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紮瑞爾的離開,她創造出來的「夢」也隨之破碎,瓊恩猛然驚醒過來。第五秘器張開的領域崩潰殆盡,他發現自己已經又回到瞭物質界,正在一處河流邊,遠遠可以看見陰影鎮的灰色螺旋高塔。一隻大約有兩人高的青銅鼎安靜地矗立在他身邊,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魔網不穩定。
作為巫師,這是他的本能反應,無需刻意試探,意識自然而然地就察覺到瞭這一點。在他十多年的巫師(包括學徒)生涯中,魔網一直是安靜的,穩固的,宛如湖面,平滑如鏡,隻在巫師從中汲取力量時會略起漣漪,隨即消滅。然而在此時,原本平靜的湖面彷佛刮起瞭大風,它在動蕩,在搖晃,在暗流洶湧,彷佛隨時可能掀起驚濤駭浪。
瓊恩沉思瞭一會,拿起紮瑞爾給他的《命運長夜》,這原本是奧加萊斯的東西,據說是伊瑪斯卡第四秘器「日月之書」的影器,他見過很多次,但從沒用過,也不知道口令,盡管如此,他還是毫無障礙地激發瞭它的力量。根據歐凱的說法,伊瑪斯卡時代的奇械術註重血脈,「皇室」可以憑借靈魂印記,直接越過「學者」設下的任何口令丶禁制,之前那副薩瓦棋就是如此。
翻開書頁,巫師將意識沉入其中,然後他看見瞭很多人。
他首先看到的是凜,小女巫正在沉睡,她被一個七彩繽紛的光球包裹著,光球彷佛有生命一般,有節奏地膨脹丶收縮,像是在呼吸。千萬道細細的透明靈線從光球內壁上散發出來,連接著凜的身體每一處。瓊恩看瞭一會,見她神情舒緩,面容安靜,顯然沒甚麼危險,便越過她,繼續往前走。
第二個看見的是梅菲斯,聖武士少女也在沉睡,但她身旁有一個人在守護。那是一位身材高挑的金發美女,美麗的臉龐上神情冷漠,透著隱隱的威嚴感,氣質與梅菲斯有幾分相近。瓊恩認識她,在地獄的時候見過面,花瞭點功夫從拜爾手裡將她救出來,讓她得以重返天界。「你好,彌賽亞。」他打招呼。
「你好。」曦天使微微點頭。
「她怎麼樣?」瓊恩問。
「沒甚麼大事,休息一陣就可以瞭,」曦天使說,「黎明之石雖然毀掉,但巴爾也被重創,短時間內是安全的。」
「那就好。」
第三個看見的是珊嘉,她倒是處於清醒狀態,正擔憂地看著奧加萊斯。大奧術師的形體已經近乎完全透明,感覺一陣風吹過就會消散。看見瓊恩,奧加萊斯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像是譏諷,又似是無奈的自嘲,「沒想到居然會是這種結局,」她說,「你還真是有個好情人。」
「我也沒想到,」瓊恩說,「世事難料。」
「世事難料,」奧加萊斯重復這句話,「我是預言師,但卻無法預言自己的結局,這真是諷刺。」
她看著珊嘉,伸出手,撫摸她的頭發,「我要走瞭。」奧加萊斯說。
珊嘉泣不成聲。
「別哭,傻孩子,別哭,」奧加萊斯說,「這段時間能天天陪著你,我很開心。我原本就要離開,隻是想在離開前給你多留下點東西,可惜沒成功。算啦,」她嘆瞭口氣,「看來隻能把你托付給這傢夥瞭。瓊恩!」她突然叫瓊恩的名字。
「我在。」瓊恩說。
「你和那個魅魔之間有一份真名契約?」
「嗯。」
「白癡!」大奧術師冷冷地評價,「任何智商正常的巫師都不會這麼做。」
瓊恩不想和她爭辯,索性不說話。
奧加萊斯抬起右手,用掌心壓在瓊恩的前額上,她是幽靈,沒有實體,瓊恩隻覺雙眼像是被一層朦朧霧氣所遮住,過瞭片刻又散開。他完全不知道發生瞭甚麼,奧加萊斯卻陷入沉思,「去東域。」過瞭半響,大奧術師突然說。
「嗯?」瓊恩莫名其妙。
「在東域,有可能你會遇到解除真名契約的機會。」
「真的?」瓊恩大喜過望,「東域具體甚麼地方?要去找誰?」
「不知道,」奧加萊斯說,「預言隻能管窺未來的些許碎片,不可能看見全貌。」
對於瓊恩來說,真名契約的存在,始終是一個隱患,隻是苦於無法解除,隻能暫時放著。如今奧加萊斯給出指點,雖說比較模糊,但畢竟是有瞭方向。「謝謝。」他真心實意地說。
「我隻是為瞭珊嘉,」奧加萊斯說,「其他的,也沒甚麼好說瞭,」她停頓瞭一下,「對她好點,可以嗎?」
「我會的,」瓊恩說,「放心吧。」
奧加萊斯點瞭點頭,最後看瞭珊嘉一眼,身體慢慢變得完全透明,消失不見。珊嘉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出來,瓊恩想安慰她,珊嘉搖瞭搖頭,「你先去做別的事吧,」她說,「讓我一個人安靜待會。」
「好吧。」
接下來,瓊恩看見瞭兩個讓他意想不到的人:風暴女王欣佈,以及薩馬斯特。欣佈看起來狀況很不妙,她平躺著,懸浮在虛空中,銀白色的火焰從她的體內不斷湧出,又註入,循環往復,吞吐不定,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像是一根燃燒的巨大蠟燭。
「她這是怎麼瞭?」瓊恩問坐在旁邊的薩馬斯特。
「銀火失控瞭,」老巫妖回答,「是你那一劍的功勞。」
瓊恩以星辰劍(影)攻擊魔法女神,盡管女神未雨綢繆,使用預先備份的聖者躲過一劫,但仍被重創。聖者與化身不同,聖者死,則神祗隕,瓊恩這一擊雖然未能完成弒神,卻還是造成瞭非常嚴重的後果。在瓊恩看不見的地方,整個世界的魔網都在那短短的幾分鐘內變得紊亂不堪,使用魔法變成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無數巫師因此發生各種意外,甚至身亡。而女神的聖者被摧毀時,所有當時在附近區域的選民都受到影響,他們的銀火開始失控丶暴走,如果不能及時控制的話,必然會有生命危險。
「有沒有甚麼辦法?」瓊恩問,「你不是號稱對神力最有研究的凡人嗎,發表點專業意見吧。」
「唯一的辦法就是將銀火收回,或者移走,」薩馬斯特說,「這個我就無能為力瞭。說實話,欣佈算是那幾個女人中我難得看得順眼的,如果能幫忙,我也不介意幫一把,」他聳聳肩,「可惜不行。」
「你神經正常瞭?」瓊恩詫異地問。
「嗯,應該算是正常瞭吧,」薩馬斯特說,「就算是夢,做瞭這麼久,也該醒瞭。」
瓊恩不知道該說甚麼,「那就好,」他最後隻能敷衍地說瞭一句,「所以你確實沒辦法?」
「我沒辦法,但你有。」
「我?」瓊恩一怔。
他和欣佈打交道並不多,關系一直平平,甚至有過沖突。但之前魔法女神要殺他,欣佈曾經出手阻止,於他有恩。即便不論這個,她還是凜的老師,僅就這點,瓊恩便無法袖手旁觀。紮瑞爾特地將她收到書中,可能也有這個用意在。問題是他對銀火近乎一無所知,哪有辦法解決?
