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節

  已是深夜,萬籟俱寂,皎潔的銀色月光透過窗戶灑在臥室地板上,柔柔如水,越發顯得周遭的靜謐。掛著粉色紗帳的一張大床上,兩位美麗少女正裹著毛毯,睡得香甜,在她們中間,一個黑影忽然動瞭一動,然後緩緩坐起,也不穿衣,赤裸著上半身,靜靜靠著床頭,目光在黑暗中閃動著,彷佛在沉思。

  和莎琳娜的整個會面過程,自然並非實地,而是在夢境中,但這並不代表其內容也是虛幻。作為巫師,瓊恩很清楚這是「入夢術」,精通附魔術的巫師,可以在目標入睡後使用這道魔法,創造出虛擬的夢境,邀請對方前來相會。入夢術沒有強制力,隻是一個單純的「要約」,受術者能夠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身在夢中,既可以在一開始就直接拒絕進入夢境,也可以在夢境中隨時離開,並不會受到任何限制或傷害,神智也是完全清醒的。簡單地說,瓊恩和莎琳娜方才確確實實是進行瞭一次會面,隻不過其間借助瞭「夢」這個載體罷瞭。雖然他不確定為甚麼這個法術會對他有效——理論上,意志屏障應該會屏蔽掉它的。

  除此之外,這個夢,蹊蹺的地方實在太多瞭,甚至可以說是完全違背情理。然而以瓊恩看來,莎琳娜並未故意撒謊,至少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她確實在策劃著一場秘密行動,試圖拯救她的夢華女士。當然,這位「女士」是否當真存在,是否純屬她的夢囈,瓊恩尚不確定。

  「要不要告訴艾彌薇呢?」他想,看瞭眼睡在身旁的金發少女。

  莎琳娜的計劃,無論其真實目的為何,所針對的都是本地的提爾教會。瓊恩不是信徒,但因為梅菲斯的關系,總有幾分愛屋及烏之情,提醒他們警惕預防,也是應當。但轉念再想,自己無憑無據,僅僅一個夢,還真不太容易說得清楚,梅菲斯自然會相信自己,但提爾教會那邊就不好說瞭;而且整個事情「陰謀」味道明顯頗重,背後隻怕牽涉甚廣,當真詳查起來,說不定給自己招惹無數額外的麻煩。

  「幹嘛呢?還不睡。」

  瓊恩正自沉思,旁邊的少女似乎被驚醒瞭,下意識地翻瞭個身,含含糊糊地問。瓊恩無聲地笑瞭笑,伸手撫摸著她的秀發。「沒事,這就睡。」

  他躺下身,從背後抱著金發少女,左手習慣性地按在她的胸口,將一隻乳房握在掌心,輕輕揉捏玩弄著。梅菲斯的乳房飽滿堅挺,肌膚細膩如脂,手感極好,唯一的缺點是過於「精巧」瞭些,隻堪盈盈一握,未免讓瓊恩覺得有些美中不足。不過回頭想想,人生在世,豈能事事都那麼完美,能夠擁有梅菲斯這樣的女友,已經是此生最大的幸運,還是不要太貪心吧。

  至於有關莎琳娜的事情麼……

  「幫助盲眼的美麗女子,解放被封印三百年的遠古神明……作為支線劇情,這未免太給力瞭點。雖然經驗值和金幣估計不少,但難度肯定也不低——算瞭算瞭,就當甚麼都不知道吧,懶得多惹麻煩。」

  他自言自語地悄聲嘀咕著,將紛亂的思緒完全拋之腦後,沉沉睡去。

  瓊恩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次日的清晨,黎明的微光照在臉上,刺得他一時有些睜不開眼,懷抱中的情人裸體溫軟如棉,甜甜的少女體香透入鼻中,沁人心脾。他戀戀不舍地在少女胸前揉弄著,感受它驚人的綿軟和彈性,以及完全無法一手掌握的碩大……等等,碩大?

