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睡夢中,我好像聽見瞭什麼聲音,忽然身下的椅子猛地抖動瞭一下。

  地震瞭?

  我瞬間驚醒瞭過來,下意識的就抓起瞭膝蓋上的傢夥,卻見大姨正面無表情的站在我的面前,默默地看著我。

  大姨醒瞭!!

  此時的她臉色憔悴,嘴唇幹裂,雙眼無神,狹長的丹鳳眼下鑲瞭兩條顯眼的黑邊;一頭柔順的大波浪亂糟糟的像個雞窩,身上穿的還是昨天的那套衣服。

  整個人看起來狀態極差,活像是通宵肝完遊戲後的媽媽,縱欲過度不隻是男人的專利。

  我嚇得魂不附體,渾身的血液都凍住瞭,該來的終究是要來瞭,不知大姨有沒有穿上內褲……

  呸,現在是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時候嗎?!

  我瀏覽器的記錄還沒清空,電腦的硬盤還沒有格式化,至少讓我把清白留在人間啊!

  大姨沒有趁我睡著的時候送我上路,難得的講瞭一次武德,不管是要我死個明白,還是我靈機一動讓大姨許下的口頭承諾發揮瞭作用,起碼我的名字暫時不用在戶口本上銷戶瞭。

  還未等我開口求饒,大姨清冷中帶著些沙啞的聲音傳瞭過來:“你坐在這裡做什麼?”

  我坐在這裡做什麼?

  當然是為瞭您的安全整整守瞭一夜啊!

  嗯?

  我好像一坐下來就睡著瞭……

  邀功的話語卡在瞭喉嚨裡,雖然那次神妙的體驗修復瞭我的身體,但精神上的疲乏並沒有消失。

  連續經歷瞭數個堪稱我命運轉折點的事件,從早晨一直折騰到瞭凌晨,對我的心神同樣消耗甚大,鐵打的漢子也得萎瞭。

  然而不管怎樣,本該作為哨兵的我玩忽職守,被大姨當初抓包,對於幹練的大姨來說,此時我說什麼都是借口,還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認錯誤更能博得大姨的好感。

  沒想到我認個錯也被一陣不輕不重的敲門聲打斷,突兀的敲擊聲在這個百鬼橫行的世界裡,比直接冒出一張猙獰的鬼臉更加瘆人,天知道串門的是人類還是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

  外面的天空依然昏昏沉沉,不借助計時工具的話根本無法判斷現在是什麼時候,大姨難道就是被這陣敲門聲吵醒的麼?

  我朝著媽媽的房間看瞭一眼,大小兩人睡得十分安穩,絲毫沒有被打擾的樣子,媽媽和大姨暫時還沒有匯合的風險。

  大姨肯定也註意到房間裡的她們瞭,不知為何卻是選擇先把我叫醒。

  “咚、咚、咚”的敲擊聲再次響起,催促著聽到這陣聲音的人盡快做出反應。

  這麼有規律的敲擊,不像是那些失瞭智的怪物能弄出來的動靜。

  難道是弭明誠回來瞭?

  我感覺有些不對勁,如果是他的話,一個人在怪物橫行的世界裡僥幸逃出生天,自己的女兒也未必就安全的回來瞭,他還能這麼從容不迫的敲門?

  不過我一個戴罪之身也不敢發表什麼看法,隻是靜靜地等待著大姨的下文。

  可大姨除瞭把我弄醒之外,就站在我右前方一動不動,既不打我也沒罵我,隻是目光平靜的看著我,眼神裡不帶一絲情感,沒有仇恨,沒有憤怒,沒有悲傷,沒有失望,然而那一股陌生感卻讓我感到絕望。

  大姨的氣質完全變瞭,或者說這才是她原本的模樣。高貴冷艷才是屬於她的形容詞;不茍言笑才是她生活上的常態;雍容大方才是她給別人留下的印象。

  媽媽曾和我八卦過大姨這麼多年來單身的原因,那孤傲而漠視一切的性子占瞭大半的責任。表面上她對所有人都十分友好,然而想要在友好之上更近一步,其背後的距離卻是難以逾越的鴻溝。

  大姨如同一朵懸崖邊傲立的雪蓮,睥睨眾生,那一份獨特的優雅早已融入瞭她的骨子裡;而良好的教養使她不會表現出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待人接物都十分得體有度,卻無形中給所有想要靠近她的人帶來一股壓迫感;被她的美麗吸引而來,形形色色的男人們,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是否有勇氣承擔著粉身碎骨的風險,去登上那座直插雲霄的斷崖,而這,僅僅隻是第一步而已。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大姨嬉皮笑臉、大大咧咧的像個諧星,非常的接地氣,甚至於有時我都覺得大姨比我還更像個逗比一樣,怎麼可能會是媽媽所說的那種冰山美人一般的設定。

