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九日,黃昏。黑風巖相對的兩片山壁高高聳峙在那裡,有如斜斜伸展向空的巨大雙翼,山壁呈現著烏黑的色澤,以至西傾的陽光投射在這兒都泛著陰暗瞭,巖下夾縫似的一條隘道,寬約丈許,略微彎曲的通過兩邊山壁的中間,四周是隆起的坡地,野藤雜草密生,矮小的樹叢隨風仰俯,大概是此地風勢較為強勁的緣故,草樹全長得低矮,簌簌拂動之餘,倒像是在朝著黑風巖不停的膜拜。
隘道附近,時有人影閃晃,但數不清一共有多少人,亦難以確定都是些什麼人,不過,有人在那裡決不會錯,金蜈門的人。這辰光,吹刮的是北風。
摻加瞭硫磺硝石火藥末子的桐油總數是三十桶,都是用特大號的木桶裝盛,每桶粗近合抱、高逾人腰,一輛雙轡蓬車上隻能放置六桶,蓬車是分不同的時辰個別進入指定的區域等候,然後在預定的時間趕到某一地點集合,五輛蓬車錯開出現,並不起眼,而百十個人零散掩入,就疏疏落落的找不到人影瞭。在人鬼判薛雷的調度下,大夥的行動非常順利,他們也盡量做到瞭不露痕跡的地步。
鐘國棟當然不在現場,他已率眾趕往雙合埠,金蜈門囚禁人質的天風閣救人去瞭。
陪同薛雷到黑風巖來的,隻有鐘傢忠一人,餘下的全都是天馬堂的弟兄,包括大鐵鏈任福、死不回屠鋒、雪裡紅紫谷、虎魚曹南,人手早已分配妥當,什麼人做什麼事也已規定下來,何處潑油、何時點火,都經過預先的演練及臨場的模擬,眼下隻待測準風向,火燒連營瞭。
薛雷屢屢將手指放在嘴裡沾濕,迎風測試,他腳步來回移動,隨時修正角度,全神貫註的樣子,顯示出他對這次行動的重視與謹慎。五輛蓬車上的油桶業已卸落,三十大桶桐油全部橫置於地,桶口對著傾斜的黑風巖方向,百來名漢子伏伺草叢之內,執斧的執斧,拿著火種的拿著火種,個個寂然無聲,形色冷肅,一片靜裡,殺氣卻已凝聚。
鐘傢忠蹲在薛雷身邊,他微微仰頭,問道:“薛大叔,時候差不多瞭吧。”
薛雷也蹲瞭下來,表情嚴正地道:“還得再等一陣,等天色暗一點再動手。你放心,金蜈門的人也不可能預料,大先生會在大白日的情形下到來。”
鐘傢忠道:“風向對麼。”
薛雷頷首道:“風向正好,隻等一聲令下,潑油燃火,包管燒得那些王八烏龜蠍子輩雞飛狗跳。”
打量著隘道那邊與這頭的距離,鐘傢忠低聲道:“薛大叔,兩頭相隔約有二十來丈遠近,火苗子一起,不知來不來得及圈住他們。”
薛雷極有把握地道:“賢侄,你沒聽過風助火勢這句話,這北風刮起烈焰,火蝗漫天飛竄,沾著哪裡燒哪裡,如今是秋旱物燥的時令,一朝大火燃起,即成一片火海,人陷其中,想逃可就難瞭。”
大鐵鏈任福在臉上抹瞭一把,笑道:“隻不知能燒掉金蜈門多少熊人,但願燒凈瞭那一窩子雜碎才叫大快人心。”
薛雷目光閃爍,磨牙如挫:“這是天火霹靂哪,金蜈門做惡多端,報應的時辰到啦。”
說著,他望望天色,而暮靄已起,幽光四合,大地緩緩融入一片陰暗之中,要放火燒人,似乎是時候啦。
薛雷煞氣盈面,眼角斜吊,兩邊的太陽穴高高鼓起,這一刻,人鬼判的真面目暴露瞭,聲音更是從齒縫裡進出來的:“潑油。”
三十隻油桶,每隻油桶有兩把開山斧侍候,薛雷一聲令下,六十把開山斧同時揮動,斧起斧落,桶蓋紛紛暴散,褐黑的油汁立刻傾湧而出,當黏稠的桐油甫始四溢,薛雷又一聲叱喝:“點火。”
於是,火摺子迅速抖燃,一道道的火苗就宛如一條條吞吐中的赤紅蛇信,火苗子又飛蝗似的溜射出去,點點焰芒沾上稠油,先是發出一陣密集的輕爆聲,隨即“轟”聲震響,無數道竄跳的火蛇便連成瞭一片火海,強烈的北風吹拂著火勢,大火立刻卷揚奔騰,以令人難信的快速朝黑風巖的方向蔓延。
望著遍地遍野的熊熊火焰,鐘傢忠不由目瞪口呆,嶗山起火的光景,已是觸目驚心,但卻不像眼前的情況這麼壯觀。火舌卷噬著地上的一切物事,無論是草木藤蔓、飛禽走獸,無論是土石巖壁、溝窪丘壑,烈火瘋狂的掠著,甚至把半邊天空都燒得通紅。灼熱的空氣向周遭擴散壓迫,濃煙嗆得人心肺欲裂,呼吸困難,而劈啪爆炸的聲響不斷傳來,時時還夾雜著烈火回旋的轟隆聲、氣流湧蕩的撕裂聲,黑風巖左近不像是黑風巖,而是變成真正人間赤煉地獄瞭。又有幾個金蜈門的徒眾,能逃過此劫。
強忍著那股幾近窒息般的痛苦,薛雷拉開嗓門大叫:“夥計們,走人啦。”
百來人的行動就像一陣風,有的搭上蓬車,有的支使兩條腿,各自朝著不同的方向逸去,黑風巖火勢正盛,放火的主兒卻早撤得鬼影不見瞭。
馬蹄聲急劇的敲打著地面,宛苦擂鼓,鐘國棟帶著愛妻陳玉卿、屈元蒼手下的狂棍岑春年、白斑鯊謝磊、黑猿卓宣,一行五人五騎,快馬加鞭的往雙合埠趲趕,他們希望盡量爭取時間與空間,趁金蜈門內部空虛,並且黑風巖中伏的消息傳到之前搶先動手,隻有在這種情形下,救出鐘惠瑤的機率才高。
打昨夜開始,這一陣狠攆,已足足奔馳瞭近四個時辰,一路上有快有慢是不錯,人釘在馬鞍上總是夠折騰的,天剛蒙蒙亮,馬匹已經疲態畢露,噴鼻低嘶之餘,勢子亦逐漸滯緩下來。
個頭魁梧,面生白斑的白斑鯊謝磊不停移動著臀部,邊慢下坐騎。陳玉卿目睹此景,低聲對鐘國棟道:“國棟,咱們也趕瞭這一陣子瞭,真個人困馬乏啦,是不是可以暫且歇息一會,養養精神。”
鐘國棟忍住一個哈欠,點頭道:“好,咱們便找個合適的地方歇歇馬。”
前行的白斑鯊謝磊指著路邊不遠處的一片松林,搭著腔道:“那片林子似乎還清靜,大先生,大夥就到林子裡打尖歇息吧。”
