絢爛的晚霞下,一艘雙桅帆船駛過平靜的海面。遠遠能看到船頭掛著一面墨黑旗幟,上面繪著八瓣菊花的圖案。
看到約定的旗號,幾個人隨即從島嶼的房舍出來,前往碼頭迎接東瀛來的飛鳥上忍。
船隻靠岸,放下舷梯。一個鐵塔般的漢子昂然踏上碼頭,他穿著純黑色吳服,腰間插著三柄太刀;雖然額角髡過發,露出發青的頭皮,仍然顯得一派氣宇軒昂。
前來迎接的是幾個年輕人,當先一個臉容瘦削,穿著灰撲撲的長衣,眼睛狹長,脫落大半的眉毛又疏又淡。他打量來人一眼,眼中迸出一縷寒芒,微微躬腰用倭語說:“哈吉瑪系代有樓希庫!”
留在艙內的程宗揚心頭一震。黑魔海出面迎接的竟然是魚無夷,知道他與黑魔海沆瀣一氣也罷,但這小子居然會倭語!
化妝成東瀛忍者的臧修不慌不忙,他一手按住刀柄緩緩鞠瞭一躬,大模大樣地直起腰。
魚無夷稀疏的眉毛動瞭一下。來人的打扮與來到晴州倭人相似,平常人很容易把他當成東瀛浪人,但落在他這個與倭人打過多年交道的行傢眼裡,處處都是破錠。
程宗揚不知道魚氏所在的泊陵是倭人交易聚散地之一,倭人從東瀛運來銀砂,交換鐵器、生絲以及銅銖,魚無夷對倭人和倭語早已熟稔至極。
隻看他的身材,自己還沒見過哪個倭人像他一樣高大雄壯,以至於身上的吳服似乎小瞭一號,連寬松的肩幅也被他隆起的肌肉繃緊。
魚無夷藏在袖中的手指挾住棘牙刃,面無表情地用倭語道:“你是哪裡來的野狗!敢冒充東瀛忍者?”
聽到他一串倭語,程宗揚暗叫糟糕。臨行時他給臧修惡補過幾句,但他自己懂的不多,能教的僅限於“很好、謝謝、請多關照”這麼一大篇下來,臧修要能聽懂才出鬼瞭。
臧修不動聲色地點瞭點頭,拖長聲音道:“喲!西--”
魚無夷瘦削臉上露出笑容,客氣地伸出手。臧修在晴州混過,知道有些外族見面以握手為禮,於是也伸出手。
程宗揚大叫不好,隨即發出一聲尖嘯;臧修手剛伸到一半,硬生生停住,閃電般縮回,反手擎出腰間太刀斬在魚無夷指上。
魚無夷手指一翻,亮出那柄長不盈手的棘牙刃,格住臧修的太刀。緊接著艙中傳來一聲暴喝:“扔掉!換刀!”
臧修想也不想便一把擲出太刀,反手又拔出一柄,雙手齊握,兜頭朝魚無夷頭上劈去。
拋落的太刀還未落地,銀亮刀身便化為灰色。臧修道:“好小子!竟然是玩毒的!”
說著他避開魚無夷的指爪,斜刀朝他胸腹劈去。
魚無夷用棘牙刃擋住刀尖,接著彈出一縷粉末;身形一閃,退出丈許。這幾下兔起鶄落,魚無夷身邊的黑魔海教眾還沒反應過來,兩人已經交手數招。
星月湖畢竟有備而來,隨著程宗揚那聲暴喝,十餘名精壯漢子從艙中掠出,風一般搶上碼頭。
這些軍士一個個龍精虎猛,相互配合熟稔至極。他們一上岸便分為三人一組,一名使用矛斧之類長兵的軍士在前、兩名使用短兵和護具的軍士在後,結成品字形纖眚小型戰陣。現身之後,他們不急於破敵,而是槍先占據碼頭的有利地勢。
接著又有幾名軍士在船上出現,亮出強弓勁弩,居高臨下將方圓百餘步范圍都控制在射程之下。與此同時,又有幾人躍到旁邊的船隻上,鉆入船艙。
隻聽得“砰砰梆梆”的鑿船聲響起,片刻間,兩艘原本停靠在碼頭的船隻便被鑿穿,船身開始下沉。
這一切幾乎發生在同一時間,船隻靠岸不到半刻,局勢已經大變;來自星月湖的軍士牢牢控制局面,開始往島上突擊。
魚無夷身邊帶著四名黑魔海屬下,眼看退路要被截斷,其中三人立刻放棄碼頭、登岸戒備,另外一人則拔刀攻向臧修,阻擊他的追擊。
