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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陽祿門院

  程宗揚將黎錦香散開的長發拂到耳後,一邊道:“你們與王守澄合作,是誰牽的線?”

  “明的是十方叢林的窺基大師,也有廣源行暗中撮合。”

  “廣源行也想對付我?”

  “隻要有利益,他們什麼都做。”

  程宗揚想瞭想,“王守澄對我的事知道不少,他的消息是從哪兒來的?”

  黎錦香搖頭道:“他們的耳目很多。”

  雖然知道王守澄那天的話,是故意來擾亂自己心神的,但程宗揚仍然心結難消。這死太監對自己內宅瞭解得太多瞭,對一眾姬妾、侍奴瞭如指掌——蛇夫人的本名,自己居然是從一個死太監嘴裡聽到的,簡直是諷刺。

  更讓他憂慮的是趙飛燕。漢國垂簾聽政的皇後,出現在千裡之外的長安城,對於有心人來說,絕對是奇貨可居。除瞭那天在紫雲樓跳瞭支舞,趙飛燕從未在外人面前出現過,她的名字更是絕對保密,根本傳不出內宅。可王守澄竟然知道得一清二楚,是誰泄漏瞭消息?

  程宗揚思索著道:“墨楓林怎麼會跟選鋒營翻臉瞭?”

  “我聽說的是,墨楓林離開太泉之後,回選鋒營向秦翰求取赤陽聖果,得知赤陽聖果已經送入臨安大內,墨楓林氣恨交加,竟然在諸將面前說出清君側之類的話,被秦翰下令以箭貫耳,戴枷示眾。”

  “所以他們鬧翻瞭?”

  “沒有。墨楓林在轅門外跪瞭七天,剛去瞭重枷,他又慫恿選鋒營的將領刺殺筠州團練使張亢,奪取筠州,然後南下與昭南會盟,甚至向合浦、珠郡的漢軍求援,仿照二郡和江州的例子,獨據筠州……這才被秦翰趕出來。”

  這廝是瘋瞭吧?竟然想出讓選鋒營占據筠州?腦子怎麼長的?

  不過——假如墨楓林預先知道昭南軍會以張亢為借口,北上伐宋呢?說不定他異想天開的一著,真能成事!

  洛都之亂,裡面有晴州商賈的影子;秦國王位更迭,背後同樣有龍宸和晴州商賈的影子。昭南與宋國交惡,背後會是誰?

  程宗揚想起在娑梵寺遇到的蒲海雲。天方胡商,寓居宋國,卻跑到昭南做生意。還有他身邊那個晴州的文士……

  “廣源行在唐國的主事人是誰?”

  “大傢都叫他九爺。”黎錦香道:“他很少露面,生意上的事,通常由幾位執事操持。”

  程宗揚想起嚴森壘和龐白鴻,還有在洛都遇見的龐白鵠。廣源行這些執事都不是善茬,他們要是親自下場,局面就更棘手瞭。

  “廣源行在唐國的執事是誰?”

  “龐白鴻已死,如今主事的是蘇沙蘇執事。”

  “那天的事,對你有危險嗎?”

  黎錦香輕笑道:“王守澄打定主意要獨吞白仙子,豈會讓別人知曉?墨楓林和選鋒營決裂,轉投到王守澄門下,外界也絕少人知。”

  從秦翰手下轉投到王守澄門下,墨楓林這廝怎麼凈跟著太監混呢?他不會也是條閹狗吧……

  “你呢?為什麼在場?”

  “那處院子是我的。或者說,是劍霄門的舊產。”黎錦香道:“王守澄與墨楓林設計要給白仙子下套,需要一處不會讓人生疑的場地,就找到瞭我。”

  “你們以前打過交道?”

  黎錦香自嘲地一笑,“周飛。”

  是瞭,窺基糾結瞭一幫人對付自己,給瞭王守澄與周飛結識的機會,還有廣源行暗中牽線。而王守澄避開周飛,暗中找上黎錦香,說不定就是因為廣源行向來的作為,才對黎錦香也動瞭心思。

  總之各方各懷心思,誰都不是好鳥。不過王守澄沒想到,黎錦香識破瞭他的用心,更有勇氣搶先下手。

  “周飛那小子……我聽說他想當涼州盟的盟主?”