鐘國棟順勢望過去,蒼幽幽的松蓋如傘,一朵接一朵的層疊著,尚未入林,打眼便覺得一股清涼,他滿意地道:“好吧,謝磊,你帶路,就是那裡。”
五人五騎掉轉馬頭,潑剌刺地轉向松林奔去,接近林邊,又喜見滿地野草鋪陳,草色雖已泛黃,卻柔軟細致,此時此地,不啻是上好的襯褥,大大的享受瞭。
下馬後,黑猿卓宣便將各人的馬牽到一邊上栓,狂棍岑春年、白斑鯊謝磊則早已迫不及待的橫身躺下,雙臂為枕搶先尋起夢來。
陳玉卿也倚在一根巨松底下打盹,鐘國棟一隻手搓揉著腰眼,邊習慣性的移目四顧,等卓宣過來,他才去到一棵虯松下倚坐,看情形,他累是累,卻不像有困上一覺的意思。
卓宣長長伸瞭個懶腰,笑道:“不盹一會,大先生。”
鐘國棟用力揉著兩額的太陽穴,說道:“還不怎麼困,這裡隔著雙合埠已不足五十裡路,我們的行藏要越加小心,不能出錯,你們睡吧,我來守著就是。”
一骨碌仰躺下來,卓宣側過臉來道:“大先生,你內力精湛,我們可較你不過。這一夜猛趕,渾身骨頭架子全像散瞭,再不補回一覺,恐怕連馬背也爬不上啦。”
鐘國棟淡淡地道:“你就好生歇息,養足力氣,今晚上尚有重頭戲等著上演哩。”
卓宣才閉上眼睛,說話已帶幾分含糊瞭:“誤不瞭事,大先生。”
三個人的鼾聲此起彼落著,陳玉卿似乎也進入瞭夢鄉。這時除瞭鼾聲之外,林中是一片寂靜,鐘國棟睜著的雙眼卻似受瞭鼾聲感染般漸覺澀重,他實在是不想睡,但神智慢慢的模糊起來,眼前仿佛有一汪黑潮,無聲無息的上升浸漫。
突然間,他似乎聽到一丁點聲音,雖是一丁點,卻絕對異乎尋常的聲音。這聲音有如一根尖針戳刺他的神經,使他驟而驚醒,並立刻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搜視,這一看之下,連僅存的一絲倦意也倏掃而光。
他看到一個人,一個渾身血跡斑斑、步履踉蹌的人,這人身著黑衣黑靴,頭戴黑色面罩,雙手分提皮盾與尖矛斧,正搖搖晃的從松林的另一邊走瞭過來。不錯,是金蜈門的人。
此時此地,驟然見到這麼一個來自敵對幫口的人,鐘國棟卻並不緊張,因為從那人渾身血跡、行動蹣跚的情況來看,即使不到奄奄一息的程度,也決不會帶有多大的危險性,對一個造不成威脅的敵人,還有什麼好緊張的。於是,鐘國棟隻是站起身來,緩緩地站起身來。
黑猿卓宣的警覺性也很高,幾乎就在鐘國棟站起身的頃刻,他亦一骨碌躍挺在地,緊跟著陳玉卿、狂棍岑春年、白斑鯊謝磊也各自驚醒,盡管兩眼朦朧,本能的反應卻促使他們翻撲於側,同時亮出傢夥。
當金蜈門的這一位突兀與鐘國棟等人目光相對,他的錯愕驚悸顯然更要超過鐘國棟等人,但見他全身猝而僵直,眼珠鼓瞪,仿佛見瞭鬼一樣搖搖晃晃的往後退出幾步,半聲噎叫由喉管透出,像猛的吞下瞭一枚火燙栗子。
白斑鯊謝磊驀地一聲暴叱,咧開大嘴,露出兩排白牙森森的大嘴,嘿嘿獰笑道:“好朋友,你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且先就地活宰瞭你,再到雙合埠去殺他娘一個滿堂紅。”
那人喉管中呼啦著痰音,好半晌,他才聲調微弱的回話:“各位莫不是怒漢坡的天馬堂朋友。”
謝磊重重朝地下吐瞭口唾沫,惡形惡狀地吼喝:“娘的,少拉近乎。不錯,我們所屬的碼頭確是天馬堂,卻和你們金蜈門扯不上半點情份。朋友,哦呸,你不要令我作嘔瞭。我們彼此之間,不但稱不上兄弟,深仇大恨倒早擱著那麼一筆。”
那人放下左手的皮盾,回首朝著鐘國棟道:“這位,在下假如沒有猜錯的話,可是鐘傢堡鐘大堡主。”
鐘國棟淡淡的說道:“不錯,正是鐘某,不過閣下似乎與鐘某並非朝過面。”
那人努力擠出一絲一抹比哭還難看的微笑,又道:“是金蜈門所屬,就該認識得鐘大堡主的,因為駱孤帆已給影傳諭所屬,所以在下一眼就看出來瞭。”
鐘國棟平靜的說道:“貴門主如此看得起在下,鐘某榮幸之至。”
那人又道:“鐘堡主,請你聽我說。昨天以前,我是金蜈門的一員,如今我卻不是瞭。更明確的講,我和各位一樣,也與金蜈門有那麼一筆血海深仇擱著。”
謝磊疑惑間仍然厲色道:“少來這套障眼法兒,天下有這麼巧的事。沒碰上我們之前你是金蜈門的人,碰上我們你卻變成倒戈急先鋒啦。娘的,我看你是為瞭保命,八成在胡扯一通。”
慘白的面容起瞭一陣痛楚的痙攣,這人似乎不願多做爭辯,他艱澀地道:“人要臉,樹要皮。朋友,廝混江湖,表的是節,爭的是氣。老兄,我再怎麼窩囊,也算金蜈門的刑堂先斬手之一,若非為瞭身負冤屈,脫離金蜈門,即使眼前情勢不利,卻尚不至於怯懦到唾罵自己堂口以求保命的地步。”
謝磊側首看瞭鐘國棟一眼,鐘國棟微微點頭,接上來道:“朋友高姓大名。”
那人吃力地道:“我叫郭亮,一般道上同源,都習稱我為地趟腿。”
鐘國棟道:“不錯,我聽程姑娘說過你的名號,你曾犯過一次門規,是程良力保才不至被處死,而你又感恩圖報,私自放走瞭程姑娘。”
郭亮註視著鐘國棟,面露喜色道:“程姑娘果然在貴堡,她可好。”
鐘國棟道:“目前尚沒有發生什麼危險。”
郭亮道:“這就好瞭,這就好瞭。”
鐘國棟淡淡一笑道:“郭朋友,據在下從程姑娘嘴裡獲悉,貴門要攀到刑堂先斬手的位置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除瞭個人能耐、功夫、機智須屬一流佳材之外,尤其對金蜈門的忠貞程度更為不可或缺的條件,你好不容易巴結到這個差事,足以證明你是金蜈門的中堅分子,卻又怎麼弄到這等下場。”