“呼”的一聲銳響,一枝長矛破空而至。那枝長矛僅鋒刃就有尺許,彎曲如蛇。
此時以長攻短、以強對弱,頓時將那名隨從的彎刀蕩開。
緊接著一枝箭矢從船上射來,抓住他彎刀蕩開時露出的破綻,一箭正中額頭。
那名黑魔海屬下頭顱仿佛被重槌擊中,猛地向後仰去跌下碼頭,鮮血隨即染紅水面。
魚無夷衣袖一揮,一抹宛如雲霞的暗紅薄煙從袖中散逸出來,在身前形成一道屏障。臧修太刀勞出,被勁風卷起的毒煙不住變幻形狀卻聚而不散,反而是刀身蒙上一層灰色。
魚無夷隔著毒煙挑閨臧修的太刀,剛要飛身後退,一柄重斧從背後橫掃過來。
魚無夷依仗毒煙屏障,旋過身,棘牙刃接連擊在斧槍、斧輪和斧柄上,擋住這狂猛一擊,隨即陷入苦戰。
伏在舷窗處的程宗揚回過頭,隻見孟非卿正靠著艙壁閉目養神。
“孟老犬,外面已經打起來瞭,怎麼還不動手?”
孟非卿閉著眼道:“什麼事都要我親自出馬,我們星月湖也不用混瞭。”
“老大還真篤定。”
程宗揚道:“咱們運氣真好,碰到的第一個就是魚傢的無夷公子。那小子渾身是毒,你這麼放心?”
孟非卿若無其事地說道,“讓你瞧瞧我們星月湖是怎麼打仗的--仲玉!”
旁邊一名軍士上前挺起胸,雙腿一並,向孟非卿敬瞭一個軍禮,閃身掠出船艙。
他從船上躍下,還未落地便探出拇指在虛空中一捺。
一縷火光從他指尖流星般飛出,射入毒煙的剎那立即火光大作,爆成一團龐大火球,瞬間將飄散在空氣中的毒煙燒得幹幹凈凈。
魚無夷身體像蛇一樣扭動數下,避開火焰餘波;他一把撈起旁邊那具被箭矢射穿額頭的屍體,五指如夠穿入他的胸膛,硬生生將心臟挖出來。接著指上一緊,還未凝固的鮮血雨點般迸射出來,朝那名軍士淋去,每滴血跡都烏黑如墨,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
那軍士兩手食指、中指、無名指、小指相扣,拇指左右分開,念出一聲法咒。
一道柔和光線從他手中射出,飛濺的烏血與光線一觸像被清水洗過一樣變得鮮紅,連地上那把被臧修拋棄的太刀也褪去暗灰顏色,重新散發金屬光輝。
程宗揚看看旁邊的馮源,這位平山宗大法師嘴巴張得能塞下一支船錨,眼睛直勾勾盯著外面,已經看傻瞭。
馮源修的也是火法,比程宗揚這個外行更明白其中門道。那名軍士手段至少高自己兩級,如果放在晴州,保證各個傭兵團搶著來要。
程宗揚拍瞭拍他的肩,對孟非卿道:“孟老大,看不出來你手下什麼人都有啊。他這些年不會也在你們鵬翼社牽馬趕車吧?”
“他在明州給人算命測字。”
孟非卿道:“因為算得不準,被人砸過好幾次攤子。”
程宗揚失笑道:“還有這種事?”
孟非卿道:“他是鈞陽宗出來的,哪懂算命?頭幾年不懂規矩,巴掌可沒少挨,後來躲到龍川生意才好瞭些。”
馮源這才合上嘴,叫道:“龍川的鐵口神算匡仙長?我說看起來怎麼眼熟呢!這可是活神仙啊!”
程宗揚訝道:“你認識他?”
“可不是嘛!匡仙長一天隻算三卦,卦術簡直神瞭!去年我在龍川還見過他!有四個書生考秀才,找仙長算命。那時他留著長須,一百多歲還又黑又亮,那仙風道骨,嘖嘖……他怎麼把胡子刺瞭,頭發也剪短瞭?看起來……”
馮源忽然緊張起來,壓低聲音道:“匡仙長不會是煉成仙丹,返老還童瞭吧?”
孟非卿想瞭想,“老匡今年有三十四……三十五。嗯,差不多是這個歲數。”
程宗揚笑道:“馮大法,看走眼瞭吧?”