不,真要說起來,辦法似乎還真是有一個……
瓊恩沉吟半響,又搖瞭搖頭。首先,這方法目前沒法用,存在關鍵的技術障礙;其次,就算真要用這方法,也得先徵求相關當事人同意才行,就像醫生要給病人動手術,一定要先讓對方簽風險告知書,否則會很麻煩。但現在欣佈這樣子,自己顯然是沒法簽字瞭,傢屬倒是不少,但瓊恩總不可能去找她老媽或者姐妹們,她又沒結婚,沒有丈夫和子女,再往後算就是凜瞭。凜是她的學生,關系是很親近的,代理一下也說得通,但小女巫剛剛天降橫財,憑空獲得巨龍之力的洗禮,現在正忙著消化吸收,誰知道甚麼時候能醒過來。
「你可以慢慢考慮,」老巫妖說,他應該不知道瓊恩被維若拉詛咒的事情,隻以為他還是心有顧忌,但也懶得多管,「這本書的力量很古怪,壓制住瞭銀火——不,準確地說,不是壓制,是讓銀火暫時凍結住瞭。」
瓊恩指瞭指欣佈,銀火在她身上熊熊燃燒,吞吐不定,這可半點不像「凍結」的樣子。
「那隻是表象,火焰的形態仍然存在,在動,但其力量被凍結瞭,」薩馬斯特說,「隻要她不離開這本書,情況就不會進一步惡化。」
「有沒有可能自己好轉?」
「沒有。」
那就是隻能永遠做睡美人瞭。
既然暫時沒有危險,又沒辦法解決,欣佈的問題就先拋開,日後再說。「你有甚麼打算?」瓊恩問薩馬斯特。
老巫妖既然清醒,以他的智商,之前的事情就算沒有完全想明白,基本也能推測個八九不離十。追究起來,他算是被紮瑞爾狠狠坑瞭一把,而紮瑞爾是瓊恩的情人,現在她回地獄瞭,一切後續問題自然就得瓊恩來承擔。瓊恩對此也沒甚麼意見,他看得出來,薩馬斯特現在的狀態極度衰弱,真要現在就發生沖突,肯定不是自己的對手,有甚麼好怕的。
「我的時間不多瞭。」薩馬斯特說,「能聽我說幾句話嗎?」
瓊恩不知道今天是不是甚麼特殊日子,不是告別就是永別,先是送走女友回地獄,又看著女友的老媽魂飛魄散,現在又要聽一位老巫妖交代後事。「請講,」他在對面坐瞭下來,「如果你有甚麼心願,我能幫忙的,會盡力而為——但太難的就算瞭。」
薩馬斯特笑瞭笑,「我這輩子,彷佛大夢一場,恍恍惚惚,至今方醒。既然全是虛幻,從未真正經歷,也就談不上甚麼心願未瞭。我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倒是和你幾次相遇,更沒想到是你陪我走這最後一程——真是世事難料啊。」
「世事難料。」瓊恩重復瞭一次,然後也忍不住嘆瞭口氣。
「你老師教瞭我分裂命匣的方法,但他顯然藏瞭一手,我隻能將命匣一分為二。其中一個在龍狂迷鎖的力量激發到頂峰時毀瞭,這讓我神智受損,若非如此,也不至於那麼輕易被邪蛇陛下和你那位情人騙過,另外一個我隨身攜帶,用途估計你也已經知道。凱爾本就是因為知道這件事,所以故意放任我發動迷鎖,他是想如果這次能殺掉我,就可以一勞永逸瞭。」
最後凱爾本倒沒能得手,但薩馬斯特先是被邪蛇附體,又被梅菲斯冥步背刺,更被黎明之石近距離爆發——雖然在納瑟的引導下,一部分力量直接攻擊巴爾,但大部分的爆炸威力還是范圍無差別攻擊,薩馬斯特這個亡靈自然首當其沖。輪番轟炸之下,老巫妖再強也支撐不住,隨身攜帶的命匣已經被瀕臨粉碎,他自己也命不久矣。若不是紮瑞爾將他收進書中,現在隻怕已經徹底完蛋瞭。
「她始終沒有正眼看過我,明明已經來瞭這麼久,都沒和我說過一句話,」薩馬斯特低聲說,「其實我也沒甚麼特別奢望,隻是想再見一次,想問一個問題而已。無論答案是甚麼,我都沒有遺憾瞭,可惜連這個機會都沒有。」
「……你不是說,這些都是虛幻一夢,現在已經醒瞭麼?」
「你做瞭一個美夢,難道不會時常回味嗎?夢中突然驚醒,難道不會悵然若失嗎?」老巫妖呵呵地笑起來,「你是個年輕人,裝甚麼成熟呢?看破人生甚麼的,是我這種老人的專利,你還是去繼續追你的夢吧。」
瓊恩聳聳肩,「也是。」他說。
「按照東方大陸的習俗,我們相識一場,你是我最後時刻陪在身邊的人,有資格繼承我的遺產,」薩馬斯特說,「可惜我這輩子沒結過婚,所以也沒有漂亮女兒托付給你,隻有一些財產。我比不上你老師珍藏豐富,估計你也看不上眼瞭。」
……甚麼東方大陸的習俗會有「把漂亮女兒托付給人」這種奇怪的設定啊,你莫非是看小說走火入魔瞭嗎。另外,財產甚麼的,多多益善,我統統都看得上,一點不介意的。
薩馬斯特交給瓊恩第一份,也是他說最有價值的財產,是一本書,準確地說,是一卷竹冊。
「這是我遊歷東方大陸時,一位巫師送給我的禮物,因為知道我看不懂翔龍文字,已經翻譯成通用語瞭,你應該也能看懂。它裡面記錄瞭翔龍帝國歷史上一位大賢者與其學生的談話,蘊含人生至理,囊括天地大道,據說曾經有一位宰相隻通讀一半,就能成功地治理國傢。你知道,我的龍巫教總是亂糟糟的,組織渙散,令我頭疼,我原本是想從中學習一些管理方法,但大約是我的天賦不夠,領悟不出甚麼。現在隻能送給你瞭,你現在雖然還比較弱小,但來歷非凡,背景深厚,假以時日必然會成為雄據大陸的一方勢力,這本書會很有用處。」
瓊恩看不見自己地表情,但他肯定是一頭黑線。抱著最後一點僥幸,他打開竹冊看瞭看,映入眼簾的第一行字是「有朋友從遠處來拜訪,真是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啊」,旁邊空白處還有薩馬斯特寫的心得體會:「首先,你要有一個朋友。」