  “他害怕跟我在一起。”黎錦香道:“廣源行隻好給他找點事做,指望他趕緊大展雄風,好給我開苞。”

  看到黎錦香目中的自嘲,程宗揚岔開話題,“這客棧也是劍霄門的?怎麼廢棄瞭?”

  黎錦香道:“劍霄門當年獨占渭水,規模不比洛幫小。但與武穆王一戰,門中精英死傷殆盡,父親去世後,就敗落下來,隻剩下幾間舊舍。”

  看看嶽鳥人幹的鳥事!見誰踩誰,他是痛快瞭,從沒想過別人傢孤兒寡母,受瞭多少欺負。

  “這地方安全嗎?”程宗揚道:“我是說,以後若是給你留話,能不能放在這裡?”

  “這客棧原本是我父親的心腹,忠叔私下打理,忠叔死後,隻有我知道。”黎錦香摸瞭摸床上的被褥,“這是我小時候用過的。真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

  “沒想到會在這裡被你開瞭苞。”黎錦香笑道:“大爺若是想肏奴婢,隻管在這裡留話便是。”

  程宗揚在她臀上輕輕打瞭一記,“好好說話,你這會兒是黎錦香,不是周飛的老婆。”

  “程侯還有什麼想問的?”

  程宗揚想瞭想,“朱殷呢?她在哪兒?”

  “不知道。”黎錦香道:“墨楓林很小心,從來沒有提起過。”

  程宗揚皺起眉頭,“你不知道?那你為什麼在錦囊裡留那句話?”

  “我如果留別的,程侯會來找我嗎?”黎錦香道:“我專門去程氏商會找過程侯,可程侯架子好大,對我理都不理。”

  程宗揚想起林清浦曾經提起過,有位姓黎的女子來找過自己,尷尬地說道:“真不是我架子大,實在是被洛都的事纏住手腳,無暇分身。你不知道朱殷的下落?”

  “我隻知道她被墨楓林帶出太泉古陣。但好像出瞭岔子,墨楓林為瞭救她,修為大損,還一直在找補養魂魄的藥材。我留下錦囊,原想著你們早些來,趁著墨楓林虛弱,先拿下他。卻沒想到你們早不來晚不來,竟然趕在王守澄動手的時候找來。”

  陰差陽錯。如果自己拿到錦囊,就先找到黎錦香,雙方聯手拿下墨楓林,也不至於跟王守澄正面撞上。

  程宗揚苦笑道:“你把錦囊丟到我住的地方就好瞭。”

  黎錦香望著他,“你以為我沒去過嗎?”

  程宗揚怔瞭一下,黎錦香事先找過自己?

  “什麼時候?”

  “太真公主,還有妖僧。”

  程宗揚恍然大悟,“原來那天的刺客是你?你怎麼潛進來的?”

  “從程侯貴鄰那邊。”黎錦香笑道:“有個月洞門,倒是方便不少。”

  程宗揚心裡那叫個鬱悶,中行說那死太監一早就說過,通往石超宅院的月洞門不安全,極力主張封掉。但程宗揚怕石超面子掛不住,最後隻封瞭月洞門旁邊直接通往內宅的跨樓側門,結果被黎錦香抓住漏洞,輕易潛入內宅。

  “跟我來吧。”黎錦香拿起案上一隻竹筒,說道:“有個人,對程侯也許很重要。”

  黎錦香推開窗戶,後面是一個小小的天井,裡面雜草叢生,瞭無人跡,對面是已經廢棄的廚房和雜物間。

  黎錦香取出一條長索,揚腕一抖,長索準確地飛到簷下,纏在一根半朽的椽子上。她將長索另一端系在窗下,然後躍上長索,稍微停頓瞭一下,接著吸住衣物,悄無聲息地滑到對面。

  程宗揚望著她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一絲佩服。這少女是自己見過最小心,也最堅忍的女子。即使在這處無人知曉的廢棄客棧中,仍然謹慎地避免留下痕跡。她剛才掠上長索,分明痛意未過,仍能若無其事地強忍下來。

