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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好消息與壞消息(上)

  轉過兩個彎,大概走瞭一百多米,就來到瞭車前。他搶先一步打開車後門,以手遮頂,用紳士般的語氣示意我道:「陳老師,請!」

  我笑著白瞭他一眼,便順步坐瞭進去,他輕輕關上車門,然後轉身回到駕駛位啟動汽車。我等他打著瞭火,便順口說道:「看來我級別還是不夠啊,連坐副駕駛的資格都沒有啦,顧姐姐該沒少坐吧。」

  他一邊緩緩挪動汽車,一邊傻笑著答道:「之貽,這你可就錯怪我瞭,在我們官場的社交規則裡,大領導或者尊貴的客人都是坐在後坐的,副駕駛是留給陪同人員的。」

  我沖著後視鏡撅瞭噘嘴,以示不屑。這時,徐中軍剛調轉好車頭,正要駛出小巷,結果就在即將拐向主路的時候,車底突然傳來刺耳的「轟咚」聲,緊接著車身猛烈的搖瞭兩下,我毫無防備的被甩到一邊,肩膀重重的撞在瞭車玻璃上,瞬間把我從沉思中驚醒,我急忙忍著疼抓住扶手,隻見徐中軍正手忙腳亂的控制著汽車,嘴裡還「哎嗨……哎呦」的大叫著,我驚慌的朝窗外一望,就見汽車前半部分已經沖上人行道,差點就撞到路旁的大柳樹,好在車已經熄火瞭,但是車身依舊微微搖晃,好似風中枯葉。

  徐中軍驚魂未定,匆忙轉過頭來,一臉倉皇的問道:「之貽,沒事吧?撞到哪裡沒有?」

  我緊閉雙眼,用盡全身力氣,猛猛地吸瞭口氣,這才感覺心跳和呼吸平穩瞭許多,我仍然死死抓著扶手,然後才緩緩睜開眼瞪著他,喊道:「啥情況?你就是這麼給『尊貴的客人』開車的?」

  他完全把身子轉瞭過來,跪坐在座位上,依舊急切的追問:「不開玩笑瞭,之貽,快看看,傷到沒有?」

  我稍微活動瞭下筋骨,未發現有啥異常,便答道:「沒受傷呢,就是肩膀有點疼,到不礙事。」

  他聽完馬上長舒一口氣,然後癱軟在座椅上,頭耷拉著,靠背有氣無力的說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我歪過頭,又質問道:「到底咋回事,開得好好的怎麼會失控呢?」

  他先沒答話,而是狠狠砸瞭自己頭兩下,接著迅速回身坐好,再次打著火,緩緩將汽車倒回到街邊停車位,然後下車仔細檢查瞭一番,才又坐回車裡熄瞭火。他這才對著後視鏡裡的我,哀嘆道:「都怪我!車本來正常往前走著呢,也不知怎麼,腦袋裡突然就像針紮一樣刺痛,接著我便感到腦袋迷糊眩暈,眼前一黑,腳底下也跟亂瞭,所以就……哎。」

  聽完他的解釋,我一下子把好幾句責備埋怨的話給噎瞭回去,心裡有些焦急和擔心,於是我改為關切的語氣問道:「是不是得病瞭?那會兒在廁所裡我看你就臉色蒼白,直冒虛汗,要不去醫院檢查下?」

  他擺瞭擺手,繼續嘆息著:「我身體一直好著呢,沒啥毛病啊,六月份才體檢過一次的。誰知道剛才抽什麼瘋,肯定就是最近兩天失眠沒睡好導致的,今兒下午我早點下班回去好好補一覺。」

  看著他脖子上涔涔流下的虛汗,我心裡愈發不是滋味,一屁股抑止不住的疼惜驀然湧上心頭,我不由得伸出雙手,輕輕放在他肩頭,一邊溫柔的捏著,一邊低聲勸道:「還等什麼下班啊,你這狀態能上班麼?別老逞強啦,還以為自己是二十多歲小年輕呢!再……再說瞭,沒個好身體,怎麼和我做『長久夫妻』啊……」說道最後我早已聲如細紋,半邊臉都燒熱起來。

  徐中軍則猛然半轉過頭,兩手分別搭在我手上,然後嘿嘿傻笑著道:「好,既然老婆都這麼說瞭,我就乖乖聽話。待會兒我去單位看看,要是沒啥事,我就請個假去瞧瞧。不過這車暫也不能開瞭,我打車送你回學校吧。等明早我再來開走。」

