樂天禪寺武僧,約莫三十七八歲,是諸刺客中年齡最大的一個,精修佛門神拳,動若猛虎,靜如佛陀,性子異常和善,哪怕陰沉寡言的方小禾都願意和這大和尚多談幾句閑話。

  「的確是很強。」道恒看瞭看滿地屍骸,雙手合十道:「所幸現在孤鷺殿除殿主裴漢飛和首座裴懷玉父女外,已再無習練成罡勁的高手瞭。」

  這時蘇寒也走瞭過來,說道:「東淮大小上百座島嶼,先天太極門還真不嫌遠,竟把勢力擴張到瞭這裡。」

  他是刺客隊伍中唯一一個瑯琊劍樓的本門弟子,劍術精湛高明,但性子開朗,非常喜歡和他人搭話,方小禾正自邪火燃燒,完全不想再呆在這裡聊天分析敵情,剛想建議道恒回城,便聽到繡劍門女劍士紀昭儀歡呼道:「這具屍體上有裴漢飛的線索瞭。」

  諸人急忙過去查看,就連冷傲的王星禪也是難掩興奮之色,若能全滅先天太極門整殿高手,那可就算是聳動天下的壯舉,必能給那些投降軟骨頭敲一個警鐘。

  方小禾將斬草收回刀鞘,微微側頭,目光越過嚴青竹,終於看到上官瑯璇也動瞭。

  褪去瞭曾經素雅潔凈的春秋禮服,才女化作瞭追求武道的黑衣刺客,好像是剛才有個對手通曉先天真氣,震斷瞭她的發帶,使得那一頭濃密鬈曲的秀發如同大波浪一樣散在香肩,另外海風壓迫衣衫,讓她本就豐腴曼妙的身段兒更加誘惑,方小禾狠咽口水,深感童子功的折磨快要將自己逼瘋。

  九位刺客聚到瞭一起,準備看看裴漢飛的藏身處。

  紀昭儀舉著一封書函,念道:「責令漢飛率門人於初十速到海神寨,準備接應無忌殿主,收取歸海靈柩……落款是皇甫正道。」

  嚴青竹怔瞭怔道:「海神寨在東淮汪洋深處,我倒是聽漁民說過,但歸海靈柩是個什麼東西?」

  「寧無忌可夠忙活的,前不久還說要往西楚擒拿神星雪,現在又要來東淮窮折騰。」上官瑯璇蹙眉道:「不管歸海靈柩是什麼,憑我們應該是奈何不得此人的。」

  一年的兇險搏殺,修為最深的上官瑯璇、道恒、王星禪三人已經突破屏障,達到瞭彈指驚雷的強悍境界,但和已然探索天心虛空的寧無忌比起來,委實差得太多,無論明暗刺殺,絕對都是死路一條。

  向來聰慧的紀昭儀笑道:「那當然,不過暗殺裴漢飛父女還是挺有把握的。」

  蘇寒道:「哦?怎麼信上說瞭他們的落腳地嗎?」

  「那倒沒有,可是本地人都知道,欲往海神寨,必過金虹島,租賃最堅固的五牙王艦,這才能渡過東海最險的天漢亂流,咱們若兵分兩路埋伏在金虹島兩條必經之路,或者九人喬裝一同潛進島內城鎮,結果掉裴漢飛父女。」

  上官瑯璇點頭同意道:「嗯,有道理,殺一個少一個,說不定還能在他們身上找到歸海靈柩的線索。」

  道恒接過書函仔細看瞭看,說道:「裴漢飛的功力大概和我半斤八兩,隻要探準他的行蹤,倒不難解決,就隻怕莫要像上個月那樣……」

  上個月,先天刺客們縝密謀劃,正準備刺殺忘憂門的秦嫿錦,結果卻不幸遇到行蹤飄忽的無間王畢昆羅,正巧蒞臨南州向同僚下達魔後玉旨。

  此人至少也是參透瞭一念萬法的魔道天才,修為深不可測,突然遭遇對戰下,己方傷亡慘重,壯烈犧牲瞭六個同僚,才掩護剩餘的人逃脫,如今東淮似乎有大事要發生,道恒心血來潮,顧忌又會發生什麼變故。

