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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二拜高堂,高堂明鏡悲白發

  婚宴之地鋪陳得極其厲害。鑼鼓綿延百裡,張燈結彩,連整座城池都沸騰起來,慶祝著夏傢大公子的娶妻。

  林玄言等人來到場間之時,夾道兩邊盡是人海。

  裴語涵看著那些大紅色的裝飾,沒由來得有些傷悲。

  新婚的妻子自然是由八抬大轎抬著,在場的眾人早已聽說過那新人是何等的美艷動人,所以對於她的容貌自是極為期盼。

  裴語涵道:“聽說那夏傢的大公子是個胖子。那江妙萱為何會同意這門親事。”

  林玄言道:“自然是情非得已。”

  裴語涵點點頭,念及種種,深以為然。

  陸嘉靜卻道:“這世上哪來什麼真正的情非得已。不過是私欲作怪。”

  忽然間,人群如油滴入水中,瞬間爆沸起來。原來是兩隊新人到瞭。

  夏知酒將江妙萱從大轎上迎瞭下來,姑娘披著火紅的蓋頭,看不見容貌,而僅僅是那修長身段和紅蓋頭間露出的一點美靨,便可知其人是多麼美艷,這可是幾輩子都修不來的艷福啊。

  一位年幼的出轎小娘將新娘迎出轎子,新娘出轎之後,跨過瞭一隻朱紅漆的木制馬鞍,走上紅毯,新郎在一側相迎。

  整個婚禮的過程熱鬧而繁瑣,林玄言沒有專心去看,而是在想一些其他事情,裴語涵卻看得目不轉睛,絲毫沒有覺得厭煩。

  終於等到拜堂瞭,等到三拜之後,便是千裡姻緣一線牽,金風玉露一相逢。

  堂上坐著兩方的長輩。一人穿金戴銀,已是老態龍鐘奄奄一息,一人一身道衣,中年人模樣,看上去精氣十足。

  那個老態龍鐘的自然是夏知酒的父親,昨日夏知酒聽聞傢父的病情再次加重便慌慌張張地回傢瞭,生怕他忽然撒手人寰瞭,而這一次婚禮某種意義上便是為他老父親沖喜的。而那位道衣的中年人,便是江妙萱的師父陸盞。

  江妙萱披著紅蓋頭,向著陸盞的方向別過瞭頭。

  有著紅蓋頭,陸盞也看不見她的神情,隻是覺得,十年未見,自己這個徒兒隻是越發得誘人。若不是自己一心大道,那這等美人何必便宜瞭外人?

  這場婚禮進行至此,風平浪靜,循規蹈矩,似乎沒有什麼太多的波折。

  終於,在祝福聲中,唱祝詞之人高高喊起:“一拜天地。”

  兩對新人同時跪拜,起身。

  “二拜高堂。”

  夏知酒俯身,身子偏向自己父親那邊側一些,一絲不茍地跪下。

  人群開始喧嘩,議論紛紛。

  因為那女子依舊站在原地,筆挺如劍,絲毫沒有跪拜的意思。她依舊披著大紅的蓋頭,面朝著陸盞所坐的方向。

  夏知酒也發現江妙萱未跪下,以為她是沒有反應過來,連忙拉扯瞭幾下她的大紅袖子,示意她跪下。誰知江妙萱伸手直接撩去瞭自己的大紅蓋頭,玉珠碰響,碎瞭滿地。

  她妝容艷美,氣質卻皎皎出塵。

  她看著陸盞,嘴角勾勒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陸盞沉著臉,未有動靜。而他的師弟,代宗主陸堪知道自己已經在她體內打入瞭幾道封印內力的勁氣,縱使她有千般不服也隻能忍著。

  陸堪厲聲道:“你站著做什麼,還不速速跪下,擾亂瞭這大喜之日,你哪裡擔待得起?”

