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難言的屈辱

  王二驢又開始瞭勞改隊的生活,但他對這裡是熟悉的,就如同是離開幾天後又回來的感覺,一切都是一年前的延續。

  這天早飯剛過不久,一小隊的指導員正在會議室裡給一小隊的犯人們上課,一個獄警進來,沖著滿屋的犯人喊:“王二驢,去接見傢屬!”

  正坐在長凳上認真做著筆記的王二驢頓時心裡一陣激動:傢裡終於來人瞭!這是他來到勞改隊後的第一次和傢裡人會面。上一次會見是在四平的看守所裡,那次是母親和二妹妹銀鳳來探視的,之後的一個月,傢裡就在也沒有來人,倒是托人捎來瞭生活用品,他在一直擔心傢裡是不是發生瞭什麼事情?不知道這次是誰來探望自己瞭?

  王二驢急忙站起身,腳步急亂地跟著那個獄警去瞭接見室,那一刻他心裡狂跳著,這是服刑犯人最激動的時刻。

  勞改隊接見室沒有正事監獄那樣嚴格,不象電視裡面那樣有鐵絲網隔著。裡面是幾張大桌子,和幾條長凳子,可以和傢人在一起坐著。但一次隻允許接見一個親屬,一次接見不能超過三個親屬。王二驢走進接見室的時候,母親鮑柳青正神態拘謹地坐在桌子邊。

  那一刻母子二人的目光溫濕地相遇瞭。王二驢似乎又猛然回到瞭一年前,那是自己第一次坐牢的時候,在四平看守所裡,也是母親來看自己,和此刻的情形簡直是一樣的。唯一不同的是,那次自己還心裡掛念著在傢裡的妻子白薇,可是此刻再見到母親,此時此刻和那次相同的情形,自己心裡已經沒有那個白薇的影子瞭。一年前,他聽說有傢裡人來探望,還期待是妻子白薇,可是此刻那個女人在自己心裡已經很模糊瞭。

  鮑柳青美麗的面龐上顯出憔悴的跡象,盡管見到親人時是無限喜悅而憐愛的情愫,但眼神深處卻籠罩著陰暗的色彩。鮑柳青不錯眼珠地打量著已經明顯消瘦的兒子,眼眶裡頓時有熱乎乎的東西湧出來。

  對視片刻,鮑柳青忽地起身。王二驢也向母親撲過來,母子緊緊擁抱。王二驢感覺到母親的溫熱的身體在微微顫抖,胸膛在劇烈地起伏著。

  “媽,探視的時間是有限的,我們還是抓緊說點什麼吧!”

  王二驢輕輕地推開瞭母親。

  這樣的情形也是和上次一樣的。

  鮑柳青又不情願地坐回到板凳上。那個時刻她美麗的眼角已經掛著滾燙的淚珠,眼巴巴地望著面前的兒子。

  王二驢眼睛也是潮熱的,隻是他忍著淚水沒有流出來。他知道這個時候不能讓母親過分傷感,那樣她是吃不消的。他勉強做出一絲笑意,坐在母親對面的凳子上。“媽!我在這裡挺好的,沒你想象的那樣糟糕,真的!”

  他柔和地安慰母親。

  “你瘦多瞭!”

  母親依然凝視著他的臉龐。

  “嗨!這畢竟不是在傢裡,瘦點也是正常的!我原先在工地上也是隔一階段就要瘦一些呢!”

  之後他又急忙問,“媽,是您自己來的嗎?”

  “不是,還有金鳳兒和你大嫂李香雲呢!她們正在那邊的一個房間裡。人傢幹部說一次隻能進來一個人,一會兒我看過你瞭,在讓她們挨個進來!好在,允許一次接見三個親屬,她們呢也都能見到呢!”

  王二驢心裡一陣溫熱和驚喜。“李香雲她也來瞭?”