犯“怎麼會呢!我親眼見的!”
馮源道:“四個書生說完,匡仙長一言不發隻比瞭一根手指,果然隻有一個中的!犬夥都說他是活神仙,實足年齡怕有一、二百歲。”
秋少君一直安靜地坐在一旁,這會兒笑起來。”我明白瞭,匡先生賣的是口術。他比一根手指,一個上榜的就是一個能考中;兩個上榜的就是一半能考中上ニ個上榜的就是有一個考不中;四個全上榜就是一起考中。如果全落榜就是一個都考不中……”
沒等他說完,眾人都笑起來。孟非卿莞爾道:“老匡挨瞭好幾年打才學會這招,倒被你一口道破。”
馮源還要辯解,敖潤一把拉起他:“別咕叨瞭!老程夠意思,給咱們兄弟一個替老張報仇的機會,還磨什麼牙呢!”
馮源“咬“瞭一聲,拿幾道符收到袖裡,一邊嘀咕:“真是匡仙長啊?這回有福瞭!”
秋少君站起身。”我也去吧。”
鵬翼社的襲擊使島上陷入短暫混亂,星月湖軍士勢如破竹地占據碼頭、攻上島嶼,直到接近房舍才遇到真正的抵抗。
魚無夷擺脫斧手追擊,飛速朝幾間木制房舍掠去。臧修雙手各持一柄狹長太刀,如影隨形地跟在後面;剛才退到岸上的三名隨從已有兩名倒在他刀下。眼看魚無夷要逃入房舍,臧修揚手擲刀朝他背心筆直飛去。
房舍中一隻手掌憑空伸來抓住刀鋒,接著隨手一擰,將那柄精鐵打造的太刀生生折斷。
一個穿著青衣的少年出現在房舍前,他年紀很輕,嘴巴周圍隻有一圈淡淡茸毛,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那雙手卻佈滿厚厚硬繭,就像在掌上下過數十年苦功。
他拋下斷刀,握住刀鋒的手掌沒有留下半點傷痕。
臧修拋下太刀,從背後拔出他的寬脊戰刀,沉聲道:“好手段!再接我一刀試試!”
說著一招霸王挑鼎,刀鋒由下而上,挑向少年的腹胸。
少年木然看著刀鋒,突然雙手一合,像兩塊鐵砧牢牢夾住刀身,發出金屬撞擊般的聲音。似臧修野牛般的胸膛肌肉隆起,純鋼打造的戰刀不堪重負的微微變形。忽然他暴喝一聲,刀勢再展,從少年掌中硬生生遞出半尺。
那少年現身後一言不發,此時忽然化掌為拳,雙拳鐵錘般砸在刀上。臧修雄軀一扭,借助腰背力量橫刀掃來,施出絕技雷霆戰刀,短短尺許距離間立時風雷大作。
魚無夷眉角微動。他方才急於脫身,沒有使出壓箱底的功夫與這漢子力拼;此時見到他的刀法,才知道自己能逃到此處多少有些僥幸。
“這廝假冒東瀛忍者!”
魚無夷叫道:“青軀!殺瞭他!”
那少年目露奇光,雙臂一舉,用雙肘擋住刀鋒。臧修長刀疾落,雷霆戰刀發出霹靂般一聲震響;少年青衣由袖至胸寸寸碎裂,露出一具可怖的身體。
他的身軀呈現金屬般的蒼青色澤,皮膚與骨路之間幾乎看不到肌肉,隻有無數外露的筋結,宛如一條條巨蟒盤繞在青銅色皮膚下,又像一道道鐵鎖在肩、臂、胸、肋上交錯縱橫。
程宗揚失聲道,“這是什麼怪物!”
聽到臧修使出雷霆戰刀,孟非卿已經除開眼睛。他向肢窗外望瞭一眼,眼神頓時變得鋒利,“龍筋鶴骨!”
龍筋鶴骨是頂級外傢硬功,練成之後周身筋骨如同鐵石、不懼刀斧,身體任何一個部位都能成為殺人利器。
但龍筋鶴骨修煉遠比金鐘罩、鐵佈衫艱難,而且禁忌極多,因此修習者極少。
能練成龍筋鶴骨之人無不是心志堅毅,能夠承受極大的肉體痛苦,同時欲望淡薄的苦修者。
孟非卿沉聲道:“龍筋鶴骨修到這種水準至少要二十年功夫。這廝從娘胎裡開始練也未必夠二十年!”
