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陸王府。
華麗的大廳內,氣氛冷如冰點。魚朝恩、仇士良、田令孜,三位權宦各據一席,彼此不交一語。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終於屏風後傳來鐵器碰撞的“鐺鐺”聲。滿頭白發的李輔國手中轉著一對鐵球,緩步踱進廳內,在隨侍的扶攜下,坐在最上首的紫檀木榻上。
一名黃衫內侍捧來錦墊,放在李輔國身後。這位博陸郡王往後靠瞭靠,半閉著眼睛似睡非睡,開口道:“說吧。”
身材健碩的仇士良抱拳道:“王爺,王樞密使之死絕非我動的手。”
“不是你……”田令孜拿起茶盞,飲瞭口茶湯,“那會是誰呢?”
仇士良扭頭看著魚朝恩,“魚公?”
魚朝恩擺瞭擺手,“別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田令孜道:“反正杏園那邊沒我的人,誰跑得最快,誰心裡有鬼!”
在李輔國面前不好撕破臉,仇士良忍著氣道:“我昨天一整天都在宮裡,說我跑到杏園殺人,你信不信?”
“那可難說。”田令孜陰聲怪氣地說道:“老王前天就不見瞭蹤影。說不定被誰關起來,忙著剝皮拆骨呢。”
仇士良道:“老王那麼陰險狠辣的人物,我能算計到他?他早防著我呢!”
“老王為啥防你啊?”田令孜放下茶盞,笑瞇瞇道:“仇公公,你給咱傢說說唄。”
仇士良往上首看瞭一眼,正好與一道老邁的視線對上。
這位博陸郡王半閉的眼中閃過一道寒光,仿佛能透過他的眼睛,直接刺入他內心深處,自己心裡所有的念頭都在這道目光下無所遁形。
仇士良心裡打瞭個突。久聞博陸郡王的六道神目,能辨虛實,識真偽,甚至窺破天機,才能歷經六朝而不倒。在他面前,沒人敢說假話,更沒人能說假話。
“行!”仇士良咬瞭咬牙,“我就攤開說瞭!波斯那幫貴人帶瞭大批財物逃到唐國避難。十方叢林的金毛老特看中他們的財物,跟我商量怎麼下手。正好我管著僧尼這塊兒,請皇上下瞭道旨意,勒令摩尼教皈依佛門。”
仇士良竹筒倒豆子,能說不能說的,在李輔國面前全都說瞭個幹幹凈凈,最後道:“事就是這麼個事!可老王就眼紅瞭,非要橫插一杠子,把拜火教拿走,一會兒說給幹貞道,一會兒說給瑤池宗——老魚,你說是不是?”
“別問我,我啥都不知道。”
“你怎麼不知道?你跟老王好得穿一條褲子,他是不是還答應你,拿下拜火教,分你三成?你當我不知道呢!”
“老仇啊,你這麼說就沒意思瞭啊。”魚朝恩道:“那三成我連個影子都沒見著,摩尼教可是被你給吃幹抹凈瞭吧?這幾天給你暖床的都是摩尼教的波斯胡姬,我跟老田說什麼瞭嗎?”
仇士良一跺腳,“王爺,你看著辦吧。我聽你的。”
李輔國慢吞吞道:“守澄昨天出門,去瞭哪兒?”
魚朝恩道:“我問過他府裡的人,都說他走的時候沒留下話,不知道是去哪兒瞭。”
“真話假話?”
“我讓推事院的索元禮一個一個問過,想來不會有人撒謊。”
“有可疑的人嗎?”
“有。老王出門前,有人來找過他。”
“誰?”
“除瞭樞密院來辦公事的,還有一個江湖人。”
“江湖人?”李輔國道:“江湖人不是都被王璠召去瞭嗎?”
一直氣氛僵硬的三名權宦都不禁笑瞭起來,公鴨聲響成一片。
王璠召募河東兵,把長安城的“江湖好漢”都召瞭進去,其中一大半都是市井間的地痞無賴,在城內已經傳成笑話。
李輔國轉著鐵球道:“守澄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但衣服在那兒,人八成是沒瞭。你們幾個專門跑來,都是盯上他空出來的位子瞭吧?人傢幹出這種事,那是在打咱們的臉啊。位子的事兒咱們先放放,先把兇手找出來再商量。你們說,行不行?”