  我嗖的甩脫他的手,又輕輕拍瞭他腦袋一下,嗔道:「呸,以後隻能在『那個的時候』才可以叫『老婆』,平時不許亂叫呢,是不是忘瞭我給你的規定瞭!」

  話音未落,徐中軍臉上的笑容便僵住瞭,眉梢眼角霎時間又染上瞭一層愁雲,雖然極其細微,卻還是被我捕捉到瞭。我這才意識到剛剛的話有些不合時宜,本來二人關系已經變得緩和親密,彼此少瞭好多距離和芥蒂,結果我一提「規定」,肯定又刺激他想起瞭那個迷妹未遂的夜晚,想起瞭被迫接受我「不平等條約」的「屈辱」。

  我心裡不忍,便想找點話去緩和氣氛,可是尋思瞭好幾秒也不知該如何開口,他也像是陷入瞭沉思,耷拉著腦袋僵在那裡。

  這時,剛好有一對夫妻從車旁經過,老公正攙著懷孕的妻子踱步前行,兩個人神態親昵、言笑晏晏,看起來無比的幸福與甜蜜,這一幕,就像剛才我刺激徐中軍一般,深深的又刺激瞭我。

  曾經我也和自己的老公這樣相攜漫步,曾經我也為有老公堅實的臂膀而驕傲,曾經我也手撫孕肚為將來幸福的三口之傢而憧憬,可是這些,都在兩個月之前化為泡影。我又突然想起瞭顧曼,她已經再次懷孕,用不瞭多久,她就可以像剛才那位妻子和曾經的我一樣,帶著甜蜜,懷著美好的憧憬,奔向幸福的未來,而且不會如我一般,遭遇命運的詛咒,經歷種種荒誕而悲哀的事件。想到這裡,我思潮洶湧,既有對命運嘲弄的憤慨和無奈,又有對那個孕婦和顧曼的艷羨與嫉妒,諸般情緒紛至沓來,再想想自己未來日子裡的漫長煎熬,到最後心底隻剩下絕望。

  我感覺今後的生活就像是一個會遊泳的溺水者,每天都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上漂遊,永遠靠不瞭岸,偶爾能抓住幾根樹枝或破板稍稍喘息,就已經是極大的安慰和幸福,而乖巧的兒子和面前的這個男人,便是我所剩無幾的「樹枝」和「破板」瞭。

  我突然想起四五年前特別流行的一句話:「生活就像強奸,既然無力反抗,那麼便盡情享受吧。」對於此刻的我來說,這句話簡直就是醍醐灌頂、振聾發聵,何必苦大仇深的自怨自艾?何必堅守那些無比艱難的理想和目標?順從內心的欲望吧,及時行樂,在放縱的生活裡找尋歡愉……如果說剛才在盤算那幾件事的時候,我心裡還充斥著糾結、猶豫和搖擺不定的情緒,那麼此刻,我便徹底堅定瞭答案,一個可能未必正確但卻最適合我的答案。

  那對夫妻早已轉彎消失瞭,我卻還始終凝望著街角,任由思緒遊蕩,直到徐中軍用手在我眼前快速揮舞著叫道:「喂,之貽!怎麼又發起呆瞭?今天都還幾次瞭,魂不守舍的。走,我先打車送你回學校。」

  說著就要開車門,我從沉思中醒覺過來,一把拉住他,說道:「等會兒,你先坐下。」

  我又拿出手機看瞭下時間,一點二十分鐘,時間還夠,等他滿臉驚疑的重新坐好後,我繼續說道:「這會兒還有些時間,我和你說幾個事兒,說完瞭咱們再走。」

  徐中軍見我神情嚴肅,渾無半分玩笑之意,便也認真的註視著我,回道:「嗯,好,什麼事你說吧。」

  我又理瞭理思緒,把之前的想法重新快速理順,然後才緩緩說道:「我有一件壞事和兩件好事要說,你想先聽哪一個?」

  徐中軍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壞的。」

  我有些好奇的又問道:「這麼幹脆啊,你不怕聽完壞事情『嘎』一下抽過去,就再也沒機會聽到好消息瞭。」

  說到這我沒忍住輕笑瞭出來,徐中軍也跟著微笑道:「不怕,我喜歡先苦後甜,萬一沒抽過去,那再聽好消息時,豈不是爽快加倍瞭!」

  我抿瞭抿嘴唇,故作平靜的說道:「好吧,其實也不能算壞事,可能就是對你會有些觸動,那個……嗯,顧曼懷孕瞭。」

  「什麼!啥時候的事?」徐中軍一邊失聲喊著,一邊像是屁股突然被針戳瞭似的,噌的一下從座位上竄瞭起來,結果沒防備撞到瞭車頂,「咚」的一聲悶響之後,就見他右手瘋狂揉著頭,眼睛卻直勾勾瞪著我。