郭亮望先不回答,隻沙啞地道:“鐘大堡主,我實在支持不住瞭,請你允許我坐下來歇口氣。”
鐘國棟一邊親自過來扶著郭亮坐下,邊吩咐岑春年、卓宣兩個取水拿藥,暫且先替郭亮潤喉療傷。
清洌甘涼的飲水滑入喉中,浸潤在傷口上,郭亮熨貼的不止是官感間的快意,更是內心裡的回蕩。險死還生,落難潦倒的困境下,他做夢也想不到,搭救自己的竟是一幹往日的仇敵。
鐘國棟沒有說話,隻目註著岑春年與卓宣在為郭亮身上的創傷清洗敷藥,郭亮這身傷可真夠瞧的,深深淺淺,大大小小,怕沒有七八處。血浸透瞭衣衫,又結成硬痂,沾粘得一塊一塊,一團一團,卓宣用匕首小心的割切著他的衣裳,偶而牽扯傷口皮肉,痛得郭亮滿頭大汗,磨牙如挫,卻就是不哼一聲。
折騰瞭好一陣,總算大體包紮妥瞭,不但郭亮的臉孔已經白中透青,就岑春年、卓宣二人亦鼻尖沁汗,微微帶喘。這時,鐘國棟笑道:“怎麼樣,感覺上是不是舒坦瞭一點。”
郭亮雖然盡量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卻仍然不免有些激動:“鐘堡主,你的寬懷大度、恩怨分明,我郭亮必然至死不忘,永志在心。大恩不言謝,我記著瞭。”
鐘國棟擺擺手道:“用不著客氣,郭朋友,同在草莽飄泊,這一點道義,相信多數人都有。”說著,語聲一頓,接著道:“郭朋友,現在可以告訴我你跟金蜈門的血仇過節瞭吧。”郭亮舉起皮囊喝瞭口水,整理一下思緒之後,低沉地說道:“此事起因應該從程姑娘的未婚夫玉龍候明說起,他厭惡古風的作風,不惜勾結外人鏟除古風的實歷程,事機不密始於牽連到他的嶽父髯獅程良。”
鐘國棟道:“程良後來不是也遭碧眸古風的毒手瞭麼。”
郭亮道:“是的,程良對我有救命之恩,他遇害之事,後來程姑娘被掠,是我不顧一切後果,在行刑前一天晚上偷偷將他放走,並親去門主面前陳情領死,我自己也知難免一死,意外的竟被門主赦免。”
重重一哼,白斑鯊謝磊答腔:“這麼說來,你的那位門主倒是挺仁慈的羅。”
郭亮苦笑道:“我當時也有兄臺同樣的想法,但在古風及他的同路人眼中我卻是肉中刺。”
鐘國棟閑閑的說道:“郭朋友,聽你一席話,大概朋友便是被古風他們鬥爭垮下來的犧牲者瞭。”
郭亮神色陰晦的說道:“不錯,他們隨時隨刻都準備鬥垮我。但我這先斬手是靠著功績硬攀上來的,我平日生活也十分檢點,並無錯處捏在他們手中,因此也就對我無可奈何。直到這次大舉侵襲貴堡損兵折將,他們硬說程姑娘受貴堡庇護,而我卻是暗通消息出賣組織,他們不由分說便將我五花大綁監禁起來。堡主,我是刑堂的人,自然懂得事情的嚴重,出賣組織,與敵互通消息,無論是哪一條都能死上千百次。急切之下,我要求立刻見大掌法,他們來個相應不理。在這種情形之下,我的經驗告訴我,隻有死路一條瞭。”
鐘國棟同情地說道:“郭朋友,顯然你又另外找到瞭生路。”
郭亮音調澀緩地說道:“這條生路也叫僥幸,當天晚上,石牢裡值班守衛的四名小兄弟中,有一個恰巧是我帶過的夥計,我和他,有一樁不足為外人道的遇合。一年多前,這名小兄弟擔任刑堂傳遞工作,因為喝多瞭兩杯酒,把一件刑堂指示下面徑行暗殺的信函丟瞭,這個過失非常不小,追究起來也有掉腦袋的可能。
這小子平日就機伶乖巧,很得我的喜愛,當他氣急敗壞的跑來求助於我時,我想都沒想便設法替他解決瞭問題。事隔一年多,我早已把這段過往拋諸腦後,不料他卻一直記著,念念在茲要回報我的施予,我出瞭紕漏,他認為正是機會,隻苦在人微職卑,插不上手。而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計的當口,刑掌輪派值夜的名牌裡竟鬼差神使的掛上瞭他的名字,他在大喜過望下便馬上展開準備。”
一番敘述下來,不但鐘國棟聽得入神,連天馬堂這三名鯊手也都聽得津津有味,狂棍岑春年迫不及待地追問著:“他展開些什麼準備,他又是如何幫著你逃出虎口的。”
挑瞭岑春年一眼,白斑鯊謝磊沒好氣地說道:“看看你這德性,皇帝不急,你這太監急個啥勁。”
岑春年惱道:“你要不想聽,一旁涼快去,少他娘在這裡擾人興致。”
鐘國棟笑著罵道:“看你兩人,都這麼一把年紀瞭,猶如頑童拌舌,像話麼。”
卓宣忙道:“郭朋友,你就快往下說吧,沒看我這兩位拜兄全被刮胡子啦。”
郭亮沉沉地接著說道:“那小兄弟用的辦法也很簡單,他私下搞進瞭一隻鋼鋸、一包蒙汗藥,鋼鋸由我自行鋸開枷鎖門柵,而蒙汗藥則由他們四個守衛一齊服食,之所以這樣做,乃打算在事發之後,來個死不認帳。昨天晚上,他們大隊人馬赴黑風巖之約,他們四人也通通服瞭蒙汗藥,我立即展開逃獄行動。老天憐見,也終於讓我逃瞭出來。”
卓宣急問道:“既然人已逃瞭出來,這身傷又是怎麼弄的,莫非金蜈門尚派有追兵。”
郭亮啞著聲道:“正是派瞭追兵,除瞭刑堂兩名先斬手,還有三名把頭,好在大隊人馬已開往黑風巖,一些硬把手也不在。要不,縱使能逃出,中途也會被截殺。就這樣,我還變成眼前這個模樣。”
忽然,郭亮的目光遊移,逐次掠過鐘國棟等人的面頰,帶幾分迷惑的問道:“鐘堡主,各位不去黑風巖踐約,內情何在,我當然不敢深問,隻不過我好像曾聽到有人提到雙合埠,這雙合埠又是怎麼一碼事。”
鐘國棟道:“不瞞你說,我們原本要去雙合埠天風閣闖關救人的。”
一怔之後,郭亮哦瞭一聲,問道:“闖關救人,各位是救那位女娃子。”
鐘國棟道:“不錯,那是我老二的女兒。”
郭亮攤攤手,作瞭個無奈的表情,說道:“各位晚瞭一步,那女娃子……”