“是!王爺!”三人齊聲應下。
“皇上那邊,盡玩些小孩子的把戲,當不得真,可也當不得假。鄭註是守澄一手提拔的人,往日靠他給守澄通風報信。可如今守澄沒瞭,鄭註會不會有別樣的心思,誰也說不準。除瞭王璠召募的河東兵,郭行餘召募的邠寧兵,是不是還有旁的人也攪在裡頭,咱們都得費點心思。”
“是。”
李輔國抬起眼,“給守澄報仇的事,我瞧著就給小魚吧。”
魚朝恩拱手道:“是。”
仇士良忍不住道:“王爺……”
“你呀,事情不是你做的,你有什麼好慌的?怕他們趁亂踩你幾腳,把你踩下去?杞人憂天。有我在,不管你們怎麼鬥,都得給我守規矩!聽到瞭嗎!”
仇士良終於放下心來,當先應道:“是!”
魚朝恩與田令孜也應承下來。
“你們去吧。小田,你留一步。”
等魚朝恩和仇士良離開,李輔國走到田令孜面前,“你啊,皇上還好好的,你跟絳王走那麼近幹嘛?咹?”
田令孜不敢再坐,起身道:“王爺明鑒,小的不敢有別的心思。隻不過絳王是今上的叔父,小的不免高看他一眼。”
李輔國盯著他的眼睛道:“今上的叔父多瞭,你是看著絳王是太皇太後的嫡子,身份貴重,才起瞭心思吧?”
田令孜低下頭,囁嚅著不敢作聲。
“唉,”李輔國嘆瞭口氣,“這也不怪你。咱們當奴才的,不都得攀系個好主子嗎?當年敬宗駕崩,有人擁立絳王監國,有人就想殺他,最後還是太真公主說話,才留下他一條命。小田啊,你有心思不算錯,誰能沒個心思呢?但你要擁立絳王,那就是把別人往死裡逼啊。”
當年幾名太監為瞭奪權,暗中謀害瞭敬宗皇帝,想著擁立絳王,結果被王守澄和魚朝恩聯手平定,要以首惡的罪名誅殺絳王李悟。雖然有太真公主攔著,沒有殺成,但梁子已經結下瞭。絳王真要登基,王守澄死瞭就算瞭,魚朝恩肯定活不瞭。自己怕驚動老魚跟自己玩命,把事情瞞得死死的,沒想到還是被李輔國看出端倪。
田令孜大汗淋漓,“小的知道瞭。”
“行瞭。”李輔國轉過身道:“回去勸勸絳王,安心當個太平王爺,閑來彈彈琴,唱唱曲,不比什麼都好?”
“奴才明白!”
“去吧。”
田令孜磕瞭個頭,然後倒退著離開大廳。
李輔國“鐺鐺”地轉著鐵球,良久道:“來人啊,找兩條白綾備著,過幾日用。”
◇ ◇ ◇
寒風凜冽,祁遠攏著手,跟敖潤一人一邊,苦苦望著長街兩頭。
忽然他眼睛一亮,拔腿跑過去,迎住從小巷出來的傢主,“程頭兒,你去哪兒瞭?真把我們急死瞭!”
傷勢痊愈大半,程宗揚的底氣又回來不少,笑道:“我不是跟老任說瞭嗎,去辦點小事。你們著什麼急呢?”
祁遠壓低聲音道:“太真公主來瞭!”
自己昨天去鎮國公主府請燕姣然,楊玉環正好入宮,她這會兒跑來幹嘛?
“來就來吧。”程宗揚關切地說道:“老四,你站瞭多久?臉都青瞭?”
祁遠道:“你剛走她就來瞭,這都快等兩個時辰瞭。”
敖潤也湊瞭過來,小聲道:“太真公主剛才發話——你要再不回來,她就吊死在咱們傢大門口。”
程宗揚一聽,轉身就走。
祁遠跟敖潤趕緊一左一右拽住他,“程頭兒,你可不能這樣啊!”
程宗揚冷笑道:“跟我玩上吊?嚇唬誰呢?我跟你們說,這種女人絕對不能慣著她!你要敢退一步,就等著她蹬鼻子上臉吧!”
祁遠道:“程頭兒,老敖剛才話沒說全,太真公主說的可不光是自己上吊,還要把內宅的侍姬都吊到門口。先從太後娘娘開始,她最後一個——這會兒正拿太後娘娘作法呢!”
