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的滋味?」李翰林扭過頭看到桑多梅日的臉,隻見他的眼眶有些濕潤,本來還算正常的臉有些扭曲變形,彷佛回憶起瞭令他無比悲傷的事情。
「莫非?……」
李翰林剛要開口,便被桑多梅日給打斷瞭。
「沒錯,和你想的一樣。當年老子還年輕,就像你現在這般模樣,什麼都不懂,什麼都是一根筋,幻想著自己能就這樣闖出一片天地。而且在這期間,我還遇到瞭一個女孩子,她叫烏瑟曼,是一個賣佈的可愛女孩。而我就在隔瞭三個商鋪的糧鋪做力氣活,每天能看上她一眼就很滿足瞭。」
「她很漂亮麼?」李翰林問道。
「漂亮,非常漂亮,是少見的荒漠美人,烏瑟曼那年才十七歲,她長著一副精致的五官,膚色比其他的金光城女子都要淺一些,讓人過目不忘。渾身上下充滿瞭健康和活力,還有那銀鈴一般的笑聲,老子現在都記得很清楚。」
「後來呢?」
「後來老子悄悄的編瞭一個野花花環掛在她那販佈鋪子的門口,這是金光城……怎麼說呢,用你們中州人的話來說,這叫做「暗送秋波」還是什麼來著……」
李翰林聽瞭癟瞭癟嘴:「在中州,暗送秋波是指女子暗中以眉目傳情。」
「嘿,管他暗送什麼波,反正將野花花環掛在別人傢門口,就說明這傢的女孩子有男人喜歡瞭,要是連掛三次以後,第四次就要親自帶著野花花環去別人傢門口站著,說明男人執意要娶走這傢的女孩子,接下來就看女孩子同不同意瞭。可你猜怎麼著,當天烏瑟曼就跑到糧鋪來找老子,可把老子嚇瞭一跳!」
「她發現你瞭?」
「老子也覺得奇怪得很,可老子是半夜悄悄去掛的,沒人看見啊!」
桑多梅日的思緒一下子飛到二十年以前。
那日上午,街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一個穿著紅色羊皮襖女子滿臉怒容,匆匆邁入糧鋪大門,門口的夥計趕緊上去招呼。
「這位客官,本店剛進瞭上好的黃粟米和青稞麥,絕不摻假!客官要不要買一些,煮粥煮飯都可以,香的很!……唉?你不是烏瑟曼嘛?」
「烏瑟曼?」那賣佈女子在這一塊小有名氣,不是因為賣的佈好,主要是因為賣佈的人漂亮。店裡的夥計聽到瞭,紛紛轉過頭來,看著那門口的紅襖女子。
「你們店裡有個大個子,是不是?」
「你找桑多梅日?」那夥計笑道:「桑多梅日,門口有個漂亮姑娘找你!」
說完店裡的夥計們哈哈大笑。
「怎麼啦,怎麼啦?什麼漂亮姑娘?」桑多梅日撫瞭撫自己頭上的灰塵,從糧鋪內庫走瞭出來,這才看見瞭站在門口的紅襖女子,不就是那賣佈的烏瑟曼嘛!
烏瑟曼從羊皮襖的懷中掏出一個野花花環:「大個子,是不是把野花花環掛在我的鋪子門口的?」
「哇!桑多梅日,不聲不響的就把花環掛在別人鋪子門口,膽子也太大瞭!」
「就是桑多梅日,那烏瑟曼別人都看著眼饞,你居然捷足先登瞭,真是不夠意思。」
烏瑟曼這是要公開處刑啊!
隨著糧鋪夥計們此起彼伏的起哄聲,桑多梅日腦子亂成瞭一團。
自己悄悄掛上去第一次的咋還被發現瞭,這還是那烏瑟曼親自找上門來,莫不是來興師問罪的,或者是……她根本就看不上我?
