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揚怕被小紫看到自己背後的傷勢,平白惹她擔心,於是準備先在樓裡逛一圈,待傷勢恢復一些再去找她——反正自己有生死根在身,真元旺盛,傷勢痊癒的速度比常人快出許多,耽誤不瞭太多時間。
他此時所在的最後一進是幢三層的小樓,結構頗為精巧,用料也十分上乘,雖然遠比不上紫雲樓的皇室氣派,三層加起來也不及紫雲樓一層的高度,但鬧中取靜,大門一閉便自成天地,作為會所最合適不過。
上到三樓,卻見蘭姑、阮香琳、驚理等人聚在長廊東邊的窗口,望著外面,邊看邊笑。程宗揚好奇地走過去,打眼一看,隔壁是一間類似寺廟的建築,規模不大,形制頗為古怪。
尋常寺廟坐北朝南,廟中至少有一座用來供奉佛祖的主殿。這處緊鄰著會所的寺廟寺門在南,寺中的建築卻是坐東朝西,而且主殿的開間極淺,隻保留瞭石制的殿柱和寬大的飛簷,無墻無門。從會所的窗口望去,正能看到其中供奉的神像,卻是一尊披發的胡像。
此時主殿前聚著十餘名白衣白冠的男女,皆是鬈發的胡人,為首一名女子身著彩衣,頭上戴著蓮蓬狀的花冠,冠下垂著白色的披巾,高鼻深目,膚色雪白。
一名穿著黃袍的內侍立在眾人面前,手捧敕書,駢四儷六地念著,後面還站瞭幾個光頭的沙彌。
程宗揚聽瞭幾句,一個字都沒聽懂,“這是什麼廟?幹嘛呢?”
蘭姑笑道:“那是摩尼寺,裡面供的明尊。那內侍是左街功德使的人,帶瞭敕書來,說是皇帝下詔,命摩尼寺改為佛寺,廟中的摩尼師一律皈依佛門,由左街僧錄掌管。”
程宗揚心頭一跳,摩尼教?那不是明教嗎?摩尼教與拜火教一樣,都屬於波斯的國教。長安城中胡人眾多,有摩尼寺也不奇怪。不過那邊波斯亡國,這邊就下令把摩尼寺改為佛寺,感覺有點過河拆橋啊……
說話間,那名內侍已經念完敕書。那些胡人大放悲聲,痛哭不已。
內侍撇瞭撇嘴,啐瞭一口道:“大過年的嚎什麼喪呢?晦氣!”說著收起敕書,交給後面的沙彌。
沙彌雙手合什,恭敬地行瞭一禮,小心翼翼地捧過敕書,陪著笑臉道:“辛苦貴使,還請貴使入內稍坐。”
“免瞭吧,差事要緊。這廟就交給你們瞭。這大過年的,咱傢又跑瞭一趟差事。”那內侍抱怨道:“天生的勞碌命!”
沙彌堆起笑臉,一邊送他離開,一邊將一隻鼓囊囊的錢袋悄悄塞到那內侍袖裡。
程宗揚看得直撇嘴,這幫賊禿果然會來事。哪像那些摩尼師,隻剩下哭瞭。
內侍接過錢袋,態度立刻親熱瞭許多,“天色不早瞭,明天就是大年三十,趕緊把事辦瞭,也能過個安穩年。”
“公公說的是,一會兒等特大師到場,貧僧等人就改掉這摩尼寺。”
“哦?特大師親自來瞭?”