「……」瓊恩已經完全無言以對。
懷著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的心情,瓊恩畢恭畢敬地將這份珍貴禮物收好,並且向薩馬斯特再三保證自己會努力研讀。
幸好,接下來的東西沒那麼詭異。一份巨龍契約,這是龍巫教的至寶,持有它可以驅遣任何一個龍巫妖,不過薩馬斯特有言在先,這東西上附有無法解除的詛咒,瓊恩目前造詣尚淺,最好不要動用;一些零零散散的魔法物品,價值都不低,不過也沒甚麼特別值得提及的;最後還有一張地圖。
「我之前說過,我在東域的恩瑟帝國境內發現瞭一座耐瑟浮空城,雖然荒廢,但核心區域仍然完好。它墜落在一處遠古森林之中,這是我繪制的地圖。」
瓊恩對這個有印象,還是薩馬斯特請他幫忙去對付泰拉斯奎巨獸的時候,拋出這個條件作為籌碼,但被瓊恩拒絕瞭。現在不是做交易,而是直接贈送,瓊恩當然就沒意見,很開心地接受下來。
「呃,對瞭,這座浮空城你是甚麼時候發現的?」瓊恩突然想起來,「不會是百八十年前吧,那估計早就被人捷足先登瞭。」
薩馬斯特想瞭想,「大概,三百多年前吧。」
「……」
「放心好瞭,」薩馬斯特安慰他,「我說瞭,它的核心區域完好,迷鎖仍然在運作,連我都硬闖不進去。東域那邊魔法水平很低,不可能有人能搶先下手的。」
「希望如此吧。」
「好瞭,就這些東西,」薩馬斯特拍拍手,「錢財甚麼的,我向來不在意,料想你也沒興趣,就省略吧。按照東方的傳統,往往還有個甚麼傳功灌頂的儀式,說是要兩個人腦袋頂著腦袋,互相頂牛,這樣可以分享彼此的智慧——哈哈,別那種臉色,我知道這聽起來有點傻,我們畢竟不是東方人,就不用樣樣遵照瞭。那麼最後,」他說,「我有一點心願,希望你能幫我完成。」
瓊恩端正身姿,神情肅穆,「請講,我必定盡力。」
老巫妖反而沉默瞭一會,最後才慢慢開口,「如果你有機會,還能再遇到她,請幫我問一句話。」
「是問: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薩馬斯特大吃一驚,「你怎麼知道的?」
拜托,你這種廢宅,還能問出甚麼有創意的問題,難不成你還能問挖掘機技術哪傢強麼?
雖然極度無語,但瓊恩還是認真的答應下來。
薩瑪斯特心願已瞭,也不再多說,他的軀體漸漸崩潰,化作無數灰燼,瓊恩深深躬身行禮,然後揮瞭揮手,一陣風平地卷起,將灰燼吹散,消失在虛空之中。
※※※
突然之間,奧加萊斯和薩馬斯特先後消逝,這兩位都是大人物,奧加萊斯倒還罷瞭,薩馬斯特卻是龍巫教之主,名震大陸的大反派,其存亡關系匪淺,牽涉大陸格局變化,卻死得這樣無聲無息,實在讓人喟嘆。幸好,他們和瓊恩都沒有太密切的關系,也談不上如何悲傷,很快巫師就收拾心情,準備繼續新的征途。
梅菲斯和凜都還在沉睡,珊嘉雖然清醒,但她剛剛失去母親,情緒極度低落,瓊恩便讓她們都繼續在書中休息,同時將九幽鼎也收入書中。這本書是伊瑪斯卡第四秘器的影器,功能類似,裡面有非常大的異次元空間。九幽鼎也是空間秘器,但必須激活才能張開領域,未激活時沒有任何儲物功能;第四秘器卻不同,它沒有甚麼「激活」狀態,或者說它一直就是保持運轉狀態,領域自帶,包容萬千。
魔網仍然有些動蕩,但它正在趨向恢復穩定,瓊恩清楚地感覺到瞭這一點。他猜測是魔法女神回歸神座之後,立刻做出瞭補救,這是她的天職所在。盡管如此,瓊恩猶豫瞭一會,還是切斷瞭自己與魔網的聯接,如此一來,他相當於暫時喪失瞭所有的施法能力,除瞭那些從各種渠道獲得的神力,以及手中的《命運長夜》,再無其他力量可用。
足夠瞭,他想。
巫師每天能夠使用的法術是有限的,而且必須提前準備好。一場大戰,瓊恩準備的法術已經消耗得七七八八,所剩無幾瞭,所以對於此刻的他而言,暫時放棄施法能力,影響其實並沒有想像得那麼大,但這樣會安全很多。
莎珞克被瓊恩召喚出來,魅魔在大戰之前就回到寶石中,對後面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瓊恩簡略地講瞭一遍,莎珞克聽得驚嘆連連,沒想到劇情居然如此峰回路轉,各方勢力紛紛落子博弈,卻被紮瑞爾以一己之力,用縱橫手段,因勢利導,盡數破去,到頭來各方死傷殆盡,反倒是最不起眼的瓊恩一躍而起,收獲最多。這種扭轉乾坤的手段,實在是讓人嘆為觀止,由不得莎珞克不佩服。
「太厲害瞭,」她滿臉都是崇拜地表情,「主人你能不能幫我說說?我想拜她為師。」
「你一個惡魔拜大魔鬼做老師,不覺得很奇怪麼?」
「沒有啊,學無先後,達者為師嘛。」
「……薩馬斯特給瞭我一本書,你可以看看,裡面有句話你一定很喜歡,」瓊恩把竹冊拿出來,翻到那一塊,「你看,就是這句,三人行——我靠!」他忍不住爆瞭一句粗口,「這是怎麼回事?」
莎珞克湊過來,隻見那竹冊上用通用語清清楚楚地寫著:「如果你同時和兩個人做愛,其中有一個一定技術高超,可以做你的老師。」
「這句話好像挺有趣啊,」莎珞克說,「這是甚麼書?性愛指南嗎?」
「不,不是,」瓊恩手忙腳亂地把書收起來,「這是一本蘊含人生至理的聖賢語錄。」
……怎麼這話說起來這麼不對勁?