鐘國棟急急的道:“怎麼,莫非……”
郭亮忙道:“大堡主,請你讓我把話說完。那女娃子在三天前就被人救走瞭,雙合埠那個大混混柴不同也被人傢給宰瞭。”
這個消息對鐘國棟來說,一則以喜,一則以驚,喜的是惠瑤已經脫險,驚的是不知人現在何處。鐘國棟沉思片刻後道:“郭朋友,如果你暫無去處,不妨和我們一同回去,彼此也好盤恒些時日。”
郭亮毫不遲疑立表同意,他也是走南闖北的老江湖,此時此景無論是朝哪一方面去想,皆不容他從容離去。否則,就難免啟人疑竇,自己在替自己找麻煩瞭。
於是,六人五騎,就又從原路圈瞭回去。
當晚,天馬堂召開瞭一次集會,除瞭天馬堂首要人員,鐘氏一門全都參加瞭,他們密議一番之後,隻聽得薛雷說道:“大先生,你就多盤桓些日子,等弟兄們打聽到二先生的確實消息,再去也未為晚。”
屈元蒼擺擺手道:“老薛,老哥哥固然心系傢人,但主要的是《露寶真經》的下落,他這悲天憐人之心,誰也阻擋不瞭。”
當傢的既已把話說明,其餘的人也就沒有話說瞭,不過,薛雷仍補上一句道:“大先生,你與咱們當傢的是十二支香、一杯血酒的兄弟,在江湖上無論發生任何事,千萬要記得用本堂暗號通知兄弟們。”
鐘國棟道:“一定,一定。”
一言九鼎,不必再說什麼,這次緊急集會就結束瞭。至於討論瞭些什麼,也隻有他們與會者知道。但在就寢之前,鐘國孝卻提出瞭要求:“爹,你什麼時候走。”
“明早。”
“孩兒跟爹一起去。”
“不行。”
“爹……”
“不要多說瞭,留在這裡好好孝順你娘,有暇時勤練黑刀三反手,同時多向叔叔伯伯們學習,去吧。”
鐘國棟的話就是命令,鐘傢孝自是不敢反抗。翌晨,鐘國棟果然走瞭,隻身孤劍,投入瞭江湖。
但是,他絕未想到孩子們也有不聽話的時候。他走後的第二天,鐘傢孝就不見瞭。第三天,鐘惠琴也相繼失蹤瞭。這一下可就天下大亂瞭,不隻是陳玉卿憂心如焚,屈元蒼更是暴跳如雷,罵得手下狗血淋頭,更是頒下天馬令,追查他們兄妹下落。
結果,派出幾批人俱都徒勞往返,急得屈元蒼腦門青筋暴漲,大發雷霆,最後還是陳玉卿勸慰道:“不要著急,元叔,他們是找他爹去瞭,不會有什麼事的。”
屈元蒼一嘆道:“不管怎麼說,大嫂,我對不起老哥哥,老哥哥今後問起,我這張老臉往那兒放。”
陳玉卿道:“我這個做娘的都管不住他們,這怎能怪元叔你呢。”
屈元蒼沉思片刻後道:“嫂子,明天我調派人手,投入江湖去尋找他們,萬一他們不肯回來,也好多幾個幫手。孩子們初涉江湖,難免叫人擔心。”
經過陳玉卿一再苦勸,但無法阻止屈元蒼的行動,最後總算取得一頂折衷協議,由龍手人鬼判薛雷及大鐵鏈任福暗中保護陳玉卿母子婆媳去找鐘國棟,餘下仍留堂口,一有消息,立即回報。
冬陽,曖烘烘的,照在人身上十分舒適熨貼,是個散步活腿的好日子。為瞭清醒昨夜緋色的夢,也為瞭有個獨自沉思的機會,鐘傢信走出丐幫的總壇,偶偶獨自走在一條碎石路上。
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穿過阡陌縱橫的菜畦,來到那條鄉村道與官道交接的地方,他猶豫瞭一下,正待舉步向官道對面那片樹林走去。兩邊的大道上,一陣隱隱的馬蹄聲又將他邁動的步子引瞭回來。
蹄聲很急,非常急,很狂,十分狂。放馬奔馳,雷滾密鼓,隻見那沙塵飛揚,灰煙漫天的情狀,業已可以斷定那些馬上騎士是如何狂傲跋扈,目中無人。鐘傢信生平最憎惡的就是這一類人,他討厭那些不可一世的角色,因為那些角色大多在實際上並沒有不可一世的本錢。幾天以來,他一連所遇的有冷泉莊的人,也有令狐世傢的人,個個都是那麼狂傲跋扈,結果人人都不過如此。
他搖搖頭,又開始朝著原先預定的目標,那片樹林子踱瞭過去,他的步履很悠閑,很安詳,他不急著趕什麼,也無意為瞭來路上的那些狂悖騎士而倉促,他並不喜歡倉促。
於是,來騎以驚人的速度奔近瞭。並沒有回頭探視,聽覺已經告訴他,來騎共有七乘。
七匹鐵騎以雷霆萬鈞之勢卷瞭過來,稍差尺許的揚著飛舞的灰沙已掠過鐘傢信身側,強勁風力帶著漫天飄落的風沙灑瞭鐘傢信一身,那麼險的奔向前去。鐘傢信恍若不覺,依然悠閑地安步往前踱去。
驀地,七騎突然勒轉,在一陣“唏聿聿”的馬兒嘶叫聲中齊齊奔回,七匹馬四散驟合,一下子便將鐘傢信圍在中間,倒是相當的利落。
鐘傢信站住瞭,默默打量圍在四周,那七匹馬上的七個狂夫。這一看不打緊,鐘傢信幾乎目眥欲裂,怒火頓熾。
七個人當中有一個坤道,白衣白褲,以外六個全是一色一式的黑色勁裝,胸前繡有一隻金色蜈蚣。面對鐘傢信的一位是幹幹瘦瘦的身材,襯著幹幹瘦瘦的一張長臉,老是帶著這麼一股子似笑非笑的神情,可是這卻予人一種特別陰森冷酷的感覺。
此人之側,是一個豹頭環眼,短小精悍的人物。然後,就是唯一身穿白衣白裙的坤道瞭,此女面色白的冷青,她右手枯骨爪,左手一個人頭骷髏,冷漠得宛似冰塊雕刻的冰人。
在鐘傢信兩邊及身後的四個黑衣勁裝人,全是腰粗膀闊的彪形大漢,一個個形貌強悍,生相猙獰,一看就知道都是些狠角色。這些人正是與鐘傢信有毀傢之仇的金蜈門的角色,真個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但是鐘傢信沒有作聲,吭也不吭。
豹頭環眼的人瞪著他,突然叱喝道:“兔崽子,你是幹啥吃的。”
鐘傢信慢吞吞的道:“走路的。”
那人厲聲道:“混你娘的球,老子還不知道你是走路的麼。老子是問你,你是幹什麼的。”