  王星禪面無表情的道:「前怕狼後怕虎的話,我們也走不到今天瞭,如果和尚你覺得不妥,不妨學其他名門正派那樣,哭求瑯琊劍樓的蕭師道庇護便是。」

  道恒是佛門子弟,涵養極佳,聽罷也不動氣,隻是微笑念瞭句佛號而已。

  嚴青竹剛要接話,上官瑯璇已經正色道:「做刺客殺人絕不是目的,而是我們都瞭解,修煉之途當寄骸髓於武道,夙夜不懈,生死無念,戒怖求戰,以共臻極峰,自證道於天地之間。」

  九人同時想起當初想要瘋狂變強的決心,瞬間定下心來。

  「我們先把這裡收拾幹凈,再跟以前一樣,分開到金虹島匯合。」道恒知道自己一行人有僧有俗、氣勢迫人,同時出現難免引人註目,分批喬裝行動的話會安全不少。

  方小禾低聲道:「金虹島不僅有天下最大的船廠,還有天底下最瘋狂的賭場,據我所知裴漢飛賭性極大,不過金虹島也還罷瞭,若真是上島,必會去那個賭場玩兩手。」

  「瘋狂?」上官瑯璇重新紮起卷曲濃密的鬈發,奇怪問道:「怎麼這傢賭場的賭金流水非常大嗎?」

  她雙臂上揚,系著淡金發帶,不經意間竟使鼓脹豐滿的胸部更加顯得高聳,風情無限,方小禾低頭面紅耳赤,一時忘瞭回答。

  王星禪道:「他說的是龍吻賭坊,那裡不興擲骰子,也不興推牌九,幾乎任何傳統賭法對他們來說都算過時的,但渡海來賭博的貴賓比青蓮天都和仙門島加起來還要多。」

  蘇寒說笑道:「哈哈,不使賭具,難不成還倆人劃拳啊?」

  「也許真是劃拳,也許是拔一簇頭發猜單雙,也許是比酒量大小,或者猜鄰桌杯子裡盛的是紅茶或是綠茶,香艷一點的話,也可以賭女孩子的……」獨行刀客伍看濤見多識廣,但發覺還有姑娘在聽,也就沒繼續往下說,打個哈哈改口道:「呵呵,反正勝負看天,簡單的要命。」

  王星禪又接瞭一句:「而且每局金額的數字也是駭人聽聞。」

  上官瑯璇等人均心中凜然,王星禪出生於世傢貴族,自幼鐘鳴鼎食、傢財豪富,由他嘴裡說一句「駭人聽聞」,必然是個非常恐怖的數字。

  方小禾心中惱恨王星禪搶他話說,也常不爽這個落魄公子和嚴青竹似乎遠比自己受上官瑯璇青睞,幸虧他整天都陰著張臉,別人也瞧不出他的喜怒好惡,當下補充道:「據說不少有錢的達官顯貴為瞭尋求刺激,也可以自己出錢去賭窮人的肢體、傢人、兒女,甚至性命,龍吻算得上賭徒們最終極的修羅場。」

  賭博與宗教一樣,乃是人類最原始的文明,而投機又是人類最原始的欲望,略一結合,賭場便應運而生,莊傢主持下,輸傢心服口服,贏傢心安理得,一切全憑運氣天意,但若泥足深陷,無法控制自己的貪婪,那的確會把人變成比鬼還不如的東西,什麼事都能幹出來。