莎珞克卻很自然地點瞭點頭,「男女性愛,的確是人生至理,這本書能不能借我讀一讀?我覺得自己應該學習提高一下。離開深淵太久瞭,你又不許我勾搭其他男人,有時候都快要忘記自己是個魅魔瞭,專業素養不能丟下啊。」
不用不用,你已經是此道高手,就不需要學習提高瞭。再學習提高,瓊恩哪裡還應付得來,沒看到後宮裡還有那麼多漂亮女孩子都在等著呢?
費瞭半天口舌,瓊恩終於向莎珞克解釋清楚,這不是甚麼性愛指南,至於那句話純粹是翻譯問題,萬萬不可當真。看魅魔的神情,明顯還是將信將疑,瓊恩也實在沒力氣分辨瞭,「先不管這個瞭,」他說,「跟我去陰影鎮。」
「去幹嘛?」
「找人。」
瓊恩要找的自然是維若拉,傳道巫師。
在最後的大戰中,維若拉並未受到太大波及,她不是魔法女神的選民,也不會有銀火失控的危險。紮瑞爾沒有將她收到書中,那麼她最可能的去向,就是陰影鎮。雖然沒有甚麼證據,但瓊恩是如此判斷的。
對於這場大戰中的各方勢力來說,維若拉並不算甚麼重要角色。她最開始是被薩馬斯特當做施法道具,後來老巫妖被紮瑞爾誘騙,放棄化身計劃,她就更沒有利用價值瞭。但對瓊恩而言,她卻很重要,十分重要,因為直到目前為止,她下在瓊恩身上的專情詛咒還沒解呢。
作為一個不求征服世界,不求金山銀海,不求改變歷史,不求屠美滅日,隻想著建一座浮空城,開一座大大的後宮的瓊恩而言,維若拉的這個詛咒簡直就是夢魘,足以令他的人生從此灰黯無光,生活失去意義。雖說紮瑞爾能用塑夢之法規避,但那畢竟隻是治標不治本,而且魔姬又回地獄去瞭,以後的性福生活要怎麼辦呢?有鑒於此,別的事情都可以暫時放到一邊,維若拉是一定要先找到的。
「可是,主人你和魔法女神已經徹底成瞭死敵,現在去陰影鎮,是不是太危險瞭點?」莎珞克提出疑問。
瓊恩當然考慮過這個問題,「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他說。
休息瞭半天時間,又做瞭一些準備工作,看看夜幕降臨,他和莎珞克開始動身。陰影鎮的守衛明顯不如之前森嚴,這在瓊恩的意料之中。一場大戰,魔法女神教會損失慘重,上至女神丶選民,下至普通成員,都有很大的傷亡。欣佈的情形應該不是特例,也即是說,當時在場的凱爾本丶風暴,肯定也陷入同樣的銀火失控的局面,甚至留在陰影鎮中的那些選民也有可能被波及。失去瞭這些領導者,陰影鎮的防禦在瓊恩眼中看來也就不算甚麼瞭,花瞭半個多小時,他找到一個漏洞,帶著莎珞克潛入進來。
接下來要找到維若拉在哪裡。
這個就比較難瞭,誰知道她在哪裡。陰影鎮雖然不算廣大,卻也不算小,建築林立,要找一個人談何容易?瓊恩偽裝成一個普通的陰影鎮居民,轉瞭兩圈,仍然是一無所獲。他不敢過分活躍,怕惹人疑慮,畢竟這裡目前仍是敵方大本營,雖然魔法女神已經回歸天界,選民們或傷或亡,但瓊恩自己也不是甚麼絕頂人物,沒資格大搖大擺地囂張。
「我去試試吧。」莎珞克說。
瓊恩點頭,他找瞭個空房子等待著,大約過瞭半個小時,莎珞克回來瞭,後面還跟著一個中年男人,穿著陰影鎮守衛的制服,眼神發直,顯然已經被控制。「他說大概兩小時前,見過一位金色長發的女巫師,從相貌和體態描述上看,應該就是你說的那位維若拉小姐。」
「嗯。」
瓊恩仔細盤問,這個守衛顯然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他甚至都不認識維若拉,隻是在執勤時偶然遇到一位陌生的金發美人,行色匆匆,神情落寞,一時紳士精神發作,上去噓寒問暖瞭幾句,結果被完全無視。下班後他與同事在酒館裡吹噓「艷遇」,恰好被莎珞克聽見,便被抓瞭回來。但從他的描述來看,那位金發美人應該就是維若拉沒錯,至於去向,守衛隻能說出兩個小時之前,看見她去瞭鎮子南邊的一處居民區,具體哪棟房子就實在不清楚瞭。
隻能挨個去找瞭。
總算是有瞭大致范圍,比毫無目的的亂撞碰運氣強。瓊恩讓莎珞克將守衛催眠,丟在房子的閣樓上。莎珞克建議直接殺掉比較省事,瓊恩猶豫瞭一下,還是搖瞭搖頭。「沒必要,」他說,「殺瞭有血腥氣,反而容易招人註意。」
「血腥氣很容易消除的。」
「算瞭,別麻煩瞭,」瓊恩說,「趕快走,還有正事要做呢。找不到她,你以後的性福生活就沒有瞭。」
「我才不擔心呢,有人比我更著急,」魅魔吃吃地笑,「其實主人你就是虛偽對吧,明明都已經殺瞭那麼多,偏偏還要在意這種小角色。」
「我就是虛偽,我喜歡!你管得著!」
瓊恩直截瞭當地結束爭論。兩人趁著夜色掩護,鉆到守衛所說的那片居民區中,挨傢挨戶地尋找。總算運氣不太壞,在第五傢的時候,瓊恩終於看見瞭傳道巫師。
「這是個神殿啊。」莎珞克悄聲說。
從外面完全沒看出來,進入內部才發現,這個民宅般的建築居然是個神殿,有神像,有祭壇,還有祈禱室之類,但格局都很小,也很簡陋,傢具也都頗有些陳舊,冷冷清清的。神像是一個戴著尖頂兜帽的白胡子老巫師,這種帽子是幾百年前比較流行的巫師帽的款式,據說當時很風靡,現在早就沒人戴瞭。「巫師之神。」瓊恩輕聲對莎珞克說。