可在一看那烏瑟曼,那雙美麗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盯的他渾身發毛,彷佛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樣子。
「媽的,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就算死瞭自己得像一個爺們一樣,拼瞭!」
桑多梅日抬頭挺胸,擲地有聲。
「什麼都不用說瞭,烏瑟曼,老子就是喜歡你,才把那花環掛你的鋪子門口,沒啥別的意思!」
「是嘛?」烏瑟曼臉上的怒容一下子緩和瞭不少。「大個子,你叫桑多梅日?你把那野花花環掛在我鋪子的門口,就不後悔麼?」
「後悔,我桑多梅日做出來的事情,就沒有後悔過!」桑多梅日大聲道。這聲音大的,連糧鋪裡的夥計都呆住瞭,就連烏瑟曼看著桑多梅日的表情掩住瞭嘴。
呆瞭半晌,烏瑟曼終於開口瞭。
「桑多梅日,我也瞧瞭你不少時間瞭,你這樣誠實的男人我喜歡,要不過幾日你就到我的店鋪來幫我?」
烏瑟曼隻留下瞭銀鈴一般的笑聲,轉身慢慢走出瞭糧鋪。隻留下一眾嘴巴大張的糧鋪夥計,還有傻愣在原地的桑多梅日。
「剛才烏瑟曼說什麼?」
「她說……她說讓桑多梅日去她的鋪子裡幫忙。」
「大好事啊!大好事,那說明桑多梅日走運瞭,什麼時候把烏瑟曼娶瞭可別忘瞭我們這幫兄弟!一定要請我們喝酒!」
「對!不許忘瞭,一定要請我們喝酒!」
眾人圍著還為烏瑟曼的話暈乎乎的桑多梅日吹牛打屁,可桑多梅日自己還沒反應過來。
這就完瞭?
床邊的桑多梅日說得唾沫星子亂飛,李翰林聽得連連微笑。
「那會兒老子就像是被幾百斤金條給砸中瞭腦袋一般,整個人迷迷煳煳的,過瞭半天才反應過來,感情是人傢烏瑟曼同意瞭啊!」桑多梅日道。
「中州有句古話,言必信,行必果,烏瑟曼想必是看上瞭你的誠實,如果你否認的話,那也許就是另一種結果瞭。」
「是。」桑多梅日嘆瞭一口氣,「過瞭兩日,老子就把糧鋪的活給辭瞭。唉,那會兒都是好人啊,糧鋪的胡老板本來在其他地方進糧,聽說以後又多支瞭一些銀錢給老子,說是娶瞭老婆以後再用。之後老子把自己的東西都搬到瞭烏瑟曼的鋪子裡。從此老子就在烏瑟曼地方打雜,是她教會瞭老子縫衣裁佈的技藝。」
「看不出來啊,桑多梅日,你居然還會縫衣裁佈。咳咳咳……」李翰林笑道,但很快專為咳嗽,弄的桑多梅日一陣緊張。
「李小兄弟,你沒事吧,要不要我把蘭老板叫來。」
「沒事,繼續啊,我身子就是虛瞭點,調養幾天就好瞭。」李翰林道:「繼續啊!我還想聽呢。」
「嗨,老子為瞭學那縫衣裁佈,也是吃盡瞭苦頭,本來老子就隻有一膀子力氣,手指頭被那繡花針紮瞭不知道多少回,才勉強學會瞭,每次看得烏瑟曼在那裡笑。不過烏瑟曼也和老子說過,要是讓老子去繡花,不出一個月這鋪子就不要想開瞭。」
桑多梅日往後靠瞭一下,語氣變得溫柔緩和,繼續說道:「過瞭一月,老子和烏瑟曼一起去瞭她老傢,一個偏遠的小鎮子。烏瑟曼的傢境也不好,她父親很早因為意外沒瞭,她母親為此哭瞎瞭眼睛,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老子也是無父無母,索性也認瞭她當娘,對方也認可瞭這一份親事。」