  可以想像她生存的環境如何險惡,才會養成如此細心堅忍的性格。

  程宗揚沒玩過走索,隻能略顯笨拙地攀過去。好在那根椽子隻是出頭的地方朽壞,被屋瓦遮掩的部分仍然結實。

  廚房內房門半掩,黎錦香閃身入內,裡面空蕩蕩的,灶臺上都生著枯草。墻角放著一隻破舊的廚櫃,裡面扔著幾隻落滿灰塵的碗碟。

  黎錦香推開廚櫃,俯身掀開一塊不起眼的蓋板,地面上露出一道黑洞洞的長階。

  她點燃一盞油燈,向程宗揚示意瞭一下,然後走下臺階。

  程宗揚心裡有些嘀咕,這是絕地啊,萬一被堵在裡頭,逃都逃不出來。

  不過黎錦香要想害自己,哪兒用得著這麼麻煩?那天直接一劍刺過來,自己就死得透透的。

  程宗揚硬起頭皮跟在後面。那道臺階長近兩丈,下去拐瞭個彎,裡面是一間小小的密室。室內放著一床一桌一椅,床上躺著一個女子。

  她留著六朝女子極少見的齊耳短發,臉色白凈,雙目緊閉——卻是被劫走後不知下落的小女忍,飛鳥螢子!

  程宗揚驚訝地說道:“原來是你幹的?”

  黎錦香道:“我本來想給你留封信,沒想到剛進去就被人識破。又遇到十方叢林的人來襲,隻好逃脫。有趣的是……”

  黎錦香望著他道:“我趁亂躲到屋裡,設法逃走時,卻遇到這個小倭女。”

  即便臉皮夠厚,程宗揚仍覺得臉上發燙。如果自己沒記錯,小女忍當時應該是光溜溜被吊在梁上,那場面……

  “她是來刺殺我的,而且背景很有問題。”程宗揚嚴肅地說道:“你幹嘛要劫走她?搞得我很被動知道嗎?”

  黎錦香道:“我隻是好奇她的身份。”

  “她是黑魔海的人,來跟我宅裡的臥底接頭。”

  黎錦香搖瞭搖頭,“我是說,她一個倭國的忍者,為什麼遠渡重洋,出現在程侯內室?”

  程宗揚咳瞭一聲,幹笑道:“你好奇心太重瞭吧?況且,她當時……你從哪兒看出來她是東瀛的忍者?”

  “長安城百族匯居,來唐的東瀛人多如過江之鯽。正好我也認識一些。”

  黎錦香說著,比瞭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手指按在小女忍的玉枕穴上,透過一縷真氣。

  飛鳥螢子悠悠醒轉,她雙眼有些遲鈍地睜開,露出無神的眸子,口齒艱澀地說道:“喜娘姊姊……是你嗎?”

  “是我。”黎錦香將油燈放到她眼前晃瞭晃,柔聲道:“今天可好瞭些?”

  飛鳥螢子對眼前的光線毫無反應,“好……瞭些……”

  “身子有知覺瞭嗎?”

  隔瞭一會兒,飛鳥螢子才道:“沒……有……”

  黎錦香溫言道:“姊姊幫你試一下。”

  “好。”

  黎錦香拔下簪子,然後掀起被角,柔聲道:“姊姊先捏你的小腿。有感覺就告訴姊姊。”

  黎錦香說著,在小女忍的腳趾輕輕刺瞭一下。

  小女忍一無所覺,“好的。”

  黎錦香將簪尾刺在她大腿內側,柔聲道:“這會兒是膝蓋,有感覺嗎?”

  “沒……有……”

  黎錦香扭頭看著程宗揚。

  程宗揚拿出手電筒,將亮度調到最大,對準飛鳥螢子的瞳孔。

  小女忍眼眸灰沉沉的,沒有一絲光彩。

  他想瞭一想,一邊向黎錦香使瞭個眼色,一邊將小指放在小女忍唇上。

  黎錦香道:“這會兒有感覺嗎?”