維若拉是巫師之神阿祖斯的選民,這座小小的神殿顯然算是教會在陰影鎮的一個據點,但除瞭維若拉之外,再沒看到其他人,不知道是戰死瞭,還是原本就沒有。瓊恩和莎珞克潛入的時候,維若拉正站在神像前默默禱告,嘴唇無聲地默念著,不知道在說甚麼。瓊恩不敢打擾,神祗並非時常關註凡間,但這種高級神職人員祈禱的時候,往往能夠當真與神祗溝通,建立精神聯結。倘若貿然露面,被巫師神關註一下,那就麻煩大瞭。他耐心地等待著,足足等瞭大約一個半小時,終於看見維若拉結束瞭祈禱。傳道巫師先是去浴室洗澡,然後裹著睡袍回到臥室,瓊恩召喚瞭一個秘法眼潛進去,發現她並未休息,而是坐在床頭,一邊用毛巾擦乾頭發,一邊沉思著,眉頭緊鎖,彷佛有甚麼問題難以索解,以至於連被人近距離偷窺都沒發覺。
瓊恩讓莎珞克偵查四周,確認沒有任何陷阱埋伏,然後才推開門走進來。維若拉嚇瞭一跳,定睛看見是瓊恩,頓時臉色大變,抬手蓄起一個光球就要扔過來,瓊恩不閃不避,「停下!」他說。
維若拉不由自主的身體僵直,法術失去控制,也隨之消散無形。「你忘瞭,我們之間還有一份契約,經過地獄法則公證過的,」瓊恩說,「在它沒有失效之前,我對你都有絕對的控制權,隻要不涉及那個詛咒,我的任何命令你都必須遵從。」
「你來幹甚麼?」
「你應該清楚,」瓊恩說,「當然是為瞭解除詛咒。」
「休想!」
「我已經完成瞭契約的條件,」瓊恩提醒,「脫離薩馬斯特的控制丶在未受到致命傷害的情況下回到陰影鎮丶陰影鎮沒有被薩馬斯特所占據——這三個條件現在都滿足瞭。而且我在其中也算出瞭力,這個你不會否認吧?」
維若拉的確沒法否認這點,薩馬斯特就是被紮瑞爾和梅菲斯幹掉的,紮瑞爾是幕後黑手,梅菲斯是直接動手,這兩人都是瓊恩的情人,自然算是瓊恩有出力。「既然你說條件已經完成,那你憑借契約強制要我解咒不就可以瞭,」傳道巫師冷笑,「何必還要和我多費口舌?」
契約的確尚未完成。
當時維若拉開出的條件,除瞭瓊恩上面列舉的這幾項,還有最後一條,是「見到伊爾明斯特或者欣佈之中的任意一人」。條件沒有全部達成,瓊恩當然沒辦法強制維若拉解咒,不過這也並非難事,或者說,正在他的意料之中,「你想見欣佈?」瓊恩問。
「你甚麼意思?」維若拉警惕地看著他。
「沒甚麼意思,就是問問而已,」瓊恩說,「如果你想見她,那麼就閉上眼睛,不要抵抗。」
維若拉猶豫瞭一下,還是依言閉上眼睛。瓊恩取出《命運長夜》,將她收入書頁之中。他原本也可以把欣佈釋放出來,那樣不會暴露這本書,但欣佈如今狀況不穩定,在書中的異次元還好些,一旦回到物質界,隻怕會有甚麼不可測的變故,那就太危險瞭。
兩秒鐘後,瓊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維若拉睜開眼,然後她看見瞭欣佈。風暴女王的狀況看起來沒有甚麼好轉,不過也沒有明顯惡化,仍然還是和上次瓊恩看到的一樣,昏迷不醒。「你看到瞭,這是欣佈,沒錯吧,」瓊恩說,「現在是不是所有的條件都已經達成?」
「你能救她,對吧。」維若拉突然說。
「她現在是銀火失控暴走,要救她隻有將銀火移走,我的確有這個能力——這個你是有親身體驗的,不是嗎?」
維若拉沉默片刻,點瞭點頭。
「那趕快解咒吧,」瓊恩說,「我的長槍已經饑渴難耐。」
維若拉顯然沒聽懂這種冷笑話,她搖瞭搖頭,「現在還不行。」
瓊恩皺眉,「維若拉小姐,我是個很有契約精神的人。之所以沒有直接用契約強制,是因為那太難看瞭點。但如果你不守信用,那我就隻能冒犯瞭。」
「並不是我不守信用,」維若拉說,「我也願意為你解咒。欣佈是我的老師,我難道會看著她遇險?問題在於現在沒辦法解咒。」
「為甚麼?」瓊恩不解,「你的封魔手環不是已經取掉瞭嗎,你現在可以施法瞭。」
「是可以,但解除這個詛咒,需要的不僅僅是咒語,還要有一件施法材料,」維若拉說,「我沒有材料,所以沒辦法現在為你解咒。」
「……甚麼材料?」
「一種稀有金屬,沒有名字,隻有在東域才能找到,中土根本就沒有,」維若拉說,「必須要有這種金屬,我才能為你解除詛咒。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話,但這是事實,用契約強制我試試就知道。」
瓊恩頓時無語,他向來自詡聰明,至少在玩弄文字遊戲上頗有自信,誰料到居然會被維若拉這種外行擺瞭一道。沒有材料就沒法解咒,這並不是維若拉不願意,也不是她辦不到,隻是沒有滿足施法條件,所以不能算她違反契約。不過轉念一想,他又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蹺,「東域?」
他正打算要去東域,維若拉就說那種解咒金屬產地在東域,這也未免太巧合瞭點吧。這個「專情」詛咒,難道和東域還有甚麼關系?
