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九月,正是一年好氣候,最是適合遊玩。每到這時節,汴梁城中總有絡繹不絕的達官貴人出城踏青。
那呼朋引伴,那鮮衣怒馬,那群仆如潮,凡此種種,正該讓人執起畫筆記下這些讓人目不暇接的熱鬧。
街邊的酒樓上,二樓一處包間臨街的窗戶打開,一個無論古代還是現代的審美中,都不負於「英俊」這二字的青年正站在窗邊,露出一個溫柔地迷人笑容觀賞著街上一隊正在遠去的人馬。
直到那一行人走得遠瞭,身影再也看不到瞭,青年才收回瞭目光,看向瞭手裡的一幅畫。上頭畫的正是剛剛離去的人馬。畫面精致,人物傳神,筆墨濃淡搭配精妙,無不彰顯著作畫者的功底,足為大師之水準。任誰看瞭,都不會想到,這畫不過就是青年剛剛在隊伍行經他窗下之時,靈感火花迸現,在倉促間揮毫而就。
「好。好。好啊。」
街上的隊伍離去已有盞茶時間,青年依舊不曾放下手中的畫卷,眼睛隻是盯著畫卷之中最是神采飛揚,靈韻活現的少女影像不放。至於畫上其他各具神采的人物,不過都是少女的陪襯罷瞭。
「殿下。」
青年還沉浸於畫卷與少女的印象重疊間,所帶給他的心靈上的激情與幸福。可一聲聽著就感無趣的生冷聲音傳來,頓時就讓他臉上的笑容也失去瞭飛揚的神采。
「何事?」
「王妃使小人來,喚殿下回府。」說話的男人臉容和他的聲音一樣,生冷而僵硬,仿佛天生就失去瞭表達感情能力。
「府中發生瞭何事?」青年嘆瞭口氣,敷衍地問瞭一聲,隨後便是將畫卷交到一旁小廝的手裡,自顧坐回位子上美美地喝瞭杯酒。
木臉男人走到青年身旁,俯身到他耳邊,低聲說道:「官傢。」
「又病瞭?」青年眉頭不耐地皺起,「皇兄這身子骨真是太弱瞭。」無奈地放下酒杯,青年利索地起身離開瞭包間,隻是等他出瞭酒樓,他嘴裡依舊還在咕噥個不停。
「嗯,一副好皮囊。」
隔壁包間,一個道人坐在椅子上,目光從包間敞開的房門上收回。剛剛青年離去,從門前經過時,樣貌是給道人看瞭個清楚。
在道人對面,一個灰發文士走到店傢剛剛在包間一角為他佈置好的案幾前。文士拿起筆,蘸過瞭墨,眼睛卻閉瞭起來。文士閉起瞭眼,手上的動作卻不慢,頃刻間便完成瞭一副畫作,赫然和剛剛青年在隔壁包間所畫一模一樣。
文士坐下將畫作遞給道人,然後是深深地吐出口氣來,臉上似有水波泛動,頃刻間又消失無蹤,直讓人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眼花瞭。
「好,好畫。」道人不吝贊賞著畫作,可他翹起的嘴角卻僵硬得真個像是個木頭人,「聞老哥,你的《霧鏡人花》依舊那麼讓人嘆為觀止。」
「林道長過獎瞭,微末之技,也就能幹些偷雞摸狗的事情罷瞭。」文士雲淡風輕地一笑,為自己斟上一杯酒,是一飲而盡,「林道長也接到蕭侯的傳信瞭?」
「這個是自然。」
「那道長要怎麼作為?」
「聞老哥覺得端王怎麼樣?」
「端王輕佻。」說完,文士抬眼望向瞭畫作中心的少女人像,林道人同時也把目光移瞭過去。
「輕佻好啊,不輕佻哪來的許多破綻利用?」林道人說完是哈哈一笑,隻是他的嘴角依舊顯出瞭詭異的僵硬。
「林道長看來已是打定主意瞭。說吧,約老夫出來,可是有用得著老夫的地方?」
「聞老哥爽快。」林道人馬上為文士的空酒杯就滿上瞭一杯,「聽說聞老哥雖不入朝,可是卻得許多達官顯貴看中?」
「你想要那條線?」
「王詵。」
文士想瞭想,隨後安靜地喝光瞭杯中的酒水。林道人當即哈哈大笑,可等文士放下酒杯,林道人的身影已是不見瞭,唯獨有一張人皮面具在那殘留的笑聲中緩緩飄落在瞭桌子上。
文士轉頭往一旁不曾搖動半點的窗戶看去,一邊又為自己斟滿瞭一杯酒,一邊心底嘀咕著:「這神棍的《登雷法身》功力又有所精進瞭。」
西夏,卓囉和南軍司,蓋朱城。
九月的天,風沙剛過。朱孟非一臉晦氣地從客棧二樓的房間窗戶伸出頭來。一出蘭州,他是快馬加鞭地就跑到瞭這蓋朱城中,就望著能快些料理瞭西北的事情,好快些回到蘭州,看護一下傢裡的兩個孕婦。
雖然連上他被風沙羈絆的十幾天,張三娘和閔柔懷胎也才將將三個月,可他就是覺得心中焦急。
畢竟未婚先孕啊,而且兩女的身份也是敏感。
閔柔對外說是他的師父,可到頭來卻懷瞭他的孩子,而此時距離石清的死還不到一年呢。這些緋聞傳出去,閔柔這小女人可不見得撐得住。
至於張三娘,江湖兒女夠潑辣,夠豪放,這都沒有什麼問題。問題隻在她出身官宦人傢,有個正在朝中當官的爹。還有那個正在蘭州城裡當官的堂哥張叔夜。別看這張叔夜和張三娘不算太過熟悉,對這個跑江湖的堂妹也很是放任。可書香世傢的傢教刻在他骨子裡,誰知道他為瞭前程,心裡有什麼想法沒有?