  “好像有東西壓到……”飛鳥螢子道:“就像……就像臉上戴著很厚很沉的面具……”

  她伸出舌尖舔瞭一下,吃力地說道:“舌頭很麻……像蒙著一層紗……”

  “我給你帶瞭些粥,先吃一些吧。”

  黎錦香拿出攜帶的竹筒,倒瞭些煮好的白粥,用瓷制的調羹送到她嘴邊。

  “小心,別嗆到。”

  “謝謝你,喜娘姊姊……”

  飛鳥螢子吞咽得很慢,每一口咽下,都要花費很長時間。

  黎錦香耐心地喂著粥,程宗揚伸手掀開被子。

  小女忍沒穿衣物,身子光溜溜的,數日不見,略顯憔悴,但肌膚依然白凈可喜。程宗揚握住她的膝彎,向上抬起,讓她小腿自然下垂,然後在小女忍膝蓋下方彈瞭彈。他雖然沒有用力,但力道比小木錘要重得多。那條雪白的小腿軟軟垂在他手上,沒有一絲反應。

  連膝跳反射都沒有,程宗揚終於相信她不是裝的。六識禁絕丹禁絕六識,應該是麻痹人體的神經系統,飛鳥螢子這會兒隻有聽覺和說話的能力,比植物人也強不瞭多少。

  不過義姁仿制的六識禁絕丹藥效極不穩定,說不定她什麼時候就會恢復,黎錦香顯然更細心,即便她喪失知覺,仍不忘封住她的穴道。

  飛鳥螢子對身上發生的一切毫無所覺,仍在艱難地吃著粥。

  黎錦香停下來,柔聲道:“ちょっと休憩します。先休息一會兒。”

  小女忍圓圓的臉上露出一抹亮色,“お手數をおかけしました。”

  黎錦香歉然道:“抱歉,我會的不多。”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瞭。”飛鳥螢子道:“喜娘姊姊,你是東瀛來唐者的後裔嗎?”

  黎錦香道:“我的父親是東瀛人,姓藤原。”

  “啊?”飛鳥螢子發出一聲驚呼,帶著一絲敬畏道:“藤原氏嗎?請問,是藤原氏北傢還是南傢?”

  “我小時候父親就過世瞭。我隻記得他說過故鄉的春日山。”

  “奈良的春日野……”飛鳥螢子口氣愈發敬畏,“請問,您的父親是遣唐大使嗎?”

  黎錦香輕嘆道:“我不知道。也許他隻是一個渡海而來的商人。”

  “不可能。藤原氏是皇後的傢族,東瀛最尊貴的姓氏。”飛鳥螢子道:“請問,您父親的名諱有個清字嗎?”

  “是的。藤原清河。”

  飛鳥螢子露出激動的神情,“藤原氏北傢的清河大人!遣唐大使!真沒想到他還留下後裔……尊敬的藤原氏大小姐,我這樣太失禮瞭!”

  “你還是叫我喜娘好瞭。”黎錦香專註地看著她的表情,柔聲道:“再喝點粥,然後我給你找位大夫……”

  飛鳥螢子喘瞭口氣,吃力地說道:“謝謝你救瞭我。”

  “我說過,隻是正好遇見,不忍心看到族人在異鄉遭受苦難。”

  “藤原小姐,你是和那位公主一起來的,你和她很熟悉嗎?”

  黎錦香看著程宗揚,程宗揚比瞭個口型。

  黎錦香柔聲道:“我和太真公主是很好的朋友。”

  “那麼……尊敬的大小姐,我可以得到你的庇護嗎?”

  “為什麼?你是害怕那位侯爺的報復嗎?”

  “不。”飛鳥螢子道:“我接受瞭一個組織的雇傭,但我懷疑,我兩位哥哥的死,與這個組織有關。”

  “是這樣嗎?”黎錦香柔聲道:“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位侯爺的宅中?”

  “雇傭我的組織交給我一個任務,設法潛入舞陽侯府,與裡面一個女子聯系上。”

  “結果你失手瞭?”

  “是的。”

  黎錦香看瞭程宗揚一眼。程宗揚微微點頭,示意她繼續詢問。

  黎錦香柔聲道:“你的任務是你的秘密,不用告訴我。但我很奇怪,你為何會接受黑魔海的雇傭?我曾經聽說過她們的名聲,並不是很好。”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為瞭展示我的忠誠,我會全部告訴你。”

  黎錦香溫和地說道:“我並不想打聽你的秘密。”

  “不。這個秘密很重要。我怕自己無法完成。所以,拜托你瞭!”