  嚴青竹笑道:「賭金再大、賭性再瘋也和咱們沒什麼關系,離初十足還有六天半,休息一天,金虹島匯合後再擬幹掉裴漢飛的計劃。」

  道恒點頭稱是,簡單收拾完屍體後,九人分成四組,先後離開瞭懸崖。

  上官瑯璇和師弟嚴青竹,好友王星禪剛一登船就問道:「感覺等到瞭龍吻賭坊的話,那個內奸就會現身,勢必聯合裴漢飛父女對付咱們。」

  「不錯,連那封突兀的密函都很可疑,大有可能是引咱們上鉤的魚餌。」嚴青竹想瞭想又皺眉道:「莫非是紀昭儀?好像誰也沒註意她是不是從屍體身上搜出的密函。」

  王星禪道:「這個姑娘是華夫人的娘傢侄女,如果真的變節投靠瞭南疆或先天太極門,倒確實是夠隱蔽瞭。」

  「不一定。」上官瑯璇搖搖頭說道:「紀昭儀既然是華傢親戚,留在炎黃峰上刺探瑯琊劍樓內部情報,可比暗害咱們有價值多瞭。」

  「如果按這個道理,蘇寒的嫌疑也不大。」嚴青竹沉吟片刻才道:「伍看濤交遊廣闊,揮金如土,方小禾孤僻冷漠,行蹤神秘,道恒胸懷大志,有心天禪寺下任方丈,柴烈年少風流,看起來這四人都很需要大量的金銀來維持生活。」

  上個月刺殺秦嫿錦,滿擬憑己方所有高手偷襲做雷霆一擊,必能成功,沒想到畢昆羅突然出現,十天前,姬傢和天元宗的兩個青年也是先後遇襲橫死,上官瑯璇自然就想到瞭內奸一節,所以這次襲擊孤鷺殿行動中,哪怕對手不算太強也是堅持九人同行,但眼看大魚即將現身,神秘的內奸還是沒露出什麼破綻。

  「我會先到龍吻賭場。」王星禪一腳將快艇蹬離礁石,說道:「到時隨機應變吧,這也是對武功的一種磨練。」

  上官瑯璇也笑道:「青竹,看來你我也要學人賭兩手瞭。」

  然而她這位昔日的春秋書院大師姐心裡卻想著:北燕那般險境都沒能奈何葉塵,西楚之行更不會有事,待我突破百聖天道瓶頸,晉升一念萬法的絕頂境界後就去找他,唐芊和沐蘭亭看起來嚴肅不解風情,又怎及得上我?

  三人目光堅定的傲立船頭,遙望東海萬頃碧波,均對未來充滿瞭極大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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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淮土地貧瘠,不適耕種,更別提什麼畜牧和工廠,而且天氣無常,海島星羅密佈,從古到今都沒有什麼統一的政權,所以導致本地居民多有不法之徒,可這裡又不同於南疆有四大魔門坐鎮,致使他們更懂得利用武力之外的東西。

  龍吻賭場在外來看,不過是一間老舊倉庫,內部卻是燈火通明、富麗堂皇,擠滿瞭來自天下各國的玩傢賭徒,成疊的銀票,成堆的籌碼,成捧的金銀,成箱的珠寶在這裡流動不息。

  新手和菜雞們臉紅脖子粗,顫抖地流汗,眼睜睜看著銀子推到莊傢手裡,高手們似乎永遠都很冷靜,手掌幹燥穩定,秉承著見好就收,虧本即走的原則。

  創造龍吻賭場的南雅薇每天都會穩坐上層,手捻青銅酒爵,冷漠而公平的控制著一切。

  十八年前她來到金虹島時,還是個蓬頭垢面,衣不蔽體的小丫頭,僅僅兩年時間就用各種手段培植勢力,招攬黨羽,組織成縱橫大海的幫派,最後在龍吻賭場一局贏走瞭原老板胤青玄的九百八十萬兩白銀、兩百萬兩黃金、五傢造船廠、五個鑄鐵煉鋼坊、三間大小賭場,並當眾捏碎瞭輸傢落水狗每一塊骨頭。