  然而一旦大姨把我放到她的對立面時,我才真正體會到瞭媽媽所說的那種距離感是什麼意思。

  眼下我隻覺得像是面對著食物鏈最頂端的猛獸,雖然它隻是靜靜地蟄伏著,並沒有真正露出它的獠牙,然而那種發自求生本能的危險直覺不間斷地刺激著我的神經,莫說是靠近一步,我恨不得能夠遠遠的逃開,離這個美麗而又危險的生物越好。

  其實從大姨和弭明誠,甚至是她與非常喜歡的弭花花相處中就能看出端倪,大姨在外人面前舉手投足間都帶著優雅和從容,心思細膩之人就能發現她刻意保持的距離,而絕無可能展露出她歡脫的一面。

  我的特權源於我的血緣以及她和媽媽的情誼,大姨才會以她最真實的本性出現在我的面前,而不是我一個除瞭又高又帥之外,一無所有的小屁孩有什麼人格魅力能吸引到大姨對我另眼相看。

  而如今,我已經被大姨移出瞭最親近之人的列表,或許我再也無法取得她的信任,重新登上大姨的VIP名單,回到我在她心中原本的位置。

  我的心裡堵的難受,一股窒息感不斷的湧上來,卻又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委屈。我寧願大姨歇斯底裡地狠狠給我兩個耳光,也不想和大姨形同陌路,成為路人甲的存在。

  面對這個狀態下的大姨,我的心就像是被放在烈日下的柏油馬路上煎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修復和大姨的關系迫在眉睫,不僅是為瞭避免我所做犯下的罪行東窗事發,更是想要那個在外甥面前百無禁忌的老姨回到我的身邊,哪怕我從此再也無法和她共赴巫山、再續前緣,我也願意為此付出任何的代價。

  氣氛在大姨沉默的註視下變得愈發僵硬,我如坐針氈,卻又不敢抬頭看她,隻能硬著頭皮忍受著這種無聲的折磨,祈禱大姨念著我幫她穿上褲子的情分上,盡早收瞭神通。

  這就是心理學的真正威力麼?

  那大姨起碼是鬥宗級別的強者,隻是一眼就讓我的心擰的跟麻花似的,恐怖如斯。

  催命般的敲門聲恰好再次響起,對於我來說卻像是救命的仙音一般動聽悅耳。

  “我..過去看看?”

  我有些沉不住氣瞭,再這麼和大姨對峙下去,我自己得先內疚得跳樓瞭。

  低著頭撐著椅背緩緩地站瞭起來,我不敢與大姨古井無波的雙眼對視。

  大姨並沒有阻止我的意思,直到我慢動作的站起,大姨也沒有做出進一步的指示,讓我萬分愧疚的目光總算是從我身上移瞭開來,望向瞭房門。

  我如蒙大赦,抓起縫合的武器,剛往門口走瞭兩步,又折返回去將媽媽臥室的房門輕輕合攏,這才重新靠近瞭鋁合金的防盜門。

  隨著距離的縮短,我隱約聽到瞭門外似乎有人在低聲的交談著。

  久違的聽到同類的聲音,我還是感到有些欣慰的,至少說明我們並不是村子裡唯一的幸存者。

  但我也沒有就此放松警惕,即使在門外的人的的確確是原汁原味的人類,也未必就是能同甘共苦的夥伴瞭,以往的災難片裡往往就在主角團好心收留瞭一波陌生人後就開始翻車瞭。

  且不說食物和水的消耗問題,媽媽、大姨、花花三個紅顏在這種環境下就是禍水般的存在;若是遇人不淑、識人不善,那就成引狼入室、自取滅亡瞭。

  謹慎考慮,其實不予理會才是最為穩妥的處理方式,大傢各安天命、自求多福、各日各媽……

  可這村子裡的異變多少我得負點連帶責任,就這麼將人拒之門外,良心上也有點說過不去,加上我實在是想要逃離大姨身邊環繞著的令我感到窒息的氛圍,我還是選擇先看看情況再做計較。

  離著房門還有兩三步的距離時,我停瞭下來。

  萬一站在門外的是個開瞭靈智的高級怪物在釣魚執法,雖然隔著一層防盜門,對於它們來說,就算不是跟紙糊的一樣,要隔著門戳我一個窟窿那也是易如反掌,我可不想就這麼稀裡糊塗的殺青瞭。

  “誰在哪裡?”

  我拿起傢夥全神戒備,輕輕地喊瞭一聲。

  再次響起的敲門聲隻敲瞭兩下便戛然而止。

  “有人在裡面嗎?我們是前天來到這裡的遊客,不知道為什麼酒店裡忽然到處都是吃人的怪物,手機也沒瞭信號,座機也打不通,麻煩您開下門,讓我們進去躲躲可以嗎?……”

  門外傳來一陣清脆而低沉的女聲,像是刻意壓低瞭聲音。

  女性的嗓音讓我放松瞭不少,我小心地挪開瞭我用來抵住門把手的椅子,盡量不發出一點響聲,做足瞭突然看見獵奇玩意兒的準備,趴在瞭貓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