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慶兒,慶兒!吃飯啦。”

  大腳站在院門口扯粗瞭嗓子在喊吉慶。

  正到飯口,傢傢的房脊被一股股的炊煙繚繞著,濃濃得裊裊升起,到瞭高處被風一打,便又吹散瞭。街上並沒有多少人,偶爾會有幾隻狗追逐著跑過,縱橫的巷口深處,卻沒有以往吉慶嘹亮的回應。

  大腳喊瞭半天便氣餒瞭,摔摔打打地轉瞭身。

  娘喊得時候,吉慶正倚著門框看巧姨和大巧兒在做飯。兩個人各忙各的,給瞭吉慶一個背影兒。

  吉慶並不在乎,有滋有味的掃視著兩個忙碌的身影,瞇著個眼睛卻心滿意足。

  同樣是細腰翹臀,巧姨的屁股寬厚圓熟帶著略有誇張的豐滿,而大巧兒則含蓄收斂盈盈實實。

  這幾天吉慶並沒有和大巧弄上幾次,倒仍是和巧姨來得暢快。大巧兒初識人事,但多瞭些春意正濃的嬌羞,每次吉慶糾纏過去便總是欲拒還迎的扭捏,倒也有另一番滋味兒。吉慶還是更喜歡和巧姨弄,過癮爽快得很。就像是酒席上的兩盤菜,大巧兒就似那涼拌的菜心兒,酸甜可口清新怡人,而巧姨就是那濃鬱的殺豬菜,熱乎乎吃一口就冒汗,卻解饞管飽。

  或許是大巧兒還沒到貪歡沉溺的年齡,也可能是少女與生俱來的羞澀,每次吉慶拉扯著她,便總是推推搡搡的。有兩次竟把他推進瞭巧姨那屋,巧姨卻又把他推回來,吉慶一時覺得自己倒像個皮球,被娘倆兒踢來踢去卻誰也不抱在懷裡。

  “快回吧,你娘叫你呢。”

  大巧兒聽到瞭大腳嬸的聲音,回頭喚吉慶。吉慶仍在傻呵呵的思量著,被大巧兒打斷,愣怔瞭一下提腿便要往出走。還是巧姨老道,順手攔瞭一下。估摸著大腳回瞭,這才放吉慶出去。

  吉慶嗖嗖的跑回傢,進院門便看見爹和娘坐在葫蘆架下吃飯,爹悶頭喝著酒,娘卻仍是耷拉個臉冷得像臘月裡的冰。

  這些日子娘總是這樣,也不知道為啥。真想扭頭回去,卻沒那個膽子,隻好硬著頭皮說瞭一聲“回來瞭”大腳眼皮都沒抬,也沒理他,等吉慶拿個馬紮挨著坐下瞭,才冷冷的問瞭一句:“又死哪去瞭?”

  吉慶伸手抓過一個饅頭,咬瞭一口,塞滿瞭的嘴像含瞭個核桃,伸著脖子咽下,這才小聲地說:“沒去哪兒,玩去瞭。”

  大腳斜著翻瞭他一眼,仍是冷冷的:“上哪兒玩瞭?”

  “在鎖柱傢。”

  大腳猛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你放屁!”

  吉慶嚇瞭一跳,手一抖,饅頭差點兒掉在地上。

  “鎖柱找你瞭,人傢說好幾天沒見你瞭!”

  大腳鐵灰著臉瞪著吉慶,當真是生氣瞭。大腳溺愛著吉慶,好吃的緊著吉慶好穿的盡著吉慶,隻要不偷不搶,大腳幾乎可以容忍吉慶的任何過失。但大腳最不能原諒的也是最怕的,是吉慶扯謊!大腳一直固執的認為,孩子和娘扯謊,那會離瞭心。

  吉慶見娘真的急瞭,這下才知道要壞事。

  小時候讓娘逮著過一回,偷吃瞭娘藏在頂櫃上的白糖。娘發現瞭問他,他卻硬挺著不認,賭咒發誓的說一定是耗子。那次,讓娘按在炕上好一頓笤帚疙瘩,過瞭兩天,屁股蛋兒上仍是一縷子一縷子的紅道道,都不敢挨瞭板凳。吉慶清楚地記得,娘那次指著腦門告訴他:不興扯謊!再扯謊,打折瞭你的腿!

  從那回起,吉慶還真就沒敢和娘扯過慌。

  “說!”

  大腳把碗也往桌上一頓:“去哪瞭?”

  吉慶可憐巴巴的抬眼看著娘怒氣沖沖的樣子,有心再編個慌,張瞭張嘴,卻下意識的說瞭實話:“……在巧姨傢。”

  “巧姨傢?”

  大腳疑惑的盯著吉慶,倒稍稍的放瞭心。合著這幾天早出晚歸的就在借壁兒(隔壁)忙又追問瞭一句:“真的?不扯謊?”

  “不扯謊!”

  大腳這才把心落瞭肚子,重新端起碗筷,捋著碗邊兒“噝溜噝溜”的喝著粥,見吉慶皺眉撅嘴地還在忐忑的張愰,倒一下軟瞭心腸,柔聲說:“在巧姨傢就在巧姨傢唄,扯啥慌呢?”