  從此宣告,南雅薇就是此地新的女王,范圍雖然較小,但卻掌控著至高無上的絕對權力。

  近二十年來,她除瞭替黑白兩道走私暗貨、鑄煉軍械、培植海盜軍閥、拍賣古董寶器之外,最出名的便是賭場生意和抽傭金。

  這兩項本都是世界上最賺錢的買賣,財富累積之巨大,甚至連周邊的藩鎮土王也是望塵莫及。

  方小禾剛一走進龍吻賭場,就敏銳看到瞭南雅薇麾下白衣護衛們沉默的來回走動。

  這群人看上去非常斯文,對誰都很客氣,武藝也不甚高強,但每人無不腰懸威力猶勝龍牙弩的東淮火槍,誰若敢鬧事生亂,輕則打斷一條腿扔進後巷臭水溝,重則腦袋開花,扔進海裡喂鯊魚。

  這還僅是眼睛可以看見的,暗處還不知有多少,方小禾皺眉,前幾天不該武斷將動手地點定在這裡……在此地暗殺裴漢飛,無論成與不成,都會極其麻煩。

  「我的老天爺,哈哈,小公子真乃神人也,一賠五居然都能買中啦!」

  大廳中央爆出陣陣歡呼,一位衣飾華麗、眉目俊美的少年把桌上至少幾千兩金票全都攬進瞭懷裡。

  方小禾心中暗妒,這華衣少年看起來養尊處優,最多也就十五六歲年紀,居然敢賭那麼多錢,真是他媽的投瞭個好胎。

  「說得好。」少年亦是興奮莫名,大笑道:「誰剛才給公子爺叫瞭好,誰就有賞。」

  說著,抻出近三分之一的金票,一手甩向天。

  有錢不撿是白癡,周圍賭客高興得發狂,但龍吻的白衣護衛們既不制止,也不跟著去撿,就隻是稍微維持一下秩序,顯得比普通軍隊還訓練有素。

  「喂,你是不認識金票的蠢呆子嗎?」那少年忽然對著方小禾喊道:「如果不喜歡金子,倒可以過來這邊,我請你喝一杯酒。」

  方小禾不想太引人註目,隻能強忍戾氣,應瞭一句:「這裡有大把貌美的姑娘,你卻請我喝酒?」

  「沒辦法,感覺這裡也就你還順眼些。」少年攤手嘆瞭口氣道:「有些人啊,我真是看見就不舒服。」

  方小禾冷笑轉身融入人群,懶得再繼續糾纏廢話,但隨後的呵斥卻又讓他停下瞭腳步。

  一個健壯的中年夫人怒道:「口無遮攔的小毛孩子,知不知道我們裴懷玉小姐是何人?嘴裡放規矩點!」

  「公子爺我還真不知道她是什麼人。」少年揚眉撇嘴,做個不屑的鬼臉,「隻知道你們輸錢之後啊,快變得不像人嘍。」

  「好大膽的豎子狂徒!」

  包括那健婦在內的數個中青年武士立刻手按劍柄,怒目圓睜圍瞭上來,若在中原的話,絕沒人有膽量敢這般諷刺先天太極門首座級高手。

  龍吻白衣護衛不動聲色,但目光已經集中在瞭這一臺賭客。

  方小禾自然也很關註此行目標,久聞裴懷玉精修先天真氣和楚狼戰劍,在太極門先天榜上排名第四,近年來不知誅殺瞭多少反抗者和南疆魔國的高手,此外還有一個非常霸氣的外號叫「劍後」,其意自是劍道女子,她為第一。