“特大師新授瞭左街僧錄,這回專門入京拜謝楚國公的。”
內侍露出笑容,“仇公公兼著左街功德使,特大師又授瞭左街僧錄,咱們往後可就是一傢人瞭。”
“公公說的是,閑時還請到小廟品茶。”
內侍笑道:“好說,好說。”
那些胡人悲泣不已,哭得肝腸寸斷,連程宗揚聽著都不禁心生惻隱。一幫子國破傢亡的男男女女,背井離鄉,寄人籬下,現在連窩都被搶走瞭,哭得可夠慘的……
不過看旁邊的驚理、成光、孫壽、阮香琳等人一個個嬉笑自若,程宗揚也不好說什麼。畢竟看人出殯不嫌事大,反倒是自己,有事沒事同情心瞎泛濫,這要讓人知道,自己濫好人的名頭可就坐得更實瞭。
一名白衣胡人悲聲道:“既然做不得摩尼師,拜不得明尊,我便破門出教!豈能拜到番僧門下!”
那沙彌送走內侍,回轉過來正聽見這話,冷笑道:“這話你說瞭可不算。來啊,先把大門封瞭,仔細清點一番,莫讓這些外道邪魔藏匿瞭財物!”
那些胡人齊齊變色,為首的女摩尼師顫聲道:“本寺財物乃是吾等族人寄放於此,並非本寺之物。”
沙彌笑道:“方才大皇帝的敕書已經說瞭,摩尼寺一應田地、房屋、財物,皆歸本寺所有。至於來歷如何,貧僧可管不到。”
女摩尼師揚聲道:“我要見贊願尊首!”
“急什麼?特大師已經帶人去封瞭大雲光明寺,你們的贊願尊首,眼下也已皈依我佛瞭。哈哈哈哈!”沙彌說著放聲大笑。
程宗揚忍不住道:“看這賊禿的嘴臉,才像個外道邪魔!硬搶啊!”
阮香琳笑道:“管他呢,隻當看個熱鬧。咦?夫君大人自己過來瞭?那位太後娘娘呢?莫不是被夫君大人收用過,這會兒起不來身瞭?”
程宗揚捏住她的下巴,扭到窗外,“看我幹嘛?專心看熱鬧!你們都給我盯準瞭!找出來這幫禿驢的茬,老爺我告死他們!”
那沙彌笑聲未絕,方才說話的胡人躍起身,雙目通紅地握緊拳頭,身上白衣無風自起。
女摩尼師扯住他的衣袖,“阿諾!不要沖動!”
阿諾腮上的須髯起伏著,慢慢退下,重新跪倒在地。
誰知那沙彌“呸”的一口,竟然一口濃痰吐到阿諾的臉上。
阿諾像被激怒的獵豹一樣嘶吼著躍起,一拳打在那沙彌的面門上。
那沙彌應手而倒,像隻沙包一樣摔倒在地,四肢抽搐瞭幾下,然後頭一歪,沒瞭動靜。
同行的幾名沙彌撲將上來,摩腹的摩腹,捶胸的捶胸,掐人中的掐人中,亂紛紛叫道:“二師兄沒氣瞭!”
“殺人啦!”
“摩尼師抗詔行兇啊……”
那些胡人驚愕地止住哭聲,阿諾一臉茫然,女摩尼師也臉色大變。
程宗揚咧瞭咧嘴角。傳說中明教高手如雲,可這一拳打死個和尚,到底是明教高手身手高強,還是那和尚太不濟事?
女摩尼師急切道:“我這裡有五明丹……”
一名沙彌抱著倒地的同伴嚎啕大哭,滿臉鼻涕眼淚地叫道:“你是怕我二師兄不死,還要下毒嗎?”
另一名沙彌哭嚎著悲聲道:“二師兄,你死得好慘啊!”
刺耳的哭喪聲中,一個粗獷的聲音喝道:“哪裡來的外道邪魔!竟敢傷我佛門弟子!”
說話間,一名高大的僧人大步而入。他腳上踏著一雙黑沉沉的鐵鞋,身上披著一件帶兜帽的外袍,兜帽壓得極低,隻露出寬大的下巴和唇角挑起的嘴巴,手中拿著一隻灰佈包裹。此時架著雙肩,一步一頓,走路的姿勢如同巨蟹般,給人一種橫行天下,睥睨眾生之感。
那些沙彌如逢救星,紛紛叫道:“特大師!救命啊!這些摩尼教的邪魔殺人啦!”