“幹!”
程宗揚也顧不得跟楊妞兒較勁瞭,趕緊回頭,一溜煙地沖進內宅。
呂雉跪在堂中,頸中套著一條丈許長的白綾,玉容滿是羞憤。隻不過她這會兒被封瞭穴道,動彈不得。
楊玉環蹺著腳坐在胡椅上,芙蓉般的玉靨上滿是煞氣。
高力士與中行說一人拽著白綾一頭,擺好架式。正中的呂雉直直挺著玉頸,望著上首的楊玉環。
內宅一眾侍奴,包括張惲在內,全都跪成一排,一個個乖得跟鵪鶉一樣。
“我數到三,你們兩個一起動手。”楊玉環道:“誰要輸瞭,別等我吩咐,自己把白綾套在脖子上,給我跪好等死,聽懂瞭嗎!”
中行說道:“要是白綾扯斷瞭呢?”
楊玉環大度地一揮手,“算是平局,饒你倆一條狗命!”
“成。”中行說手腕一翻,將白綾纏到腕上,力貫雙臂。
“還有你們!”楊玉環指著那群侍奴,“一會兒都給我哭!誰要哭得不響,下一個就是她!”
“是!”從驚理到尹馥蘭,眾女爭先恐後地應下。
楊玉環滿意地抬起玉手,開口說道:“本公主宣佈,舞陽程府,第一屆拔河比賽——現在,開始!”
說著她玉手往下一劈,嬌聲道:“三!”
“幹!”
程宗揚一個虎撲,躍過去扯住白綾。
一股陰狠的力道湧來,接著“繃”的一聲,高力士手中那截白綾扯得筆直,程宗揚手掌堪堪握住白綾,當即力貫五指,將白綾從中扯斷。另一邊的中行說用力過猛,一個趔趄,險些跌倒。
死太監這是玩真的啊!程宗揚半跪在地上,額頭冒出一層汗水。
呂雉眼中露出一絲驚恐,隨即抿緊紅唇,頸背依然挺得筆直。
程宗揚驚魂甫定地站起身,扭頭看著楊玉環。
“呯”的一聲震響,楊玉環鳳目生寒,玉面含霜,沒等他開口,就一掌拍在案上,恨聲道:“你還知道回來!”
程宗揚一臉怒氣地瞪著她。
楊玉環毫不示弱地反瞪回來,拍著桌子嬌嗔道:“說!又去哪兒野瞭!”
上好的黃花梨木書案被她拍出幾道裂痕,然後“啪”的一聲,四分五裂。
程宗揚往前邁瞭一步。
楊玉環把斷裂的書案踢到一邊,氣勢洶洶地上前一步,雙手叉腰,不管有理沒理,先把氣勢擺得足足的。
“說話啊!怎麼不說瞭?你知道我等瞭多久……”
“閉嘴!”程宗揚怒道:“你還真要殺人?”
“你別污蔑我!誰要殺人瞭?”楊玉環厲聲道:“你傢的太監跟我傢的太監拔個河,礙著你什麼事瞭?”
“你們拔河是把繩子套在人脖子上拔的?”
楊玉環眼也不眨地說道:“你看錯瞭,她是裁判。”說著她環顧四周,“你們說,是不是?”
高力士頭一個開口,“公主說的是!”
程宗揚奇道:“你個死太監,當著我的面扯謊,就不怕得罪瞭我,將來把你打發到墓地守墳去?”
高力士板著臉道:“奴才憑的是天理良心!”
程宗揚望著楊玉環,“這是你教出來的?”
楊玉環笑靨如花地說道:“本公主的話,就是天理,就是良心!”
程宗揚扶著額頭,半晌才道:“說,你來有什麼事?”
楊玉環眼圈頓時紅瞭,哽咽道:“我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是不是我也要等你翻牌子,才能見你一面?”
程宗揚解開呂雉的穴道,讓壽奴過來扶住她,一邊對中行說道:“紫丫頭去哪兒瞭?賈先生那邊有事沒有?地道挖得怎麼樣瞭?”
“出大事瞭。”楊玉環正容道:“王守澄死瞭。”
程宗揚對光奴道:“給我拿杯水來!一點眼色都沒有!”
楊玉環對著他的耳朵喊道:“皇上要造反瞭!”