  我死死咬著牙,並假裝用左手食指揉搓鼻子,這才強忍住沒噴笑出來,我稍稍調勻瞭呼吸,然後答道:「我也是才得到消息,她上午去醫院檢測的,已經一個月左右瞭。」

  徐中軍聽後眉頭緊鎖,臉色愈發蒼白,頭微微低著,眼珠子咕溜溜的打著轉,一條汗水順著鬢角緩緩而下。我知道他一定在飛速的回憶最近一個多月和顧曼做愛的情狀,幾秒之後,他突然抬起頭用驚訝的語氣沖我嚷道:「不應該啊,我記得她一直是帶著避孕環的,難道這東西也有意外!」

  看到他這副模樣,我真是覺得又好笑又好氣,笑得是他手足失措、還以為孩子是他的那種驚慌和尷尬的樣子;氣得是他畢竟還是在乎顧曼,所謂關心則亂,這不由得讓我心裡生出一屁股濃濃的醋意。

  我趕忙拍瞭他一下,然後擺手道:「哎呀,別瞎問瞎猜瞭,她之前因為要治療婦科炎癥,把環取下來過,而且……而且孩子是她老公的。」

  然後我就把中午我和顧曼的聊天,原原本本給他復述瞭一遍,但是我隱瞞瞭昨天和顧曼見面,主動幫她鎖貞操帶的事情。跟隨著我講述的節奏,徐中軍的臉就像那摸不定的天氣一般,先是多雲轉陰,接著是陰轉小雨,最後小雨又改為多雲,臉上的肌肉也是一會兒僵硬,一會兒顫抖。

  他始終沒有插嘴,隻是低頭認真聽著,我都講完半分鐘瞭,他還是僵在那裡。我看得有些於心不忍,畢竟之前他就因為聚會被我和顧曼阻撓而失眠,從而弄得身體發虛迷糊,這會兒又聽到自己情婦和老公感情好轉還有瞭身孕的消息,肯定更加鬱悶心傷。我輕輕推瞭推他肩膀,然後柔聲道:「沒事吧,科長?你倆在一起好幾年瞭,彼此瞭解、感情深厚,不會因她懷孕就改變的,曼姐和我說瞭,她還是十分在意你的感受的,所以正糾結著怎麼和你說呢,生怕影響和你的關系。到時候找個機會,倆人好好溝通。行瞭,別多想啦!」

  徐中軍緩緩抬起頭,擠出瞭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故作豁達的說道:「哦,那什麼……沒事,我就是覺得消息太突然瞭。我倆雖然有感情,但是她畢竟有老公、有傢庭,這事也不是她一個人說瞭算的。再說瞭,懷孕是好事啊,現在逐漸放開二胎瞭,生一個也好呢。有空瞭我會和她好好聊聊的。」

  他雖說得雲淡風輕,可是眼睛不會騙人,來回遊移的眼珠分明顯示著他內心的燥亂,眼角也早已聚集瞭不少「水霧」,感覺隨時都有可能凝結成淚花。

  這情形看得我心裡愈發不忍,就想著趕緊轉移話題,恰好我見他又順手揉瞭幾下腦袋,便輕聲問道:「科長,頭還疼麼?該沒撞抽過去吧?」

  他用手按住傷口,表情稍微放松瞭些,回答道:「還有兩個好事沒聽到呢,我可不舍得抽過去。現在,是不是該說好消息瞭?」

  我上直起身子,正襟危坐,微微清瞭清嗓子,好似要給學生上課一般,接著聲音清脆的說道:「想要聽第一個好事情,你必須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六月十四日晚,我給你定的三條規矩是什麼?』」

  徐中軍剛剛緩和的表情又變得苦澀起來,他面露難色,一邊想,一邊囁嚅道:「嗯……第一是隨時滿足你的……你的需求。二……二是沒有你的同意,不能主動打擾你。三是那個……哦,是在經濟上給你補償。之貽,怎麼突然問起這個瞭?」

  這時,我突然把語調變得溫柔,細聲軟語道:「因為……因為我要把它們都廢除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