  江妙萱隻是微笑,“妙萱可拜天地,不可拜高堂。”

  夏知酒有些慌張,他看瞭一眼自己的父親,隻見他父親神色越來越差,不停咳嗽,他同樣著急,連忙起身,按著江妙萱的肩膀,急切道:“快快跪下。”

  江妙萱輕輕推開瞭他的手,微笑道:“你還算不錯,今日之事你可以置身事外。”

  說著她走到瞭夏傢傢主面前,輕輕拂袖。夏傢傢主咳嗽聲漸止,神色也緩和瞭許多。江妙萱微笑道:“你父親本就時日不多,全靠一道道靈丹妙藥吊著,剩下的日子裡,好好陪你父親,也算盡一點孝道。”

  夏知酒急切道:“妙萱,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江妙萱負手而立,看著那個曾經自己的師父,如今據說有望通聖的明虛宗宗主陸盞,微笑道:“妙萱想請陸宗主一死,可?”

  方才看到江妙萱為夏傢主解除病痛,陸堪便覺得不對勁,他臉色微白,接著便是惱怒:“誰給你解除的禁制?哼,就算解除瞭禁制又如何?你不過區區九境,與我對敵尚且力不從心,如何能勝得過我兄長,如今你回頭,我們尚且可以既往不咎,稍遲之後,門規無情!”

  江妙萱隻是微笑:“請宗主與代宮主一同赴死,可?”

  陸盞搖頭道:“妙萱,你這是走火入魔瞭。”

  江妙萱笑著搖頭。

  陸盞下意識地按上瞭腰間本該放置拂塵的位置,他忽然想起,今日大喜之日不宜佩武器於是沒有帶,他不由有些微惱:“誰給你的依仗,今日膽敢如此放肆,你現在還有繼續完婚的機會,回頭是岸,你再天才也終究年輕,今日你若是想走,我敢擔保,你絕對走不出這個喜堂。”

  江妙萱笑問道:“陸宗主,你今日可是即將通聖的大高手,為何廢話如此之多。”

  “你……”陸堪忍無可忍,並指身前,做出擊狀。

  陸盞按住瞭他的手,沉聲道:“今日夏傢大喜之日,師弟切莫動武。”

  陸堪隻好壓下氣來,死死盯著一臉笑容的江妙萱,一言不發。

  與此同時,陸盞閉上瞭眼睛。不能動武,便可動念。陸盞的念術造詣極其高深,以明虛二字化道,雖是精神力卻宛如實質刀槍,即使在化境之中也可名列前茅。他對自己的念力修為極其自負,他相信自己隻要動五分力氣就可輕松制住江妙萱,若是可行,甚至可以操控她的精神淪為自己的棋子。隻是他閉關十年間的許多精進與感悟,還未施展過,今日江妙萱便可成為他的磨刀石。

  但是他精神力才一施展便感覺到瞭不對勁,那些向著江妙萱探去的精神力本該長驅直入,將她瞬間摧垮。可是那些精神力卻宛如石牛入海,頃刻消失得無影無蹤,陸盞心中大駭,閉關而出之後,他變得沉靜內斂瞭許多,越來越有高手風范,但是此刻的挫敗感讓他有一瞬間的失態。

  他猛然睜開眼睛,死死地盯著江妙萱,聲音有些幹啞:“你到底是誰?”

  陸堪不明白方才發生瞭什麼,很是不解,但是他看師兄的臉色忽然蒼白瞭許多,隱約知道瞭什麼,但是依舊覺得不真實。

  林玄言遠遠地看著她的背影,覺得很是陌生。

  陸盞已經直起身子,對著臺下眾人沉聲道:“今日不歡而散,是我明虛宗對不起諸位,他人必一表歉意。稍後陸某要清理門戶,各位速速散去,以免被無辜波及。”

  在場間的眾人還未明白到底發生瞭什麼,面面相覷議論紛紛,許多人也沒有逗留,紛紛散去,而一些與夏傢交好的人還在猶豫要不要走。

  江妙萱道:“我殺你難道還會波及到其他人?”