  “嗯,我不主張她來,可她死活是要來的,她說無論如何也要見你的!正好你大哥不在傢,她也算代替金貴來看看你吧!我也就讓她一起來瞭,銀鳳在傢裡看著孩子呢!”

  王二驢心裡一沉。“你說金貴他不在傢?他去哪裡瞭?”

  這是王二驢心裡瞬間掠過的一道陰影。

  “他去工地打工瞭!”

  鮑柳青的眼睛裡也照著濃濃的陰影,她輕描淡寫地說,“原先就靠你在外面掙錢養活我們,現在你出事兒瞭,他當然要出去瞭,不然傢裡也難以維持呀!”

  “媽,你怎麼能讓金貴出去呢?傢裡就剩下你們幾個女人,是不安全的呀!”

  王二驢憂心忡忡地看著娘。

  鮑柳青顯得很輕松地說:“有啥不安全的?自己過自己的日子,屯中傢裡就剩女人的人傢也不光咱一傢啊!”

  “可咱傢的情況是不一樣的,我擔心魏傢那幫狼會找你們麻煩的!好歹大哥在傢他們也不敢太為所欲為的!你還是讓大哥盡快回來吧!隻要你們不出現啥差錯,日子緊綁點兒也能捱過娶的呀!”

  “嗯!”

  鮑柳青含混地嗯瞭一聲,就就急忙把話岔過去,急三火四地問起他在監獄和勞改隊的情況。

  面對娘連珠炮似地發問,王二驢一時不知道先回答她什麼好。便笑著說:“媽呢不要著急呀,我慢慢地告訴你我的情況。”

  之後,王二驢就詳細地向娘匯報瞭這些日子來的情況。然後催促說:“媽,你還是快點說說傢裡的情況吧!”

  王二驢說完瞭自己,就亟不可待地問起傢裡的事情。那也是他時時刻刻擔心的事情。

  提到傢裡事兒,鮑柳青的眼神立刻暗淡下來。這是最傷痛最敏感的話題,她很想避開談傢裡的不堪遭遇,但似乎又不能完全避開。她慌亂著眼神半晌無語。但狠瞭狠心還是要掩飾傢裡所發生的那一切的。她做出一副明朗的神態。“傢裡沒什麼的……還那樣子!現在是農閑的時候,再過二十多天估摸著就要忙秋收瞭!”

  鮑柳青顯然是在避重就輕。

  王二驢不錯眼珠地審視著娘的每一絲表情,他精明地感覺到,娘眼神裡的慌亂和苦痛,娘那副平淡而輕松的表情明顯是故作出來的。他滿腹狐疑地追問道:“我是問你,和魏傢的事情怎麼樣瞭?魏傢六虎是不是找你們麻煩瞭?”

  鮑柳青心裡在劇烈地翻滾著,翻滾著即將遭受的奇恥大辱,但她強迫自己決不能和他說起這些。她遊移躲避瞭一會兒王二驢銳利的目光,囁嚅著說:“那件事兒啊?……那能怎麼樣呢?你是傷瞭他們,可你也被判瞭刑啊!殺人不過頭點地,他們還能怎樣呢?”

  鮑柳青躲躲閃閃地說著,又想把話題岔過去,“這個你就不用擔心瞭,沒什麼事兒的!你剛才說,那個馮亦梅那天來看你瞭,她還說要幫你想辦法?像上次一樣?”

  王二驢緊緊地盯著娘。“媽,你就別往別處打岔瞭,傢裡是不是發生瞭什麼事情?那二十萬的賠償金怎麼辦瞭?魏傢是不是往死理逼你們瞭?”

  鮑柳青慌亂地說:“逼是逼瞭,可沒錢他也不能要命啊!他們也不能把我們怎麼樣的,要瞭幾次,我也給他們湊瞭一點兒,暫時就那麼擱置著呢!你就不要擔心瞭!”