  而那俊美少年好像根本沒聽過什麼劍後劍妃,依舊挑釁笑道:「你看,更不像人瞭吧,賭桌上拔劍可是最沒品的行為,想翻本就接著賭啊,隻怕窮鬼們沒那個錢瞭。」

  「那也不一定。」

  方小禾聽到這個冰冷漠然的聲音,竟不禁打個寒顫,隻見少年對面一個不像女人的女人站瞭起來。

  孤鷺殿首座大師姐裴懷玉的名字很文秀,聽起來好像是一個溫柔賢淑、美貌多情的少女,但其本人卻天生異像,濃眉鳳眼,鷹鼻薄唇,身材極高極瘦,小腿和臂展更是長得驚人,若地勢充分開闊的話,恐怕可以將短劍使出長矛的效果,某種程度上來說,單憑這幅骨相天賦,也足堪稱是萬中無一的練武奇才瞭。

  她站在龍吻賭場裡面,宛如鶴立雞群,比八成男人還要高上多半個頭去,極是紮眼。

  「好傢夥,你不是輸光瞭麼……」少年似乎也被劍後裴懷玉的氣勢所懾,沒再繼續無禮調侃,心中罵道:她一張臭臉肅穆得好像掃墓一樣,想必有些特別手段吧。

  裴懷玉冷冰冰地道:「我的錢雖然輸光瞭,可人還在。」

  想賭債肉償?少年翻瞭翻白眼,又故意打個哈欠道:「你很值錢嗎?桌上還有大概四千兩金票子,憑一句話就想空手套白狼?」

  「你侮辱我,我本必讓你血濺五步。」裴懷玉解下腰間的太極青龍劍,扔到瞭賭桌上,續道:「接下來如果你再贏的話,我可以饒你不死。」

  砰!

  少年氣得滿臉通紅,狠狠拍桌子道:「放狗屁,竹竿女,敢嚇唬公子爺嗎!」

  周圍看熱鬧的賭客均能看出裴懷玉威儀冷酷,必非凡俗,心中暗笑:有錢小少爺的膽子倒是不小。

  「除此之外,我還可以替你殺一個人。」裴懷玉皺眉道:「隻不過我先天太極門的武功尊貴無比,出手一次,至少價值萬兩黃金,你的四千兩賭本似乎又不太夠,嗯……這樣好瞭,輸的話陪我三晚,權算你出六千兩金子瞭。」

  看客們心中驚異這個女人如此膽大包天,竟視世俗禮法如無物,但一接觸到她森冷威嚴的目光,都不禁起瞭一層雞皮疙瘩,不敢露出絲毫嘲笑之色。

  「賭什麼卻要由我做決定。」少年轉瞬冷靜下來,反手推出瞭四千兩金票,瀟灑得仿佛扔掉四千兩垃圾似的,旁人看得咽瞭口唾沫,往日隻聽說樓上貴賓雅座多有豪賭,樓下倒真是頭回見到這麼刺激有趣的場面,老賭徒們甚至已經悠然開莊,賭這倆人的勝負瞭。

  「可以。」裴懷玉重新坐瞭下來,端起上等美酒,冷聲道:「但要以使用賭具為限,至於玩什麼,你就隨意吧。」

  方小禾略一打聽才知道,那少年和裴懷玉一樣是生面孔,到這裡後大咧咧玩瞭幾把,贏多輸少,不見得有很高明的賭術,隻仿佛有數不清的賭本,輸千八百兩也面不改色,老賭徒都清楚,口袋裡越有雄厚的賭本支撐,下註就越硬氣,心理上就越有優勢,很難當菜雞對付,可是比公主還要跋扈的裴懷玉似乎對這俊秀少年很有「興趣」,當下和他賭瞭一局摔茶杯。

  讓局外人將一個茶杯拋到地上,下註賭碎不碎。

  當方小禾得知少年剛才買一賠五的不碎時,心思倒是一動:人不可貌相,這少年或許也不簡單。

  「龍吻的宗旨就是以客人的快樂為唯一準則。」此時從樓上走下瞭一位貌似主管的中年人,溫和笑道:「老板聽說二位貴賓的豪賭後,特意遣在下來伺候著。」

  裴懷玉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少年則笑著道:「怎麼賭我都是無所謂,但單憑一句話就賭我四千兩黃金,外加讓我……哼,好像不太合規矩吧?」