  “那好吧。”黎錦香柔聲道:“慢慢說,不要著急。”

  “我的傢族是亂波的忍者,我的祖父和父親追隨足利將軍,守護北朝天皇,因為在擊敗南朝軍神楠木正成的戰役中立下大功,被賜姓飛鳥。不幸的是,趁著足利將軍北伐,南朝偷襲京都,擄走瞭天皇陛下。”

  飛鳥螢子道:“我的族人在混戰中救走天皇的典侍,陽祿門院秀子殿下。為瞭躲避南軍的追襲,不得不把她送離東瀛。這些事情發生在二十年前,我的祖父和父親都為此付出生命。直到事態平息,我的哥哥才離開故鄉,前來尋找藤原秀子殿下。而我追尋哥哥的足跡,來到這裡。”

  黎錦香道:“藤原秀子?”

  “是的。”飛鳥螢子道:“她出自藤原氏北傢閑院流,正親町三條傢,與您是同一傢族。”

  程宗揚心裡咯噔一聲。藤原氏,三條傢?秀子?

  程宗揚拉起黎錦香的手,在她手心裡飛快地寫瞭幾句。

  黎錦香道:“你們為什麼要找她?”

  “這個秘密關乎東瀛的國運,絕不能被外人知曉,但既然你是藤原傢的大小姐……”

  黎錦香輕輕笑瞭起來,“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

  “一定是的。”飛鳥螢子激動地說道:“藤原清河大人作為身份最高的遣唐大使,一直沒能返回故鄉。他的親人都在等待他的消息。您如果回到東瀛,會受到最尊貴的禮遇。”

  “好瞭,你說吧。”

  “是,大小姐。”飛鳥螢子道:“由於東瀛南北朝紛爭,北朝三位天皇和皇太子都被南朝俘虜,我們一直沒敢迎回秀子殿下,甚至不敢讓人知道她的存在。直到三年前,足利將軍擊敗南軍,我們才設法尋找秀子殿下。”

  “陽祿門院?她的身份算是……嬪妃?她很重要嗎?”

  飛鳥螢子道:“足利將軍擁立瞭新的天皇,但天皇一直沒有子嗣,南朝也因此不肯歸降。如果北朝絕嗣,南朝就是唯一的天皇世系。無論足利將軍,還是我們飛鳥傢族,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飛鳥螢子吃力地吸瞭口氣,終於揭開謎底,“我的傢族之所以用生命救走秀子殿下,是因為她當時懷著身孕。”

  黎錦香立刻反應過來,“所以秀子殿下懷的是天皇的後裔?”

  “是的。”

  程宗揚神情凝重,飛快地在她手心寫瞭幾句。

  黎錦香道:“如果她生的女兒呢?”

  “那她就將是女天皇。”

  “女天皇?”

  “是的。在東瀛,女子也可以繼承皇位。事實上,東瀛有過六位女天皇。”

  程宗揚呼吸都微微一沉,在黎錦香手心裡又寫瞭幾句。

  “我該怎麼相信你呢?”黎錦香道:“我是說,你有沒有什麼信物?”

  “有。當時京都被南軍攻破,天皇和宮中供奉的神器都被劫走,但我們飛鳥傢族還是保留瞭一件神器:佈都禦魂。”

  程宗揚愕然地張大嘴巴,想起那個早就被自己忘到腦後的劍柄——那玩意兒居然是神器?怪不得黑魔海不理會飛鳥熊藏的死活,卻對他帶的那隻劍柄格外上心。

  黎錦香道:“可已經過去這麼久,你們怎麼知道那位秀子殿下還在世呢?”

  “秀子殿下離開時,石見國還在北朝手中,我們曾經約定,會從石見銀山保留一船白銀,供秀子殿下開銷。此後每隔數年,都會有人持秀子殿下的印信,來取走白銀。”

  “那你們為什麼不直接跟秀子殿下聯系呢?”

  “為瞭保護秀子殿下的安全,所有的事情都是隱秘進行,所有經手人都不知道白銀的真正去向,我們作為知情者,一直避免與秀子殿下接觸。足利將軍擊敗南軍之後,我們趕到石見,銀船剛剛離開。而下一次來取白銀,會在兩年或者三年之後,所以哥哥才前來尋找秀子殿下。但他找的人,很可能騙瞭哥哥。”

  程宗揚心頭怦怦直跳。他還記得自己婚前,雲老哥曾經交給他兩枚印章,作為如瑤的嫁妝。一枚“石見之王”,另一枚刻的是“三條秀子”。

  雲老哥還提到過,每隔數年,雲傢都會去石見運回一船白銀,其中的緣故已經無人知曉。上一次去的是雲丹琉,她返回建康不久,飛鳥熊藏也緊跟著在建康出現……幹!難道自己殺錯瞭人?