  “孽徒好大的口氣。”陸盞冷笑著,一道道無形無影的在他周身繚繞起來,就像是不摻絲毫雜質的水。

  在臺下宛如看戲一般的林玄言忽然笑瞭起來。

  裴語涵不解地看著他:“你笑什麼?”

  “沒什麼。”林玄言道:“隻是人傢師徒相殺,我們師徒和睦,不值得高興?”

  陸嘉靜在一旁冷笑道:“我真替你高興死瞭。”

  裴語涵問道:“那個叫陸盞的宗主境界很不錯,可惜走瞭歪路,難成大道,但是即使如此,江妙萱也太過年輕,如何能敵得過今日的陸盞?”

  陸嘉靜道:“我看未必。那位江姑娘我第一眼看到便覺得有慧氣,她不像是一時沖動不計後果之人,如今她這樣做,自然是有所倚仗。”

  林玄言道:“我比較想知道,現在江妙萱到底幾境?”

  陸嘉靜笑問道:“你是覺得又被一個差不多年齡的年輕人超過瞭,很沒有面子?”

  陸嘉靜所說的自然是季嬋溪,試道大會那一戰驚世駭俗,所有人都記憶尤新,而對於後續,林玄言甚至還有些陰影,對於陸嘉靜的玩笑,林玄言一笑置之,隻想著如今北域之行後,境界再攀,下次再遇季嬋溪,應該能勝過一籌瞭。

  他轉頭望向裴語涵,如今裴語涵已如通聖,看的自然要比如今的自己更透徹:“語涵,你覺得如今那位江姑娘處在什麼境界上。”

  裴語涵不確定道:“明面上的境界依然是九境。但是直覺告訴我絕不止此,我與她所修道法並不同源,所以深淺很難看出。”

  “所修道法並不同源?”林玄言沉吟道:“天下道法從大觀上來分,無非分為三脈,靈道,妖道,仙道,這三者又同氣連枝,怎麼會……”

  “笨死瞭笨死瞭。你這樣蠢,如何能與我做對手?”

  一個聲音忽然響起,有些熟悉。

  林玄言身子下意識地僵瞭僵,轉身望去,其餘二女同樣循聲回頭。

  隻見一個身穿黑裙的少女俏生生地站在身後,她比林玄言稍矮,裙裾整齊地覆蓋到膝蓋,露出白暫小腿,林玄言與她對視片刻,她眨瞭眨眼,眸子上覆下的柔軟睫毛如隨風傾斜的蘆葦。

  林玄言眉頭一跳:“季大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自然知道這絕非偶遇,隻是按照他的推算,如今季嬋溪應該留在陰陽閣突破化境門檻才是。

  季嬋溪看瞭裴語涵和陸嘉靜一眼,戲謔道:“本以為你這次北域之行兇多吉少,現在看來一路上二美作陪,你過得倒是很滋潤呀。”

  林玄言不知她葫蘆賣的什麼藥,沒有貿然接話。倒是陸嘉靜笑道:“季妹妹來做什麼?湊個三陪麼?”

  季嬋溪微惱道:“陸姐姐,你的承諾可別忘瞭,當日試道大會奪魁的是本小姐,所以你是我的女人,這許多日不見,陸姐姐你的紅丸可還留著?”

  林玄言心中一痛,他看向瞭陸嘉靜,生怕她生氣發作,但是陸嘉靜卻表現得很是釋然,她笑道:“那看來姐姐要對不住妹妹瞭。這樣東西沒瞭,你還能讓姐姐賠你不成。”

  季嬋溪輕蔑地看瞭林玄言一眼,雙手環胸,笑道:“那這個人情就由你替陸宮主賠瞭吧。”

  林玄言問:“你想我怎麼賠?”

  身邊的裴語涵神色微黯,她早有猜測陸嘉靜的第一次便是交給瞭他,如今他這般回答便等同於默認,雖早有預想,但是每每想到自己的經歷,難免心緒微亂。她知道,這種心結會限制她在通聖這條道路上行走的距離,但是她也無可奈何。

  季嬋溪道:“等會再說,先看戲。”

  “看戲?”

