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大嬸,您是……這是在哪兒?”他語無倫次地問道。
那個女人看看他,眼中露出茫然之色,搖瞭搖頭,看來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
他好一陣失望,好容易看見一個人,卻無法用語言溝通,這種感覺真難受!
健壯婦人身後忽地閃出一條小小身影,定睛一看,正是情兒,手裡還捧著一罐子肉!他不禁驚喜地道:“情兒,他們剛才把你弄哪兒去瞭?沒為難你吧?”
情兒拱到他身邊說道:“原本把我扔進一間柴房裡,我醒來後跟他們拼命,才讓我過來的。”
實際情況並非如此,在她看來這些蠻子比中原人好騙多瞭,哪需要拼命?唯一的障礙是語言不通,好在她的肢體語言非常豐富感人,在這個婦人打開房門送來食物之時,她輕而易舉地騙得這女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把她當女兒一般摟在懷裡百般撫慰,最後又好生生地把她帶瞭過來。
女人憐惜地看瞭看情兒,依依不舍地出去鎖好木門,又走瞭。
無月納悶兒地道:“我咋感覺她看你的眼神兒好怪,倒似你認她做瞭乾娘?”
情兒啐道:“別胡說,我隻有您這個乾爹,哪來的乾娘?”
無月道:“咦~死丫頭,跟我說話越來越沒規矩瞭,像個做女兒的麼?少廢話,趕快吃肉,涼瞭就不好吃瞭!”
情兒一如既往地道:“您先吃。”
無月不幹:“一起吃,否則不認你這個義女!”
情兒道:“唉~您從小沒娘,也怪可憐的,要不我做你乾娘也行。”
無月很不服氣地道:“我可憐?我坐豪華大馬車的時候你還不知在哪個垃圾堆裡打滾呢!我娘可是一位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就憑你也配,也不拿鏡子照照。”
情兒一怔,似想發怒,隨即眼珠子一轉,反而笑道:“俗話說女大十八變,焉知我以後不會變成一個您所說的那種傾國傾城的大美人?您閉著眼睛往那個方向幻想一下,沒準兒對我的態度就會向好的方向轉變。”
無月很仔細地看瞭看她,不住搖頭。
情兒說道:“閉眼。”
他噗嗤一笑:“我覺得沒那必要。”
情兒瞪眼加重語氣:“閉眼,展開幻想的翅膀!”看似牛脾氣又要上來瞭。
他依言閉上雙眼,姑且敷衍一下吧,稍等一會兒緩緩睜開。
情兒得意地道:“怎麼樣?是不是貂蟬的黛眉、西施的身段、昭君的瑤鼻和玉環的肌膚?”
他嘆瞭口氣,如實地把小雨的容貌和身材描述一番,這就是他張開幻想的雙翅之後、所能得到的最佳結果。
情兒惱羞成怒地道:“您的想象力真差!難道不知米脂出美人麼?我不管!您既然收留瞭我,就得對我負責!不讓我做奴婢,做女兒或娘也成,總之一定要認我做您的其他什麼親人才行!”
他嘆口氣,說道:“那我還是做你的乾爹得瞭,直到被你氣死拉倒!”一切又回到原點,沒哪次拗得過她,懶得再跟她廢話,趕緊吃肉。
那個女人離開木屋,兀自穿過院子進入一間放置著不少鍋碗瓢盆的木屋,兩個仆婦裝扮的女子在裡面忙碌著,鍋裡冒出縷縷水汽,顯然是廚房。女人端起一碗肉,沿廂廊向北走去,廂廊盡頭連著一排外觀稍稍精致一些的木屋,共有九扇門,門外都帶有原色木質欄桿,應該就是上房瞭。
女人推開正中間那道木門走瞭進去。這間屋比無月那間整整大出一倍,地上獸皮為毯,墻上也幔著各式獸皮,有白色的羊皮、灰中帶點黑色的狼皮以及五彩斑斕的虎皮和豹皮,看起來目眩五色。
炕上擺著一張小小的炕桌,左側的白袍少年衣飾上帶有精致金邊,神情倨傲,右側的中年貴婦身穿鹿皮長裙、白貂坎肩,辮發盤髻,黃金頭飾、珍珠耳墜和綠寶石項鏈搖來晃去的,閃閃發光。二人盤膝而坐,神情親昵,狀似母子。炕前一隻火爐燒得正旺,上面一隻陶制水壺裡呼嚕嚕直響,壺口往外直噴蒸汽,也不知已燒開瞭多久。
女人將食物放上炕桌,轉身提起水壺,往二人面前的碗裡各自添上一些,隨即侍立於貴婦人身邊,侍候二人用餐。
貴婦人用小刀切下一小片白肉,放進嘴裡慢慢咀嚼著,漫不經心地道:“烏雅瑟,待會兒收瞭碗,你告訴廚房,往後別把肉煮得這麼老,鮮味兒都沒瞭。”
烏雅瑟恭敬地道:“喳!”