那僧人從鼻孔中冷哼一聲,厲聲喝道:“我是不是早就說過——對待這些外道邪魔,絕不得手軟!是不是!”
眾沙彌頂禮而拜,“悔不該不聽大師真言,傷瞭二師兄的性命!”
那僧人嘴角挑得愈發高瞭,他走到倒地的沙彌身邊,看也不看一眼,揚著下巴吩咐道:“先抬過去!待本大師用時輪經法為其祈福。”
旁邊的沙彌喜極而泣,高呼道:“特大師的時輪經法當世無雙,妙法通神,起死回生!”
另一名沙彌雙手舉天,歡聲道:“二師兄這下有救瞭!”
一眾沙彌破涕為笑,歡呼不已。
女摩尼師望著那名喧賓奪主的僧人,一時間被其聲勢震懾,握著五明丹的手掌僵在身前。
一片吹捧聲中,特大師抬起雙手,往下按瞭按,示意眾人安靜。剛才還在又哭又笑的沙彌立刻噤聲,崇拜地看著這位十方叢林的大德高僧。
等眾人安靜下來之後,特大師豎起手指,放在唇前,比瞭個噤聲的手勢。
程宗揚看得嘴角直抽抽。這位特大師,表演欲可夠強的。一個噤聲的手勢,都能表演兩遍。要不是自己居高臨下,早看到他在門外蹲著,掐著時間進門,還真信瞭他的邪!
特大師伸出一根手指,點瞭點阿諾,沉聲道:“你,出來。”
阿諾上前一步,還未站穩,便見那位特大師衣袖一翻,一隻鐵錘般的拳頭由小變大,重重擂在他臉上。
阿諾肩膀一晃,便待避開,可那一拳直來直去,看似粗鄙到瞭極點,卻令人避無可避。“篷”的一聲悶響,阿諾被打得橫飛起來,人在半空就昏迷過去,仰身倒在地上。
特大師挑起唇角,不屑地說道:“外道邪魔,不過如此!”
後面的沙彌叫道:“大師威武!”
“好一招羅漢拳!大巧若拙!”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打得好!”
“二師兄,你醒醒!特大師為你報仇瞭!”
女摩尼師壓下心底的戰栗,雙掌交疊,施瞭一禮,“大師……”
話剛出口,便被特大師打斷,他揮手將那隻灰佈包裹扔到女摩尼師面前,傲慢地抬起下巴。
女摩尼師遲疑瞭一下,然後俯身解開包裹。
包裹中是一隻精美的頭冠,上部是一個金色的圓盤,下方是銀白的月牙,周圍用寶石鑲嵌成七彩的群星和花環。
頭冠剛露出一角,女摩尼師便跪倒在地,額頭貼在地上。這是摩尼教最尊貴的神使之一,善母的日月頭冠,代表著光明與生命,是教中至高無上的寶物。
周圍的摩尼教信徒露出敬畏的眼神,齊齊伏身,對著那頂頭冠頂禮膜拜,口誦經文。
腳步聲響,一行人走進院中,最前面是一名頭發花白的胡人老者,他躬著腰身,雙手合什,虔誠地走到特大師身後。
女摩尼師抬起頭,驚喜交加地說道:“贊願尊首!”
胡人老者溫言道:“阿羅莎,我親愛的孩子,請叫我善願。”
女摩尼師露出吃驚而又復雜的眼神,“尊首……”
胡人老者慈祥地說道:“我的孩子,你已經看到瞭,這是善母的日月冠,光明與生命的象征。”
女摩尼師道:“是的。贊美善母,她將帶來光明,戰勝黑暗與恐懼。”
胡人老者溫言道:“阿羅莎,我的孩子。我不得不告訴你一個噩耗,尊貴的善母已經降下神諭:黑暗戰勝瞭光明,我們的故國已經陷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女摩尼師阿羅莎淚水奔湧而出,“這是真的嗎?波斯真的亡國瞭嗎?一切都毀滅瞭嗎?”