  裴懷玉冷冷地道:「我就是規矩。」

  中年人客氣的看著少年道:「賭什麼或賭不賭本來都由客人決定,但您既然已經跟瞭註,就視為已經同意,隻能繼續玩下去瞭。」

  少年高聲道:「賭當然是一定要賭的,但按天下賭場規矩,我還可以再加註。」

  裴懷玉森然道:「你還要加什麼?」

  「你說先天太極門的武術值一萬兩金子對吧。」少年忽然從懷中又拿出好大一疊金票,「這裡有五十萬兩黃金,我贏瞭,你就得替我殺五十個人,另外我還要你按照中原江湖規矩,當眾見血立誓。」

  「小鬼!你以為我是誰?!」裴懷玉額角青筋暴起,生平首次感覺心尖發毛。

  「公子爺有的是金子,管你是誰,主要看你實在不像個守信用的女人,隻能這樣瞭。」少年笑得很囂張:「哈哈哈,怎麼?這點兒小錢就能鎮住你瞭?看來跑江湖的娘兒們真是沒見過什麼世面啊。」

  在場絕大部分賭客都沒聽過中原先天太極門大名,亦都隨聲附和笑瞭起來——少年懷揣如此數額的巨款,想必不是中原的豪門公侯,便是西楚貴胄王孫瞭,東淮的土王和巨富們肯定沒這大的財力。

  「小禾,你來的倒快。」上官瑯璇和嚴青竹擠過人群,來到瞭方小禾身旁,隨即問道:「瘦高個兒女人應該是裴懷玉吧?那個紈絝少爺是誰?發生何事瞭?這麼熱鬧。」

  「你們也提前瞭好幾天。」

  方小禾簡單解釋幾句,期間飛快斜睨嚴青竹兩眼,頓感一股邪火又莫名燃瞭起來。

  三人正說話交流時,龍吟清越,裴懷玉拔劍如電,眨眼間還劍回鞘,桌上的茶碗蓋內已多瞭一小盅鮮血。

  見血立誓算是已經生效。

  龍吻主管對這種場面早已見怪不怪,依舊溫和禮貌地道:「龍吻賭場規矩,五十萬金以上或涉及人命的豪賭,當拆成三局進行,兩位,這裡人多嘈雜,還請上二樓雅間對局。」

  「不用瞭,這裡就挺好,方便讓大夥看她怎麼輸。」少年解下華美披風,松瞭松衣領,單腳踩著椅子,倒還真見幾分豪邁,「拿副骰子過來。」

  金虹島上好像很久沒人賭這東西瞭,主管輕輕擺擺手,立即有屬下入內去取。

  這一小段間隙,更吸引瞭大批賭徒圍攏過來觀看,紛紛開莊押註,三局下來,資金流動之巨,恐怕一艘千人級鐵甲戰艦也足可造出來瞭。

  樓上一間雅室,裝潢清幽靜謐,猶如大儒書房,毫無賭場俗氣。

  一位明艷萬方、風儀絕世的年輕麗人正懷抱嬰兒,懶洋洋地倚在軟榻上,周圍站有五個精光內斂的武道高手,其中有個高大老嫗,頭頂懸浮透明真氣,雄渾壯闊,修為更是深不可測,但態度和其他人一樣的恭謹無比,大氣都不粗喘,生怕褻瀆瞭眼前傾國傾城的女主人。