“噗”,程宗揚剛喝的一口水全噴瞭出來。
靜室內,楊玉環與程宗揚面對面坐著,神情嚴肅。
“李二下定心思,要誅除宦官。但他管不住神策軍,隻能東拼西湊,找來一幫怎麼看都不靠譜的貨色。”
“你覺得他成不瞭?”
“不。”楊玉環道:“他很有機會成功——假若他倚仗的那些人不互相扯後腿的話。”
程宗揚道:“李訓與鄭註?”
“沒錯。”楊玉環低聲道:“他們原本已經商量好,借著給王守澄發喪,讓當權的宦官都去送葬。屆時由李訓和鄭註帶領親兵,將那些權宦一舉殺光。”
程宗揚有些不信,“這麼簡單?那些宦官這麼容易中計?”
“你要站在宦官那邊去想,”楊玉環道:“李二是他們一手扶上皇位的,為此險些殺掉最有資格繼位的絳王李悟。鄭註和李訓也是那些宦官舉薦給李二的。還有與李二同謀的王璠——當年出賣宰相宋申錫,向宦官效忠的就是他。至於李二本人,當初他們不選李悟,就是看中瞭李二文弱無能。”
怪不得,在宦官看來,從皇上到下面的文官全是自己人。反對宦官掌權的官員,比如自己的街坊盧鈞、鄭餘慶等人,都被他們打壓下去,自然是高枕無憂。李昂大義在身,趁他們不備,突然發難,真有可能一舉翻盤。
“可笑的是,李訓與鄭註兩人在君前說得信誓旦旦。到瞭半夜,李訓悄悄入宮,力勸李二收回成命。”楊玉環冷笑道:“理由是兵力不足,鼓動李二把鄭註派到鳳翔募兵。”
程宗揚奇道:“都箭在弦上瞭,這會兒再去募兵?來得及嗎?”
楊玉環道:“募兵隻是借口,李訓是想把鄭註逐出朝堂。”
“他瘋瞭?”
“趁送葬動手誅宦,是鄭註的主意。若是事成,出謀劃策的鄭註便是功勞第一,李訓怎麼會甘心?”
程宗揚都替他們心累,都這時候瞭,兩名宰相還在互相拆臺,真當那些太監都是土雞瓦犬,乖乖等著他們來殺?
程宗揚惋惜地說道:“這麼好的機會錯過瞭。”
楊玉環道:“李二這人耳根子軟,說好聽些,是虛心納諫,說得不好聽,是心無定計,全無主張。狗尾巴草一樣,風一吹就倒。”
楊妞兒對李昂越來越不滿,提起他就沒好話。
程宗揚笑道:“那你不是也能說動他瞭?”
楊玉環白瞭他一眼,“我吃飽撐的,卷到這種事裡頭。”
“這麼大的事,你難道能置身事外?”
“為什麼不能?”楊玉環冷笑道:“他連衛公都不放心,生怕天策府的人拿到兵權。別看他說得好聽,指不定他身邊的人怎麼算計我呢。”
“他怎麼對天策府這麼忌憚?”
“說到底還是心虛,一點膽氣都沒有。害怕武將掌握兵權,與藩鎮勾結,更害怕神策軍落到那些武將手裡,再沒有他李二的容身之地。”
程宗揚仔細想想,倒是能理解李昂內心的恐懼。宦官再怎麼爭權奪利,總不至於跟藩鎮勾結到一處,反而是宦官與藩鎮勢同水火,相當程度上對藩鎮的權力形成制衡。如果換成武將,這事還真不好說。衛公再忠心,總不如太監放心。
但楊玉環也說得沒錯,說到底還是李昂能力有限,沒信心讓那些虎狼之師,鐵馬英雄效忠於己。如果換成李世民,或者李隆基,有這樣一幫悍將在手,早就建起凌煙閣,大封功臣,君臣相得,名垂青史。
“你剛才說,他讓你對付魚朝恩?”
“隻是拖住他片刻,我跟小魚魚去找他喝杯茶就有瞭。”
程宗揚道:“這位陛下的計謀還挺有意思,讓窺基對付李輔國,你牽制魚朝恩,仇士良和田令孜呢?”
“仇士良管著內侍省,人在宮裡,李二隻能親自對付他。至於田令孜……”楊玉環思索瞭一會兒,“我懷疑他會不會有別的心思。”
“哦?”