程宗揚道:“你們以前和黑魔海交過手,他們是不是有什麼速成的辦法?”
“能讓功力倍增的霸道法門也不是沒有,但那些法門多半會折損壽命,不到生死關頭,不會有人施展。”
孟非卿冷冷道:“即便黑魔海的人也不肯死的。”
黑魔海出來應付場面的都是年輕人並不奇怪,畢竟他們被嶽帥清剿過,撐場面的不是年輕人,就是古冥隱那樣攬來的供奉。
但這些年輕人都是高手,而且功夫越來越高就很古怪。難道他們找到什麼能夠提升功力的秘寶?
程宗揚壓下疑問。“老大,碰到硬茬瞭,你還不出手?”
“無妨。”孟非卿道:“臧修應付得瞭。”
臧修一連數刀都被青驅舉手投足間輕易破解,他手中的雷霆戰刀雖如同驚雷狂殛,卻無法在少年身上留下一道刀痕。臧修殺得興起,索性扯下那件不合身的吳服,露出鐵塔般的身軀;一邊拋下戰刀,赤手空拳與那少年的龍筋鶴骨硬撼。
兩人以強對強、以堅攻堅。雖然都是徒手,聲勢卻如同兩個重逾千斤的鐵甲銅人碰撞在一起,發出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聲。
房舍中沖出十餘人,依靠廊柱、臺階與星月湖群雄交鋒。他們身手不弱,隨便拉出哪個也能打上幾百招,但星月湖軍士根本不與他們纏鬥,一人強攻、兩人側應;一組遇阻,隨即又上來一組。雖然人數不及黑魔海兩倍,但嚴密的配合和高效協作,使他們形成三人圍攻一人,甚至五人圍攻一人的局面。
以最快的速度、最有效的攻擊、最簡單的招術解決對手。在程宗揚看來,這幫漢子簡直像一臺無堅不摧的壓路機,把一切對手直接碾平。
當然,這一切以實力為基礎。仔細看去,能看出星月湖軍士嚴謹分明的組織結構:他們以一組三人為最基本單位,每三組有一人單列出來做基層指揮者。
如果自己沒有記錯,這是一個班的標準配置。在這一個班中,長短兵器一應俱全,能隨時根據對手兵刃的不同調整攻擊手段。三個班組成一個排,隨著攻擊不斷變換陣形,由各班輪流擔任主攻;在不停歇的進攻中,以最大可能節省每個人的體力。
可惜鵬翼社的人手大都陸續前往江州,俞子元也奉命運載同袍,未能參戰,再加上還要安排人手去夜影關監視劍玉姬,孟非卿能動用的隻有一個排,無法看到他們大規模作戰的雄姿。
幸運的是一連專職術者匡仲玉及時趕到,這個在龍川靠招搖撞騙為生的算命先生露出他兇悍一面。他兩手齊出,鉤陽宗的流星火、飛火輪、幹陽訣、明光術……
諸般術法層出不窮。這些來自一連的軍士畫然如虎添翼,魚無夷也投鼠忌器,無法隨意使用毒物。
敖潤他們有樣學樣,敖老大當仁不讓,一馬當先在前主攻;馮源和秋少君一左一右跟他身後。這三人武功、招術、性格犬相逕庭,出手時也不是一般熱鬧。
往往敖潤先頂住一名對手、狂呼猛鬥,在前打生打死;馮源在後面一邊鬼叫,一邊手忙腳亂地拍出符篆;秋少君客客氣氣地在旁邊打招呼:“敷隊長,這一劍我來可以呢?”
“幹!”
敖潤大罵一聲,舉刀猛砍,對面那名黑魔海對手的彎刀卻莫名其妙脫手落地。
原來是秋少君老老實實一劍幹過去,刺中對手脈門。
敖潤一刀劈個空,險些砍到馮源。他急忙斜時撞在那人腋下,將他一排肋骨撞碎,一邊大叫:“我就日瞭!你怎麼不朝要命地方紮!”
秋少君一手攏在嘴邊,小聲道:“我告訴你,你別跟別人說啊--我立過誓,不殺生的。”
敖潤眼睛瞪得如銅鈴大,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一刀把地上的黑魔海幫眾劈死,“我靠!”
馮源使勁甩著黏在手上的符篆,一邊道:“我說小子,你到底是和尚還是道士?”
秋少君詫異地問:“你們沒見過吃素的道士嗎?”