  季嬋溪指瞭指那燈火輝煌,朱璃碧瓦之下的場景,江妙萱火紅的嫁衣像是隨風燎起的焰苗,頃刻間便兇烈得令人不可直視。

  江妙萱回頭望向瞭季嬋溪的方向,季嬋溪微然一笑,不知從何處拋出瞭一把劍,江妙萱嫁袖一揮,隨手接過瞭那柄劍,而此刻她身邊已經圍瞭許多人,那些人有的是明虛宗的長老,有的是夏傢重金聘請的供奉,而與江妙萱相對而立的便是陸盞宗主,他不知道這個曾經的徒弟到底練瞭什麼邪功,此刻境界連自己都無法看透,所以方才在他念力未能觸及到江妙萱之時,他便以宗門秘法警示各大長老,如今諸位長老已經起身紛紛將她圍住,甚至有許多在宗門閉關的長老也已經動身前往此處。

  你江妙萱這功法再邪門,難道還能與整個明虛宗抗衡不成?

  陸盞輕聲冷笑,“你既然執迷不悟,那別怪為師手下無情瞭。”

  他手指在袖中輕輕扣彈。

  與此同時陸堪與十數位長老同時出手。

  江妙萱看著他們,臉上已經帶著若有若無的微笑,隻是這些微笑帶著些許的悲憫。周圍人群已經散去,夏老爺子也被抬入瞭暗閣之中,幾個侍衛拖著夏知酒離開,夏知酒兩條肥胖的雙腿拖在地上,臉上橫肉顫動,不知是不是因為驚恐,他滿臉淚水縱橫,看著很是好笑。

  天地空明,清風朗日。

  血紅嫁衣的女子是天地間唯一的焰火。

  陸嘉靜看著她的背影,越發覺得熟悉,片刻之後,她神色震驚:“是……她?”

  林玄言看著她,神色不解。

  陸嘉靜望向林玄言,問道:“你還記得失晝城中的那副壁畫麼?畫中有一個南海撫琴的女子的背影。”

  “你是說二當傢?”林玄言回憶瞭片刻:“那位死於千年之前,失晝城封印松動的暴亂中的女子?她們的背影確實有些像。”

  陸嘉靜點點頭:“相貌不過其次,最主要的是道法,天下道法,失晝城所承道法最為古老神秘,與靈妖仙三脈不同一宗,所以方才連語涵都沒有看透。”

  林玄言點點頭:“我記得那副壁畫上有一句詩,好像是那位當傢大人寫的。”

  陸嘉靜正要開口,卻聽到季嬋溪清澈的聲音徐徐飄來。

  “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季嬋溪如蒙水氣般的目光怔怔地看著那方舞臺,語調輕緩,沒有抑揚頓挫,真的就像是青絲暮雪那樣,落地成灰。

  陸嘉靜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有這種情緒,隻是聽她輕輕吟誦,自己竟也有一瞬間傷神。

  林玄言想到瞭那日的那尊雪白法相,那尊法相同樣是一個美麗的女子,隻是那種美麗太過普通,讓人無法記住,於是記憶力隻剩下茫茫雪白。於是他便聯想到瞭那位失晝城的大當傢,時至今日,他已經想不起她的容貌瞭,或許這也是失晝城的獨特道法麼?

  原來那尊法相便是失晝城的二當傢的殘魂,難怪你這般天才。

  隻是如今魂回原主,你季嬋溪真的沒有絲毫心疼麼?