“我也說不準。但田令孜跟仇士良、魚朝恩他們不是一條心,一堆混賬,各懷鬼胎。”
程宗揚來瞭興趣,“他會反水?”
如果李昂能從一王四公中拉到一個盟友,那簡直是神來之筆。皇上造反這種彪炳史冊的大事,真有成功的可能。說到底,宦官隻是皇上的傢奴而已,唐皇得弱雞成什麼樣,才會被傢奴給壓得翻不瞭身?
“誰知道呢。那幫閹奴一個比一個陰險,讓我說,全死光最好。”
說著楊玉環好奇地問道:“王守澄真是你殺的,這麼厲害?”
程宗揚拿起茶盞飲瞭一口,淡然道:“區區一個王守澄而已。”
楊玉環露出崇拜的目光,“真能吹牛逼。你帶瞭多少人堵他?”
“誰堵瞭?偶然撞見,遭遇戰,正面硬剛!一挑二!幹掉兩個六級!”程宗揚拍瞭拍胸口,“就這麼牛!”
“嘁!”楊玉環一個字都不信。
程宗揚道:“窺基跟李昂關系很鐵嗎?”
楊玉環道:“李二對佛門一肚子的怨氣,你說呢?”
“那他們怎麼聯起手的?”
“自作聰明唄。李二以為將佛門列為國教,就能收買窺基那禿驢。”楊玉環憤憤道:“這個沒腦子的傻瓜!”
程宗揚訝道:“窺基跟李昂聯手是假的?”
楊玉環嘆瞭口氣,“要是假的就好瞭。李二開出的條件,恐怕真能打動窺基那禿驢。”
楊妞兒罵歸罵,心裡頭可是清楚得很,沒有真把李昂和窺基當成傻瓜。更不會因為自己的好惡和情緒,影響判斷力。
如果能讓唐國正式將佛門列為國教,徹底壓倒道門,絕對是一椿不世奇功。窺基的聲望甚至將超越不拾一世大師,成為佛門古往今來第一人。與大唐國師的身份相比,沮渠二世的衣缽都有些輕瞭。
這樣的話,窺基大張旗鼓拉攏各方勢力,說不定隻是拿自己當幌子,用來迷惑宦官和藩鎮……
程宗揚越想越覺得是這回事,窺基搞的這個對付自己的聯盟破綻百出,實在不像是這位佛門大師的手筆。也許他隻是以誅除自己這個佛門公敵的名義,有意引導宦官、藩鎮、宗室、道門,以至於各方江湖勢力的視線,用自己這個外人來攪混水,替李昂掩蓋誅宦的真實意圖——也許這才是真相!
程宗揚把自己的猜測說瞭出來。楊玉環一拍桌子,“有道理!”
程宗揚站起身,“先這樣吧,你也該回去瞭。”
“你什麼意思?”楊玉環立刻掛上淚花,“我一大早連傢都沒回,就趕來給你報信,你居然趕我走?”
程宗揚無奈道:“我要召姬妾侍寢呢。要不你也來?”
楊玉環驚呼道:“白晝渲淫?天啊,這麼不要臉的事情你都幹得出來!太淫蕩!太無恥瞭!來就來!算我一個!”
程宗揚差點兒噎死,“真來啊?”
“難道還有假的?”楊玉環摩拳擦掌,“快點兒!我在旁邊好好學學!”
程宗揚舉手投降,“商量正事呢,別鬧。”
楊玉環冷笑道:“正事?是去安慰你那個老女人吧?本公主就在這兒盯著!哪兒都不去!”
程宗揚隻好拉開門,“請賈先生過來。”
◇ ◇ ◇
賈文和仔細聽完,“主公的意思呢?”
程宗揚道:“窺基既然拿我當幌子,我也不能便宜他。本來咱們商量好的,把王守澄的死栽贓到那幫太監頭上。我現在想,幹脆把窺基也扯進來!”
“怎麼扯?”
程宗揚腆著臉道:“這就要看你瞭。老賈,我相信你!你可以的!”
賈文和道:“主公可是打算幫那些宦官,拆穿唐皇的計謀?”
程宗揚想瞭一會兒,然後吐出一個字,“幹!”