“不要悲泣,我的阿羅莎。”胡人老者溫和而舒緩地說道:“這一切並不是結束,而是開始。我們尊貴的善母已經皈依佛門,被大師親賜法號善施。她告訴我們,故國終將沐浴在佛祖的榮光下,所有的光榮都將歸於佛祖。所以,一個虔誠的摩尼教徒,必須是一個更虔誠的佛門信徒。這是神的旨意,神的意願。”
阿羅莎眼中露出一絲掙紮。
胡人老者用手指在胸前畫瞭一個“卐”字符,虔誠地說道:“佛祖將指引我們,讓光明重回故國。”
阿羅莎終於俯首拜倒,“謹遵您的旨意。”
胡人老者張開手掌,放在她頭頂,“佛祖是慈悲而萬能的。超越瞭生死,時間,光明和黑暗。你要像敬畏神一樣,敬畏佛門僧人。願佛祖賜福予你,阿彌陀佛。”
女摩尼師眼神漸漸變得清澈,她雙手合什,輕聲應道:“阿彌陀佛。”
“這些已經沒用瞭。”胡人老者解下阿羅莎的頭冠,像丟一件垃圾一樣,丟在那頂屬於善母的日月冠旁邊,然後向一眾信徒宣告道:“讓我們贊美佛祖。”
“如您所願。”
餘下的摩尼信徒紛紛應合,贊頌大慈大悲的佛祖,表示自己的尊敬和愛戴,對新皈依信仰的虔誠。
善願恭敬地說道:“這位特大師,是十方叢林最偉大的高僧,通曉一切知識的智者。”
特大師走到大殿前方,正對著摩尼像的位置,然後抬起手臂,如同一個人體的十字架。
與此同時,他身上的鬥篷無風而起,頸下的系帶“篷”的一聲斷開,整件鬥篷像被人扯掉般飄飛起來。
兜帽掀開,一片金光躍然而出,所有人都露出驚駭的目光,呆呆望著特大師頭頂。
一墻之隔的小樓上,程宗揚眼珠子險些瞪出來,他怎麼也沒想到,十方叢林這位特大師,居然是一頭金發的洋和尚!更讓人驚疑的是,他頭上的金發竟然被盤成一個個螺狀的發髻——與佛祖腦袋上面一模一樣!
寺廟中的佛像程宗揚見得多瞭,卻還是頭一回見到有活人搗飭出與佛祖同款的發型——這得費多少工夫?
旁邊一名僧人大聲道:“特大師升座!請法衣、法杖、法器!”
後面的僧人捧上一件金燦燦的袈裟,然後各種法器流水般送上。
片刻間,那位特大師已經換瞭形貌,他身上披著一件金絲織成的金色袈裟,左手持著一柄一人高的黃金法杖,右手托著一隻黃金缽盂,腕上懸著一串一百零八顆的黃金念珠,腳下的鐵鞋也換成芒鞋式樣的黃金鞋。整個人從頭到腳,散發出一片金燦燦的耀眼光芒,足以亮瞎人的狗眼,堪稱人造金身。
“衲子法號昧普!”特大師中氣十足地喝道:“以釋為姓,以特為名,釋特昧普!身為大孚靈鷲寺首座,不拾一世大師的衣缽繼承者,密宗之王,佛門保護者,理管天下僧尼的左街僧錄,十方叢林和朝廷共同認定的佛門代言人!大成金身之法王!”
說著他並起食中二指,指向眾人,聲如雷霆地喝道:“你們的牧主和命運的掌管者!”
程宗揚忽然想起佛門傳說中,佛祖降生時,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宣稱:天上地下,唯我獨尊——那氣勢,恐怕也就特大師這樣瞭吧?尤其是他上挑的唇角,傲氣沖天,無論看誰都一副不服不忿的模樣,似乎普天之下全是菜雞,沒有人比他更懂!