鐘傢信平靜的道:“你問我這個做什麼。”
那人大吼一聲道:“老子要問,你就得答,羅嗦你娘的頭。”
鐘傢信似乎有什麼感覺,他突然昂著臉道:“你們又是幹什麼的。”
豹頭環眼的那人神色猛沉,但隨即又狂笑起來,他轉臉向身側那瘦瘦幹幹的長臉說道:“三爺,這兔崽子好大狗膽,居然反問起我們幹什麼來的瞭,可是告不告訴他呢。”
那被稱為三爺的人“嘿嘿”一笑,聲音尖尖的道:“我看這小子有點不地道,老四,你抖漏抖漏他。”
豹頭環眼的那人大笑道:“成,奔馳瞭這麼大半天,正好活動活動筋骨,也順便給大夥開開心。”
突然,鐘傢信冒出一句道:“金蜈門。”
正準備動手的那人不禁怔瞭怔,他收起架勢,上下打量著鐘傢信道:“你怎麼知道咱們是金蜈門的人。”
鐘傢信註視著對方,緩緩的道:“幾位這一身打扮,不就是很好的標幟麼。”
那人驀而暴烈的說道:“那你是誰。”
鐘傢信淡淡的說道:“我是誰無關緊要,閣下想就是金蜈門的那個天風令主古屠義瞭。”
豹頭環眼的那一位形容凌厲的道:“不錯,我是古屠義。”頓瞭一頓,古屠義突然兇狠地說道:“兔崽子,你是怎麼認識大爺我的。”
鐘傢信安詳的說道:“金蜈門惡名滿天下,金蜈所至,雞犬不留,說穿瞭不值分文,全是些抽冷子,以眾凌寡,幹些辣手摧花下三濫的窩囊事罷瞭。”
古屠義粗暴地說道:“兔崽子,你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當著老子面前罵大街,看你是壽星公上吊,嫌命長瞭。說,你是幹什麼的,不然,看老子凌剮瞭你。”
鐘傢信口裡“嘖”瞭一聲,說道:“你可嚇壞瞭小爺我瞭。”
窒瞭窒,古屠義勃然大怒道:“好雜碎。”
那冷若冰霜的女人忽然擺擺手道:“朋友,你是哪個碼頭的呀。”
歐陽沛長忽然擺擺手,笑道:“朋友,你是哪個碼頭的?”
鐘傢信搖搖頭道:“不在山,不占寨,湊合著混碗江湖飯吃而已,自是比不得列位那麼霸道。”
古屠義破口大罵道:“狗娘養的,你休要話中帶刺,你他媽的再不幹不凈,當心老子活剁瞭你這龜孫子。”
鐘傢信笑笑說道:“姓古的,你口氣不小。”
古屠義微微一呆之後,大吼道:“兔崽子,老子就稱量稱量你試試。”
那位瘦瘦幹幹的忙道:“且慢,老古。”
古屠義怪叫道:“三爺,這小子這份狂法,可真叫稀罕哪。若不教訓教訓他,他會以為咱們金蜈門的人腦門子上全頂著一個瘟字瞭。”
那被稱做三爺的人陰惻惻的道:“你別急躁,老古,三爺不是那種天官賜福的人,我又什麼時候沒有叫你痛快過。慢慢來,人傢隻怕有點恃仗哩。嘖嘖,一副大馬金刀的架勢。”說著頓瞭頓,手指鐘傢信接道:“朋友,你說的不錯,我們確是金蜈門的人馬,我們是追攝本門一個叛徒來到這裡的。”
說著,他手指面色白得泛青的那女的道:“這位是本門渤海堂副堂主蛇心冷若冰姑娘,後面那四位屬於本門十三把頭之列,我麼,身為大執法,毒手潘貴便是,我的話已擺明瞭,現在就聽你的說詞瞭。”
鐘傢信低沉的道:“列位,我們彼此之間原本是無怨無仇,可是目前咱們可擱下一筆血債。先丟下那筆血債不說,就以現在論,我也沒犯著列位。原本是你們走你們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誰也管不瞭誰。但是你們列位卻突然驃馬相圍,來勢洶洶,出言不善,這一來,舊仇新恨也就一並瞭結。”
古屠義氣得口沫四濺的吼道:“你他娘的你,是越來越想上天啦。說,你是那個兔子窩的餘孽。”
鐘傢信不慍不怒的道:“我是說的實情,至於我是那裡的人,目前暫不想告訴你們。但是,列位有一個最佳的探查方法,就是將我撂倒,再嚴刑相逼,不就唾手可得到瞭麼。”
古屠義狂吼道:“放你娘的屁,縮頭烏龜,見不得人的王八兔子賊。”
這時,冷若冰面色肅然的悄語潘貴:“潘貴,此人嚴歷不明,諱莫如深,從他的話語中極可能是我們的仇傢,說不定與程如萍搭上關系,也可能與郭亮有幹連,我們千萬當心,別著瞭人傢的道兒,陰溝裡翻瞭船。”
潘貴微微點頭道:“我曉得。”
古屠義又在怒喝著:“娘的,你這膽上生毛的野種,你如此囂張狂妄,八成是迷瞭魂,瘋瞭心,這一下就要給你當頭棒喝瞭。”
潘貴略一沉吟道:“朋友,你既不肯留名亮萬,又說跟本門擱下一筆血債,我們自然要有個瞭結。但如今我們正在追拿叛徒,沒功夫與你瞎夾纏。這樣吧,咱們約個時間地點,到時候再痛痛快快的熱鬧熱鬧,彼此一瞭心頭宿願,你看怎樣。”
鐘傢信閑閑的道:“我這人年輕氣浮,心眼裡想不下事,還請包涵。”
潘貴變色道:“你什麼意思。”
鐘傢信道:“擇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馬上,我不想拖拖拉拉,我的意思是現在就解決,血債擱久瞭,壓得我心裡悶得慌。”
潘貴憤怒地說道:“你以為我們含糊你。”
鐘傢信毅然不懼道:“至少,我也不會含糊列位吧。”
怒極瞭的古屠義大叫道:“三爺,我們更無須與這野種粘纏,眼下就宰瞭他,豈不幹凈利落,否則他還以為我們膽怯心虛瞭呢。”
鐘傢信點點頭道:“姓古的說得不錯,列位既有膽量惹事生非,橫裡找碴,就該有膽見過真章。光是吃軟怕硬,欺善忌惡,算不得什麼好漢子。你們金蜈門以眾凌寡已是司空見慣,現在我不就隻有一個人麼。”
潘貴狠毒的說道:“給你鼻子你長瞭臉,你當我們不能當場分你的屍。”
鐘傢信笑笑道:“我正在等著。”
就在鐘傢信的語音繚繞於唇邊的剎那,左側一股勁風猝然對準他左邊太陽穴襲來。