自己聽到李昂的謀劃,覺得是個坑窺基一把的好機會,卻忽略瞭這樣做的後果。窺基肯定是誅宦的關鍵人物,李昂還指望他對付宦官中地位最高,聲名最顯赫的李輔國,如果自己禍水東引,唐皇的誅宦大計還沒開始,就被自己給廢瞭。
“那怎麼辦?”程宗揚攤手道:“難道我就這麼忍著,等他們先把那幫宦官幹死?然後再轉手把我幹掉?”
賈文和微微欠身,“敢問公主,鄭註去瞭何處?”
“鳳翔。”楊玉環道:“今早李二召見鄭註,命他為鳳翔節度使。”
賈文和道:“今日是正月十三,十日之內,唐皇若不動手,李訓等人就死定瞭。”
程宗揚一怔,“這麼急?”
“夜長夢多,一旦被宦官知曉,便滿盤皆輸。以屬下之見,隻待鄭註離開長安,前往鳳翔,宮中就有事變。”
楊玉環也道:“會不會太快瞭?”
賈文和道:“我若是李訓,既然進言將鄭註遷至外郡,就絕不會讓他再有機會參與。”
楊玉環卻犯瞭猶豫,顰起娥眉,“李訓……不會這麼不識大體吧?”
程宗揚這會兒反應過來,“有機會獨吞功勞,還說什麼大局?哼哼!窺基那禿驢竟然拿我當幌子,小心我跟宦官聯手,先砍死他!”
楊玉環趕緊道:“你可別亂來!”
“我就說說。那幫太監狠毒狡詐,跟他們合作,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程宗揚眼巴巴看著賈文和,“老賈啊,咱們可不能便宜瞭窺基那禿驢啊。”
“想讓窺基無暇他顧,並非難事。”賈文和道:“隻須將凈念與那番僧放瞭便是。”
“幹嘛要放!”程宗揚與楊玉環異口同聲地說道,然後又彼此嫌棄地瞪瞭一眼,“幹嘛學我說話!”
“你先閉嘴!”楊玉環喝斥瞭一句,然後對賈文和道:“把那兩個禿驢放回去,不是放虎歸山嗎?”
“若是山中本就有虎呢?”
楊玉環眼睛一亮,“一山不容二虎!”
程宗揚道:“何況山中還不止一頭猛虎!窺基是十方叢林在唐國的首腦,釋特昧普是聲勢正旺的蕃密大師,再加上凈念這個大孚靈鷲寺的嫡傳,納覺容部這個跟蕃密關系微妙的苯密番僧——他們四個肯定尿不到一個壺裡!”
“說得真惡心!”楊玉環興致勃勃地說道:“可萬一他們尿到一個壺裡,你不就倒黴瞭?”
“他們要能聯手,也不會把凈念和納覺容部丟出來送死瞭。”程宗揚篤定地說道:“把他們兩個送回去,他們自己就能打破頭——那個番僧沒事吧?”
“那番僧剛送來的時候腦袋擠得跟葫蘆一樣,沒幾天居然長回來瞭。”楊玉環嘖嘖稱奇,“太好玩瞭。”
“這有什麼好玩的?你這興趣太變態瞭吧?”
“我變態?我要是變態早把他腦袋切下來好好研究瞭。哎,你說,他腦門中間怎麼有個眼兒呢?”
“是眼!你一個大姑娘,說眼兒怎麼說這麼溜呢?”
“哎喲!我就說個眼兒,你就想到什麼眼兒上瞭?你個臭流氓!”
這對狗男女越聊越火熱,越聊越像是打情罵俏,賈文和木著臉站起身,“屬下告辭。”
“別!”程宗揚好歹還惦記著那件要緊事,“有件事還得跟你商量商量。”
賈文和看瞭他一眼,“公事?私事?”
程宗揚怔瞭一下,“有什麼區別嗎?”
賈文和面無表情地說道:“若是主公傢事,請紫姑娘定奪便是,何需屬下置喙?”
老賈夠精的啊,堅決不攪和自己的傢事——那能由得瞭你嗎?
程宗揚正容道:“天子無私事,本侯——你趴這麼近幹嘛!”
楊玉環那張千嬌百媚的面孔幾乎貼到他腦門上,瞪著如水的美目兇巴巴道:“不許瞞著我!”
程宗揚滿心無奈,想保守點秘密怎麼就這麼難呢?
“來人!請你們紫媽媽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