  窗口一個青面赤發,相貌如魔的壯碩大漢低聲請示道:「少爺好像惹到瞭先天太極門的劍後裴懷玉,要不要屬下去處理?」

  絕色麗人用秀美指尖逗弄著嬰兒的小手,淡淡地道:「他都十五歲瞭,正是閑不住的時候,而且也該見見世面,等輸瞭再說吧。」

  嬰兒小手追著母親手指胡亂揮舞,咯咯發笑,青面巨漢立刻不再多言。

  這時樓下的主管已經擺好兩個骰盅,十二顆象牙骰子,少年笑道:「簡單一點,一人一顆,比大。」

  看客們大聲歡呼,這種「老土」的賭法出現在這時,反倒有種很新鮮的感覺。

  裴懷玉三根手指拿起篩盅,譏誚道:「好,同點也算你贏。」

  少年一愣,立即又道:「這可是你說的,另外有言在先,不許耍老千往盅裡加骰子,也不許偷換進去其他什麼七八點的骰子。」

  「哼,趁我沒改主意,快點開始吧。」

  少年邊搖邊心道:我自幼就和門內老郎中學這門手藝,出六點易如反掌,而且同點算贏、不許偷加、比大又不能打碎骰子,這要是還輸,老爹非罵死我不可。

  開盅,六點。

  買他贏的賭徒們鼓掌歡呼,先天太極門弟子則面色陰沉。

  少年得意笑道:「你輸瞭,第二局我們賭……」

  「我還沒搖骰,你怎知道我輸瞭?」說罷,裴懷玉飛快搖瞭一下骰盅。

  就一下而已。

  開盅,骰子裂成兩半,一面六點,一面一點。

  在一流武功面前,儼然出千都成瞭笑話,裴懷玉的眼中說不出的殘酷可怖,寒聲說道:「在你答應選賭具的時候,就註定輸瞭,乖乖洗幹凈等著我吧。」

  少年怒不可遏的罵道:「你個臭婆娘,臭竹竿女……你……」

  先天真氣連氣血流動都能操縱自如,何況一顆小小的骰子,盡管早有所料,但裴懷玉對內力的控制,顯然也超過瞭嚴青竹的想象,當下問道:「師姐,你能做到隔盅裂開骰子嗎?」

  上官瑯璇蹙眉,琢磨好一會兒才道:「讓我隔盅打碎骰子、控制點數是毫無問題,可是噴勁如針,單割一線,再兼顧正好弄成七點……這遠比看起來難多瞭,裴懷玉武功卓絕,不愧是太極玄門正宗。」

  那少年確有一股發自骨子裡的硬氣,此刻居然也毫不氣餒,踏步竄到旁桌,朗聲道:「第二局就賭這桌麻將,盲抓十四張,當然牌大為勝。」

  「隨便你。」對於裴懷玉來說,無論賭什麼都一樣,她無法控制運氣,可但凡是賭具,她就有本事靠神功穩操勝券,黃金固然可以幫助其在中原培植更厚的勢力,令人愛煞的美少年身子更是人之大欲,萬不可錯過。

  「夠瞭,看清勝負之勢也是實力的一種。」

  驚世風華,嬌艷絕倫,美到直可以令萬千眾生自慚形穢,可以讓瘋狂的賭徒暫忘賭錢的麗人正緩步而來。

  仿佛仙後走入瞭她的雲中宮廷。

  上官瑯璇美目圓睜,內心大驚道:唐芊怎麼會在東淮?

  人們都在為魔國聖女的風姿失神奪魄,唯有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很是驚慌失措的樣子,左看看右看看,好像就要開溜,最後隻好硬著頭皮笑道:「你……你怎麼下來瞭。」

  唐芊走近,頗為溫柔的將少年衣領重新扣好,又拾起被他扔掉的披風,輕聲道:「成什麼樣子,我再不下來,你是不是就該上房頂瞭?」

  上官瑯璇看著向來冷艷無匹的唐芊,居然和一個俊美少年頗為親昵,不由得替葉塵感到悲哀:枉你個風流鬼四處留情,如今倒遭瞭報應,妻子居然都養瞭漂亮小男寵,也難怪,魔國妖女,還能三貞九烈給你守節不成。