鐘傢信沒有閃躲,在如此接近的距離下,加上事出突兀,他卻這般雍容自若,毫不慌張的伸出手去,過程是那麼明確,卻巧妙、準確無比的抓住瞭飛襲而至的東西,是一支沒羽鋼梭。這支沒羽鋼梭沉重而尖銳,又在強勁的力量下射出,所指的部位更是他的太陽穴,顯然,出手的這位是想要他的命。
別看鐘傢信那付漠不經心的神態,其實他面對這些兇神惡煞早存警惕之心,不但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而且早已蓄勢以待。他的手甫始撈住瞭鋼梭,隻見梭身在他手掌中一閃即失,幾乎在同一時間,左邊一聲怪叫撕裂人心般響起。鐘氏追風神芒暗器極為霸道的,如以歸引力發出更為武林一絕,大凡使用暗器者,首先就是練聽風辨位接收的本領,鐘傢信對這門功夫自是大行傢瞭。
馬背上,一名黑衣勁裝大漢像發瞭羊癲瘋一樣滾跌地上,那支鋼梭正嵌插在他膝蓋骨中,隨著他的翻動而顫顫輕搖。練武的人都知道,人身上哪個部位遭受傷害最為痛苦,膝蓋骨這地方即是其中之一,要不瞭命,但卻痛得要命。當然那名受創的大漢便是方才發動偷襲的同一個人,如今,他隻是收回瞭自己的兇器而已,隻是收回的方式並非為他所喜罷瞭。
事情的經過與變化僅在瞬息之間,遭襲,反擊,像是幻影般一轉而成,快若光閃,一氣貫通。
斜刺裡,“嘩啦啦”的環節暴響中,一片寒光又急又快的猛砍鐘傢信的頭頂,距著三尺,那刀刃一偏,又詭異的削向頸前。
鐘傢信已不是雛兒瞭,經過一連串的兇險打鬥,最近這些日子又經常與桃花仙子切磋,閱歷經驗都為之大增。隻見他毫不移閃,出手之下便是他傢傳絕學天都九歸劍法。碩大的寒芒圓弧中,穿掠著無數流星飛芒似的劍影,而弧形便宛似囊括瞭整個天地,劍影便如充斥瞭整個空間,氣流旋蕩,銳風尖嘯。人的眼中,看見的全是那魔鬼咒詛般劍刃瞭。
“吭”的一聲悶哼,突然間一條牯牛大的身體凌空翻滾出去,一把九環刀拋到三丈多高的天上,刀身還在打轉,那人的軀體已停止瞭一切。這變化是金蜈門所意料不及的,這一上來便殞瞭命的攻擊者,正是金蜈門十三把頭中的第一好手黃蛟。
雙方的接觸開始得如此突然,但結束得更加突然,幾乎就在人們一眨眼的時間竟就分瞭勝負,定瞭生死。方才還是那麼虎虎有威的牛高馬大的漢子,居然便在這麼瞬息間挺瞭屍,完瞭蛋。一剎那,金蜈門的這邊幾個人全像看見瞭關天門一樣呆在當地,每一雙眼睛卻直楞楞的瞪著,嘴巴也木生生半張,他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視覺,這會是真的麼,一個功力強悍的巨漢,就在一眨眼的時間裡便栽瞭跟鬥,而且栽得如此慘法,永生不能站起來瞭。
好一陣子,金蜈門這邊的幾位仁兄才算驚醒過來,古屠義看著潘貴,潘貴瞪著冷若冰,大傢面面相覷,惴惴不安,古屠義咬瞭咬牙道:“你、你到底是誰。”
鐘傢信淡淡一笑道:“我,一個血氣方剛的未學後進,與你們金蜈門有著一定血債的人。”頓瞭頓,又道:“當然,我會告訴你,我便是你們心目中認為的餘孽,嶗山鐘傢堡的後人鐘傢信,你們自私、殘暴、狂妄、冷血,一團攪世的魔風,一串貪婪邪惡爭紛的始作俑者,消除瞭你們,天下便太平瞭。”
就在此刻,就那樹林中傳出一聲喝彩聲:“罵得好。”
樹林裡轉出一個俏生生的身影,鐘傢信移目望去,正是他曾在雲嶺救起的程如萍姑娘。
她這一出現,金蜈門的人又是一怔。半晌後,潘貴冷冷說道:“程如萍,你果然跟這小子有所勾結,今天任你逃到天涯海角,又豈能逃過金蜈門的手掌。千裡迢迢,我們終究還是追到瞭你,如今你不要以為有人撐腰,就膽大起來瞭,試試本門能不能處置你。”
俏麗的臉蛋是蒼白的,程如萍的唇角也在微微抽搐,她深深吸瞭口氣,強行壓制心頭的激動,嗓音有些顫抖,但卻倔強地說道:“潘貴,你不覺得金蜈門是欺人太甚瞭麼。”
毒手潘貴嘖嘖怪笑道:“好賤人,你父及你未婚夫勾結外敵,吃裡扒外,罪大滔天,你不知懺悔自責,反而大膽責備起本門的不是來瞭。程如萍,就以此點,便是證明你早有叛心。”
程如萍鳳眼如火,全身顫抖,她憤怒的說道:“潘貴,你少在姑娘面前狐假虎威,拿著雞毛當令箭,什麼罪大滔天,什麼懺悔自責,全是你們金蜈門的上上下下欲加人罪,含血噴人。傢父身膺長河堂堂主,二十多年以來可以說是兢兢業業,傾心盡力,無時無刻不在為金蜈門賣命,無時無刻不在為金蜈門奔勞,流瞭多少血,多少汗。這些用生命換來的功績就因為不能附庸殘酷暴虐,便叫你們以莫須有三字的理由給一筆抹煞瞭,暗算我父,到頭來更不惜斬草除根,另借事端入我的罪,你們一個個良心何在,道義何在。”
一旁古屠義冷烈的一哼,厲聲道:“程如萍,你不用白費口舌瞭,任你說的天花亂墜,舌吐蓮花,我也不會聽信你這套胡說,再稍加憐憫的。”
程如萍尖聲狂笑道:“憐憫,姓古的,你把你自己看得太像人瞭,把你們金蜈門那群烏合之眾也捧得太神話瞭。我程如萍雖是個身受傷害、迭遭欺凌的女人,慘遭傢破人亡的孤雛,但卻永不求人憐憫,更不會稀罕你們的憐憫。”
古屠義氣湧如山,暴吼道:“大膽賤人,你是欲求速死,我會成全你的。”
程如萍一擰頭,毫不畏縮的道:“死,並不能要脅我,我程如萍已經數次從鬼門關轉瞭又回來。我在亡命期間,為瞭躲避你們的追殺,晝伏夜行,專揀荒山野徑逃走,慌不擇路,卻誤打誤撞的走到嶗山。由於心力交瘁,內傷復發,正頻死亡邊緣時,幸得鐘傢的人救瞭我,替我療傷治傷。你們這群劊子手竟然遷怒鐘傢堡,弄得他們堡毀人散,今天我程如萍就是死瞭,變為厲鬼也要索你們的狗命。”