「的確是有關系的,」維若拉說,「馬倫中這個詛咒的時候,就是在東域。」
原來當年馬倫為瞭躲避娜塔莉莎,索性遠離中土,跑到恩瑟待瞭很多年,結果最終還是沒躲過,被娜塔莉莎找到,中瞭這個詛咒。馬倫後來仔細研究,發現這個詛咒並不純粹是中土法術,而是雜糅瞭某些東域的古老巫術在其中,所以很難破解。娜塔莉莎並不是東域人,她出生於深水城,在銀月城上學,接受的是最正統的中土魔法教育,甚麼時候學會瞭東域的巫術,馬倫也不得而知。
為瞭解除這個要命的詛咒,馬倫花瞭很大精力,最終研究出瞭理論上的解咒方法——僅僅是理論上的,因為他根本沒機會實踐,娜塔莉莎當時已經去世,讓這個詛咒變成瞭解不開的死咒。根據馬倫的分析,這個詛咒在發明出來的時候,借助瞭那種稀有金屬的力量,因此若要解開它,同樣也必須要有這種金屬才能辦到。
「那這種金屬——見鬼,它總該有個名字吧——有甚麼特點?在東域的甚麼地方能夠找到?」
「東域人認為這種金屬上附有邪惡的詛咒,任何碰觸它的人都會遭遇橫死,甚至提及它的人都會遭遇不幸,所以也就沒有名字瞭。馬倫給它取瞭個臨時的代稱,是『巫鐵』,」維若拉說,「巫鐵呈銀白色,特點是極輕,比秘銀還輕得多,而且柔軟易變形。至於在甚麼地方能夠找到,馬倫也不清楚,至少他留下的記憶裡沒有這一段,隻說在東域。」
「那好吧,」瓊恩說,「既然如此,就隻能請你跟我去一趟東域瞭。」
「好。」
維若拉答應得乾脆利落,倒是讓瓊恩有些懷疑起來,但轉念一想,隻要詛咒一天未解,自己手中掌握契約,就可以強制命令她,也不怕她搞甚麼花樣。反正這一趟非去不可,真有甚麼問題,也得先做瞭才知道。
「你確定,那種金屬——巫鐵——可以在東域找到;而隻要找到巫鐵,你就可以解除詛咒,不再需要其他條件瞭吧?」
「是的,我確定,」維若拉說,「巫鐵隻有在東域才能找到,找到我就可以為你解咒。我再說一次,我不會拿欣佈的安危來開玩笑。」
「那麼我們走吧。」
天大地大,還有甚麼事情比自己一輩子的性福生活更重要呢,反正瓊恩還年輕,正適合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維若拉脫掉睡袍換上出門的衣服,瓊恩有點不放心,怕她玩甚麼花樣,留在房間裡監視,她也沒有抗拒,反正兩人雖然談不上甚麼感情,但要論肉體關系,早就親密得不能再親密瞭,維若拉的裸體已經被瓊恩看過無數次,也沒必要再害羞。等她穿好衣服,瓊恩正要出門,想瞭想,將莎珞克收回寶石之中。
「怎麼瞭?」維若拉奇怪。
「沒甚麼,」瓊恩解釋,「一男一女同行很正常,一男兩女就是公開吸引仇恨,我這個人比較喜歡低調一點。」
兩人同行出門,朝鎮外走去。走出城門不遠,瓊恩突然停下腳步,他看見前方走來一個老人,穿著紅色的長袍,戴著一頂尖尖的巫師帽,身材高大,胡須花白,嘴裡叼著個煙鬥,腰間還佩著一柄短劍。瓊恩嚇瞭一跳,差點以為是巫師之神降臨凡間,仔細再看,覺得和神像還是頗有區別。這時候身旁的維若拉已經躬身行禮,「大賢者。」她說。
大陸上有資格被冠以「大賢者」頭銜的並不多,陰影谷中更是隻有一個,就是伊爾明斯特,魔法女神現存的選民中資格最深丶年齡最長丶名聲最響亮的人物,欣佈姐妹等人小時候都是由他撫養的。瓊恩沒見過他,但名字如雷貫耳,早就聽過無數次瞭,卻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見面。
「蘭尼斯特先生?」伊爾明斯特取下煙鬥,語氣平淡地問。
「是我。」
瓊恩凝神戒備著,他聽梅菲斯說過,在此前那一戰開始時,伊爾明斯特激發守門人水晶的力量凍結領域,這並不是輕松的工作,大賢者年事已高,很可能會承受不住。在後來的戰鬥中,從始至終,大賢者始終沒有露過一次面,這也印證瞭梅菲斯的說法。瓊恩之所以敢孤身進入陰影鎮,很大程度上也是以為伊爾明斯特已經喪失戰鬥力,不足為懼。但現在看來,這位老人步履穩定,神態從容,全然不像有傷在身的模樣,完全出乎自己的預料。
這次麻煩有點大瞭。
伊爾明斯特點瞭點頭,將煙鬥放回口中,在下一瞬間,十幾顆透明的力場飛彈從煙鬥中射出來,襲向瓊恩。瓊恩早有防備,龍鱗盾早就飛出,擋在身前,同時發出瞭一道閃電。
那並非法術,而是吉勒今的神力凝聚,朝著大賢者激射過去,在耀眼的閃電之中,卻潛伏著一道淡淡的陰影。莎爾是隱秘之神,影火最擅隱藏偽裝,瓊恩這是在賭一把,他自知絕非大賢者的對手,隻能出其不意。銀火與影火互相克制,但倘若直接硬碰硬,會引發劇烈爆炸,倘若伊爾明斯特沒有註意到閃電中隱藏的影火,以銀火來迎敵的話,瓊恩便有瞭乘機脫身的機會。
然而他失望瞭。伊爾明斯特發出瞭一團銀火,快速分裂開來,彷佛張開的網,將閃電以及潛伏在其中的影火全都包裹住,三種力量在小范圍內發生瞭沖突,但很快就一起消失瞭,彷佛被送到瞭另一個空間。瓊恩趁這個機會從《命運長夜》中取出瞭一隻黑色木鳥,拋在空中。木鳥急速變大,抓起瓊恩,眼看就要振翅飛去。
一道銀色弧光如利刃般破空掠來,斬向瓊恩和木鳥,它來勢極快,瓊恩已經來不及發出影火阻攔——瓊恩並不是真正的莎爾選民,他之所以能使用影火,是借助莎爾給他的護符,中間隔瞭這一層,未免就不夠得心應手,平常無所謂,真正到瞭生死攸關的時刻,往往也就差瞭這一瞬。瓊恩也算身經百戰,決斷極快,命令木鳥將他遠遠擲出去,堪堪避過斬擊。他狼狽地在地面上滾瞭幾圈,翻身爬起,就見木鳥已經被弧光砍成瞭兩截。
伊爾明斯特拔出腰間的短劍,不緊不慢地朝著瓊恩走過來,他一邊靠近,一邊揮動短劍,一道又一道赤紅色的火焰從劍刃中接連發出,朝著瓊恩射去。瓊恩正待抵擋,一直靜靜待在旁邊的維若拉突然動瞭起來,她雙手交錯,十指飛舞變幻,同時勾勒出五個符文,組合成一面巨大的光盾覆蓋在瓊恩身上,堪堪擋住瞭火焰刀的斬擊。瓊恩一怔之下,維若拉已經瞬移到他身旁,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後退半步,銀色的傳送門在背後瞬間成型。伊爾明斯特發出一道次元錨,想要定住傳送門,但已經晚瞭一步,瓊恩和維若拉已經消失不見瞭。
※※※
唰!