  艾彌薇可絕對沒有這麼大啊。

  他努力地睜開眼,這才發現被自己抱著的原來是凜,也不知道她半夜甚麼時候鉆到自己懷裡來瞭,此刻睡得正熟,梅菲斯卻不在臥室裡。看看沙漏,已經是八點多鐘,瓊恩小心翼翼地把凜從懷中推開,順手塞給她一隻抱枕做補償,自己穿衣起床,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

  房子裡靜悄悄的,瓊恩快速洗漱完,穿過長廊,走下樓梯,一路上半個人影都沒看見。他走出門,發現梅菲斯正在庭院中,半跪在地上,溫柔撫摸著銀色獨角獸脖頸上的鬃毛,替它撥去身上不知從哪裡沾來的灰塵。「早,艾彌薇,」瓊恩打瞭個招呼,「露絲雅回來瞭啊。」

  「嗯。」

  從地獄回物質界之前,曦天使將露絲雅贈送給梅菲斯,它是一隻來自自然聖殿的天界獨角獸,可以通過雕像召喚其投影出現在物質界。前日在蛇炎山,梅菲斯和凜遭遇薩瑪斯特的部下邪龍侍者,以及被轉化為龍巫妖的寶石龍冰虹,激戰之中,露絲雅被一道連環閃電炸成粉碎。當然,因為是投影,所以並不會導致真正的「死亡」,隻是要等一段時間,讓它重新積蓄起足夠的能量之後才能再次召喚。現在看來,它似乎恢復得還不錯,皮毛油滑光亮,精神奕奕,完全看不出半點曾經受傷的痕跡。

  「早,瓊恩,」梅菲斯拍拍獨角獸的額頭,站起身來,「凜還沒醒麼。」

  「沒,還在睡懶覺呢。」

  「讓她睡吧,你昨夜可是把她折騰得夠嗆。」

  「喂喂,這麼說未免太不負責任瞭吧,」瓊恩抗議,「要論起來,你也是幫兇啊。」

  「哪有,我隻是……唔,想讓她嘗試一下用後面做愛的感覺,隻是試試看而已,誰讓你那麼賣力瞭。」

  「……好吧,都是我的錯。」

  「知道就好,」少女格格笑著,「快去吃早餐吧,就在客廳,都快冷瞭。」

  「唔。」

  瓊恩回到客廳坐下,拿起餐盤中的三明治咬瞭口,確實有點涼瞭,不過味道還不錯,夾層牛肉松嫩多汁,麪包也烤得很脆,透著濃濃的奶香。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又喝瞭杯牛奶,剛放下杯子,梅菲斯正好走進來。「你上午有安排麼?」她問。

  「沒有,甚麼事?」

  「我現在要去神殿面見大主教,」她說,「你有空的話,陪我一起去吧。」

  「我?」瓊恩一怔,「他也點我的名瞭?」

  「沒有,不過我認為他會很樂意看到你的。」

  「你認為?」

  「我確信。」

  「好吧,」瓊恩聳聳肩,「不過我有言在先:他不準再打我——至少不準打臉。」

  少女大笑起來。

  梅菲斯將獨角獸收回雕像中,兩人步行前往神殿。初春的上午,天氣很好,陽光明媚,溫度雖然還是不高,但微風中已經有瞭暖暖醉意,野外也開始被點點綠色侵染,看著讓人心情舒暢。他們一路閑談,走得不快,但因為路途不遠,半個小時後也就到瞭。提爾教會有六大教區,塔瑟谷是谷地教區的總部所在,自卡繆爾女士率眾在此建立神殿以來,已經有約九百年的歷史。盡管如此,神殿的規模並不大,也遠遠稱不上華麗壯美,反而因為年代久遠,顏色灰撲撲的,從外面看就像是一片老居民區,毫不起眼。梅菲斯帶著瓊恩自正門進入,一路直行,作為「神選者」,她在教會中地位甚高,所有遇到的牧師和守衛都紛紛主動向她行禮,但尊敬之中卻明顯又透著一種隱隱的疏遠和畏懼,梅菲斯顯然已經習慣,也不在意,隻是低聲向瓊恩介紹沿途的建築。「秘禱室……最高仲裁院……唔,那是『鳥籠』。」

  「鳥籠?」

  「嗯,你看它的造型,不是很像個鳥籠麼,」少女微微笑著,語氣中既是揶揄,又有幾分明顯的懷念意味,「那是我們的宿舍和訓練所,在去迷斯卓諾之前,我在這裡待瞭將近四年呢。」