  又夾一筷子菜填到吉慶碗裡,往他跟前推瞭推。

  吃過飯,吉慶再沒敢撂下碗筷就跑,卻幫娘收拾瞭起來。倒弄得大腳一時感動得不行,這孩子咋就懂事瞭?想起剛才自己發火的樣子,更覺得心裡溲溲地疼,忙拽開他:“去吧,娘弄。”

  吉慶沖大腳咧嘴笑笑,這才一顛兒一顛兒的出瞭門。

  太陽已落下瞭屋脊,再沒瞭白日裡猙獰的樣子,竟溫柔瞭許多,橘黃帶紅像熟透瞭的柿子。曬瞭一天的炙熱也慢慢消散,微微的風從大運河上吹過來,有一些腥氣又裹挾著隱隱的草香。

  大腳收拾利索,搬瞭個馬紮坐在葫蘆架下,見長貴拿把鐵鍬“蹭蹭”的磨,像是對他說又像是自言自語:“慶兒大瞭呢,十六瞭吧?”

  “嗯。過兩月就到瞭。”

  長貴甕聲甕氣的答瞭句。

  “慶兒是十月份的生日,二巧兒呢?比慶兒晚瞭幾個月?”

  長貴抬頭瞟瞭大腳一眼,納悶她咋就想起瞭這些?

  大腳卻沒理他,仰著頭看頭頂上懸掛著晃晃悠悠的葫蘆,嘴裡仍在自言自語:“記得生二巧兒的時候,天兒都涼瞭呢……”

  猛的想起,一拍膝蓋:“對!是臘月裡的事兒嘛,剛過瞭臘八,那天你和巧兒爹還在大河裡鑿冰網魚呢,是我跟頭把式地去喊得你們。”

  大腳高興瞭起來,思緒飄飄悠悠的竟記起瞭那些年的好些事兒。日子過得真快呢,轉眼就十多年瞭。那時候真好,大河水都是那麼的清冽,兩個壯實實得漢子,傢裡傢外的都是把好手,後來咋就這樣瞭呢……瞟一眼仍悶頭幹活的長貴,又想起瞭自己和他巧姨,突然的就那麼一酸,眼前一下子朦朦朧朧的竟隱隱的濕瞭。

  大腳嘆瞭口氣,眼神兒偶然撇到敞開的院門,見門口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過,忙大喊:“他巧姨!”

  話音剛落,一個俏生生白凈面皮兒笑盈盈地便閃瞭進來,當真是巧姨。

  巧姨站在門口兒,卻不進來,隨時要走的樣兒,伸瞭脖子問:“幹啥大腳?有事兒啊?”

  大腳順手拿過一個板凳,往地下一頓:“非得有事兒才能叫你?過來。”

  巧姨隻好扭扭噠噠的過來,坐下和長貴打瞭個招呼,又轉身和大腳說:“這不沒蚊香瞭,想去買一盒,咋啦?”

  “我問你,這兩天慶兒一直在你那兒?”

  大腳問得輕松,可把巧姨嚇瞭個骨軟筋麻,張個口竟不知道如何是好瞭,心差點沒從嗓子眼兒跳出來。

  “問你呢?是不?”

  大腳捅瞭巧姨一下。

  “哦……”

  巧姨這才回過神來,不知該點頭呢還是搖頭。

  大腳卻沒看出巧姨的慌亂,把馬紮提瞭提,挪到巧姨邊兒上,胳膊肘撞瞭巧姨一把:“我說,二巧兒也不小瞭吧。”

  “……哦,是吧。幹啥?”

  “廢話,說瞭的話不算數瞭?這些天慶兒見天的往你那跑,你沒看出點啥?”

  “啥……啥啊。”

  巧姨還驚魂未定的,瞪大瞭眼卻不敢直視大腳,腦子猛地一亮,這才明白大腳的意思,心呱嗒一下掉瞭下來,說出的話都帶瞭輕松愉悅:“看出來哩,好著呢。”

  “真的?”

  大腳頓時來瞭興致:“咋好哩,說說說說。”

  巧姨卻掩瞭口撲哧一笑,推瞭大腳一把:“人傢好哩,我一個老娘們兒有臉攏著看?”

  大腳也笑瞭,又說:“那你也得盯緊瞭,還是孩子呢,別傻乎乎地做出瞭啥事。”

  巧姨明白大腳的意思,嘴裡卻戲謔著:“做就做唄,那就真賴上你傢瞭。”

  說完格格的笑。

  “你個不正經的,說正事呢。”

  大腳又湊瞭湊:“等轉瞭年,慶兒他倆上完瞭初中,就把事兒定瞭吧。”

  “誰啊,和二巧兒?”

  巧姨這才明白,說瞭半天敢情大腳說得是二巧兒。一想也是,當初敲定的也是二巧兒,誰知道當間兒竟杵出瞭這麼一杠子呢?一想起大巧兒,便有些發愁,隻好含含糊糊的搪塞:“行啊,你說瞭算,倆閨女呢,你隨便挑。”

  大腳這下放瞭心,籲瞭口氣:“中,就這麼辦瞭!”

  巧姨站起瞭身,往外走著,臨出門卻又撂瞭一句:“你還是問問慶兒吧,現在可不興父母之命瞭。”

  “慶兒也得聽我的。”

  巧姨撇撇嘴沒再說什麼,轉身出瞭大門兒,扭身就不見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