白袍少年抬頭問道:“烏雅瑟,那小子在屋裡還老實吧?”
烏雅瑟飛快地看瞭他一眼,小心翼翼地答道:“他很規矩的,隻是問瞭一些話,奴婢也聽不懂。”
貴婦慢條斯理地吃著東西,看瞭看少年問道:“雅丹,你打算如何處置那人?”
少年恭聲答道:“額莫,到時根據商談的情況再說吧。倒是您,可千萬別露出風聲,否則……”回頭看瞭烏雅瑟一眼。
烏雅瑟退後幾步,以免打擾主人的談話。她遠遠地看著少年的背影,心中湧起一陣復雜的情緒,自來到這個遼東女真部貴族之傢為奴,已有二十二個年頭,夫人沒有生育,卻又很想要孩子,便慫恿巴臺老爺霸占瞭她。她為老爺共生下三個少爺和一個小姐,前兩個少爺在幼年時便相繼夭折,當時她好傷心。
她的孩子總是剛生下便被保姆抱走,她連抱一下、親親嬰兒小臉蛋的機會都沒有,隻能遠遠地看著孩子一天天長大,成為她的新主人。除瞭夜彌夫人,沒人知道她是這四個孩子的母親,已長大的兩個孩子親切地稱呼夫人為額莫,對她則直呼其名。對雅丹而言,她隻是一個可以任意支使和打罵的女奴,她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
一年前巴臺老爺去世瞭,少爺巴臺雅丹成為巴臺傢的新主人,卻成天不務正業,和一幫狐朋狗友吃喝玩樂。
夜彌夫人急著想抱孫子,對他的婚事沒少操心,然而他惡名在外,那些貴族小姐們紛紛退避三舍,不願答應巴臺傢的求親。眼看著他已過瞭十二歲,婚事仍沒有著落,而她那些兒子的年紀和他一般大的閨蜜,孫子都有瞭,被閨蜜們紛紛抱出來曬太陽,個個向她炫耀,看得她直眼饞。
於是,就像對待巴臺老爺一般,她也顧不得是否門當戶對,並不反對兒子跟女奴們亂來。
烏雅瑟為人謹慎、手腳勤快,逐漸得到夫人的賞識,後來把她留在身邊侍候生活起居。兩個多月前的一天夜裡,雅丹外出做客喝醉瞭,回來後服侍他安歇時,他心裡不痛快,把她痛打一頓。
她是個很守本分的女人,在她眼中雅丹隻是她的老爺,從未把他看作自己的兒子,自然可以對她為所欲為,她又能如何?
服侍二人吃完晚飯,她隨夫人回到隔壁,陪她閑聊一陣。夫人習慣早睡,卸妝洗漱完畢便上炕睡瞭。烏雅瑟吹熄燭火,輕輕替夫人把門關好,又回到上房,她還得侍候小老爺。
雅丹靠在炕桌邊喝酒,滿屋子的酒味兒,從去年開始,酗酒打女人便成瞭他的生活習慣,隻要閑來無事就要喝酒。就這會兒功夫他已喝得臉上通紅,左腿盤在炕上,右腳吊在炕頭下來會晃蕩,一付百無聊賴、對什麼都無所謂的模樣,這是各種欲念都得到滿足的表現。
然而他也有煩惱,在他學會如何持傢理財之前老爺就撒手歸西,他除瞭吃喝玩樂啥都不懂,額莫也不是一個擅長居傢過日子的人,在衣飾打扮上大手大腳,傢裡漸漸有些入不敷出。已有幾年沒打仗,沙爾堡中屬下旗兵們的彎刀都已開始生銹,這更加劇瞭他的窘境。
眼下倒是有個機會,然而卻非常冒險,他心煩意亂地灌下一大口酒,酒勁兒沖頭的感覺令他亢奮,乜斜著醉眼看瞭看正在為他用熱水溫酒的烏雅瑟,抬起右腿猛踹過去,罵道:“賤婢,咋囉嗦這麼半天才過來?害老子喝瞭半天的冷酒!過來!”
烏雅瑟有些膽怯地走到炕邊。雅丹一把揪住她的頭發,將她的上身摁在炕上,右手左右開弓痛打耳光,怒火沖天地道:“好!老子不踢肚子,就打爛你這張臉,免得你去勾引別的男人!”
烏雅瑟哭道:“這傢裡除瞭您,我就很少出去見到別的男人,怎麼勾引啊?嗚嗚嗚……”
雅丹怒道:“今天來的那個小子聽說可是個小白臉,你一定看上他瞭吧?哼哼!”
烏雅瑟委屈地道:“老爺,我可是一向對您忠心耿耿,您為啥總要懷疑我?既然如此,您派別人去服侍他得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