原本平靜的空間被猛然撕開,露出黑色的橢圓形裂隙,緊接著兩個人從中掉出來。瓊恩半蹲著,手掌按地,做瞭兩個深呼吸,方才將腦中的暈眩感驅除,然後慢慢站起身來,打量四周。
維若拉的魔法造詣比瓊恩確實要高明一些,同樣是傳送術,在她手中施展出來,發動速度明顯更快,而且似乎還附帶瞭一些幹擾魔網的效果,防止敵人循跡追蹤。但傳送的距離應該並不算太長,瓊恩雖然辨認不出自己所在的方位,但從地形和植被判斷,應該還是陰影谷附近,並未遠離。
「你為甚麼要救我?」瓊恩問。
他沒想到最後關頭,居然是維若拉主動出手援救,這並非他的命令,當時情況緊急,他全神貫註對抗強敵,壓根就沒有空暇對維若拉下達指示。所以瓊恩很奇怪,他和維若拉的關系沒這麼好吧?
「我說瞭,我要你幫忙救欣佈。」維若拉回答。
「僅僅隻是這個原因嗎?」
瓊恩頗為懷疑。坦白地說,銀火失控的問題,未必真的隻有他一人可以解決,畢竟魔法女神又沒死,可能她暫時受創,無暇顧及,但假以時日總能恢復,到時候將選民們的銀火收回來就是。相比起來,瓊恩的「治療」方法卻有很大的「副作用」。維若拉隻是拿這個做理由,實在有點牽強。
在瓊恩看來,維若拉當時完全可以有另一種選擇:協助大賢者擊殺瓊恩,救出欣佈,或者伺機搶下《命運長夜》。當然瞭,這麼做能否成功也不好說,有可能殺不死瓊恩,或者搶不到書,還是讓他逃掉,有可能拿到書後沒辦法把欣佈從中救出,畢竟那是伊瑪斯卡的造物,盡管不是血脈限定的正牌秘器,但與現今的魔法學體系也是大相迥異的。但無論怎麼說,總比反過來幫助瓊恩,將來眼睜睜地看著欣佈被他欺負,要合情合理一些吧。
維若拉不說話。
「這還不簡單,」說話的是莎珞克,她從寶石中放出來,弄清楚事情經過,笑著說,「當然是主人你的大傢夥比較厲害,她被你完全征服,身心淪陷,日久生情,因奸成愛,從此芳心暗許,非你不嫁。你連這個都看不出來,還非要問,真是不解風情。」
「……我真的沒有你說的那麼厲害。」
瓊恩就算再自戀,這點基本的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但維若拉的情況也的確比較奇怪,不搞清楚的話,總是心中難安。「到底怎麼回事,維若拉小姐?」瓊恩問,「你知道,即便你拒絕回答,我也仍然可以強制你說出真相。所以我們就沒必要浪費時間瞭吧。」
「我說的是事實,確實是為瞭欣佈,」維若拉不得不辯解,「她體內銀火失控,又沒有及時處理,已經耽誤瞭太久。現在全靠你這本書隔絕空間,阻斷她和外界的聯系,所以暫時無事。隻要她一離開這本書,立刻就會有危險。」
這一點瓊恩倒還真不知道,估計維若拉也沒必要撒這種謊。他剛才還想要不要找個甚麼機會,悄悄把欣佈丟給魔法女神的教會算瞭,既然自己的詛咒短時間內解不開,還得去東域才有希望,那就沒必要千裡迢迢帶著她,反而害瞭人傢。現在看來,不帶著她還不行瞭。
算瞭,帶著就帶著吧,反正又不占地方,丟進書裡甚麼都不用管,省心省力。
「這個解釋是說得過去,」瓊恩說,「但我覺得你一定還有別的理由吧?否則的話,你至少可以乘機逃跑。」
「神的諭示。」維若拉猶豫瞭片刻,很不情願地說。
「神諭?」
「嗯。」
此前第五秘器領域崩潰,所有人重返物質界。交戰雙方之中,龍巫教傷亡很重,但還有一些殘馀,他們分散遁逃,不知所蹤;魔法女神教會這邊損失更重,領袖人物或死或廢,群龍無首,反倒是維若拉狀況最好,她和哈貝爾一起收攏部下,集體退回陰影鎮中休整。在回程途中,她突然心有所感,回到鎮中後便第一時間去瞭神殿,請求神祗指點迷津,昭示未來。
巫師之神回應瞭她的祈禱,卻給瞭一個奇怪的神諭,要她「去東方」。維若拉莫名其妙,晚上再次祈禱——就是瓊恩看見的那次——然後獲得瞭更清晰的指示。
「神說,我應該跟隨你去東方,我的夢想將會在那裡起步,並且最終完成,」維若拉轉述神諭,「所以我不能看著你死——要死也等到瞭東方再死。」
「這個你放心,人生如此美好,我還沒享受夠,不會隨便死的。」
維若拉的夢想是甚麼,瓊恩倒不是很清楚,他正要繼續詢問,忽然書頁中泛出微光,緊接著一個活力四射的身影跳出來。「晚上好,瓊恩,」凜打招呼,「咦,這位是……」
「哦,我來介紹一下,凜,這位是你的師姐,塔拉夏·維若拉。」
「你好,」凜高興地說,「原來你就是塔拉夏姐姐啊,我聽老師提過你很多次呢,說你最聰明瞭,出門從來不會迷路,買東西還會砍價,厲害極瞭。」
「……你們師徒倆就是這麼定義『聰明』的嗎?」
「難道你會砍價?」凜反問。
「不會。」瓊恩老老實實地承認。