  鮑柳青的眼神是不敢和他對視的,聲音明顯在顫抖。

  王二驢根本不相信,他急得臉通紅,執著地問:“媽!你這明顯是在撒謊啊,會有你說的那麼簡單嗎?魏傢六虎是啥樣人我還不清楚?他們絕不會這樣容忍咱們的!你就告訴俺,究竟他們對你們怎麼樣瞭?”鮑柳青陰雲滿面地低下頭,心裡糟亂不堪地翻卷著。她想起瞭魏老六猙獰的面孔,想起瞭那張奇恥大辱的協議書,想起瞭劉大茄子那怪獸般的孽根,想到八月初八自己就要嫁給這個野獸男人……她知道,不能完全隱瞞的,總要有一個相對合理的交代的。於是她面帶難堪地抬起眼。“二驢啊,那件事情確實沒有那麼簡單就過去瞭,可畢竟也算解決完瞭!”

  “怎麼解決的?”

  王二驢的心已經蹦到瞭嗓子眼兒,他異常緊張地盯著娘。

  “二驢,今天來……我正要和你說一件事兒……這個月的初八,我就要嫁給劉大茄子瞭!”

  然後她頹然低下頭,不敢去對視王二驢的箭一般的眼神。

  王二驢驚愕地站起身,眼睛幾乎凝固在娘那嬌美的面龐上。“什麼?你說你要嫁給那個禽獸一般的劉大茄子?怎麼能這樣呢?啊?媽,你說的不是真的吧?”

  鮑柳青不得不抬起眼睛。“是真的!二驢子,你不要這樣緊張啊,其實這有什麼呢?像娘這樣的年齡,遲早是要嫁人的啊!”

  “可是……你怎麼會嫁給那樣一個牲口般的玩意呢?當初,王有道來說這門親事的時候,你不是一點也不同意嗎?怎麼突然間連日子都定下瞭?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鮑柳青長長地嘆瞭一口氣。“當初我是不同意,我也沒有要改嫁的想法,可後來發生的事情,讓我想通瞭,嫁給他也是一件兩全其美的好事兒!我簡單地和你說吧,我嫁給劉大茄子,就是為瞭瞭結咱欠魏傢的那二十萬!這是魏老大伸頭撮合這件事情的!剛才你不是擔心那二十萬怎樣瞭結的嗎?就是這樣瞭結的!憑你娘這半老的身子,能抵頂二十萬元,你說值不值得?而且我這是嫁人,又不是去上刑場啊!”

  王二驢痛苦地低下頭,心裡無限愧疚著:是自己的魯莽行為坑害瞭自己的娘;娘嫁給那個劉大茄子,無異於進瞭水深火熱的苦海之中啊!劉大茄子不僅好吃懶做,還畜生般糟蹋女人,以後那漫長的日子娘將怎樣度過呢?而且他猛然又驚覺起來:劉大茄子隻不過是魏老大的妹夫,就算娘同意嫁給他,就真的化解瞭那屬於魏老五魏老六的二十萬?那簡直是不可能的,是不是還有更大的在災難降臨到自己傢人身上?王二驢又察言觀色地盯著鮑柳青的表情,問:“俺不相信你嫁給瞭劉大茄子,那二十萬就一筆勾銷瞭,你告訴我,是不是還有更可怕的事情發生瞭?”

  “沒有瞭!沒有瞭!真的就是這樣的情況!不信你一會兒問問你妹妹和李香雲,總之,你就不要擔心傢裡瞭!你要好好改造啊!隻有你早點出獄,才是對傢裡最大的安慰……二驢子,我就和你說這些瞭,時間有限,剩下的時間就留給你妹妹和李香雲吧!啊?我就出去瞭,你一定要好好改造啊!”

  說著,鮑柳青從腳底下拎起一個大包裹交給王二驢,裡面都是衣物和生活用品,還有香煙。然後,鮑柳青顯得很慌亂地就出瞭接待室。

  王二驢迷惘地望著娘出來接待室,心裡疑雲密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