釋特昧普……這孫子不會跟不拾一世大師的背景有關吧?那件袈裟上的英文原本是自己面對十方叢林時最大的秘密和底牌,可這會兒突然跳出來個洋和尚,程宗揚不由生出一絲緊迫感。
那件袈裟放瞭幾十年,都沒人太當回事。結果剛落到魯智深手裡,突然就寶貝起來,引出十方叢林那群瘋僧滿六朝地追殺,會不會與這位特大師出現有關?
程宗揚還在動著腦筋,那位特大師已經降下法旨,命令在場的男信徒,讓他們親手推倒殿中供奉的摩尼像。
那些新皈依的信徒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絲遲疑,曾經執掌大雲光明寺的贊願尊首,如今的佛門弟子善願第一個站出來,拿起繩索,目光堅定地走到殿中,套住神像的脖頸,一邊高聲道:“贊美佛祖!”
曾經的摩尼教信徒們一個一個站出來,接過繩子。最後所有的胡人男子都擁上前去,一起喊著號子,拉動繩索,齊心合力將他們曾經膜拜過無數次的神像推倒。
剩下的女子仍跪在原地,她們和曾經的女摩尼師阿羅莎一樣,雙手合什,低聲贊美著佛祖。
披發的胡像漸漸傾斜,在臺基上搖搖欲墜,最後終於失去平衡,轟然倒地,碎成數段。
塵埃中,那些胡人都露出茫然的眼神,似乎不敢相信他們真的推倒瞭自己曾經無比尊敬的教主神像。
特大師釋特昧普抬起金光閃閃的金鞋,踏在神像折斷的頭顱上,然後張開雙臂,神聖而莊嚴地宣告道:“贊美佛祖吧。以佛祖的名義,我將賜福予你們。”
新皈依的信徒們參差不齊地說道:“贊美佛祖,一切光榮歸於佛祖……”
隨著贊頌的不斷重復,他們似乎找回瞭信心和勇氣,聲音越來越整齊,越來越狂熱,有人聲嘶力竭地喊道:“贊美佛祖!一切光榮歸於佛祖!”
金光閃閃的特大師佇立在神像破碎的頭顱上,像金身神隻一樣張著雙臂,享受著新皈依者的歡呼。
“虔誠的人有福瞭,”等贊美聲停止,特大師聲如洪鐘地說道:“佛祖將賜福予他的信徒!”
說著他手指一點。那位被抬到邊上,已經氣絕多時的二師兄一躍而起,高聲道:“贊美佛祖!”
在場的信徒發出一片驚呼,接著在善願的帶領下,紛紛贊美佛祖。
阿羅莎恭敬地說道:“尊敬的釋特昧普大師,阿諾是個沖動的年輕人,請您寬恕他。”
“如你所願!”特大師手一擺,一名黑衣僧人走上前來。
“謗佛、毆僧、抗拒聖旨!以佛祖的名義!我!釋特昧普!”特大師高聲喝道:“判處他——死刑!”
話音剛落,黑衣僧人便揮起一柄雪亮的鋼刀,斬下阿諾的首級。
血光乍起,那個胡人男子的頭顱滾到特大師腳下,與神像的頭顱撞在一起,在地上灑下一串血淋淋的痕跡。
正在歡呼贊美的信徒瞬間鴉雀無聲。阿羅莎驚駭得瞪大眼睛,臉色像失血般蒼白。
“無知的女人!”特大師發出獅吼般的佛吟,“以他的罪行,本應該百世輪回,在地獄中不得解脫!如今被我——釋特昧普!下令超度,免去瞭他的輪回之苦,寬恕瞭他的罪行,你們竟然還不感激!”