「那不就是瞭,自己做不到還嫉妒別人,真小氣,」凜不屑地扁扁嘴,「別理他,他一向這麼沒眼光。塔姐姐,你怎麼在這裡啊,是不是來見老師?」
「呃,其實我……」維若拉欲待解釋,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很多東西更是羞於啟齒,沒辦法說出口。見她犯難,瓊恩作為一個有紳士風度的男性,自然要義不容辭地替她解圍,「其實是這樣,」他一本正經地對凜說,「塔拉夏要和我們一起去東域旅行。欣佈女士她剛才已經見過瞭。」
「去東域幹嘛?」凜奇怪地問,「嗯?」她突然發覺瞭甚麼,「你怎麼直接叫她的名字?」
「剛才還沒介紹完,」瓊恩說,「塔拉夏不僅是你的師姐,還是你的妹妹,她已經答應做我的女友瞭。」
凜的眼睛都瞪圓瞭,「你說甚麼?你腦袋沒壞吧?」她轉過頭看著維若拉,「塔姐姐,他說的是真的?」
「根本沒這回事,」維若拉的臉頰通紅,「他胡說八道,我才沒有答應做他女友甚麼的。」
「沒有嗎,」瓊恩說,「那我們朝夕相處的那九天九夜算甚麼呢?」
「……朝夕相處……九天九夜?」凜吃驚地捂住嘴,「你們居然已經……太過分瞭,我一定要告訴艾彌薇,讓她好好教訓你!」
「沒事的,」瓊恩說,「反正她也差不多應該習慣瞭。」
「我可還沒習慣!」凜大聲抗議,「你都沒有先徵求我的意見!」
「你又不是我女友,我為甚麼要先徵求你的意見?」
「誰說我不是的?人傢把屁股都讓你玩瞭,你居然說這種話,」凜泫然欲泣,「真是太絕情瞭。塔姐姐,你看,這傢夥就是這麼負心薄情,你千萬不要被他的甜言蜜語欺騙,趕快懸崖勒馬還來得及。」
……甜言蜜語甚麼的,我還真沒有,直接就上瞭。
鬧騰一通,凜總算是勉勉強強接受又多瞭一個「姐妹」的事實,而維若拉在猶豫一番之後也不再反對,算是默認瓊恩的說法。畢竟這樣解決問題,也算是彼此都能下得瞭臺階,總比說出實情要好,有些事情,瓊恩固然不希望被別人知道,維若拉又何嘗喜歡公諸於眾?關鍵是沒有甚麼實際影響,無論是否對外宣稱她是瓊恩的女友,該做的還是會做,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瓊恩現在詛咒未解,偏偏身邊美人環繞,火氣旺盛,唯一能下手的對象就是維若拉,他如果會放過才見鬼。維若拉已經可以預料在接下來一直到詛咒解除之前,自己的「負擔」都會非常重瞭。
「在凜她們看來,就是我這個新來的女友獨占萬千寵愛於一身,估計會很嫉妒吧——呸,我怎麼會想這種奇怪的事情?真是莫名其妙。」
維若拉收斂心神,正要說話,卻感覺有人在輕輕扯她的衣袖,低頭一看,發現是凜。「塔姐姐,你這麼漂亮,他肯定很喜歡,以後要讓著我一點好不好,」她嘟著嘴,「這傢夥身邊女人太多,我都難得輪到一次,你來瞭我就更沒機會瞭。」
「……」
瓊恩覺得如果再不制止,凜就要把自己形容成世界上最可憐的深閨怨婦瞭,他當機立斷,把凜從維若拉的身邊硬扯開來。「好瞭好瞭,」瓊恩說,「我們先趕快離開這裡,你們有甚麼話路上再說,反正時間多得是。」
趕快離開是必須的,萬一大賢者追上來那可就麻煩瞭,剛才交手雖然短暫,但瓊恩已經判斷出就算自己和凜聯手,再加上維若拉幫忙,估計也打不過那位老巫師。既然明知打不過,當然逃得越遠越好。
「我們要去哪兒呢?」莎珞克說,「回塔瑟谷?」
「算瞭吧,我可不想引發宗教戰爭。」
「那麼是回陰魂城?」
瓊恩也不想回陰魂城,他猶豫瞭一下,「你們誰知道『紫宸沙漠』這地方在哪?」
莎珞克搖頭,維若拉也表示不知道,倒是凜皺著眉,「這名字我好像有點印象……」她想瞭半響,最終擺瞭擺手,「算瞭,想不起來。」
「……那好吧,」瓊恩說,做瞭決定,「我們去東域。」
「去東域嗎?我來帶路好瞭,」凜自告奮勇,「那地方我很熟的,」她抬頭四處張望片刻,伸手一指,「往這邊走。」
「你確定?」
「當然,東域嘛,一直往東走就對瞭。」
「但你指的是西方啊。」
「哦,」凜吃瞭一驚,「那邊是西方嗎——不過無所謂啦,反正大的是球形,往西走也能走到東方。」
「……你這種方向感也好意思帶路?」
「晚上天黑看不清!」
「別扯瞭,指北星就在你頭上呢。」
「人傢夜裡視力不好嘛。」
「你的夜視能力不好嗎,怎麼從沒聽你說過?不對,這關視力甚麼事,那麼亮的星星,是個人都能看見吧。」
「人傢可不是人,」凜挺瞭挺胸脯,「人傢是龍呢。」
「你真是龍類之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