「在她傢的時候,烏瑟曼還教會瞭我一首荒漠的情詩,這也是老子目前還能拿出來賣弄一下的。」桑多梅日用一種李翰林從未聽過的語言輕聲吟唱出來,雖然李翰林聽不懂是什麼意思,卻也被其中所蘊含的意味所感染。
「很好聽,這是什麼意思?」李翰林問道。
「這是荒漠的古語,現在很少有人用瞭,一開始老子也不太懂裡面的意思,後來烏瑟曼告訴我的。大致意思是:愛情就像燦爛的花朵,芳香四溢,浸人心脾。愛情就像跳蕩的火焰,瘋狂熾熱,令人心醉。愛情就像蒙蒙的迷霧,籠罩萬物,神秘誘人。愛情就像飄浮的白雲,純潔輕柔,裊娜多姿。」
「烏瑟曼好歹讀過幾本書,又學過一些算數,可比我這個目不識丁的大老粗強多瞭。之後老子就算是送瞭彩禮,男方向女方送出牛肉三斤、羊肉三斤、幹果三斤就完事瞭。那日我依照原來的規矩,把糧鋪的那幫子兄弟還有以前一起做工的同鄉都叫瞭過來,在鎮子裡痛痛快快的吃瞭一頓酒,但隨後發生的事,讓老子怎麼也沒有想到。」
「然後呢,發生瞭什麼事?」
桑多梅日道:「那天晚上……」
宅子之中,雖然簡陋,但也裝飾上瞭紅燭與紅紙,喜氣洋洋。就連供奉的泥塑金光祖師像也掛上瞭紅紙串成的鏈子,以求金光祖師保佑新人美滿幸福。屋子裡擺瞭兩張桌子,雖然賓客不多但也有十幾號人,一下子將不寬敞的房間擠得滿滿當當。
「幹杯!幹杯!今日不醉不歸!」
「來來!幹瞭這碗,酒肉管夠!」
桑多梅日穿著大紅袍服,與周圍的賓客圍坐在一起,雖然桌上都是一些普通的菜式,但是眾人還是吃的很高興。
「桑多梅日,沒想到你還能記得糧鋪裡的這幫苦兄弟,還能請我們喝酒,以後……」
「奶奶的!坐下,老板都沒說話,你說個屁,先讓老板說!」剛起來發言的夥計,立即被其他人喝罵,不得不尷尬的坐瞭下去。
「我說你們罵他幹嘛,不就是多說瞭幾句話嘛!」那糧鋪小老板特意穿瞭最華麗的衣服,端著酒碗站起來:「行瞭,雖然桑多梅日已經不是我們「德生糧鋪」的夥計瞭,但是這個小子平白無故在糧鋪裡得瞭一份姻緣,那可是天大的喜事!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德生糧鋪」老板胡楊,今天就祝賀桑多梅日多子多福,把頭偕老!」
「好!好!」
「早生貴子!早生貴子!幹瞭!」
一陣酒碗碰撞的聲音,眾人碗中的酒液被一飲而盡。
其中一人道:「剛去過金光祖師像前見證,大傢可別喝太多,一會兒新郎千萬別走錯瞭門,掉進瞭溝裡,那就不好瞭!」
眾人哄堂大笑。
「烏瑟曼今日可是最漂亮的,一會兒可得帶出來給大傢一起瞧瞧!」
「瞧個屁,我看是你自己討不到老婆,酸瞭!」
「咚咚咚!咚咚咚!」院外的木門突然被敲響瞭。
「奇怪,認識的人都請過來瞭,莫不是還有什麼漏下來的?」桑多梅日正奇怪呢,旁邊一個糧鋪的夥計先站瞭起來:「桑多梅日,今天你可是正主,我去吧。」
「行,問問敲門的人是哪裡來的。」
那夥計從賓客中擠出來,打開門,卻見門口站著兩個男人,後面還有一些人。突然有人來訪引得賓客們紛紛側目,那夥計與來人交談瞭一番,對著院內道:「桑多梅日,他們說他們是鎮上金光寺仆役,要找你說事情。」
「管事?金光寺管事?」
桑多梅日聞聲,放下酒碗,走向瞭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