他的佛吟聲仿佛帶著摧毀人心的力量,震聾發聵,直擊靈魂。阿羅莎怔怔看著他,原有的信念都在佛吟中被打碎、重鑄,她驚駭的目光一點一點變得敬畏。最後俯下身,虔誠地將額頭貼在地上,“感謝您的寬容和慈悲。”
新皈依的信徒們同樣流露出敬畏和懼怕的神情,信佛者死而復生,辱佛者被當場斬首,沒有任何人再懷疑,這位十方叢林的偉大智者,真的掌握著他們每個人的生死和命運。
“任何人皈依佛祖,必須遵守十方叢林的佛門戒律。”特大師道:“聽仔細瞭!第一誡:佛祖之外,再無神明!”
程宗揚聽著釋特昧普口誦篡改版的“佛門十誡”,如此荒唐可笑的事情在眼前發生,他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唐國朝廷以詔書的形式,命令摩尼寺歸入佛門。特大師憑借官方的支持,以強硬到粗暴的手段,迫使摩尼師皈依——試想一下,明教與少林合並,強者雲集的明教高手都成為佛門弟子,十方叢林的勢力該如何膨脹?
相比於佛、道兩傢,明教影響力可以說微乎其微,可他們在官方的強力打壓下,還能傳承千年,歷朝歷代起事不絕,最後甚至與佛門的白蓮教合流,成為最熱衷於起事的宗教——十方叢林已經夠可怕瞭,再吞並掉明教,將來還得瞭?
宣讀完十誡,新皈依的信徒們紛紛應承,每個人都虔誠到瞭十二分。
特大師滿意地說道:“剃度吧。”
後面的僧人拿出準備好的剃刀,一人一個,走到那些新皈依的信徒面前。
沒有人提出異議,這些曾經的摩尼教信徒聆聽瞭贊願尊首宣告的善母神諭,親手摧毀瞭自己膜拜的神像,目睹瞭同伴因為不敬沙門被處死——皈依佛祖,拜倒在特大師腳下,已經是他們全心全意的選擇。
一名沙彌走到阿羅莎面前,笑瞇瞇舉起剃刀,然後一手托住她的下巴,順勢用拇指捻瞭一把,“還挺滑……”
要像敬畏神一樣,敬畏佛門僧人。阿羅莎默默在心裡念誦善母的神諭:在佛祖的指引下,故國終將重歸光明……阿彌陀佛。
剃刀落下,女摩尼師微鬈的發絲從刀鋒落下,掉在那件華美而充滿神秘感的彩衣上。
沙彌的手指在她充滿異域風情的臉頰上摩挲著,甚至“無意”間,幾次三番把手指伸到她嘴唇間,樂此不疲。
阿羅莎念誦著佛號,沒有絲毫的不悅和躲避。
忽然,一隻大手伸來,奪走那沙彌手中的剃刀,然後一刀落下,刀鋒貼著那名阿羅莎的頭皮,削下一大片發絲。
那沙彌做賊心虛,看著眼前晃動的金色袈裟,充滿欽佩地贊嘆道:“沒想到特大師不僅精通佛法,藝業驚人,居然連剃頭都這麼好!”
釋特昧普冷哼一聲,撇著嘴道:“說到剃頭,沒人比我更懂!這些年被我剃度過的佛門大敵,外道邪魔,沒有一百個,也有八十個!”
沙彌驚呼道:“佛祖在上!特大師果然是我佛門降服外道邪魔的第一人!”
“你知道就好。”特大師粗聲大氣地說道:“連她們的善母,也是被我親手剃掉煩惱絲,皈依我佛!本大師親賜法號:善施!”
“阿彌陀佛,大師義理玄妙,這位女信徒能被大師親手剃度,真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報!大師,要不要也賜她一個法號?”
“方才她贊美佛祖,聲音甚是婉妙,就叫善吟吧。”
阿羅莎雙手合什,“多謝大師。”
特大師手起刀落,將她發絲盡行剃去,然後摸瞭摸她光滑的頭皮,莊嚴地說道:“待清點完寺中財物,善吟,隨我去青龍寺,今晚本大師親自為你傳法。”
“是。尊敬的大師。”