  「你們是指……」

  「見習生,就是那些教會認為有希望通過試煉,成為聖武士的人選,比如我,還有……」

  「歌曦雅?」

  「嗯。」

  「四年裡你就一直住在這裡?」

  「嗯。這裡規矩很嚴,全封閉式管理,非假日不準外出,我們就給它取瞭個名字叫鳥籠,我們就是那籠中的小鳥。」

  「看來我應該向教會提出抗議,」瓊恩半開玩笑地說,「別人就算瞭,像你這樣美麗的金絲雀關在籠子裡,太殘忍瞭。」

  「規矩就是規矩,沒辦法。」

  「不不,規矩固然是規矩,但女孩子應該得到優待,」他一本正經,「至少,最漂亮的女孩子,應該得到額外優待。」

  少女含笑瞥瞭男友一眼,「我很高興你有這種認識,」她說,「歌曦雅聽到瞭一定會高興的。」

  「為甚麼?你覺得她是最漂亮的那個?」

  「不是嗎?」

  「當然不是,」瓊恩說,「你才是。」

  「雖然不誠懇,不過聽到你這麼說我還是很高興。」

  「哪有不誠懇,」瓊恩抗議,「我是十二萬分的真心誠意的!」

  「是麼,我還以為你更喜歡年長的姐姐型女性呢。」

  「……」

  梅菲斯笑著,帶瓊恩走到一座圓環形的三層建築前,「到瞭。」她說。

  相比起其他建築,這裡的守衛明顯就要森嚴許多,不僅僅需要登記身份,重重審核,甚至還有安檢。瓊恩走過大門的時候,清楚感應到至少有五道偵測魔法掃描過自己的身體,如果有人想通過變形等偽裝手段混入,或者暗中隱藏瞭甚麼武器的話,肯定會在第一時間被發現。據梅菲斯說,這還是因為有她在的緣故,否則瓊恩如果是單身前來,守衛壓根連門都不會讓他進。而如果有人不從正門進入,試圖飛簷走壁的話,那就不是偵測法術這麼客氣,而是直接攻擊瞭。

  「怎麼搞得像軍事重地似的,」瓊恩低聲抱怨,「有必要麼。」

  「原本是沒有這麼麻煩的,」梅菲斯解釋,「六十八年前,一位巴爾的刺客潛入這裡,謀殺瞭當時的大主教比利·佈坎納先生,以及兩名高階牧師,此後神殿就加強瞭防禦……」

  一個身影突兀地出現在面前,打斷瞭少女的話。

  「恕我冒昧,梅菲斯小姐,將教會的內部機密泄露給外人,我覺得這種行為難稱妥當。」

  「多謝你的提醒,謝諾,」梅菲斯也板起臉,「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份資料早在十八年前解密,它早已不屬於機密瞭。」

  站在瓊恩和梅菲斯面前的人大約三十馀歲,灰色頭發,身材高而瘦削,臉色不太好,有些枯黃,穿著一件灰色皮甲,整個人顯得很黯淡,但雙目炯炯有神,銳利如刀,被他眼神註視,便有種彷佛被「切開」的錯覺。瓊恩見過他,前日在巫妖大長老傢中,黑衣少女凱瑟琳突然現身,與梅菲斯激戰一場,隨後守衛趕來將其逼退,其中就有這位謝諾,弓術出神入化。據梅菲斯說是塔瑟谷的四位聖武士之一,還特別警告瓊恩對其要避而遠之,沒想到在這裡碰見瞭。

  「可以讓一讓嗎?」梅菲斯揚瞭揚眉,「大主教在等著我們。」

  「我知道他在等你,」謝諾盯著瓊恩,「但他呢?」

  「他是我的朋友,已經在安全訪客名單之內,如果你對此有懷疑,去向大主教確認好瞭,」梅菲斯說,「現在可以讓開瞭嗎?」

  兩名聖武士對視瞭片刻,最後謝諾讓步,移開身體。「你應該多加小心,」他對梅菲斯說,「總和某些傢夥走得太近,對你沒有甚麼好處。」

  「我會記住你的忠告。」

  梅菲斯握著瓊恩的手,從謝諾身旁走過,轉入一條樓梯。「他一向這樣,」走出一段距離後,少女低聲解釋,「不是特別針對你,別在意。」

  瓊恩聳聳肩,「你們關系似乎不太好。」

  「嗯,是不太好。」

  「為甚麼?」瓊恩問,「因為你的血脈?」

  梅菲斯是邪神巴爾的女兒,而且是他復活的最大希望所在,因為這種緣故,她在提爾教會中很受排斥,即便有大主教的一力支持,現在又得到神明的認可,成為聖武士,但處境依舊沒有得到太多的改善,這一路來守衛和牧師們的態度就已經很能說明問題,所以瓊恩首先就朝這方面猜測。

  「有這方面的原因,但不是全部。」

  「那是為甚麼呢?」

  「也沒甚麼,不過是彼此都看不順眼罷瞭,」少女笑笑,「其實剛認識的時候還行。後來有段時間,我們幾次合作執行任務,結果都還算成功,但其間發生瞭一些事情,鬧得很不愉快。我對他的很多想法丶理念和行事風格都完全無法認同,他看我估計也差不多吧,從那之後關系就越來越僵瞭。」