敖潤和馮源異口同聲道:“沒有!”
秋少君挺瞭挺胸。”我就是!真的!”
星月湖的軍士已經攻到階下,在他們身後倒著七、八具屍體,而他們付出的代價僅是五人受傷,隻有一人被對手瀕死一擊、刺穿大腿,傷重退出戰鬥。
魚無夷早已無影無蹤。他隻是受邀來的客卿,犯不著為黑魔海送命。黑魔海唯一強手隻剩下那名叫青軀的少年,他獨自守住房舍大門,一身龍筋鶴骨的橫練功夫筋結外露。
他對面的臧修也不遑多讓。臧修精赤的上身糾結,起初皮膚淡如黃銅,隨著真氣運轉,色澤越來越鮮明,最後仿佛鎏金般金光四射,宛如一尊金甲天神,與青軀的龍筋鶴骨酣戰不已。
兩人拳腳相撞金聲大振,程宗揚幾乎懷疑他們再打下去能迸出火花,甚至掉下幾塊金渣也有可能。
“這是什麼功夫?金鐘罩嗎?”
“不錯。”
孟非卿抱著肩道:“臧修的金鐘罩難得遇上龍筋鶴骨,讓他們好好鬥一場。”
“該我出面瞭吧?”
程宗揚道:“一會兒人都被你們殺光,想演戲也找不到觀眾。”
“不用急。”
孟非卿道:“黑魔海在晴州的巢穴不會隻這點實力。”
程宗揚聳瞭聳肩。”你們慢慢打,我去看小紫。”
依照孟非卿的意思,原本不想讓小紫跟來,免得冒險。但死丫頭眼淚汪汪地低下頭,孟非卿立刻改變主意。
不過兩人很有默契地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月霜。那丫頭恐怕會沖在最前面,想攔者!不住。
小紫悠閑地躺在一張搖椅上,泉玉姬像婢女屈膝跪在椅旁,輕柔地替她捶腿。
還是忍者打扮的程宗揚攏起雙手:“外面打生打死,你倒輕閑。”
小紫小小地打個呵欠,傭懶地說道:“黑魔海這麼快就輸瞭,一點都不好玩。”
程宗揚左右看瞭看。”會之呢?”
泉玉姬道:“秦爺已經上島瞭。”
自己一直盯著岸上都沒看到秦檜的蹤跡,真不知道死奸臣怎麼上岸。那傢夥到現在都沒有出手,多半在哪兒藏著,準備給巫宗來個狠的。
程宗揚這會兒有些後悔不該支走劍玉姬,憑自己手頭實力,把她一並幹掉也不是夢想。
泉玉姬微微側過身,露出臀腿優美的曲線。程宗揚知道她在害怕。星月湖顯露的實力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一個臧修就能與黑魔海精心培養的新生代高手鬥得難解難分。
星月湖像他這樣的上尉連長至少有二十四個,況且上尉以下的中尉、少尉,甚至軍士也藏龍臥虎。這種實力難怪能橫掃當年的黑魔海。
但泉玉姬的害怕還來自另外一方面。黑魔海這十餘年間已經脫胎換骨,與以往專註於巫法修煉的教派大相逕庭。
星月湖這些虎賁之士縱然能在戰場上所向披靡,並不意味他們是最後的勝利者。自己任何一個選擇都可能淪落到萬劫不復的境地。
如果不想被當成無用的垃圾處理掉,泉玉姬隻能盡力展現自己的價值。自己唯一有用並且對主人不具備威脅的,就是她的肉體。
大戰當前,這點色誘當然起不瞭效果。但程宗揚猶豫,究竟是冒險帶她上島?
還是安全起見,將她留在船上,先收拾完島上黑魔海教眾,再來瞭結這個可能的後患?
暮色四合,島上已經伏屍處處,隻是距離太遠,生死根無法感應島上彌漫的死亡氣息。然而可以想象,一旦自己踏足島上立刻會被濃鬱的死亡氣息包園。
黑魔海教眾隻剩下兩、三人苦苦支撐,他們已經退到房舍前,背後便是黑沉沉的大門。重斧再度劈出,震飛一名黑魔海教眾的彎刀,接著斧手旁一名拿著馬刀的軍士遊身向前,將他逼得退入門中。
忽然一抹黑光從門中湧出,將兩名黑魔海教眾攔腰劈斷,接著斬在那名軍士持刀的肘上。
馬刀帶著一截斷臂飛開。那名軍士牙關咬緊,面無表情地後退一步,一手握住斷臂。旁邊立刻有人過來替他止血裹傷,同時填補他留下來的空缺。
一名穿著粗黃葛衣的仆婦出現在門口,她四十多歲年紀,粗壯身材又高又大;相貌醜陋,臉頰上一道長長刀疤幾乎將鼻子砍成兩半,眼睛像蛇一樣細小而黃濁,更顯得兇獰醜怪。
她頭發蓬松,手中拿著一柄長近五尺的長刀;刀鋒平直,刀頭鉆瞭一個圓孔,卻是一柄農傢用的鰂刀。
“哪裡來的鼠輩!敢闖我黑魔海!”