  隨著季嬋溪最後一個音節飄散,臺上那位火紅嫁衣的女子的裙裾也灌滿長風般揚起。她輕輕振衣,卻似從袖中抖落出萬仞山峰,圍在她周身的許多長老甚至沒有來得及祭出本命法物,便被瞬間震開,有的飛出屋外,有的直接砸在墻上,陷入墻壁之中。

  所幸他們未來得及祭出本命物,否則本命物定會被頃刻震碎,壞及大道根本。

  仍然有幾個修為很高的長老苦苦支撐過這一輪罡風般的勁氣,然而他們好不容易撐過之後,江妙萱再振衣袖,其餘幾人也直接倒飛出去,砸入場間。外面本來去留不定的許多人再也不敢逗留,紛紛向外逃竄,遠離是非,場間頃刻隻剩下明虛宗的諸位長老弟子,以及林玄言等人瞭。

  陸堪臉色紅紫變幻,他知道這樣下去隻能任人魚肉,他以指為劍,奪手而出。

  前日裡還和他打的有來有回,最後在那位師兄幫助下略勝瞭江妙萱的陸堪,心如止水,觀心如劍,心無旁騖遞的一指,江妙萱卻連看都不看一眼,她一甩衣袖,砰然一聲巨響,陸堪凝結出的片刻通明瞬間就被打碎,他整個人如沙袋般被打入場間,昏迷不醒,不知生死。

  她的面前唯有陸盞瞭。

  陸盞負手而立,握緊雙拳存於袖中,勁氣已然裡三層外三層地包裹全身。

  在江妙萱一袖震暈瞭陸堪之時,他心中便萌生瞭退意。

  江妙萱臉色一直十分平靜,帶著淡淡的笑意,又讓人覺得疏離而陌生。

  “死,或者戰死?”江妙萱笑問道。

  陸盞滿面怒容,卻沒有再說什麼,他背靠著墻,準備破墻而出先行逃離。但是當他靠到墻的時候,冰冷的墻體透過脊梁,又讓他清醒瞭許多。

  明虛宗的功法本就是負陰抱陽,逆轉天命的路數,若是自己一味退卻讓步,即使今日走瞭,將來如何嘗得大道。他深吸一口氣,仿佛回到瞭那閉關十年的歲月裡,冗長而寂寞,也曾平靜,也曾焦躁,最後勘破瞭許多執迷,終於見到瞭那一線的門檻。

  思緒之間,他隱約有瞭明悟。

  今日一戰,不就是上天給他安排的破道契機麼?眼前這個女人就當她是自己道心的阻礙,隻要擊敗瞭她,自己便能更上一層樓。

  想通瞭許多關節,陸盞退意全無,鬥志盎然,雙拳寧緊,渾身氣勢因為打過凝重強大竟然咯咯作響。

  “江妙萱,這一掌,可敢接?”陸盞緩緩道:“昔日我於明峰之頂觀月,偶得一掌,又將明虛宗法脫胎而出,成此一掌。名為食月。”

  陸盞自知囉嗦,但是此掌為平生所最得意一掌,此刻又恰逢其會,不吐不快,說與自己聽。

  話畢之後,掌力再度攀升,他的氣勢瞬間拔起,一時間連房屋都無法容納,沖天的氣勢甚至直接將房頂都掀去,一往無前。

  精氣神攀升至巔峰之時,陸盞一掌遞出。

  江妙萱默默看著眼前那人,從頭到尾他的氣勢變化她都瞭然於胸,最後那一掌而來,天時地利盡數具備,甚至裹挾瞭許多天象。但她隻是淡淡地瞥瞭一眼,說瞭句:“無聊。”

  隨著話音一落,門窗上貼著的喜字倏然破碎,如蝴蝶揚起,懸在房梁的彩燈彩球被頃刻點燃,灼燒成灰,外面舞獅舞龍的道具紛紛支離破碎,仿佛時間美好再此刻都毀於一旦。

  而江妙萱依然是簡單的揮袖,那明明離她隻有幾尺的陸盞竟然退瞭回去,沿著原來的軌跡一路回到瞭原地,那巔峰氣勢也被盡數打回瞭體內,仿佛時光倒流一般。

  林玄言悚然動容,這一幕,當日承君城中他也曾見過,那時是南綾音打出的一掌,令那木妖之王生生退回瞭原地。

  難道失晝城真的掌握瞭時間的奧秘?