古屠義鐵青的臉孔越發青得不帶一丁點人味瞭,他雙目血紅,鼻孔大張,暴烈的叱道:“程如萍,門主早傳令諭,凡本門弟子,不論何時何地遇見你,若束手就擒,便押回總壇受審,否則就地正刑。”頓瞭頓,他惡狠狠地瞪瞭程如萍一眼,續道:“看這情形,你恐怕是要就地正刑瞭。”
程如萍一咬牙,瞪目道:“金蜈門自駱孤帆接掌以後道義蕩然,如今隻是一群江湖草寇、綠林蟊賊、武林殺手,憑什麼可以定我的罪。”
鐘傢信道:“程姑娘,跟這些殺胚的還有什麼好說,今天大傢一起見瞭彩,該死的活不瞭,該活的也死不瞭,搏命刃血,拼他個雞飛狗跳墻。”
斜刺裡,一條竹節鞭、一柄砍山刀便不分先後猛掃過來。鐘傢信依然紋風不動,他目光緊緊註視著潘貴、古屠義、冷若冰三人,右手雷擊般穿飛揮舞,日影在花幻中,掃來的竹節鞭猝然跳震,“當”的一聲砸在同伴手拿砍山刀上,於是,鞭蕩刀斜,兩名黑衣大漢也因用力過猛,驚叫著各自從鞍上翻落。
就在這時,背後第四名黑衣大漢飛身而起,頭下腳上,連人帶著他的一雙短柄山叉,流矢一樣暴射鐘傢信的頭頂。
鐘傢信身形不閃,隻微微偏頭,叉頭顫動著擦過他的鼻尖,直插他的胸膛。
在此電光石火之間,他右掌彈翻,但見銀芒一閃,那名凌空撲擊的大漢已悶哼一聲,手舞足蹈的跌出瞭五六步外,腦袋丟掉瞭半邊,一對短柄山叉早就拋出瞭老遠。
拔劍,出手,一氣呵成,人們隻見銀芒一閃,而此刻的鐘傢信卻已劍歸鞘,形態悠閑而安詳,仿佛他根本沒有動過手,仿佛那對他暴襲的黑衣勁裝大漢也與他毫無牽連一樣。從頭至尾,他一直沒有移動過半步,甚至出手及反擊敵人,也隻是使用瞭一招,那股子強悍,那股子冷傲,簡直就凝成形瞭。
潘貴的神色大大的變瞭樣,似笑非笑的表情也凍結成那樣驚恐憤怒的僵窒,他的雙眼急速眨動,呼吸粗濁,一口牙差點就咬碎瞭。古屠義的模樣更不中瞧,這位金蜈門的天風令主面孔扭曲,雙目如火,額上的青筋如蚯蚓般凸起,兩邊太陽穴也在不停的跳動。他大張著嘴巴,一次又一次的往裡吸氣,好像若非如此,便抑止不住他內心那般狂焰的激怒瞭。
冷若冰還算比較安靜,隻是一張蒼白的臉更像白得泛青而已。
剛才向鐘傢信進攻的四個黑衣勁裝大漢並非是金蜈門的小角色,也不是濫芋充數的稀松人物,相反的,他們是經過嚴格挑選,歷受實力考驗的十三把頭。但是,平時橫眉豎眼、張牙舞爪慣瞭的這四位把頭,在鐘傢信的手下竟是如此不堪一擊,這樣的結果,不要說他們的主子大出意外,連他們自己都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現在,他們不再懷疑,嶗山損兵折將是有原因的,鐘傢信隻是鐘傢堡的一個小孩,就這麼輕松的打發瞭四個把頭,且又敗得這等灰頭土臉。
鐘傢信淡淡的說道:“如果說貴門什麼把頭之屬隻是像這四位一樣的窩囊,潘爺,古令主,那就證實瞭一件事情,你們金蜈門全是一群人渣,凌弱欺寡的雜碎。”
古屠義猛的石破天驚的吼道:“你是什麼東西,你以為你占瞭便宜就吃定我們瞭,我告訴你,差得遠呢。”
鐘傢信神色冷削的說道:“那麼,你們還等待什麼呢。”
半點征兆也沒有,三枚藍汪汪的淬毒冷魂飛星一下子便射到鐘傢信的身後。
程如萍來不及施救,“啊”的一聲脫口驚呼。當她的嘴巴未凝成那個“啊”
字的圖形,長劍已削的一聲飛彈而出,三溜冷電疾準無匹的磕上瞭三隻就要貼背的冷魂飛星,“叮當”三響連成一響,三抹藍光斜泄於遠遠的荒地之中。
古屠義的撲擊便在此時發動,這位金蜈門的天風令主功力之純,動作之猛,果然大大不同於方才那四位把頭,隻見他身形一閃,“嘩啦啦”的金鐵震撼聲便密雷似的串響,而形同怪蛇一樣的便自無形而有形,那麼突兀地卷罩面而來。古屠義的兵器,是一條六尺長的骷髏串。
鐘傢信原地不動,手中長劍微沉獄猝抖,在“嗡嗡”的劍身顫吟裡,天都九歸劍法前四式天河瀉、龍吟鋒、雲飄絮、雙眩閃已化作點點星芒,交互穿射,而又竟如此準確。“當當當”的金鐵撞擊聲響成一片,火花四濺裡,古屠義已被硬生生的逼出七步。
這時,鐘傢信不再遲延留情,他猶如一朵紫色的彩雲似的飄然掠前,人尚未至,劍光的芒尾便像一溜溜的電閃般射向古屠義。這劍芒的輝耀,快得一道接一道,就像百十人在一個時間卻自百十個不同的角度揮劍合刺一樣,詭奇極瞭,也凌厲極瞭。
顫抖的慘叫是那麼令人毛發悚然,古屠義匆匆後退,骷髏狂揮急舞,風聲呼呼,他竭力跳躍彈翻,手上傢夥分成不同的角度飛速反擊,織成一片稍現即逝的羅網。
而鐘傢信的身形卻似鬼魅般飄逸,又似鬼魅般有形無實,他仿佛是虛幻的,是空靈的,就在那樣奇異怪誕的閃掠中穿過網隙,長劍的寒電晶芒便宛若藍焰冷矢一樣,從四面八方罩向瞭古屠義。
猝然間,古屠義單足旋舞,“呼嚕嚕”有如車輪轉,骷髏串揮出一片光彩,卻驀地居中猛落,同時,他的左手翻飛,一片紅雲倏然遮眼。
鐘傢信長身飛迎,他要減少因距離而增加的壓力,左手微偏猛翻,在一記火辣辣的震動下,他抓住瞭那條凌空揮落的骷髏串,右手的長劍倏然飛旋,於是,“嗤嗤”裂帛聲裡,紅絮片片,漫天飛舞。
大吼如雷,古屠義雙手握串,奮力一扯。
鐘傢信順勢滾翻,雙腳起處,古屠義一個筋鬥倒仰出去,但是,另一抹烏黝黝的光華已筆直指向鐘傢信後腰。
那是一支筆,一支生鐵鑄成的文昌筆。九朵浮雕於筆身的蓮花隱約映動,並不美觀,但卻帶著一種冷森鬱暗的氣息,筆尖一顫,點成瞭千百幻影在剎那散開。