  他飛快地轉著腦筋——飛鳥熊藏為瞭隱藏秘密,編造瞭一套理由,他來到六朝之後,因為人生地不熟,找到瞭黑魔海頭上。黑魔海從劍玉姬到齊羽仙,再到下面的巫嬤嬤,全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黑心腸。也許她們猜出內情,也許她們並不瞭解真相,但不妨礙她們盯上那件所謂的“神器”,甚至在飛鳥熊藏死後,她們還專門打聽過佈都禦魂的下落。

  至於黑魔海是否知曉內情,程宗揚還記得,她們曾經有段時間,對雲如瑤有著異乎尋常的興趣,直到自己與雲如瑤訂下婚約,她們才沒有下一步動作。

  他以前就覺得雲老哥和如瑤年齡差得太大,還佩服雲老爺子老當益壯,現在看來,如瑤的身世很可能別有隱情……

  程宗揚悄悄向黎錦香打瞭個手勢,今天得到的信息已經夠多瞭,他需要仔細理一理。

  黎錦香拿起粥,慢慢喂她喝下,然後道:“我不能停留太久。需要我幫你入睡嗎?”

  飛鳥螢子唇角動瞭一下,露出一絲懼意,“好。”

  比起神智清醒,卻無法動作,她寧願長時間的昏睡。

  黎錦香柔聲道:“好好睡一覺。你看,你現在說話已經很流暢瞭。下一次醒來的時候,也許就恢復瞭。”

  “謝謝你,藤原小姐。”

  黎錦香玉指一點,封瞭她的穴道,然後替她蓋好被子。

  程宗揚看著她,“你姓藤原?”

  “喜娘是我小時的鄰居。”黎錦香道:“她父親是東瀛人,留在唐國,一直在秘書監任職,後來去世瞭。”

  “那個喜娘呢?”

  “她父親過世前,把她托付給來唐的東瀛使節,送她返回故鄉,但聽說途中遇到風浪,船隻失事瞭。”

  “可惜瞭。”

  黎錦香笑瞭笑,“她比我幸運。至少她有父親陪伴她長大。”

  程宗揚把她鬢側的發絲拂到耳邊,露出雪白的玉頰,“你如果願意,現在就可以住到我那裡。我的女人,不會被別人欺負。”

  黎錦香目若秋水地笑道:“程侯如今自身難保,還要憐惜妾身這個他人之婦嗎?”

  程宗揚摸瞭摸她的臉頰,“不相信我能保護你?”

  “我不想連累你。”黎錦香道:“廣源行現在還沒有像十方叢林那樣,公然以你為敵。但如果我拋棄掉他們給我安排的身份,脫離他們的控制,他們立刻就會報復。何況,你真的願意接受我嗎?”

  “這還用問?隻要你願意,我就……”

  黎錦香笑吟吟看著他。

  程宗揚訕訕道:“……妾你願意嗎?”

  黎錦香笑道:“你覺得呢?”

  程宗揚苦笑道:“我不想騙你,但妻位是真滿瞭,實在沒有瞭。”

  黎錦香眨瞭眨眼,“難道你不止一個妻子嗎?”

  程宗揚伸出手指,“三個。”

  黎錦香怔瞭一下,然後失笑道:“怪不得傳言說程侯身份不凡,這是程侯的三宮六院嗎?”

  “別聽外面人胡說,”程宗揚掏心掏肺地說道:“我真不是什麼私生子!跟朱老頭一點關系都沒有。”

  黎錦香嬌俏地笑道:“三宮妾身不敢奢求,六院可有賤妾容身之處?”

  “沒問題!……你可別誤會,真沒什麼三宮六院。但我保證,絕對不讓你受委屈。”

  黎錦香笑著,忽然墮下淚來。

  程宗揚慌瞭手腳,“別哭啊,我真沒騙你!”

  黎錦香仰起臉,片刻後拭去淚水,笑道:“你若是騙我,一定要騙到底,讓我到死都能做個好夢。”

  程宗揚摟住她,保證道:“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