仆婦喉嚨似乎受過傷,嘶啞聲像鋸條鋸過碎玻璃,讓人毛骨悚然。
程宗揚認出她便是那日和魚無夷同行的仆婦,看她的身手絕不是平常奴仆。
孟非卿眼睛緩緩亮起,他十指交叉,活動一下手指,指骨發出一串脆響。
正在纏鬥的兩條身影驀然分開。臧修臉上挨瞭一拳,唇角淌出一串血沫,身上卻全無異樣。他盯著那名仆婦,抬起金光燦燦的右臂橫放胸前,沉聲道:“日出東方,唯我不敗!”
仆婦細小瞳孔微微一縮,像蛇一樣收緊,神情愈發猙獰。
臧修踏前一步,聲如洪鐘地喝道:“嶽帥麾下星月湖大營!黑魔海妖人氣數已盡,還不受死!”
“原來是嶽賊的餘孽!有本事便來吧!”
仆婦向門中退去,一邊嘶啞著喉嚨厲喝:“青驅!”
那少年神情本然地立在房舍大門處,聽到仆婦的召喚,他骨骼上糾纏的筋結突然活動起來,像無數巨蟒在皮膚下遊動。
臧修立刻變瞭臉色。”天龍解體--退!”
周圍軍士飛身後退,首當其沖的臧修卻不退反進。他像一尊金佛挺直身軀、雙掌合什,高聲念誦:“大悲天羅,三世諸佛!與一切眾生樂,拔一切眾生苦!揭諦揭諦,波羅揭諦!”
少年軀體上的筋結膨脹起來,他昂首發出一聲怪嘯,緊接著一聲巨響震徹天地。磚瓦、碎石、木屑……雨點般四散激射,連一人合抱的廊柱也在狂飆中拔地飛起,青石砌成的臺階寸寸碎裂。
巨大沖擊力覆蓋方圓十幾丈范圍,連靠近房舍的屍首都在一瞬間化為羅粉。
旁邊幾名星月湖軍士被這股以精血化成的狂親卷住,肢體連同手中兵刃都受到重擊,鮮血從口鼻間濺出,隨即又被狂風抹去。匡仲玉抖手打出一道靈符,張開一個直徑丈許的半圓形白色光球,將附近幾名同伴籠罩其中。但這道光幕在狂飆中隻支撐片刻,旋即光芒一閃消失無痕。
秋少君張開大袖把敖潤和馮源罩在身後。勁氣割體欲裂,三人連說話カ氣都沒有,隻能拼盡カ氣死死支撐。
狂親中,一團金黃光芒分外奪目。臧修的金鐘罩像一道屏障,將天龍解體狂猛沖擊力硬生生阻擋。正是他這一擋才使眾人受到的沖擊減至最低,讓匡仲玉等人撿瞭條性命。
狂飆仿佛沒有窮盡般的不斷攀升,臧修身上金黃光芒漸漸黯淡下去。忽然兩道勁氣蛟龍般破開狂飆,“叮”的釘在風眼正中。幾乎震破耳膜的狂飆聲一瞬間停止,天地間寧靜得仿佛沒有任何聲音。
秋少君放下衣袖,一面吐著砂礫,一面心有餘悸地說:“好厲害!”
孟非卿緩步走來,威猛無儔的天龍霸戟釘在青軀最後站立的位置;那個古怪少年已經骸骨盡滅,找不到一絲痕跡。
眼前景物面目全非,整座房舍蕩然無存,連一磚一瓦都沒有留下,以青軀剛才站立的位置為中心,形成一片方圓十幾丈的白地。隻見地上露出一道狹長裂縫,深不見底。
孟非卿手一張,兩枝天龍霸戟跳回掌中,接著他騰身躍入洞中。
程宗揚拉瞭拉衣服。”該我出場瞭!泉賤人,來吧!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