  在陸盞退回原地還在震驚之時,江妙萱如花彈彈出,驟然發動,無數拳鋪天蓋地地向著陸盞打去,錘打他的胸膛和心口,一直將他深深第鑿入墻壁之中,氣息微弱近乎消失她才停手。

  江妙萱轉過身,朝著季嬋溪微微一笑。

  在陸盞生命的最後,他看到的最後一幕是一個白發紅裙的女子朝著屋外走去。

  青年年少何來的白發?

  江妙萱走出瞭屋子。天上落著灰與火,像是才經歷瞭一場浩劫。

  轉瞬間,她滿頭青絲化作白發。

  她眉目依舊黛色,容顏依舊年輕,隻是青絲成雪,一直垂過腰間,垂過嬌臀,一直到腿彎處的位置。於是她的背影看上去很美,紅衣白發,清艷得不可方物。

  “感覺如何?”季嬋溪問道。

  江妙萱道:“皓月當空,自見無量,我一十九年困身囚籠不自知,今日既見大道,自然滿心歡喜,再無旁騖。”

  林玄言感受著她身上的氣機,玄而又玄,覺得好生有趣,道:“恭喜江姑娘,或者應該叫你南前輩?”

  江妙萱道:“叫我江妙萱便好,你便是那位林玄言?我曾聽季妹妹說起過你。”

  林玄言剛自謙兩句,卻發現江妙萱的眼色有些奇怪,便問:“怎麼瞭?”

  江妙萱笑道:“果然百聞不如一見,今日見到林公子才發現林公子哪有嬋溪說得那般不堪。”

  林玄言瞥瞭季嬋溪一眼,季嬋溪眸子裡笑意浮動,一副你不服氣的表情?

  江妙萱轉頭望向陸嘉靜,道:“聽說你與三妹是至交好友?”

  陸嘉靜道:“我與綾音認識許多年瞭,隻是偶爾相聚。”

  江妙萱取出瞭鈴鐺,她輕輕搖晃,鈴鐺卻不做響,而是自中心抖落出許多月華,“這個送你。”

  陸嘉靜見多識廣,稍一思索便知道這是什麼,有些驚訝道:“這……”

  江妙萱道:“收下吧。”

  她將鈴鐺塞進瞭陸嘉靜的掌心中。

  她目光緩緩環視眾人,嫣然笑道:“相逢是緣,不說什麼後會有期,因為今後我們定會再見。姐姐和三妹等瞭我一千多年瞭,我是該回去瞭,諸位就此別過。”

  好戲總有收場的時候,看客們該散也總會散去。

  一千年看似漫長,可是人間的圓缺早已演繹瞭不知幾何的千年。隻是有的人已經開始瞭自己的下一個千年,有的人還停留在過去掙脫不得罷瞭。

  季嬋溪忽然叫住瞭林玄言:“這就想走瞭?”

  林玄言問:“不然?你想如何?”

  季嬋溪道:“剛剛就說過,你欠我一個大人情。”

  林玄言道:“你直接說就是。”

  季嬋溪笑道:“來打一架,做一做本小姐破鏡的磨刀石。”

  林玄言微怔,季嬋溪又道:“城外一戰,盡力而為,不許有人旁觀。”

  “無人旁觀?”林玄言有些不解。

  季嬋溪微嘲道:“放心,我又不會打死你。”

  裴語涵覺得好生不妥,想要說幾句,林玄言卻不假思索地點頭應許。

  兩人相約城外荒山一戰。

  那是他們的第二戰。

  這一戰無人旁觀,隻是遠遠望去,那方山野天地異象諸多,極盡絢爛,照亮瞭許多夜色,可見其戰鬥之兇烈。

  一戰過後,林玄言回來之時臉色極其蒼白,腳步虛浮,衣衫碎裂,兩袖之間淌滿鮮血,接著他靜思瞭整整三天,沉默不言,無比反常。

  季嬋溪也黑裙破爛,一身血污,虛弱至極,兩人一起歸來,卻自始至終沒有說話,回來之後,季嬋溪竟然絞去瞭自己的一頭長發,隻將頭發留到瞭脖頸中央的位置。

  這一戰的結果自然也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