  「讓我猜猜——是不是你又欺詐敵人,讓他覺得你不守聖武士的規矩?」

  少女笑起來,「你錯瞭,」她說,「他可比我更不守規矩,公認的。」

  「是嗎?」

  「是的,」少女確認,「比如有一次,我們得知瞭散塔林會的一個暗殺計劃,可能導致數百甚至上千人喪生,於是進行調查,最後在歐杜林城發現瞭其中一個參與者,他是個間諜。我們在他傢裡抓住瞭他,還有他的傢人。時間緊迫,我們需要他供出同謀,阻止這次暗殺,但他堅不吐實。瓊恩,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呢?」

  「用附魔術控制他,讓他招供。」

  「真是典型的巫師思維,」少女白瞭他一眼,「但我們哪裡會附魔術,臨時也沒法去找個巫師來。」

  「和他做交易,饒他一命,換取情報。」

  「試過瞭,被拒絕瞭。」

  「那就嚴刑拷打他,逼他說。」

  「刑訊逼供是違反聖武士準則的。」

  「我知道,但我反正不在乎,我覺得你應該也不會在乎吧,在那種特殊情況下。」

  「對,」梅菲斯承認,「如果是烏瑟爾老師,他絕對不會同意刑訊;如果是希歐,他大概會猶豫很久,但最終還是會同意一試。不過當時在場的是我和謝諾,我不會猶豫,謝諾也不會。」

  「那不是很好麼,還有甚麼問題。」

  「問題就是那傢夥非常頑固,無論我們怎麼折磨,差點都把他弄死瞭,他依然不肯開口。」

  「這樣啊,確實很麻煩,」瓊恩想瞭想,「他的傢人呢?是否知道點甚麼?」

  「他的妻子,還有一個七歲的女兒,當時也在我們手上,」少女說,「但我們確認他妻子對其真實的間諜身份毫不知情,對他的工作也一無所知。女兒就更不用說瞭,她們是清白的。」

  「他愛他的傢人麼?」

  「就我們所知,非常愛,尤其是他的女兒。」

  「那麼,」瓊恩欲言又止,「辦法倒也不是沒有,但是……」

  「我知道你的想法,」她說,「你想用他的妻女做威脅,逼迫他招供是嗎?」

  「嗯,」瓊恩說,「我覺得這是條路,不妨一試。但我確實不知道你是否會同意。」

  少女側瞭側臉,「當時謝諾提出瞭這個主意,我也勉強贊同瞭。原本的計劃隻是恐嚇他,但事情的發展並不如意,那個人知道我們的身份,認為我們不會做得太出格,還是不肯合作,於是……謝諾當著他的面,把他女兒的一根手指切瞭下來。」

  「呃……」

  「謝諾告訴他:如果他再不合作,就把他女兒切成碎片。那傢夥還在猶豫,於是謝諾砍掉瞭他女兒的右手,他最終屈服瞭,徹底招供,我們得到瞭情報,成功阻止瞭那次暗殺。」

  「無論如何,這個結果總還是不錯的,」瓊恩安慰,「而且手斷瞭也可以重新接上的。」

  梅菲斯搖搖頭,「接上斷肢需要再生術,歐杜林當時沒有這麼高階的牧師,我和謝諾隻能替她暫時止血,等送到這裡的時候,已經太遲瞭,無法續接。」

  「唔。」

  瓊恩一時也不知道該說甚麼。「那麼,」他遲疑地問,「你覺得謝諾做錯瞭是嗎?」

  「你覺得呢?」少女反問。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少女嘆瞭口氣。

  「但你當時並沒有阻止他。」瓊恩指出。

  「不是,當時謝諾在房間裡審訊他,我在外面警戒,不知道裡面的具體情形。但是坦白地說,我即便在場,也未必一定會阻止,我並不贊成謝諾的做法,但也不是完全反對……我的意思是說,有些時候你確實沒有其他選擇,不得不做某些事情,但我還是很難接受。但我更難接受的是:他把這種事情,這種選擇,從來都是視為順理成章,理所當然。為瞭正確的目的,他可以完全不擇手段,即便是犧牲那些無辜者。我……我不喜歡這樣,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瓊恩?」

  瓊恩握著她的手,「我明白。」

  少女嫣然一笑,卻又搖瞭搖頭,「不,你不明白的,」她說,「有些事情,有些選擇,沒有經歷過,沒有親自面臨過,就不會真正明白的。」

  瓊恩並沒有反駁,隻是握緊瞭她的手。

  「算瞭,不提這些,」少女說,言談之間,兩人已經走上三樓,「大主教在等著我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