  那少年尷尬的撓撓腦袋,又立即跑回瞭賭桌笑道:「姐你別擔心,看著好瞭,我還有很多絕招沒使出來呢,絕不會再輸給她的。」

  「都快給人傢當小相公瞭,還嘴硬,給我站好,不許再亂跑。」唐芊說話很輕,聲音也非常小,卻好像蘊含著一股不容推拒的絕對威嚴。

  少年立刻低頭,果真不敢再動瞭。

  圍觀者恍然大悟,頑皮的少年或許不怕爹娘,不怕哥哥,更不怕爺爺奶奶,但通常都很怕姐姐。

  大概是因為姐姐管教弟弟,下手打起來總會比較疼。

  上官瑯璇也是慚愧的抹抹額頭,暗笑自己滿腦子胡思亂想,眼前這少年自然就是唐芊的親弟弟,唐雷九的小兒子,唐溟玉瞭。

  「你們聊夠閑天沒有?」裴懷玉出殯一樣的怪臉更顯可怕,「第二局你說賭麻將,要不要求你姐姐救你?」

  溟玉挽起袖子怒道:「看我怎麼……」

  唐芊按住暴躁的溟玉,冷聲道:「你這副竹竿似的怪身架,沒半點姑娘樣子,看多瞭都反胃,想繼續賭就過來吧。」

  姐弟倆譏刺人的言語都如出一轍,可裴懷玉已顧不得生氣,去年北燕之戰她也在場,一眼就認出瞭唐芊,故意裝作陌生,當然是為瞭更大的圖謀。

  武功上比她不過,今日千載難逢,或許可以靠智慧和膽識贏一把大的。

  「剛才你的小鬼弟弟說比摸牌……」

  「我知道瞭,你洗牌吧。」唐芊看溟玉時,還像是一個教訓弟弟的姐姐,等她看其他人時,就好像在俯視螻蟻,那是一種刻在骨子裡的高潔冷傲,比什麼武功文采、貴族身份還要絕對的超然。

  如果葉塵在這裡的話,會發現此時的唐芊,已經有瞭魔尊梵天情的一絲非人神韻。

  裴懷玉不理這些虛無縹緲,雙手按住瞭桌上散亂的麻將牌。

  賭客們唉聲嘆氣:仙女姐姐裝過頭瞭,就憑竹竿女剛才那手搖出七點的神技,給自己洗一幅清龍絕對是易如反掌,到時你有天大的賭術也隻能幹瞪眼。

  裴懷玉手勢猶如白雲微風,美妙無比,眨眼間已經分出瞭十四張牌,她不用看也知道,清一色一條龍是不可能輸的。

  「該你瞭。」

  溟玉看瞭看唐芊,終究沒敢邁出去。

  唐芊優雅的坐在椅子上,輕聲道:「我不會碰這麼臟的東西,你替我們再洗十四張出來。」

  「這……姐你……」溟玉急的俊臉通紅。

  裴懷玉冷笑,不客氣地又洗瞭副近乎十三不靠的爛牌推到瞭唐芊面前。

  這次就連主管、上官瑯璇、方小禾他們也都搖頭嘆息起來。看不出唐芊是有神仙法術,還是有神經之病。

  唐芊低頭把玩著皓腕上的玉鐲,美不可言的眼角中透出濃厚譏誚,「選好瞭嗎?選好瞭就開吧。」

  「等一下。」裴懷玉深吸一口氣,「第二局我還要加註。」

  主管淡淡的說:「牌已分明,若想加註,還請下……」

  唐芊擺手截斷道:「沒關系,隨她好瞭。」

  裴懷玉道:「就賭你們姐弟二人,永遠做我的小老婆。」

  全場沒人敢笑,隻覺得這個女人果然如溟玉剛才所說的,根本就不像一個人,而是一頭貪婪殘酷的荒野兇獸。

  「親自下場和八流角色賭這種市井小把戲,已經辱沒瞭身份,我也懶得問你賭本,如果說高興瞭就快點亮牌吧。」唐芊不理溟玉焦急的眼色,甚至從頭至尾都沒去動桌上的牌。

  圍觀賭客很想跑過去大聲提醒仙女:小姐,現在可不是修仙,牌哪有這麼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