鐘傢信已來不及再去給古屠義加上一下瞭,他的長劍就像突湧的怒浪般倒卷,照面間把那支文昌筆的攻勢封瞭出去。
不錯,握筆的主兒是潘貴。潘貴急速閃挪,烏黑光亮的文昌筆詭異莫測的遊動點戳,做著線與點的變化,他不與敵人正面硬拼,卻藉著移轉及晃動的間隙來尋找下手的機會,這是一種狡猾陰柔的打鬥方式,就如同使用這種方式的人。
鐘傢信的動作卻是連續的、快速的、雷霆萬鈞的,他完全采取主動的攻殺,每一翻騰間狠斬猛劈,每一旋迥裡飛罩閃卷,身與影、刀同勢、密合不分,一氣呵成。
二十招後,潘貴已經捉襟見肘,險象環生。又是一聲嘶厲的吼叫,古屠義又再度灰頭土臉的沖瞭上來,這一次,他像是在拼命,骷髏串橫掃猛揮,全是同歸於盡,玉石俱焚的打法。
鐘傢信冷冷一笑,飛快閃旋,在連串的躲過二十一串二十七筆的一剎,他的長劍倏然映凝,晶芒如虹,當透藍的光輝花人眼的瞬息,虹影突泄,分化為漫天閃亮的光雨灑落。
怪叫著,古屠義撲地翻滾,身上皮開肉綻,每次翻滾全在地上印下一團團殷紅血跡。
潘貴的文昌筆凌空飛舞,就在那樣嚴密的攔截裡,仍不能完全阻止由細微得幾乎等於無的間隙中滲入的芒點,他的肩臂後立時血花連噴,與金鐵激烈的互撞聲相互襯互合。
暴叱連連,又兩條人影發狂似的撲上。
鐘傢信猝然十二個跟頭彈躍,竹節鞭貼著他的背脊擦過,砍山刀掠擦於他的面頰。他非常輕松,非常從容的揮刀,冷電閃掣下,兩顆人頭便拋上瞭半空。
就在此際,冷若冰一聲不響,驟然猛沖,她那枯骨爪連連揮打掃擊,勢疾招猛,打眼一看,像是帶著一身尖刺的怪速流瀉從天而降,挾著連續不斷的“絲絲”
刺耳尖聲,令人心悸神速。
鐘傢信面色冷寒的做出一連二十一次小幅度的閃移,雖然移動的距離不大,但在他倏忽猝現的劍芒暴現又縮裡,恰到好處的把敵人枯骨爪對擋於三尺外,看上去他似乎絕不多浪費一點氣力。
冷若冰撲擊不中,便逐漸心驚膽寒進來,因為她發現面前這個年輕人不但武功精湛,而且沉穩,似乎已超出瞭他的年齡所表現的。她的這手狂風沙在施展中宛如大漠刮起一陣旋風,但如果有人靜止不動,不迷亂,不惶急,便很難為敵人所逞,鐘傢信適才還以顏色的手段正是以靜制動。
狂怒的低吼,冷若冰再度沖天而起,白衣抖認在中途,她已交互擊出三十六爪,便在一陣“噗嚕嚕”的衣袂響聲裡,勁風絲絲,刃芒成線,挾著無與倫比的勁氣,兜頭蓋臉罩向敵人。
幾乎快得追回倒逝的流光,鐘傢信捏拿得如此巧妙與準確,他在敵人全力旋騰而無法再改變身法的剎那間,這時反躍在敵人的頭頂。
旋騰之勢依然在轉,但卻不見面前敵人,冷若冰一聲低叱,拚命貼地正翻一個怪異的空心筋鬥,雙目自下上視的同時,她已交互揮出二十一爪,便在她雙足跟部擦過地面的同時,一抹青瑩瑩的光華,宛若來自無窮的蒼穹,無堅不摧的穿刺而來。
密集的“嗤嗤噗噗”之聲激發出一蓬蓬散碎金芒,漫天的銀絲利芒便隨著金星的消失而破減,冷若冰似是噎瞭口無法散去的大氣,“吭”的一聲斜身扭瞭幾轉便歪在地上,地上正自匯聚著鮮血,那是從冷若冰身上淌下來的。
鐘傢信沒有追殺,冷冷的望著冷若冰,神色間是那麼的無奈。
上下聳動著雙肩,歪斜在地上的身子便在剎那間突然飛躍而起,冷若冰的動作之快,何異幽冥一現,她隻見影子不見人的身法,便在一聲“嘿”中罩向敵人。
“小心。”發出呼聲的是程如萍,她對冷若冰太瞭解瞭,她們原來便是同一個組合,對於某一個人的功力深淺以及狠毒的煞著自然較為清楚。
就在這當口,鐘傢信挺立若鼎,毫不移走,他右手猝彈猛翻,一蓬青瑩如水的光焰便以他的身體為中心,宛似炸開的冰球,散碎流竄四下迸射,便在這些無數晶瑩散芒裡,滲雜著鮮紅的鮮血。
沒有慘叫,更沒有喝叱,冷若冰在背上開瞭一道血口落地之後,銀牙猛咬,一股灰慘慘的,宛似薄霧般的粉狀物已自她右手倒握的骷髏頭中噴灑出來。
雖然經驗不足,精明睿智則補填瞭這份缺失,鐘傢信知道是一種毒物,來不及多想,急忙雙臂交合,原地回旋,身形便在一晃之間,宛如一股子突發的龍卷風夾著強勁的轉速,往空沖上。
冷若冰揮灑著大片灰雲,便凝聚在鐘傢信的足下面久久未散,灰雲成氳,包圍著冷若冰。就在鐘傢信空中擰腰挺肩奮力落在三丈外的地上回頭一看,他真的嚇瞭一跳,隻見冷若冰身上發出裂帛聲,她穿的那身白衣白裙已碎,身上肌肉塊塊往下脫落,毛發也隨風逝去瞭。
“啊啊”的一片驚叫之聲發自不同的地方,有驚嘆,有贊賞,還有帶著一份敬佩的。前者發自程如萍,她驚嘆多於贊賞,甚至還語帶顫悸的哭聲。後者則出自許多不同的人的口中,隨著這聲音的傳出,樹林四周緩緩走出一群血衣人,而為首的竟是丐幫五老之一,金刀丐傅孤龍,那群血衣人自然是丐幫三十六血丐。
傅孤龍快步上前,真摯的握著鐘傢信的手道:“少俠神威,當真是令老叫化開瞭一次眼界,但也有點使老叫化抱恨終身瞭。”
鐘傢信迷惘地問道:“老前輩此話從何而說起。”
傅孤龍道:“當少俠與敵周旋之初,老叫化就奉幫主之命前來支援,為瞭含睹少俠神技,才叫三十六血丐暫時不現身,就因為貪圖一時眼福,差點使少俠蒙受不測,若非少俠臨危不亂,如發生差錯,老叫化何以向幫主交待,又何顏見我柳傢妹子。”說著頓瞭頓,又道:“好在已無大礙,強敵已殲,鐘少俠便與這位姑娘一同起駕,到敝幫暫住。”
回到丐幫總壇,桃花仙子早已在大殿之外相迎,經過相互介紹,程如萍自然有小雯替她安排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