也就兩個女人剛懷上沒多久,須得安胎;而且即使兩女撐得住,走得地方多瞭,更不方便掩藏消息,所以才停駐在瞭蘭州。為免夜長夢多,朱孟非還是打算著趕緊瞭結瞭事情,好回去主持大局。
「這節骨眼上懷瞭孩子,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心裡煩亂,朱孟非一把結果退回的房錢揣進懷裡,將披風的兜帽蓋好,牽著一匹瘦馬便是出瞭城,一路卻是往西邊去的。走出成名口,朱孟非在路旁停瞭下來,從懷裡掏出瞭一張地圖,「我看看啊……大雪山腳下,呃,清流祁連洞?整的跟個西遊記似的。」
地圖上記載的地方是燕駝龍告訴朱孟非的,那處是魔門歷經動亂後找到的一處隱秘所在,裡頭收藏著許多魔門辛苦搜集保存下來的秘典藏書。因為歷史上的一些動亂,魔門曾經也遭受過重創。雖不至於是斷絕瞭傳承,但也元氣大傷。當時魔門的高層為瞭避免最壞的情況發生,於是便找瞭這麼個地方,修建瞭一個大書庫。
出於安全性考慮,這處大書庫的消息並不曾在魔門中流傳,歷代魔門當中知道大書庫存在的,除瞭看守的邪極宗分支以外,從來不曾超過五人。在如今的魔門裡頭,知道大書庫存在的,在步霄霆死後,也就隻剩下魔門大公主花白鳳和燕駝龍兩人而已。
在朱孟非出發北上的時候,燕駝龍就千叮萬囑讓他一定要去這地方一趟。言明裡頭的藏書對他將來劃地稱王大有用處。
而本來朱孟非來西夏,目的是為瞭撬墻角組建自己的行政班底。突然橫插瞭這麼一杠子——雖說燕駝龍對這地方很看重——讓朱孟非的行程變得非常緊張,尤其是如今傢裡兩個女人懷孕還可能會引起風波的時候,這迂回的行程是讓朱孟非煩透瞭。
「希望裡頭藏的不止是武功,不然真是屁用都沒有。」重新確定瞭方位,朱孟非將地圖重新塞回瞭懷裡。
翻身上馬急奔出二十裡外後,朱孟非突然將馬勒停瞭。他手搭涼棚往前方山路拐角望瞭望,便麻利地撥轉馬頭,往岔路上走瞭。
等朱孟非騎著馬走得遠瞭,一道人影忽然如飛箭般跑來。人影本應極速跑過,可不知為何他卻突然停下瞭腳步。以他剛剛那白日無影的極速身法,居然能說停就停,沒有絲毫的不協,可見這人輕功之高。
「咦?奇怪瞭。」來人往回走瞭兩步,就地上新鮮的馬蹄印看瞭片刻,然後又幾步跳上路旁一處小山頭打眼遠望,「不是埋伏我的?那哪個傻帽的會走這條小路?不知道前頭是流馬幫的地盤嗎?那群貨可都是名副其實的吃人不吐骨頭啊。」
「懶龍!你,哪,裡,跑!」
「我操!」
一聲驚天怒吼傳來,山頭上的懶龍當場就被嚇得跳瞭起來。然後他都不用回頭看的,連忙轉身,施展開平生最快的身法,直如離弦之箭往遠處「呼」的一下就逃得沒影瞭。
一個身高昂藏的大漢剛剛轉過山腳,隻來得及看見懶龍的身影消失在路的盡頭,氣得他當場跳腳,無能狂怒地高吼一聲:「懶龍,你個賊偷!居然敢偷我妹妹的嫁妝!我抓到你,一定要把你扒皮煎骨!」
「沈飛天!你不是沈輕虹兒子,還是天山派高徒嗎!你還不趕緊給我追!」
一個好不容易才追上大漢,正氣喘籲籲的年輕人,撐著腳,苦笑著看著大漢:「關叔,那懶龍輕功太高,小侄實在無能為力。」
聽見沈飛天說的話,大漢是氣得虎須倒豎,一掌就往路旁山石上拍去。旁人隻聽「碰」的一聲悶響,山石規規整整地被壓出瞭半人高的一個大坑。
「懶龍!我關玉門一定要把你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